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乱世离歌:百草谣》作者:夷希 文案: 本书是的背景是南北朝末期到隋朝建立的30年间,随着剧情发展,女主的身份揭露,她与男主便开始了与命运的对抗。 以真实历史事件为主线,书中推动男女主角悲欢离合的剧情在真实的历史中均可查出。 比如女主与男主分开的□□是因为一场地震,这在史书上是真实存在的。 当然,为了加强可读性,文中重点夸大了男主的魅力,女主是夷希杜撰出来的,真实的历史上只查到溧阳公主被侯景攻入建康时霸占为妻,而她的结局夷希没有查到。 作为夷希写的第一本书,希望喜欢的亲多多提中肯的意见。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百草、萧岿(东风) ┃ 配角:宇文邕,独孤伽罗,普六茹坚(杨坚) ┃ 其它:魏晋南北朝,宫斗,女强,坚守 ==================   ☆、楔子   魏晋南北朝,梁太清三年。   曾经繁花似锦的梁国都城建康,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朝中文武百官死的死逃的逃,百姓死伤无数,尸骸塞路,街道两旁臭气熏天。曾经名动天下的乌衣巷再没有往日的辉煌,权势堪比皇族的王谢家族,此时人口死伤大半,自建康城破,那像魔鬼般的人下令杀尽王谢高族。这代表这无比荣耀的地方如今已经被鲜血染尽,无限悲凉。   小巷中,高大的朱门外。   两个男子相对而立,一个儒雅高瘦神色平静;另一个则是一身煞气身材矮小。   好在此时的建康城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城中上至皇族下到百姓死伤大半,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故街上没有人看到这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人。   “你执意如此,便是与我为敌!”那个一身煞气的男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家门之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在我府中的人与物,旁人也休想惦记半分。”那儒雅的男子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对面人的压力,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一身煞气的男子见他丝毫没有被自己吓到,再想想他的脾气,不由的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决定退让一步:“那些逃到你府上的人,我可放了他们了,反正都是一些平民,于我无碍。但我现在刚刚攻入建康,需要米粮,这个你必须给我。”   那儒雅的男子依旧不为所动:“我都不会给你,你攻入建康,杀伐无数,逼死梁主,天道不容。”   矮小的男子见自己已经退到了一步他依旧油盐不进,冷哼了一声,压着怒火说道:“你当我真怕了你吗?我要不是为了。。。。。。”   “我亦是为了她,为她积福报。”不待他将话说完,那儒雅的男子早已接过他的话,目光澄清,神情坚定。当他说到为了“她”积福报的时候,那一身煞气的男子目光中流露出与之气质不符的温柔,声音也放柔了几分:“她可好?”   “甚好,你要不要见见她?”说到这里那儒雅的男子语气中也隐含了几分无奈,这一生,他们纠缠过深,恩怨难以分明,如今因为这个“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听到那儒雅男子如此问,对面那一身煞气的男子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期盼之色,可惜这神情很快被一丝恨绝所替代:“她还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为好!”然后看着对面的男子,见他俊雅无双神情坦然,在这世上,面对自己还能如此淡定的人不多,又想到自己这一生的际遇,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你照顾她,我放心的很,你说的对,我此生杀孽太多,就当为她积福了!”说完他突然拿起手中利剑指向面前的朱门:“有我在建康一日,便保你这府宅便无人敢扰!”   说完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那儒雅的男子见他离去,没有言语,没有挽留,任由他寂寥的背影消失在如血的残阳中。 过了良久,他才转过头去,发现背后的朱门微开,从门缝中依稀看到一个匆忙离去的小小身影。。。。。。。      ☆、夜话闲谈待良人   当百草离开萧岿时候,走的果断安宁,她忍着泪水与不甘,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相见之时。在长安那些年,她大多是云淡风轻的。她信他,她等他,只是没有想到一等便是这么多年,搭尽了自己的大半生!   百草不是侯门之女,没有高贵出身。   她生于商贾之家,处在乱世危城。   在梁朝末年,经过侯景之祸的健康城早已不复往昔的歌舞升平繁花似锦,而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四岁时,百草被父亲杨侯带到秦淮河畔,一个高瘦清奇的男子拉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本该是懵懵懂懂看花看草的年纪。百草的眼中却看到秦淮河上浮尸飘零,耳边听到城中百姓肝肠寸断的哀嚎。   那是百草第一次见到血肉模糊的尸体,精致的小脸吓的雪白,躲在父亲杨侯的身后,紧紧的拽着父亲的衣服,纤细的身体不停的发抖,口中说着:“阿爹,百草怕!”   当晚百草便发起了高烧,在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做噩梦,梦见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朝着自己扑来。。。。。。   这一次百草烧了三天三夜,他们府上忠实的老奴李千命第一次对杨侯发了脾气“郎主,女郎还小,又是个女娃娃,你怎么忍心让她看这些死人,女郎已经昏迷三天了,若是吓坏了可怎么办?”   后来父亲杨侯告诉百草,以后的健康城会有很多这样的场景,不只是健康,这天下还有太多这样的地方,这便是乱世!   身在乱世,怕,是改变不了什么的。想要活下去,便要变得坚强!那时候小小的百草听得似懂非懂。   此后的日子,果然同杨侯所说,健康城就像沦落风尘的贵族少女,在一个又一个的权贵中辗转,再无宁日!   齐国叛臣侯景,他废了一个皇帝,杀了一个皇帝,将大梁最美丽的公主——溧阳公主抢来为做妻。   朝堂上,老的官员被杀的差不多了,新立的那些乱作一团只求自保。城中权贵自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被几近灭族后,都吓破了胆,能逃的想尽办法逃了,他们投奔可以投奔的各地王侯,有的逃往齐国,有的逃往魏国,有的逃往江陵。   在这期间,杨侯从未离开过健康城,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从一无名之辈变成了行善积德的健康首富。   当然,此时的健康城,所谓首富不首富,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反正是个残城,就是在平日里,有大量财富的商贾也被人看不起,更何况在这乱世中!   在百草10岁时,已经可以从容的跟在父亲身后,帮助城中受伤的百姓,为他们治病,杨侯那一身医术,天资聪颖的她尽得了真传!   鲜血,残肢,眼泪,此时的百草看到这些已经不会吓的发烧了,她默默的跟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从容的处理各种伤口,时不时的在父亲的要求下做各种辅助的事情。   父亲杨侯是百草最敬爱的人,母亲早逝,父亲情深不再娶妻,还将母亲的妹妹的养在府中。   这些年来,父女相依为命,健康城再摇摇欲坠,富贵人家逃散的再多,杨侯都不肯离开,他执着的守护着这座残城,默默的帮助城中百姓,在这期间,他得到了人们前所未有的尊敬。   每个攻进健康城的人都知道,杨侯是不能得罪的,他养了一批求财的江湖人士,这些人行军打仗不行,单独暗杀却是没有问题的。   哪个攻进健康的人不想做这南朝的江山之主?   如果费劲千辛万苦攻进了健康城,却不明不白的被人暗杀了,岂不是很得不偿失?   反之如能得到像杨侯这种在城中声望口碑俱佳的人物相助,在健康立足事半功倍。   所以,这些年来,掌握健康的人,从候景到王辩僧再到陈霸先,出于自己的目的,对杨侯倒也没有为难。   太平二年,也就是百草13岁那年,健康城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此时城中权势最大的人是陈霸先,曾经躲在杨府家中避难的百姓渐渐少了,千恩万谢之后,离开杨府。   这日百草闲来无事在花园中看书,杨侯走过来道:“到处找不到你,千命说在花园看到你,便到这边来寻你了!”   百草看到爹爹来了,放下手中的书,笑道:“阿爹找女儿何事?”   杨侯看眼前的女儿,虽然年龄尚小,却已经长得楚楚动人,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她母亲的影子,只是比起她的母亲,更多了一份从容沉稳之气,不由感慨道:“百草,今年你13岁了吧!都长成大丫头了,再过两年该嫁人了!”   听到“嫁人”两字,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忸怩之色,愣了一下大杏眼微微一转,故作生气的样子问道:“阿爹,怎么提起这个了,难不成阿爹觉得百草在家累赘了?”   杨侯看着自己女儿的这个样子,怎会不知道她是故意说反话,笑道:“臭丫头,我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再累赘,我岂不是就一个人了!”   百草见杨侯假装生气的样子,起身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那阿爹为何无缘无故的提人家的婚事?”   杨侯道:“女大当嫁,我是你爹爹,现在要为你留意人选了,你娘死的早,你的终身大事,我当然要提早为你操心了,我的小百草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告诉阿爹,阿爹帮你留意下!”   听道杨侯这样问,百草像男子般背着手走来走去,假装沉思一番,然后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俏皮的说道:“我的意中人要有一方霸主之能,还要有一颗心系百姓的仁人之心!”   杨侯没有想到百草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问道:“哦,为何百草要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乃是人中龙凤,他们要的是雄途霸业,心中少有儿女情长,嫁与这样的人,你注定与寂寞相守啊!”   百草听到这样的话,小脸正色道:“阿爹,女儿从小看了太多百姓流离,如果我是男子,定成就一番事业保一方百姓平安,让他们安居乐业!偏偏我是女子,那我就散尽千金家业辅助我的未来的夫婿来建造一片乐土。。。。。。。”   百草的话还没有说完,杨侯便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不愧是我杨侯的女儿,果然心存大志!”   随后又敲了一下百草的头,故作生气道:“只是你要散尽那千金的家业是为父的,还辅助你的夫婿,也不问问为父同意不,这还没嫁人,就算计我的家当了!果然女生外向!”   百草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吐了一下粉舌,撒娇道:“阿爹人家说错话了。不管嫁什么样的人,百草都不会离开阿爹的!”然后可怜兮兮的摇晃着杨侯的胳膊。   “又说傻话,你现在还小,没有经历人世沉浮,少时你所见到的百姓之苦,只是人生苦难的重苦之一,阿爹只希望你能在这乱世之中活的安稳快乐。你觉得陈轩如何?”杨侯问道。   “陈轩?陈伯伯的儿子?”   “正是他,这小子到符合你的要求,现在南朝江山大部分落在他爹手中,他哥哥又在北方做人质,这片江山早晚是他的,最难得的是,我看他对你倒是痴心一片,你若嫁过去,也不会受太多的委屈!”   此时百草脑子中浮现出第一次与陈轩相见的情景:那个比他大一岁的男孩发着高烧,奴仆将他送来时已经昏迷不醒了,那时候的百草已经可以帮人医病了,她像对待每个病人那般 ,为他把脉,给他抓药,悉心的照顾他。   待他渐渐转好后,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留在了杨侯府上,当百草给别人看病时,他会站在一旁看着。   哪怕后来陈轩被他父亲接回了自己家中,他也时常回到杨府中做客。   百草陪在杨侯身边照顾百姓,他便陪在百草身边照顾百草。   这些年来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百草的身上,对她春风雨露般的关怀令众人皆知他爱慕杨氏百草!。   只可惜,百草一直将他当哥哥。   杨侯来找百草突然提亲成亲之事,她便隐隐觉得会和他有关系,听到杨侯直接提出,百草也不做作,直接回绝道:“阿爹,女儿对陈轩哥哥并无男女之情!”   杨侯看到百草一脸坚定,笑着问道:“原来百草说的一方霸主仁人之心呢?”   百草低下头,搅弄的着手中的丝帕,悄声道:“那也要百草喜欢才行啊!”   “哈哈哈,好个要百草喜欢,我也是太宠爱你了,在这乱世之中,只怕王孙公主都不敢说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阿爹!”听到杨侯这样说,百草有些惊慌,意识到自己任性了,急忙抬头看向杨侯。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杨侯英俊的脸上却满是赞赏之色:“我的女儿又岂是那些娇弱的贵族公主可比!她们婚嫁不由自己,我却要我的女儿活的快乐!既然你不愿意嫁,那就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是陈轩来提亲了!”百草总觉得事情有些突兀。   杨侯点了点头:“恩,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倒乐见其成,如今看来你当真是对陈轩无意,无妨,我给你推了便是!”说完,杨侯拍拍百草的肩膀,转身走掉了,看着父亲消瘦的背影,百草心中突然觉得很难过。   用过晚饭,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百草则是反复想着下午和杨侯的谈话:陈轩是陈霸先的儿子,梁朝早已名存实亡,如今陈霸先大权在握,他像阿爹提出结亲,只怕是想将杨家和陈家绑在一起。   如果这样的话,阿爹为了我推掉此次求亲,杨府岂不是有危险了?想到这样,百草再也坐不住了,也没有叫奴仆,打了伞,独自来到杨侯的书房,敲门道:“阿爹 ,我是百草!”   里面传来了杨侯低沉的声音,百草依言推门而入,看到杨侯的心腹李千命站在案几边上,表情凝重。   他见到百草进来,脸色有些不好,李千命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今年已经四十多了,长得一双虎目凶神恶煞,帮着杨侯打理府中大小杂事,极为疼爱百草,很少在百草面前露出如此神情,此时他的脸色令百草感到不安。   杨侯倒是一脸淡然,说道:“就按照我所说的去准备吧!”   李千命离去后,房中只剩百草与杨侯父女二人,她来到杨侯身边,看着他神态略显疲惫,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边给杨侯捶背边说道:“下午在花园中,是女儿胡言乱语,做不得真的。婚姻大事,自当父母之命,阿爹,女儿嫁给陈轩无妨的!”   ☆、避走他乡心不悔   杨侯看着百草一脸决然,楞了一下,自小养到大的女儿,他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道:“你既然不喜欢他,不嫁便是,无需委屈自己!”   百草摇了摇头,她虽才十三岁,对于天下大事似懂非懂,但却能明显看出父亲的为难,说道:“女儿不觉得委屈!杨家又不是阿爹一个人的!”   听了百草的话,杨侯觉得很欣慰,眼前的百草,杏眼明眸,仙姿秀骨,只是稍显稚嫩,再过两年,定能如花朵绽开,美貌绝不输其母。   可惜在这乱世之中,命运从来就不由得自己,多少英雄豪杰亦如是,何况弱质女流?偏偏百草生的如此相貌,心思细腻灵巧,家中又有巨富,这三点,随便一样,都可为她惹来无尽的麻烦,唉,不知道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百草,阿爹说过,只愿你此生安稳自在,你无须为了杨家做自己不愿之事。   至于陈轩提亲,阿爹看得出来他本人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厮守一生的,但他爹爹只怕另有所图。如果你是满心欢喜的嫁与陈轩,我拼尽余生也会为陈霸先效命,来保全我女儿的地位。既然你不喜欢他,我杨侯还没到需要卖女求生的地步,虽然会有些麻烦,倒也无妨!   刚才我已经和李千命交代了,七日后,让他将你护送到齐国,投奔你姑母杨月青,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给你姑母,到了那边她自然会照顾好你的,待几个月后,这件事情淡了,你再回来。”   百草的姑母是齐国常山王高演的侧妃,她曾居住在健康,只是那时候百草太小,对她的记忆很少。父亲也没有提过她是怎么成为常山王妃子的,想到要和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分离,心中不觉悲伤难舍:“阿爹,非要如此吗?女儿舍不得爹爹!”   杨侯见她虽然极力忍着,但泪水已经流了出来,其实他又如何舍得自己的女儿,为了她,不知耗尽了他多少心思,但如今的形势,不得不这么做,就如当年带着小小的她去秦淮河边看尽人间惨剧一般,为了他日她能生活的更好,他只得硬下心肠道:“百草,阿爹如此做也是考虑良久,之前健康城虽风雨飘摇,但局势未定,每个进入城中的人都不愿得罪我。   而今陈霸先掌权已成定局,如果不出阿爹所料,只怕今年他便要称帝登基。   想做个长久的皇帝,他先要稳住人心,若要稳住人心,他必定先从我这还算有声望的人入手。   只叹如今的建康城早已不比当年,想当年王侯高门无数,要引人注意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家,可惜自从侯景将王谢高族杀戮大半之后,这健康城中,再无往日的鼎盛了,不知过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城中皆知我只有你一女,且视若珍宝,有人想要威胁我,必定将脑筋动到你身上!将你送出去,阿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与其周旋。”   听着杨侯耐心的分析,没想到到了最后,自己竟成了父亲的累赘,她不由的说道:“阿爹,女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杨侯想起自一年前起百草便研制□□,声称自保之用,自然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伸出手来,轻抚她的头,像哄小孩一般笑道:“对,对,我的百草精研药理!”然后叹了一口气,脸上有几分认真之色:“好好研习吧,多一个保命的手段总是好的,你走的时候多带几本书过去,回来阿爹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听杨侯如此说,百草知道是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了,她也清楚依照当今的形势,自己去齐国是最好的办法,如今这天下三分,南朝梁早已大乱,西魏宇文氏当权,取代皇帝自己称帝是早晚的事儿,只有齐国还算太平。   百草本不是执拗任性之人,像杨侯行了一礼,说道:“阿爹,女儿让您费心了!”   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杨侯觉得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起身将百草扶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吧,这几天你也准备准备,七日之后,借李千命去齐国采购物品之由,混在商队中,出城便是。”   “是,女儿告退!”   “百草!”   “阿爹还有事?”   “走之前和你姨母道个别!”说道“姨母”的时候,杨侯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纠结。   百草愣了下,想到那个常年礼佛闭门不出的姨母,如果父亲不提,百草几乎忘记家中还有这个人,这些年来,少有的几次接触,她那阴冷的目光都让百草害怕,即便如此,百草还是答应了。   七天转瞬便到,需要准备的东西,奴仆们都已经打理妥当了,百草只是亲自挑选了些喜爱的书册随身带着。   此时的百草做男子打扮,头戴小冠,一袭素色儒衣,文质彬彬,像个翩翩少年郎。   船即将开了,百草含泪看着听着杨侯的殷切嘱咐,一一点头。   “你去见姨母了吗?”杨侯迟疑了下,还是问道   “见了!”百草道。   “她有说什么吗?”   “她开始不肯见女儿,后来女儿说是来和她道别的,半天她才出来,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杨侯问道   “然后,她要只说了句让女儿自求多福,便回去了,阿爹,姨母好像不喜欢女儿,她看向我的眼神,让我害怕!”   杨侯沉默了一会儿,拍拍百草的肩头,道:“你姨母和你母亲关系很好,可能看到你想起了你母亲!”   听到父亲这样说,百草也没有多想,只道是因为母亲生自己难产而死,姨母因姐妹情深怪罪了自己,如果此时的百草能知道几年后,这个姨母给自己的伤害和她真实的身份,她便能明白那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美丽女子看向自己怨毒眼神的含义了。   船缓缓开了,百草站在船头,看着杨侯的身影渐渐变小,百草心中充满不舍。   就在这时,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口中大喊“等一下”,船工看了杨侯的手势,将船渐渐停了,那人一看船停了,不待马停稳,直接从马背上跳到船头。   百草看清来人,正是陈轩。   此时他俊朗的面容充满焦急之色,看向百草的眼神充满悲伤:“百草,为了不嫁我为妻,你宁可远走他乡,我就如此惹你讨厌吗?”   看着眼前疲惫又痛苦的少年,没有想到他竟然对自己情深至此,百草心中微微不忍:“陈轩哥哥,我是去姑母家小住一阵,不是为了避开你!”百草说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理由   “百草你别骗我了,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我只要你,在这天下,我只要你,你是不是担心我将来当了皇帝,会有其他的妃子?不会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不当皇帝!”看着急的语无伦次的少年,杨侯也觉得有些不忍了,但又不得不阻止他的胡言乱语,道“轩儿!别乱说话,你和百草的婚事由我和你爹爹说了算!”   陈轩这时才注意到杨侯,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对着杨侯哀求道:“杨伯伯,你帮我劝劝百草,不要让他离开健康城!”看着陈轩像魔怔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去,杨侯觉得头很疼。   “陈轩哥哥,我心意已决,如果你当真对我情深一片,请不要让我父亲为难!”此时的百草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为绝了陈轩的念头,不得不将他的心伤透。   陈轩转头看着一脸倔强的女子,突然觉得此时的百草很陌生,他认识的百草从来都是温柔的,看着眼前自己喜欢已久的人儿:此时已做男装打扮,小小的人盈盈似弱柳,却在她身上看到了巨大的力量,这样的百草,让出陈轩觉得自己从来不曾了解她,也让陈轩知道今天是决计留不住她了,他稳了稳心神,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有礼,双手抱拳,先向岸边杨侯拜了下,道:“请恕我一时糊涂,失了分寸,百草说的是,如果当真对她情深一片,绝不该令杨伯伯为难,在此我像杨伯伯赔罪!”   然后转身对着百草道:“百草妹妹,你放心离去便可,杨伯伯在健康城中,绝对不会有人为难他,我会尽我所能来保护杨伯伯。   至于其他,你我从小相识,现在年纪尚幼小,谈婚论嫁太早,我陈轩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也不会强人所难,况且还是我喜欢的人!我可以等你,你一天不嫁人,我就等你一天,你若终身不嫁人也不愿嫁与我,我便终身等着你!若你有朝一日能找到找到两情相悦之人,我,我。。。。。。”   说道最后陈轩已经低下了头,“我”“我”了半天,后面的话竟说不出口了,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转身下船,像杨侯行礼拜别,上马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落寞背影,百草心中很不是滋味,如果他一味的痴缠,百草倒是可以狠下心来让他彻底死心,可他偏偏如此进退有度,风度翩翩,让百草有一种亏欠他的感觉!   经过陈轩的这样一闹,冲淡了不少百草对家乡的离愁,船沿着泗水河随波北上,此时正是春夏交替之日,岸边花红柳绿,站在船上暖风佛面,百草从未出过远门,时不时在船头欣赏风景,过得倒也惬意,不日便到了彭城郡,听着李千命吩咐下人要下船采办些物资,百草少年心性,央求李千命带着一起去。   李千命平时一脸凶神恶煞,寡言少语,他士兵出身,参战无数,杀人如麻,后来部队大败,身受重伤,被杨侯所救,他厌倦了戎马厮杀的生活,为报救命之恩,跟在杨侯身边多年,是杨侯的心腹,并未成家。从小看着百草长大,名为主仆,在他心中早把百草当做亲生女儿疼爱,对其宠爱之情,比杨侯更胜,原本为了安全起见,想叫人叫东西买完,赶快上路。但经不住百草的苦苦央求,便同意了。   百草一行人进入彭城郡,李千命吩咐其他人去将物资准备充足,约定好回船时间,便陪着百草在城中闲逛。   “女郎,要不要吃点东西,尝尝当地的特产!”李千命道   “好呀,李叔!现在我是男子打扮,不是女郎!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名字就好了!”面对百草毫不留情的指出错误,李千命老脸一红,严肃的脸上充满的尴尬,说道:“是!小郎,不过直呼小郎的名字,于理不合!”   和杨侯儒商的春风拂面比起来,百草更喜欢捉弄寡言少语看似凶神恶煞的李千命,看着他凶恶的脸上时不时尴尬的表情,还认真解释已经说了无数回不能叫百草名字的原因,百草总是觉得李叔很可爱!   两人来到城中最有名的铭月轩,李千命给百草要了几个招牌菜,自己则要了一大壶酒,百草看着装饰精致的酒楼与四周优雅进食的人们,再看到大口喝酒的李千命,眼中流露出俏皮之色,使劲清了一下喉咙,见成功吸引了李千命的注意,故作悲伤蹙眉道:“唉!如此佳境,却无人伴我小酌轻饮,但伤知音稀啊!”   看着百草悲伤的表情,李千命一口酒刚刚下肚,正准备仰头喝第二口,硬生生的止住了,瞪着眼睛看着百草,然后悄悄的放下酒壶,默默的将酒倒入酒杯中,也给百草倒了一小杯,说道:“小郎少喝!”   百草看着李千命的反应,心中暗笑,拿起酒杯,放到嘴边,刚打算喝,突然发现味道不对,赶紧对着李千命道:“李叔,别喝了,这酒中有毒!”   ☆、悠悠东风摇百草   百草自幼跟随杨侯学医,李千见她神色慌乱,知道这酒肯定是有问题的,凭借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猜到这是应该是早有预谋针对他们的,于是连忙将酒杯放下,扔下一锭银子,拉着百草快步走出酒楼,边走眼睛边四处留意。   其实在他们二人才起身,酒楼里面便有人跟着出来了,等他们走出酒楼,已经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街上的人看到这般情况,纷纷避走。   此时李千命体内的毒性已经发作了,只觉四肢渐渐乏力,他没有想到这毒会这么猛烈。   他强忍住渐渐模糊的视线,抱拳对着围住他们的人说道:“各位兄弟,如果需要银两,尽管拿去,只求放过我们主仆二人!”边说边将身上的银钱全部拿出。   其中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捏着嗓子细声细气说道:“别费劲儿了,我们只是收钱办事儿,雇主有交代,老的杀了,小的带走!”   虽然此人故意捏着嗓子说话,但李千命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大怒道:“张石,是你!是陈霸先派你来的?”   被李千命唤作张石的人显然没想到他竟能认出自己,索性便不再掩饰了,将斗笠扯下,也不再捏着嗓子说话,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杀气,就像看死人一般看着李千命笑道:“被你认出又怎么样?李千命,我们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你中的毒是雷公藤,现在已经发作了吧,杨氏百草我们今天是抓定了!”   百草听说李千命中的毒是雷公藤一下子就急了,这毒毒性极为猛烈,若是搀酒而喝毒性加倍,好在李千命只喝了一口。   张石这个名字她曾听陈轩提起过,他是跟在陈霸先身边负责处理一些不能见人的事情的,此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心中虽然害怕但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此时慌张与害怕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李千命分心。   “你如何知道我和李叔会出现在铭月轩?”百草瞪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那副纯真的表情令人不忍拒绝她的问题。   果然,那张石看了她一眼,虽然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是回答道:“你第一次出门,怎能不下船逛逛,来到彭城郡你又怎能不来铭月轩?”   “所以说是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我想不光彭城,只怕从健康到邺城的沿途你们都有埋伏吧?知道李叔爱喝酒,你们故意下了雷公藤,其实何必呢?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李叔一个人吗?我爹爹常说陈伯伯是英豪,想不到他行事竟如此阴毒,他就那么没信心让我爹爹为他所用吗?一定要抓到我威胁爹爹?”   百草的声音清脆悦耳,街上虽然没有行人,但酒楼里还是有人看热闹的,此时陈霸先的名声很响亮,人们听到李千命说出陈霸先的名字,便开始注意窗外的事情了,又见百草称呼陈霸先为陈伯伯,显然他们是相熟的。   其实百草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替李千命争取时间,好让他用内力将毒排除体外,谁想到她竟误打误撞,说的有那么几分意思,尤其后面那段讽刺,把张石说的脸上阵阵无光,他甚至感觉到其他人看向他的眼光充满异样。   此时张石直觉有苦难言,他虽是陈霸先的人,却也为陈霸先的侄子陈蒨做事,这次的事情,是陈蒨安排的,当他查出杨侯要将百草送走,便对陈霸先说,杨侯绝非普通商贾,否则这些年来不可能稳稳的待在健康,他先是拒绝女儿与陈轩的婚事,后又将女儿送到齐国,可见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   而他们如今的形势是:南朝各大盘踞势力并不认可他们,连年的征战又让他们军费吃紧,梁国的国库早被侯景洗劫一空。这杨侯号称健康首富,养着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家产雄厚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   他们需要杨侯的全力支持,原本想要陈轩娶杨百草,用联姻的方式将杨侯绑到自己的船上,可惜失败了,于是陈蒨便提出直接抢下百草来威胁杨侯。   陈霸先因连年征战在外,身上暗伤无数,自进入健康城,多亏了杨侯帮忙医治,他不愿与他彻底撕破脸,没有答应。   陈蒨便自作主张命令张石买通从健康到邺城的沿途流寇,分点蹲守百草,他知道李千命武功高强,刻意嘱咐要先给李千命下毒,只要李千命一倒,其他人都不足为惧,杨氏百草手到擒来。   这其中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十三岁的百草想不到的,可她将陈蒨的算计猜的□□不离十,当初是为了避嫌,他们找的是流寇,现在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当众指出,尤其还当着一众流寇,实在让张石觉得脸上无光,再加上之前李千命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可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到陈霸先的耳中,于是对其他人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这些流寇是张石雇来的,都是些有血性的汉子,只因在这乱世中生活不下去了,才做这些勾当,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对付一群人,如今一见只有中了毒的李千命与弱质芊芊的百草。   一群大汉围攻一个中毒之人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已经让他们觉得脸上无光,听了百草的话,更是对张石所作所为瞧不起,奈何张石催的紧,既然拿人钱财,就要为人办事,于是奔着李千命和百草杀去。   在百草同张石说话时,李千命便试图将毒逼出,但没有成功,此时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毒性发作的厉害了。   眼见那群凶人杀过来了,为了保护百草,他只得强忍着,他将百草紧紧的护在身后,奋力的抵挡着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奈何由于毒性发作的厉害,手脚不听使唤,不一会便多处受伤全身染血。   此时百草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匕首上面有着淡淡的蓝光,看着李千命受伤严重,她心中急的不行,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她哭喊,只会让李千命更加着急,她只能拿着阿爹给她的防身的匕首,对着每个企图抓她的人挥舞,开始她镇定的表现让不知底细的人误认为她深藏不露,后来看她挥舞匕首全然不是有武功的样子,有几个便放心的专像百草攻来。   看着冲向自己的流寇和满身是血的李千命,百草绝望了,如今的形式,她没有其他选择,下定了决心,毅然将匕首对准自己,李千命背护着她看不到她在做什么,张石却从始至终紧紧盯着百草,陈蒨有命只是抓住杨氏百草用来威胁杨侯,再三叮咛不要伤害她,以防将杨侯逼得狠了适得其反。   他看到百草要自尽,纵身一跃,想要阻止百草,谁知他刚刚跃起,便被人从后方踢到腿上,力道之大角度之巧,令他一下跌在地上,顿觉腿上一麻,久久不能起来,待他反应过来,一把长剑早已抵住他的脖子。   “让他们停止围攻,不然你会比那个小兄弟死的更快。”说完,剑又向前逼进了一些,张石的脖子已经渗出血丝,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道:“停!快给我停下!”   正在围攻的流寇听到张石的叫喊,都停止了攻击,大家这才发现,他们的雇主已经被一个俊朗不凡的白衣少年用剑抵住。   从张石跃起到被少年挟持,整个过程都被百草看到眼里,当时的百草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了,就看到一个人从铭月轩二楼纵身而出,一脚踢到张石身上,不待张石反应便迅速的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前一刻还能决定百草生死的人下一刻便被这少年决定了生死。   百草见张石被制住,急忙扯下自己的衣服熟练的为李千命包扎伤口,同时对着少年喊道:“让他把解药交出来!”   “听到了吗?还不自己扔过去?”   张石觉得极为屈辱,但又没有办法,只得照做。   站在一旁围观的流寇见这少年出手不凡,心中又不齿张石所为,七嘴八舌的说道:“这人你还杀不杀了,不杀我们走了,不是我们不守信用啊,定金是不会退的!”言外之意完全不打算管张石的死活。   “小兄弟还是莫要管闲事的好。”张石见那帮流寇要走,心下着急,对那白衣少年威胁道。   回答他的则是更进一步刺入他肉中的剑,此时的他一点也不怀疑,若是再说下去,这少年绝对会杀了自己,吓的他急忙摆摆手示意这群流寇离去。   待百草将李千命的伤口包扎的差不多了,她走到张石身边,蹲下来,从张石身上找出一个瓶子,打开闻了闻,将里面的药丸塞进张石口中,然后对着少年抱拳行礼道:“多谢这位英雄相救!他吃下雷公藤,解药在我手里,你不用管他,他自己便不会跑了,一天之内不服下解药神仙也就不活的!”   那少年长的极为俊朗,听了百草的话,不由的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将长剑收回,来到李千命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对着百草道:“他流血过多,你们住在什么地方?要雇辆车送回去了。”   百草道:“我们路过此地,船停在彭城渡口!”   “那我送你们一程吧!”   “多谢英雄,还未问英雄姓名!”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百草是由衷的感谢,如果不是自己任性要下船,李千命便不会在酒楼遭人下毒重伤至此,虽然遭到张石截杀时,百草一直表现的很镇定,但她的内心是很恐惧的,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如果不是从小跟在杨侯身边看过太多的苦难与眼泪,只怕此时的她早已经哭着缩在一个角落了,这白衣少年及时的出现,给了她安稳的力量,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   百草却不知自己从始至终镇定的表现也让眼前的少年对她好感倍增,处在如此危机的情况却表现的如此冷静,就连打算自尽也没有任何慌乱恐惧之色,再想到烦扰自己的是非,突然觉得不算什么了,看着眼前清秀单薄的少年,他不觉笑了,竟鬼使神差的说道:“刚才听人管你叫百草,你就叫我东风好了!”   听说自己叫百草,他便说叫东风,这让百草不由的想起一首古诗: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显然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名,想到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又见眼前的少年笑容真诚,她相信他自有苦衷,微微笑道:“那麻烦东风兄帮忙将李叔送回船上!”   见两人雇了马车将李千命抬上去,深知雷公藤的药性的张石,只得跟在东风与百草的身后。   回到船上,吃了解药的李千命已经舒服很多,只是身上有多处伤口,尤其肚子上一处伤,几乎致命。   东风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头晕眼眩站立不稳了,全凭保护百草的信念苦苦支撑,此时他躺在床上,依旧不肯听百草的劝慰闭眼休息,强撑着对东风道:“多谢这位小兄弟的救命之恩,尤其救下我家小郎,我李千命将来必还此恩情!”   东风笑道:“你无需放在心上,我在铭月轩吃酒,厌烦他们打扰了雅兴,又见是一群人欺负两个人,路见不平罢了!”   “李叔,你的伤很重,先好好休息吧!我已经让人给你熬上药了。”此时百草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李千命的伤上面了。   李千命则像是没听见百草说的话一般,只是看着东风道:“我还有一事相求,我们这仇家应该在沿途都安排了人手,如今我身手重伤,无法保护我家小郎,想请小兄弟护送我们到邺城,咳。。。。。。咳咳。。。。。。我会重金感谢的咳咳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牵扯到伤口的痛处令李千命不停的咳嗽,可是他的一双虎目不离东风,眼神中尽是期盼与哀求之色。   李千命此生很少求人,但如今的形势,他不得不为百草的安危着想,刚才这少年在电光火石间展示出的身手极为不凡,无论如何他也要留下这人。   东风见这个长相凶恶的汉子,虚弱至此还一心护主,让他感慨良多,不由说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家小郎的!你先休息吧!”   听到这句话,李千命知他是答应了,这才舒了一口气,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百草见李千命伤成这样还在挂念自己的安危,眼睛早已经湿润了,又怕被东风看到,悄悄擦了泪水,说道:“东风大哥,此去邺城一路凶险,你我萍水相逢,李叔是对我关心太甚,一时唐突,如果你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实在不必陪我们邺城走一趟!”   东风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清秀文弱,却善解人意,明知道前路凶险,还能考虑自己是否身有要事,而不是以自己境况堪忧为由求自己留下。从小到大,他经历了太多身不由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他喜欢什么,他想做什么,只会不停的告诉他该做什么!   其实如果李千命不提出请求他也打算护送他们一路,这对主仆二人让他心生亲切之感。   如今听百草如此说,他更是心中一暖,不由的拍拍白草的肩道:“无妨的,我本是游山玩水,左右无事,也想去邺城看看!”   除了父亲杨侯百草还没跟人如此亲昵的接触过,奇怪的是她不但不反感还觉得从他手心传来的温暖令她心安。   “小郎,张石的毒发作了!”   ☆、江头月下与君共(一)   听到下人来报,东风与百草对视一眼,二人来到囚禁张石的船舱底部。   因毒性发作疼的死去活来的张石见到百草出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叫到:“杨氏女郎,饶我一命吧,我只是奉命行事,你给我解药,我将沿途布局告诉你,保你一路平安,然后我隐姓埋名,再也不回健康了!”   百草没有想到这张石这般没有骨气,还道出了自己是女子,不觉有些心虚的看向东风。   此时张石却顾不上这么许多,他真的疼怕了,他死都没有想到这雷公藤的毒性竟然这般猛烈,真不知道李千命是怎么忍受的。   他本不是有血性的汉子,若是有骨气的人怎么会跟着陈霸先的同时还听命于陈蒨?他看着眼前做男装打扮的百草,那张脸明明很稚嫩,一个十三岁的女郎,经历了下午被刺一事,不是该吓的大哭吗,她怎么能如此镇定?   东风听张石叫百草女郎,微微一愣,转过头想看看她作何反应,刚好百草也正在偷偷看他的反应,目光相碰,她俏脸微红,急忙避开他的视线,东风见她这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摇摇头笑了。   百草装作被张石吸引了注意的样子,走到他身边,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给了张石道:“你可要说话算话!来人,给他笔墨,要他画出沿途布局。”   张石接过解药,看都不看就仰头吃下了,顿时觉得那疼痛之感缓解了不少,心中窃喜道: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小丫头,随便哄哄就给了解药。他这边还没高兴完,便听到百草悦耳的声音继续响起:“待他画完之后,将他绑了,等我们平安到达邺城再放人。”   张石那刚刚澎湃起来的心瞬间就跌倒了谷底,暗骂百草狡诈,又一想反正自己吃了解药,李千命又身受重伤,这船上除了那个叫做东风的白衣少年外,他都没有放在眼中,他寻个时机逃走还是很容易的。   “你就这样将解药给他了,不怕他得到解药言而无信?”此时百草与东风已经出来了,两人站在船头临江而立。   听东风如此说,百草转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尽是狡黠之色:“那个解药不是他原来的,是经过我改良的,只可解他一时的毒性,过了今日他就会发现不对了。”   东风看着明眸杏眼笑颜盈盈的百草,突然觉得她像一只狡诈的小狐狸,哈哈笑道:“看来我多虑了,果然最毒妇人心!”他没有问百草如何会医术还懂毒理,就如百草没有追问他真实姓名一般,相处之道,贵在交心,能感觉对方心中坦荡就好了。   想到刚才张石透露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如今见东风调侃自己,她想了想,后退两步,对着东风盈盈一拜道:“请恕小女子欺瞒之罪,实在是离家万里不得不小心为上!正如恩公听闻小女子名为百草,便自称东风,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得已!”   此时身着男装的百草在被江风吹的更显娇弱,东风见她口齿伶俐声音婉转,虽然嘴上说着请罪,言语中却点出了双方的不得已的欺瞒,心想这百草当真有趣,人都道我才辩无双,遇到她,算是有对手了,他将她扶起说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倒是你这样一说,显得我小气了!”   百草起身一改俏皮之色,严肃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与李叔的性命是你所救,不管你姓谁名谁,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如同你救下我之时也没考虑我是男是女。我见你举止有礼,谈吐文雅,绝非一般江湖草莽,而我年纪尚小,见血不慌,懂得医术毒理,也非一般深闺女儿。但我相信这并不妨碍我们坦然相交,只要我们对对方没有恶意,又何须事事计较呢?”   东风听了百草的一番话,只觉体贴周到坦坦荡荡,令他有种久逢知己的温暖之感,他深深的看了百草一眼道:“好个绝非一般深闺女儿,我听你叫百草,便想起一首古诗: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于是便自称东风,当时不知你是女郎,实在唐突了。至于我的姓名,并非有意隐瞒,待时机成熟,必当坦诚相告!”   百草也知这首古诗,自然明白他自称东风只是临时为自己取的名字,她到没怎么在意,笑道:“我相信你!我让人你安排下的住处,现在天色将晚,我们小休片刻,便可用晚膳了!”   杨侯为百草准备的船并不张扬,加上船底一共三层,最上面一层有两个独立的小房间,一个是百草的,一个是李千命的,为了方便照顾,两个房间挨着,由于百草喜好读书,百草的房间还用屏风隔出了一个书房,方便百草无聊时做消遣。其他人则住在下层,货物放在船尾。一行十余人,除去船夫,厨子,剩余几人均是跟随李千命多年行商的家丁,原本杨侯想请几名江湖人士随行,又担心人多眼杂,对百草反而更不利,况且李千命本身功夫了得,而跟随他常年行商的那几个人也都是练家子,对付寻常流寇绰绰有余,斟酌再三,索性定下的都是可信之人。如此一来,东风只得同李千命住一个房间。   当初杨侯为避人耳目,也为让百草历练一番,并没有要伺候她的奴仆随行,好在百草在他刻意培养之下,并未如一般富贵人家那般将女儿养的娇惯,为了能让她适应这个纷乱的世道,杨侯对她,更像男子般教养。   用过晚饭,百草又看了李千命的伤势,确定有所好转之后,便回到房中休息,她倚坐窗边,看着外面月亮如同玉盘一样镶嵌在空中,周围闪烁着一些星星,月光洒在江面上,波波点点的涟漪轻柔的托着船缓缓前行,她想到离健康城渐行渐远,想到远在健康的父亲,陈霸先既然派出人抓自己,可见他应该拿父亲无可奈何,才会出此下策,不惜激怒爹爹来抓到自己用以威胁!希望父亲一切安好,尽快将自己接回健康。。。。。。   百草的思绪被悠扬的笛音打断,她推开房门,随着声音寻去,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船头,手执玉笛,头上一轮圆月,远远望去,仿若仙人。   此人正是东风,从与东风相遇的那刻开始,百草一直处在紧张危险的情况下,从未有认真打量东风。   如今闲下心来,她远远的站着望着临江而立的东风,才发现他竟长的如此俊朗:剑眉星目,身材修长,鼻梁挺拔,嘴唇坚毅,只是他的眉宇间有些淡淡的愁绪。   白天救下百草之时,东风擒贼擒王一招击败张石。相处下来,百草觉得他为人坦荡举止潇洒,此时看到他眉宇间淡淡的愁绪,百草竟然有些心痛之感:看他的年纪,不比自己大几岁,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此哀伤呢?明明是风华少年啊。   殊不知她自己给别人的感觉亦是如此。百草想的出了神,导致东风一曲终了,她还顾自发呆,直到东风走过来,拍她肩膀,她才觉得自己失礼了,不由脸上一红道:“听你吹笛子,不觉入了神!”   东风见她虽着男装,却时时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不觉笑道:“你有琴否?不如我们合奏一曲?如此美景,虚度了甚是可惜。”   百草摇摇头道:“我不会弹琴!”   东风诧异道:“当真?我见你气度脱俗,竟不精通音律?”   百草笑道:“从小我便跟着阿爹学医救人,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会事事都会?在音律上,虽然喜欢却实在不通!”   东风见百草仙姿秀骨暗道可惜,说道:“这又有何难,你喜欢什么?我来教你便是!”   其实百草实在是生不逢时,她出生的几年后,繁花似锦的建康城便成了烽火危城,若非杨侯有保命之法,只怕也同其他富贵高门那般,早就搬离了,这些年来,于歌舞音律上,杨侯确实没有请人教导百草。   作为女子,有几人不喜爱音律歌舞呢?如今见东风肯教自己,百草十分高兴,她拍手笑道:“好呀,一言为定!我看这笛子便不错!”   东风摇头道:“这个不好,不如教你弹琴,到时候你我琴瑟和鸣,岂不美哉!”   百草听他说“琴瑟和鸣”不觉脸红,好在在朦胧的月光下也看不太出。   此时东风已经自觉失言,便岔开话题道:“刚才你说你还看书?都看些什么书?”   百草道:“你稍等片刻,我去拿来一本正在读的。”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待她再出来时,东风已经坐在船头的小案几边上,悠然小酌。   他抬眼见到百草拿着书娉婷的向着自己走来,虽然此时的她做男子装扮,但在柔和的月色下,却衬出了别样的风情,一时间看的有些失神了。   ☆、江头月下与君共(二)   百草没有发现东风异样的神色,她径自走到案几边,坐在东风对面,将书递给他。   东风回过神来,接过书。一看之下不由愣住了,原以为一个小女子看的左不过是些《诗经》之类的抒情之作,再不然看些佛经,怎么也料想不到,她竟然拿出一本《道德经》。   在晋初年间,高官大族和皇室成员为了追求神仙生活,常常炼丹修行,幻想有朝一日能真正超脱做神仙,但往往他们吃下的只是五十散之类的让人上瘾的药剂,真正得道成仙的未见一人。   那个时候修道之风鼎盛,《道德经》也备受推崇。而自从八王之乱开始,百年来这天下征战不断,皇室改朝换代已经是寻常之事,几十年间便看尽一个王朝兴亡,就连昌盛百年的顶级士族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也不复往日荣耀,尤其在经过候景之祸后,更是人才凋零,颓败之势尽显。   在如此境况之下,修道之风早已不复往昔了,反倒是佛教极为昌盛,魏国、齐国、梁国各国都大肆修建庙宇,为表礼佛之诚心,各地更是兴建石窟,在众国中,尤其以梁国开国皇帝萧衍最为疯狂,不仅将佛教定为国教,仅健康城光寺院就有500多所,自己更是疯狂的不理国事,到同泰寺出家,大臣见国家无主,只得像同泰寺捐钱赎回皇帝,如此反复三次,梁朝国库里的钱大部分进入了同泰寺。   虽然如今的梁国已经名存实亡,但佛教的影响早已在民间根深蒂固,王公贵族盼望佛祖保佑自己势力不朽,寻常百姓盼望佛祖保佑自己能吃饱穿暖子孙安康。   虽然佛祖从未出现渡化世人,世人却在礼佛之时能得到片刻安慰。而此时百草拿出《道德经》便显得与她的家乡健康的风气格格不入。   看到东风错愕的表情,百草笑到:“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拿出诗经,楚辞来?再不济拿本金刚经来也不枉我出身在南朝健康?”   见眼前小女孩句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东风不由地笑了,大方承认到:“我确是如此想法。”   东风的笑容充满坦荡之色,俊朗的脸上露出整洁的牙齿,让百草不由的心生好感,愿意与之亲近,于是她笑着解释道:“《诗经》《楚辞》《汉乐府》我是喜欢的,这个是今年才开始看,是在阿爹书房里拿来读的,不过其中晦涩难懂,我也看的一知半解!”   东风道:“能看下去便是缘法,所谓道法自然,现在你我年纪尚小,来日方长!”   百草听到东风说“你我”问到:“你也看《道德经》吗?”   东风道:“也是肤浅一读,你刚才说从你阿爹书房中拿来的,他信道吗?”   百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信不信道,反正他只要有时间便读《道德经》,他说书中有大智慧,虽只有五千余字,一世参研也未必能读透。我也是一时好奇,也跟着瞎看。”   东风觉得杨侯说的深得他心,不由感慨道:“能出此言,想必伯父定非俗人!”   百草见东风夸自己的父亲,心中甚是欢喜,道:“多谢你夸奖,阿爹绝非一般商贾只重逐利,他早先是随军大夫,一身医术如同扁鹊再生,只因随大军征战看了太多杀伐,心生厌倦,便诈死逃脱改名换姓在健康城中以商贾为生。可能他早年看了太多杀戮,这些年健康城中慌乱连连,他一直带着我在城中为百姓治病,就连家中也住满避难而来的百姓。”   东风听了,诧异道:“我听闻健康城自候景之祸后几乎已成孤城,百姓十不存一,城中权贵早已奔走各处躲避战乱,你阿爹这些年一直留在城中吗?”   百草骄傲的点点头道:“一直在城中不曾离开,我也曾问过阿爹为何不离开健康城,阿爹只说我娘出生在健康,不想离开故里,他便随着娘亲一直在健康。”   东风见她如此说,问道:“你阿爹和你娘一定很恩爱吧?”   百草黯然的低下头道:“我想是的,我从未见过娘亲。我娘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这些年我们父女相依为命,阿爹从未再娶。”   东风看着眼前做男装打扮的小女孩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免跟着有些感伤,安慰道:“虽然生死两相隔,却得到一心痴情人,你娘亲比这世上大多女子都幸运!”   听到东风如此说,百草开心很多,道:“多谢你劝慰,我也这么想的!”   见百草情绪转好,东风不由也跟着内心欢喜,笑到:“你虽生在乱世危城,却是很容易愉悦!”   百草笑到:“阿爹说过,只要活着便是值得欢喜的事情,即便一时伤痛,总会有开怀之日!”   东风看着百草灿烂的笑容,也跟着笑到:“你阿爹倒是一奇男子,来日有机会必当拜会!”然后又感慨道:“可惜了健康城,本是繁华鼎盛之地,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往昔盛况!”   百草见他说起自己的家乡,也跟着叹了口气,道:“阿爹曾说,健康沦落至此,与侯景相比,梁朝皇室更是难逃其责,梁武帝萧衍作为一国之主,到了晚年致自己的国家不顾,一味信佛,几近疯魔。而萧氏宗亲,只顾一己私欲,侯景攻城无人出兵相助,当年若是萧氏子孙齐心合力,这南朝江山又怎会落到陈霸先手里!”   百草只顾义愤填膺的说着,她没有注意到,当他说梁朝皇室时,东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缓缓的低下头,端起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沉声道道:“你阿爹说的没错,健康城沦落至此,梁朝萧氏难逃其责,活该他们的江山易主!”   在朦胧的月色下,百草看不清东风表情,听到他声音低落,只道他困了,道:“今日夜色以晚,看你亦有倦怠之色,不如就此散去,早点休息!”   东风听百草说自己有倦怠之色,知道她误会了,不过确实心中有些苦闷,又看夜色已晚,便道:“也好,你也早些休息!”想了下又道:“刚才你说想要学习乐器,可当真?”   百草笑道:“自然是当真的!”   东风问到:“船上可有琴?”   百草听他问琴,想起刚才他说的琴瑟和鸣,心头一动,不由的红了脸,轻声道:“船上没有琴,我也不想学琴。”   东风问到:“那你想学什么?”   百草道:“我看你吹的笛子就很好,携带方便,走到那里,拿出来便可吹奏聊寄情怀.”   东风见她如此说笑到:“这个容易。”说罢,便将系在腰间的笛子解下,递给百草,“如果你不嫌弃,这个送给你用,明日开始,每日用些功夫教你便是。”   百草没有想到东风如此爽快的将笛子送给自己。她接过笛子细细一瞧才发现这笛子并非普通的竹笛,而是用玉做的,在月光的照应下,笛子越发显得晶莹剔透,让人看了心生喜爱。   百草看着这个造价不菲的玉笛,猜是东风喜爱珍重之物,赶快将其推回东风怀里,道:“这个笛子如此贵重,又是你用惯之物,我不能收下,况且学习乐器也不急在一时,等下个渡口,我们上岸买个笛子便是,这个我不能要!”   东风见百草着急的模样,笑到:“难得今晚你我谈的如此投机,你就不要推脱了,所谓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既然你如此中意笛子,将它送你也算是种缘分,难不成你嫌弃是我用过的?”   百草见东风如此说觉得再推脱便不好了,但又觉得隐隐不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那里竟呆呆的愣住了。   看百草站在自己面前为难的样子,东风开始也暗暗责怪自己太过鲁莽,他本是随性之人,只道今晚和百草谈的十分投机,看百草一身男装打扮,又身量未足,并未想到男女之防上,一时兴起便想要将自己随身玉笛送给她。   如今她不言语,才想起将自己用过的笛子送给一女子于理不合,可是话已说出,无法收回,看百草久久不语,只当她是恼怒自己轻浮,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一时两人竟然僵持住了。   百草见东风久久不语,又想虽然和他接触不久,但看他的行为举止是个坦荡君子,他将笛子送给自己本无恶意,自己一再推脱反倒显得矫情,于是大方的将笛子接过来到:“既然这样,那我就谢过师傅了!”   然后调皮的对着东风拜了一拜,莞尔笑道:“人家拜师是送礼,我这边倒是收礼,拜你这师傅倒也不错!”   东风见她说笑解了这僵局,才放下心来,跟着笑到:“何必拘泥此等小节!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两个人便在月色中道别,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百草洗漱完毕便来看望李千命的伤势。   经过一晚的休息,李千命感觉好很多了,他见百草认真的为自己检查伤口,对她说道:“女。。。。。。小郎,老奴已经无碍了,养几天便好了,倒是辛苦你了!”   百草听李千命叫的“女。。。。。。小郎”就知他又忘记了,假装生气的用大眼睛无奈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笑道:“李叔,你就别‘女。。。。。。小郎’了,东风大哥已经知道我是女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千命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他那双虎目,看看百草,又看看东风。   东风善解人意解释道:“是张石说漏嘴了。”   李千命这才恍然大悟。   东风提到张石,百草才想起来,说道:“昨天他说会交出陈霸先的埋伏我们的布局图,还有,他身上的毒应该又要发作了。来人,把张石带上来!”   ☆、识得阴谋心自惊   张石一进来,便看到身受重伤对他怒目相视的李千命,他明知此时李千命身受重伤,心中还是不由的感到害怕,弓着背缩着脖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不定,不敢正视李千命。   见他这个獐头鼠目的样子,李千命觉得自己生气都有种浪费力气的感觉,瞪了他一眼说道:“百草既然答应放你一命,老子自然不再计较了,你赶快把布局图交出来滚到船底去!这一路上老子都不想看到你!”   张石见李千命像对待畜生般的嫌弃自己,不禁怒从心来,想到自己身上剧毒已解,只要不交出图,他们也不敢真把自己怎么样,这样一想,顿时有了无尽的勇气,脖子也不缩着了,身子跟着站直了几分,仰着脑袋眯眯着眼睛咧着嘴道:“什么图?我不知道啊!”   “你昨日明明说过只要我饶过你一命,便将沿路的布局图画出来,东风大哥也在旁边听着的!”百草见他无耻的样子,气愤的说道。   “张石!你敢出尔反尔!咳咳。。。。。。”李千命也跟着怒道,只是他一发怒便扯着伤口生疼。百草见状连忙为他查看伤口,见绷带处隐隐有血丝渗出,不由急道:“李叔,你何必为这个小人动气,你且耐心等着,他待会儿便会换一副面孔。”   张石听百草如此说,有恃无恐的笑道:“臭丫头你还嫩的很,昨天我不那么说,能骗到解药吗?”他边说便用余光瞟着东风,这屋中的三个人,李千命身受重伤,百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有东风让他忌惮,从一进来,他便盘算的如何逃脱。   “你!咳。。。。。咳。。。。。。”李千命是个嘴笨的汉子,口舌之争只会被张石气死,他见张石如此嚣张直觉怒上心头。   “李叔你不要动怒,只要我们是安全的,何必在乎有没有图!”百草对李千命说道,听到张石说是为了骗她的解药,她没有一丝气恼的情绪,也不着急,反而笑嘻嘻的对着看了一眼张石说道:“反正他到邺城之前不会离开咱们的,李叔放心,他也不会给咱们捣乱,他中了雷公藤的毒,我给他的解药不能一次全部解开,每天都要给他一次,要不毒性发作起来他还是要死的,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他也希望我们平安,你说是吧?”   百草每说一句话,张石的表情便换一个,见百草像个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看着自己讲诉自己吃的解药要每天吃一次,他的脸彻底垮下来了。百草的话他将信将疑,总觉得她是在吓唬自己,随着腹中熟悉的绞痛传来,他才确信这小丫头没有骗人。   不一会儿张石脸上便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捂着肚子,一双眼睛怨毒的盯着百草,想自己一生小心,怎么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耍的团团转,整想骂几句娘,发现站在一旁的东风,笑着对自己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他一下子就软了,这个少年功夫极强,他自认打不过的,只得换上一副哀求的面孔,应付道:“是,是,在你们到达邺城之前,我不会离开的,有我张石在,保你们一路平安!女。。。。。女郎,请将解药给我吧!”   百草见他这么一会儿功夫,换了几副面孔,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一粒解药放到他手中,咯咯笑道:“若是你昨日没吃我配的解药,逃走了找到原本的解药毒也就解了,现在你吃了我的解药,只能每□□我要,我的医术可是爹爹教的!”   这次张石没有不管不顾的将解药吃下,而是忍着剧痛看了看,解药,发现同自己的解药并无两样,心道倒霉,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药吃下,顿时觉得疼痛有所缓解。   他早就听闻百草的医术尽得杨侯真传,如今看来,不光医术,这毒术也是厉害得很,原本陈蒨叫他来抓杨氏百草,他是有些怕李千命的,当陈蒨给了他雷公藤的□□后,他就放心了,李千命嗜酒如命,这毒遇酒更浓,只要放倒李千命,杨氏百草这个小女子还不手到擒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了厉害的少年,还有这杨氏百草竟然对毒术也懂,此时他已经彻底的看清了现实,唯唯诺诺的道:“信的,信的,女郎的医术在健康城那是有名的!”   一直旁边看戏的东风突然慢条斯理的说道:“昨夜我看月色甚好,一时兴起,想去看看张兄,那时张兄睡得沉稳,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借着月色无意中见到张兄怀中书信之类的东西,一时好奇,拿了出来,顺带读了读。若是依照信中所说,只怕我们是冤枉了那陈霸先。”说完便拿出书信,笑嘻嘻的递给百草。   正在心中暗骂百草狡诈的张石听东风如此一说,脸色难看到极点,心道坏了!   他看着东风那俊朗的笑容,再看看秀气的百草,突然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极点:先是被一个看起来娇弱无力不谙世事小丫头给下毒要挟,现在又被一个看起来出尘若仙坦荡有礼的少年给偷了重要书信。   他忽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明明他才是专干见不得人勾当的人好不?怎么角色就这么调换了呢?对面那两个出尘脱俗的人不是应该很好糊弄的吗?   百草看完书信递给李千命,李千命看完道:“我就说陈霸先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怎么会干如此下作的勾当,原来是陈蒨这小子!”然后气势陡然大增,瞪着张石吼道:“你从实说来,不然老子现在就活活刮了你!”   正沉浸在悲伤情绪中不能自拔的张石,听到李千命如洪钟般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如今在他眼中,两个小的阴险,一个老的凶残,他已经认命了,于是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不光是为主上卖命,也是信武将军(陈蒨在梁承圣二年,受封为信武将军,张石称呼惯了)的人,你们离开健康后,将军曾对主上提过以百草威胁杨侯的想法,但主上没有同意。于是他便悄悄派我见机将百草掳走,还要我携带他的书信联络沿途流寇,能招揽的尽量招揽!用以壮大自己的势力,至于信上写的,你们都看到了!这次我并未说谎!”   这陈蒨是陈霸先的侄子,有勇有谋,多年来跟随陈霸先东征西讨,屡立奇功,极得陈霸先的信任与喜爱,这张石口称同时认二人为主,只怕这叔侄之间也不似外面看着这般毫无嫌隙。   “陈蒨深受陈霸先的喜爱,他何必背着陈霸先做这种事情?”   “若是主上登基称帝,大将军再受喜爱也只能做一个能臣,他的皇位是要传给自己儿子陈轩的!哪怕大将军比陈轩更适合做一个皇帝。”此时张石已经彻底放开了,他抱着爱咋地咋地的心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他便想取而代之,那这跟百草又有何关系呢?”东风问道   “杨氏百草的父亲杨侯为健康巨富,这些年来建康城战火不断,各大家族均受到牵连,而他杨家一直稳稳当当,还有余力散布米粮救急百姓,聚拢江湖游侠保护府院,其身家雄厚可想而知。杨侯只有杨氏百草一女,得百草者将来便可得杨府的强大财力,如今梁国国库早已耗尽,又连年征战,在健康,杨侯比那些王公大臣更重要!更何况。。。。。”说道这里,张石看了百草一眼。   “何况什么?”东风继续问道   “何况陈霸先只有陈轩一子,其他不是做人质便是早夭,而陈轩钟情杨氏百草在健康早已人尽皆知,现在他在健康城每天都要去杨府,与杨侯寸步不离,声称要代百草照顾好他,为此陈霸先骂了他很多回,都不管用。如此的痴心,如果让他为了百草拱手让出南朝江山他也是愿意的!”   “这点我相信!陈轩那小子对百草一片痴心老夫也看出来了!只可惜百草不愿意!”李千命撸着胡子点头遗憾的应和道。   “李叔,你又胡说!”百草听他们说着说着说道自己身上来了,红着脸对李千命吼道,同时她还悄悄的看一眼站在旁边的东风。   此时东风没有注意这个,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说来,陈蒨抓到百草可以威胁杨侯和陈轩两个人!”   “正是!”张石说道。   东风转头看着百草笑道:“没有想到你竟如此重要!”   百草苦笑道:“累赘罢了!”然后问张石道:“那沿途的其他埋伏在哪里?”   “那还有什么其他埋伏,我担心在水路伏袭伤到百草,只在沿途城郡设有埋伏,没想到你们到彭城才出现,再前面离齐国邺城近了,不方便下手。”张石哭丧着脸说道。   听张石如此说,百草便放下心了,其实有张石在手,有没有埋伏也无所谓了!她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要人将张石带下去了。   张石走后,百草问东风道:“你如何想起来去搜张石的身?”   东风道:“昨晚与你闲谈之后,回来李叔醒来了,我和他又谈起白日之事,李叔觉得疑点重重,我便找张石求证一番!”   所谓的“求证”便是趁人熟睡之际上下其手?百草想到此暗自发笑,然后问道:“那昨晚你们便看到此信了?”   东风点点头。   想到张石一进门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将李千命气的咳嗽,如今看来只怕是在做戏诈张石而已,没想到他们连自己都给骗过了,百草佯装发怒,瞪了二人一眼,对李千命道:“李叔你在做戏?连我也瞒了?”   李千命见百草生气了,不由的跟着紧张了,结巴道:“女。。。。。。女郎,老奴不。。。。。。不是有意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吗?”   看着李千命如此紧张,百草心中暗暗好笑:“假装生气吓唬李叔,从小便百试不爽!”虽然心中早已笑开了花,一张俏脸确实绷的难看。   李千命见百草还在生气,也跟着着急了,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东风。   东风见李千命慌乱的样子,再看到百草眼角的笑意,知她在戏弄李千命,心中暗道这个丫头调皮。   和李千命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东风对其的性格也有几分了解,知道他性子直爽,自然看不出百草的小把戏,不忍见他如此着急,便道道:“李叔和我说起,他曾和陈霸先接触过几次,此人行事尚算磊落,在酒中下毒如此阴狠之事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且如若是他要抓你,怎么会只派张石一个人出来,还要联系本地匪徒,行如此冒险之举?”   听到东风此言,百草眼底的调皮神色果然退去,沉默不言,显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此事还是让告诉爹爹吧,由此可知,现在健康城中也不太平,多一则消息多一重保障!”   李千命见百草脸上怒色褪去,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东风感激的看了一眼,赶紧说道:“老奴昨晚便派人送信了,我是看在陈轩那小子对咱们不错的份上,让老爷看看能不能帮上他一把。陈蒨既然想到用你来威胁他和老爷,想必对他也有所行动,不过说到底还是陈氏的事情,只要百草你无事便好了!”   百草听到李千命说起陈轩,不由的感慨道:“陈轩的心思单纯,而陈伯伯膝下只有两子,一个在北边做人质,一个便是他,若是陈伯伯登基,他必为太子,自然成为陈蒨的绊脚石,如此说来他确实有危险!”   李千命也跟着感慨道:“幸亏百草你没嫁给他,老爷把你送到邺城是对的!”   百草听到李千命感慨自己没有嫁陈轩,想到东风还在此,脸上不由一红,她知道李千命是无心之举,也不好说什么,偷眼看去,东风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便不在言语。   东风听李千命和白草的对话,隐隐猜到他们为何要去邺城,自己虽与他们相识不久,却很喜欢这看似主仆却情同父女的二人。   从在酒楼里看到二被人围攻,李千命身受剧毒,硬凭着一口气对百草舍命相护。再到百草对李千命的关心照料,又调皮相戏,这两人的关系比一般父女更融洽。在想到自己的父亲,不由得心中暗叹:但凡有些温暖,谁又愿意浪迹天涯呢?只是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百草与东风二人各怀心思,都不沉默不语,李千命看着二人不言语,不知缘由,想了想,想到刚才自己说百草不嫁陈轩只语,再一想小女儿脸皮薄,怪自己失言,又不知说些什么来补救,只得看着百草也不言语了。   正当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之际,敲门声打破了沉默,只听外面道:“李爷,女郎,饭已经做好了,是否现在吃?”   ☆、一曲渔樵山水吟   百草听到奴仆说饭做好了,方想到自起来还没有吃东西,觉得腹中空空,说道:“端进来吧”   随着下人将香喷喷的饭菜端进来,众人都觉得觉得饿了,当李千命看到自己面前只是一份清粥,两碟小菜,几个面饼。而百草和东风面前均是一碗饭,两碟小菜,一份胡炮肉,东风的那边更是多了一份酒。   见到酒与肉的李千命终于按耐不住,已经将其他事情扔到脑后了,一双虎目直勾勾的盯着东风的酒,凶恶的脸上尽是与之不符的委屈表情,对着百草可怜兮兮的问道:“女郎,老奴可否。。。?”   不待他说完,百草便回绝道:“不可!”   李千命自然知道百草是为了自己好,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好恹恹的不时偷瞄东风的酒,小声嘀咕道:“不给酒喝便罢了,也没有肉吃,这样的清粥白饭,淡出个鸟儿来了!”   东风心中暗暗发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怡然自得的吃饭喝酒。   百草见他这样,耐心的劝道:“李叔,你的身体伤势未愈合,不宜饮酒吃肉。”看到李千命一脸委屈,她又有些不忍,继续说道:“等李叔伤势痊愈了,我陪李叔尽情欢饮如何?”   李千命见到百草如此说,便来了精神,哈哈大笑道:“一言为定!上次畅饮还是在女郎十三岁生辰之时!”   吃过饭,百草便回到自己房中休息,她倚坐在窗口想到这两天所历之事乃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惊险。现在李千命伤势已经好转,张石又被雷公藤的解药所牵制,在到达邺城之前应该无大险阻。   想到此,百草顿觉心中一阵轻松,心思一松,便觉得一阵睡意袭来,她来到床上,原本想小憩片刻便找东风学习笛子,谁知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当空,赶紧起来整理一番,看到放在枕边的玉笛,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心中喜爱不已,此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东风俊朗的面容出现在百草面前:“昨日不是说要学笛子吗?怎么今日不提了,我这做师傅的只得亲自来追问了!”   百草笑道:“我正打算找你学去呢,本想小休片刻,谁知一觉睡得沉了!”说着便拿了笛子出来,边走边问东风:“昨日你所吹是何曲?让人听之忘忧。”   东风笑道:“这是我自家中找到的一首古曲,名为《山水吟》。”   百草道:“我听着这曲子好像是有两个在一问一答。”   东风道:“所谓《山水吟》,是悦山近水之人看淡功名不问世事的生活,也更像渔樵的问答,你听能出两人对话,对音律还是有些悟性的!”   百草听他夸自己对音律有悟性,极为开心,想到一个问题,不由问道:“若是渔樵问答,那渔樵之间说些什么呢?”   东风在无聊之时曾为此曲填过词儿,如今见百草问道,不由轻唱道:“古今多英雄,为卿为相,定伯匡王,成灵气焰,四海漾荣光,至今都已成空,尽成空。   繁华凋谢,竟与草茅微贱同。荣枯胜败,显晦兴亡,时移势改,落花随水去也任流东。   追思往哲,何如把钓严公,高节清风。王质得遇神仙,至今仰芳踪。世事竟如何,世事竟如何,竟如何兮竟如何。   看那古往今来皆幻梦,百岁光阴过隙驹,莫问是和非。蜡社相携,杯酒足欢娱。乐我渔樵,笑弄烟霞,俯仰又何求。   今朝会遇聚谈日影移,明日重逢阴晴又未知,且随天时。惟有渔人樵子最便宜。   山兮自苍苍,水兮自茫茫。渔樵之乐,盖在乎山水之间。”   直到东风唱完,百草仍在久久回味,轻声说道:“看那古往今来皆幻梦,百岁光阴过隙驹,莫问是和非。蜡社相携,杯酒足欢娱。乐我渔樵,笑弄烟霞,俯仰又何求。这词儿写的真好!”   东风见他夸奖,心里越发的高兴,在家中,他曾自弹自唱,被父亲听到,只说他没有志气。   只听百草继续说道:“难怪韵律曲不俗,再配上这词儿,竟使我想起光武帝时的严子陵和汉武帝时的朱买臣,他们看尽世上纷扰,最终选择忘情山水。”   东风点点头笑道:“你倒是聪慧,直接想到此二人,他们能看透功名富贵,隐逸山水之间,让人心向往之!”   百草见东风说此话时向往的神情,不由的想到:“你到底经历什么事情?明明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郎,却想要遁世归去。”于是脱口道:“他们有治世之能,却隐居不出,让那些无能之辈弄权,受苦的却是天下百姓!”   东风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即便有治世之能,心系百姓,若要立足朝廷又谈何容易?自古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二字,权臣也好,忠臣也罢,不过是为帝者的棋子罢了!况且而今天下大乱,近百年来,诸国并立,战火不断,今日做九五,明朝阶下囚,皇宫贵族尚且不能自保,如何谈其他?”   百草道:“我不懂为帝之术,我只想到,若在世上的每个人都想要遁世隐去,这天下当如何呢?阿爹说过,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应运而行,尽自己所能做自己当做之事,此生便无悔了!若因自己力薄而逃避本该担当的事情,不过懦夫罢了!”   听道百草如此说,东风望着眼前江水逝去,低声自问道:“是这样么?难道我是在逃避?”   百草看着俊朗的侧脸,很想问他是不是有治世之能的渔樵?想问他是否有让他逃避的苦痛?她很想听他诉说他的心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得道:“你来教我吹《山水吟》如何?”   东风听到百草的声音,才缓过神儿来看着她笑道:“肯定要教你的,此曲子一笛一琴合奏更是甚!之前都是我自己时而吹笛时而抚琴,若教会你笛子,将来我们可以合奏此曲。”   见百草一脸迫切之色,东风指着百草手中的笛子道:“在学之前,我先给你略讲此乐器,在汉代前,笛多为竖吹,到汉武帝时,张骞通西域后方传入横笛,亦称“横吹”,而你手中之笛为横笛。”   说完将笛子从百草手中拿过来,指着一端道:“此为笛头,后面的这个称为吹孔,为笛子的第一个孔,也是吹入气息之孔。”   百草听得认真,见东风讲的头头是道,说道:“你稍等片刻。”   说完便转身回房去了,东风正觉得奇怪,便见到百草拿来了笔墨,坐在船头案几边,将东风所讲的均记录纸上。   见百草勤勉的样子,东风笑道:“你倒是好学。”而后又一一将笛子的构造讲解,东风边讲,百草边记录,其认真的模样,让东风不免动容。   介绍完笛子的构造,东风将笛子交给百草,要她双手捧着笛子两端,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将吹孔置于下嘴唇下沿,对准吹孔吹气。   百草吹了两下总觉得不得其法,甚是疲惫,有些沮丧,东风笑道:“吹奏乐器在于怡情养性,无需刻意用力为之,轻放松自己,两颊用劲,气息出口要小,切忌将两唇冲开,致其散掉。如此可避免杂气,吹出来的声音才纯净。”   说完便拿起桌上的笔套为百草做示范,百草看着东风吹的自然,便也放松心情,再次一试果然气息通畅很多,吹出的音也清晰很多。   东风笑道:“你看,此番做得甚好,闲来无事多多练习,体会如何对准吹孔,使发音不偏不倚,气息自然全部化为笛音。”   百草入了门,心中极为高兴,点点头行礼笑道:“多谢师傅耐心教诲!”   东风见她笑的明媚,也跟着高兴:“那也要孺子可教才行!”   两人在说笑间,突然有种两心相知的感觉,其实此时两人的在旁人眼中,更像是情窦初开的人含蓄传情,虽然同穿男装,但无论从身高体型还是神态举止,甚是般配。   而此时开心调侃的二人并没有发现李千命正扶着拐杖在房外看着他们。   李千命出身江湖草莽,自小不知父母是谁,后来从军,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杀敌从不惜本命,却屡屡侥幸不死,故人送“千命”,久而久之,反倒忘了他本名,只记得他姓李,故称其为李千命,在一次战役中他为救主深受重伤,却被视为无用残兵仍在荒野任其自生自灭,刚好被路过的杨候所救,他想到自己半生戎马杀戮换来的是险些弃尸荒野,顿觉从前的日子没有意思,便跟了杨候做其左右手。   百草是他看着长大的,对其疼惜之心比杨候更甚,杨候有时为了百草将来着想,还刻意让她了解苦难悲痛。李千命几乎对百草有求必应,不舍得她受到一丝委屈,也是因为如此,杨候才将百草交由李千命护送到齐国,因为他相信,如果遇到事情,李千命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全百草的。   他在房中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觉得好很多,总在房中躺着觉得憋屈,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道刚扶着拐杖出房门便看到百草与东风相视而笑。   此情此景落在他眼中,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百草的那发自内心愉悦的神情含了些小女儿的娇羞,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百草对谁有如此表情。他虽然出身草莽,却是粗中有细。   东风原本就是他的救命之人,再加上相处下来,他举止坦荡有礼,神情潇洒俊雅,文武双全,李千命很喜欢这个少年。   和百草站在一起倒也般配,如同一对璧人。想到百草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若是和东风能在一起,也算是良才女貌,只是这两天看东风的行为举止绝非他自己所说是一般的江湖游侠,到像是游山玩水的贵族公子。   想到此处,李千命决定为百草打探下东风的来路。   PS:本章所说的《山水吟》就是古曲《渔樵问答》,因为夷希不敢确定南北朝时期有没有这个曲子,就给它改了名字。有兴趣的亲可以去下载听听,真的很好听。东风所唱的词儿是《兰田馆琴谱》第六段,原谅夷希偷懒!在这里注明下出处。   ☆、东风过后初识君   当李千命被人搀扶着来到东风与百草旁边,东风正在给百草写笛子吹奏的指法,只见他在一张纸上画了很多圈圈,有虚有实,还有圆圈中间点一点的,边写边说道:“实圈为按入之孔,虚圈为开启之孔,圈中带点为按、开均可之孔。”   说完讲画了圈圈点点的纸递到百草,道:“此有小工调、凡字调、六字调、正宫调、乙字调、上字调、尺字调,你可按照上面指法练习,有何问题尽可问我,这些调子练熟悉了,我再教你《山水吟》。”   百草看着东风画的指法,如获至宝,开心笑道:“多谢师傅!”   “咳!咳!”还不待东风答话,便被后面的咳嗽声打断了。   他们二人一回头,看李千命扶着拐杖故作严肃的站在后面。   百草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之处,他见李千命杵着拐杖站着,脸上那一脸严肃被她直接理解成伤势疼痛了,于是赶快走过来扶着他道:“李叔,你伤势这么重,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小心着了风!”   李千命见百草越发纤弱单薄的身子,早忘了什么男女之防的事情,将注意力转到心疼自家女郎身上了。   自彭城遇袭,百草不曾在他面前显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悲苦,只是关心自己的伤势。其实才13岁的年纪,经历生死,怎能如她表现的平静淡定呢?不过是让自己放心罢了,看到如此懂事的百草,更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于是笑道:“ 和当征战沙场比起来点小伤算什么!在屋子里憋闷的很,出来透透气!”   百草深知李千命的性子,也不多劝,只叫人拿件衣服来给他披上。   李千命坐下来,看着案几上纸张问道:“这是什么?”   百草笑道:“李叔,我在和东风大哥学习笛子,这是他给我画的笛子指法,我要照着这个练习的。”   在音律上李千命是半点不通,他只是借此为个由头,于是他装模作样了看了看,对着东风笑道:“你还会吹笛子?”   东风笑着答道:“略懂一二!”   李千命虎目中精光一闪而逝,左手原本想习惯性的在案几上拿酒,后来想到自己如今不能喝酒,案几上也没有就,只得作罢,他倒也不觉得尴尬,将手又收了回来,说道:“我看你不像一般游侠啊,一点江湖气都没有,要不是武功厉害的紧,我还以为是哪国皇子呢!”然后对百草道:“女郎,你看他是不是和陈轩那小子差不多,一身富贵样儿?”   东风送百草玉笛之时,她便觉得有些奇怪,这玉笛晶莹剔透玉质绝佳,他竟随手送给自己。   再加上这两日相处下来,他谈吐有礼举止优雅,若非那日她亲眼见到他制住张石,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眼前这如玉的般的男子竟会武功。   如今经李千命一说,百草也觉得东风身上有些同陈轩相近的气质:贵族之气,如果不是从小养尊处优,奴仆成群是绝不会拥有如此尊贵之气的。只是与陈轩的温文有礼比起来,东风身上更多了些狂放不羁的随意之态。   东风见百草看像自己的目光有些疑虑,再加上刚才李千命的神色,如何不知李千命是在试探自己,当日称自己是游侠也是随口一说,如今与他们主仆二人相处下来,他也十分喜欢他们,若非自己身份特殊,他倒是不介意坦然相告,他笑着说道:“我确是出身富贵之家,只因和家父关系不和睦,经常争执,于是出来游历江湖。”   见东风没有介意自己的试探,李千命也懒得在绕弯子了,索性直接问道:“那你姓谁名谁?多大年纪?家在何地?家中尚有何人?是否婚配?”   百草在一旁听着,她也想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当她听到李千命一句接一句的越问越不对,待听到最后那句是否婚配时,她几乎想要跳江,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好像是她遣李千命问的似的,于是急忙对着李千命叫道:“李叔,你太过失礼了!”   李千命此时却顾不了这么多,难道遇到一个与他家女郎般配的才俊,又文武双全,他可不想就此错过,在他心中陈轩太过书生气,配不上他家女郎,于是他索性装作不懂女儿家的难为情,瞪着一双虎目无辜的说道:“女郎,老奴本就是粗人,想到什么便问什么,男儿大丈夫,哪那么多礼节,又不是女子,婆婆妈妈的!你说是吧?”说道最后这句,他看向东风,眼中竟是求认同的神情。   东风听了点头笑笑,此时他依稀明白李千命的意图了,可惜他于婚嫁大事上不由自己,若他当真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喜欢一个女子,只要是身家清白,向父母求了也就罢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决定将自己能告知的都坦诚告知,于是笑着说道:“李叔说的是,所谓君子坦荡荡。”然后对刚才李千命的问题认真作答道:“我本名叫萧岿字仁远,曾居襄阳,家中父母健全,有三个弟弟,并无姊妹,尚未婚配,今年十五岁.”   听着萧岿将自己的问题一一认真回答,李千命很满意,心中对他更加喜欢几分,尤其是听到最后那句尚未婚配之时,更是让他掩藏不住的一脸笑意,忍不住捋着自己浓密的胡子边笑边点头。   当萧岿说到自己未婚时,不知为何,百草心中竟也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李千命已经完全将萧岿当做未来姑爷的头号人选了,只是听他姓萧,心中有些疑惑,问道:“你姓萧?不知与梁国皇族萧氏有何关系?”   听到李千命提到梁国皇族,萧岿神色一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为同宗,唉!”   想到如今梁国早已名存实亡,萧氏子孙互相残杀,丑态百出,李千命十分能理解萧岿的愁绪,他倒也没有多问,在他看来,这世道早已没有什么君臣人伦,这百年来,那个王朝不是乱臣贼子上位?谁也别说谁,就是一个乱字!只要萧岿不是皇族,他就不担心她家女郎的未来。   现在他怎么看萧岿怎么觉得好:出身富贵,与她家女郎家世匹配,若真是萧氏皇族之家,只怕女郎会受委屈。长得有一表人才,最难得的是武功高强不似陈轩那般文弱,他越看越喜欢,越想越高兴,不禁咧着嘴对着百草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这么明显的意图,让百草想把他直接扔到江里去,好像自己想嫁人想疯了,虽然知道李千命是一番好意,但她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吓到萧岿。   况且李千命做出这般姿态,若自己再忸怩,岂不是真的要让萧岿误会了,她索性大大方方的上前一步,对着萧岿行了礼道:“萧岿大哥,小女子再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之前不知你姓名,只称呼你为东风,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萧岿见百草毫无一般深闺女儿家矫情做作的样子,心中觉得亲近,亦回礼笑道:“是我隐瞒姓名在先,失礼的是我,该我赔罪才是!”   李千命见两人客客气气的,有些不耐烦了,不待百草答话,大手一挥,说道:“ 不必计较这些,来人,准备酒菜!”   等酒菜端上来时,李千命看到自己的那份依旧寡淡,只是由白粥换成了汤饼,旁边还有两碟可怜兮兮的小菜,不由苦了脸望向百草,他原本想着今日问出了萧岿的姓名,应当庆祝一番,哪想到百草早就吩咐了厨子,将他的饭菜做的清淡,满腔的热情扑了个空!   当他看到百草那一脸歉意的时,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得伤势想,也不忍责怪她,强打起精神吃了起来。   百草见他这样,也觉得不忍,无奈道:“李叔,你且忍耐些时日,待你伤好,我自会你设宴,好好喝一顿,那时萧大哥也会相陪。”   说完对着萧岿眨了眨眼睛,萧岿忍住笑,一般正经的点点道:“这个是自然!”   李千命对百草一向是言听计从的,看着她软言相劝,况且也是为自己身体着想,心中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笑道:“老奴只盼早日养好伤!”然后对萧岿道:“我看你很顺眼,要是没有小姐劝着,我定要和你喝它三百杯!”   萧岿听他只强调因百草劝才不喝酒,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如此嗜酒如命的人倒也少见,不由笑道:“我们来日方长,待李叔伤好,我定陪你喝到不醉不归!”   李千命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三人吃过饭,李千命想着要养好伤喝大酒,便回房休息了。   百草坐在船头练习笛子,萧岿在旁边不时指点,此时日头已然落到江的另一边,夕阳的余晖洒在江水上,江水在起落间波光潋滟将两人的光影重叠在一起,远远望去,悠远安宁,如画中之景。   这样悠闲的日子令人忘却时间。   快到邺城时,百草已经将笛子指法练熟悉,李千命的伤也一天好似一天。   这日到了高平,众人弃船登岸,一行人雇了辆马车,给李千命做养伤之用。   百草和萧岿则是骑马代步,为着李千命的伤势考虑,一路也不急着赶路,原本五日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天才到达邺城附近的大伾山。   此时正当人间四月天,沿途美景不断,百草见大伾山山势奇特,孤峰凌云,不时有人往来游览,不由得露出向往的神情。   ☆、得遇佳人名茵茵   萧岿见百草的神情,知她是被眼前巍峨的山势所吸引,他曾在书上见过此山的介绍,笑着为她讲解道:“此山名为大伾山,因处在黄河转点处,山阻河险,《尚书,禹贡》曾记载:‘东过洛油,至于大伾’相传大禹治水到过此山,故常常有人来此缅怀大禹功绩。”   李千命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百草坚持要他坐马车养伤,他嫌车内憋屈,便坐在马车外面,听着萧岿给百草讲大伾山的来历,虽然这些年来,他多次往返邺城路过此山,当年还曾差点丧命于此,可关于这山的来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感慨道:“我当年曾险些命丧于此。”   然后对着百草道:“当年郎主便是在这个地方救下我的,我为了救大司徒,身中数箭,被扔在路边,真他娘的不值!”   萧岿听他如此说,点头道:“此山南控黎阳津,为大河南北要冲,山阻河险,为兵家必争之地。东汉光武帝曾以幽、并二州的兵力攻取天下,首先于黎阳立营以障河北。当年曹操、袁绍交兵,都以黎阳为制胜之地。李叔你当年在此征战,想必也是为了争夺黎阳!”   李千命当年只是一个运气好些的兵,于军事谋略上并不通晓,见萧岿侃侃而谈令他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懂得这些。   百草作为女子更是对战争不感兴趣,她见大伾山平地拔起,孤峰凌云,山势奇特,松柏苍郁,有游览之心,听到萧岿如此说,问道:“萧大哥你可曾来过此山”   “向往已久,可惜未曾一游。”百草听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上去游览一番如何?”   “自然极好,只是李叔的身体。。。。。。”   李千命听萧岿如此说,连忙说道:“我的伤还没好透,就不上去了,你们二人去吧,我再找个客栈等着你们!”这一路走来,他是越来越喜欢萧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与百草般配,如今见二人有意同游,巴不得他们多多接触,他自然不会跟着去碍眼。   萧岿与百草两人辞别李千命便沿着小路上山,四月的大伾山一片春光烂漫。   在魏晋时期,玄学兴起,不受传统礼法束缚,形成独特的魏晋风度,如放情山水间的竹林七贤。   到了南北朝时期依旧有不少文人雅士在山水名胜间寻觅乐趣寄托抱负。又由于几百年来处于长期战乱动荡,使人有种朝不保夕的恐惧之心,大多数人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男女之防也没有那么严,像萧岿与百草这般结伴相游的大有人在。   沿途他们见到很多游人,有的独自饮酒作诗,有的结伴同行,更有年轻男女相约出行传达爱慕之意,还不时有僧侣道人仙游传法,好不热闹。   二人青春年少,在春日美景之下,并没有觉得疲惫,反而心情愉悦。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天宁寺。   百草见寺中游人不绝,更有外族僧人弘扬佛法,那僧人深目高鼻,肤色黑黝,身材消瘦,百草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萧岿见百草不断望向龟兹僧人,问道:“要不要过去听听?”   百草摇了摇头笑道:“我与佛无缘,实在听不得佛经佛法,只是没见过外族人。”   萧岿心中亦不喜佛教做派,点点头道:“那我们往前走吧,我听闻天宁寺内有座大佛,靠山开凿,总高八丈,藏于七丈高楼内,既然到了,不去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   百草听他说大佛总高八丈却能藏身于七丈的高楼内,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惊道:“八丈佛七丈楼?当真?”   萧岿见她不信,笑道:“我也只是听闻,我们去看看便知。”   说着两人便沿着路来到了大佛阁,来敬拜大佛的人甚多,萧岿和百草好不容易挤进近前,一看才发现大佛的底部低于房底座,所以佛爷虽然坐在楼里实际上却比楼高。   百草仰头望去,只见大佛面庞方颐,丰满适中,目平视,唇紧闭,表情庄重,由衷感慨开凿者的技艺精湛。   又见大佛左手覆膝,右手曲肘前举,示无畏印,坐四方墩,脚踩仰莲,脚面平直,五趾平齐,让人望之生畏。   虽说她不信佛法,但既然来了又见大佛法相庄严,不由的对着前方拜了一拜,轻声道:“佛祖啊佛祖,你日日受人间香火,却未曾见你现身显灵,拯救万民于水火。整日叫人隐忍悲苦以修来生,可今生的苦难该如何渡呢?”   萧岿离的百草很近,将她小声嘀咕的话都听入耳中,看看四周那些虔诚的善男信女,再看看百草,不由笑道:“你胆子倒是大,跑到佛祖跟前来怪佛祖!”   百草听萧岿如此说,抬起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调皮的娇笑道:“佛祖不会与我这小女子计较的!”   “茵茵,你看这个佛好生奇怪,人家的佛都是坐北朝南,这个倒好,坐西朝东!”   百草的话音才落,便听到一个咋呼的男声,不觉皱了皱眉,她寻声望去,抢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长俊眼修眉,肩若削成,整个人神采奕奕,年纪虽小却自有诗华气度。   只见她身穿当时最为贵重的绫锦长裙,衣裙上并未像其他女子般饰以花朵等图案,只是一袭素色,头上也只做了个简单的回心髻,插了两个冰种玉簪,色泽晶莹衬,越发趁得整个人秀雅脱俗。   通身虽未穿金戴银,但识货之人一看便知她穿戴的不凡之处,更何况她神情中的倨傲之气,哪怕是寻常百姓,不识金玉,也能看出她非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   其实若是要论样貌,百草更加精致美丽,只是一则因年纪尚小,气质未曾展露,二则因一路以来,她只作男子打扮,成天的素衣长衫,头戴小冠。对比之下,显得她平凡无奇。   如今她见到这个唤作茵茵的女子,见其打扮不俗,竟勾起女子的爱美之心,若是在平时只怕她也不在意,可如今萧岿如皓月般高雅的站在自己身旁,她不由的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萧岿也注意到了这名唤作茵茵的女子,见她虽然举止不俗,但神情傲慢令人不喜,转头看向身旁的百草,突然心中一动,想到:“要是这个小丫头做如此装扮当是如何模样呢?”   百草却不知此时萧岿心中所想,她见他看了一眼那叫做茵茵的美貌女子,然后又看向自己,只道他心中觉得茵茵比自己更美丽,不免黯然。   那叫做茵茵的女子,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她轻蔑的瞟了一眼说话的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然后仰起头,再不看他一眼,傲慢的说道:“相传黄河自此山流过,河水时常暴涨,冲坏堤坝,淹毁庄稼,闹的民不聊生。弥勒佛爷不忍百姓受苦,驾祥云来此,发功治水,河妖纷纷逃匿,河水又归东海。故又称其“镇河将军”。为敬佛家慈悲,修此大佛,几十年前又建天宁寺修大佛阁,将其安身于此,因是先修佛后建楼,故有今天八丈佛爷七丈楼的奇观!坐西朝东,皆因镇河之故。”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缓缓作答,自始至终,除了刚开始瞟了一眼外,都未再看向身旁男子,仿佛看他是对自己的侮辱,直到说完才转身动作优雅的朝大佛拜了拜。   而他身旁的男子丝毫不介意被她忽视,看样子早已习惯她这种态度了,非但不介意,还一副狗腿样的奉承道:“还是茵茵见识不凡,不愧家存万卷书。”   茵茵听他说前半句还一副很受用的神情,待到后半句,脸色阴沉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冷冷的说道:“萧敬表哥,你是在讽刺我吗?”   萧敬见她这样子,才想起她家存万卷书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连忙诚惶诚恐的说道:“茵茵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我只想说你学识渊博!”   百草听这两人的对话很是不解,早已将刚才的自卑之感忘到脑后了,小声对着萧岿说道:“这个叫萧敬的说她家中存书万卷,丝毫没有讽刺之意,她为何这般生气?”   萧岿听他们两人的对话,早已猜出这女子的身份,皱了皱眉头,又看向那个叫萧敬的男子,更是不喜,想不到萧氏子孙竟然如此自甘轻贱,心中愤恨,大声答道:“这位姑娘说的只是传闻罢了,此佛乃是在晋永嘉年间赵主石勒依西域僧人佛图澄之意建造!”   他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答的也非是百草的问题,分明是说给那两个人听的。   果然他的话音才落,便引起了那两个人的注意。   茵茵听有人反驳自己,心中恼怒,当她看清萧岿后,不觉眼前一亮:一袭白衣,俊朗不凡,优雅从容中又有不羁之色。   她一向目高于顶,觉的天下尽是俗人,常常孤芳自赏,没想今日在大伾山能见到仪表超然的萧岿,当下心生好感。   “你是什么人,在此胡乱说话,还不像茵茵赔礼!”不待茵茵说话,萧敬抢先怒道,他看到萧岿如此出众,潜意识将他当做情敌,对他充满敌意。   可惜张茵茵丝毫不领情,她优雅而又矜持的对着萧岿行了一礼:“请恕表哥一时失礼!”   然后看着眼前的大佛继续说道:“此佛来源本就是众说纷纭,今日听公子如此说,可信度极高,那佛图澄乃是有道高僧,除精通佛法之外更有神鬼莫测之能,后世又称为神僧!请问郎君是否也对佛法有兴趣?”   此时的张茵茵越看萧岿越觉得他俊朗不凡,心中暗道只有如此男子才配的上自己,她见萧岿提高僧佛图澄只道他对佛法有兴趣。   于是她只说大佛来源众说纷纭,跟着便着重推崇佛图澄,既为自己保存了颜面,又想借此和萧岿交谈。   萧敬看茵茵一心只在萧岿身上,心中甚是妒恨,恶狠狠的瞪着萧岿。   萧岿因这两人勾起过往,一时气愤没有忍住,如今冷静下来,想到他们的来历,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一则担心他们认出自己,二则实在不喜这两人。   于是淡淡的说道:“只是略通一二,却无礼佛之心,这点和我弟弟相同!”   说完便着看向百草。   茵茵这才注意到百草的存在,看到百草虽然年岁较小,体型未足,却也俊秀有加,只是和萧岿比起来少了些男儿气概,心道他们兄弟两人长的虽然不是很像,但均是气质高雅脱俗之辈,于是对百草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她也不恼怒萧岿的冷淡,笑道:“小女子姓张,名茵茵,还未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萧岿心中虽不喜她,但见她客气有礼,也不好失了风度,答道:“在下姓杨,名东风。”又指着百草道:“此为舍弟,名百草!”   张茵茵听了笑道:“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两位名字甚是脱俗,今日相遇皆属有缘,不如一同游山如何?”   ☆、心悦君兮知不知   萧敬见一向眼高于顶的表妹竟然一反常态对萧岿笑语盈盈,现在还出口相邀同游大伾山,再也忍耐不住说道:“表妹,只是萍水相逢,此举恐怕不妥吧!”   张茵茵并不理会萧敬,这个远房的表哥她从未看在眼里,若非自己一个女子出游不便,她是绝不会考虑与他同行的,其实那萧敬长相也算英俊,只是与萧岿相比便显得平庸了。   自见到萧岿,她的眼睛再没有离开过他,萧敬在说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只是殷切的看着萧岿,那副神情让在一旁的百草都不忍拒绝。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萧岿淡淡笑道:“令兄所言甚是,舍弟自小体弱,不便操劳,今日我们也游的尽兴了,正欲离去,他日有缘再会!”说完行了一礼,拉起百草头也不回的走了,再也不看张茵茵与萧敬一眼。   萧敬见萧岿毫不留恋的拉起弟弟走了,心中暗喜,对着犹自恋恋不舍还在看萧岿背影的张茵茵说道:“ 此人甚是狂傲可恶,走了最好!”   对极度自信的张茵茵来说,她绝对不会想到萧岿离去是因为无意与自己有交集,她认为萧岿是因为恼了萧敬的粗俗无礼才不愿与自己同行,暗怪萧敬连累了自己,看着萧岿修长洒脱的背影,心中极为不舍,不知此生还能否再遇到此人。   被萧岿牵着手的百草,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心跳的厉害,在转头之际余光见到张茵茵还在望着萧岿,不由笑道:“那个叫茵茵的女郎一直在看着你!”   萧岿笑道“随她看去,倒是你,一向能说会道,刚才怎么不言语了?”   “得遇如此佳人,不敢唐突造次,怕破坏了你们交谈的雅兴!”百草道。   萧岿听百草的话有些酸酸的意味,又见其神情有些落寞,便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轻抚了她的头,笑道:“她和百草相比较,称不得佳人!”   原本萧岿见百草落落寡欢想要逗她开怀,不知怎地说出的话竟变了味道,见百草低头不言,暗恼自己不该口舌轻薄。   殊不知此时百草想的却是刚才与萧岿执手相牵,此刻她的手心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又听他夸奖自己,心中高兴的很,抬头笑道:“她怎么称不得佳人,看她穿戴讲究,言谈不凡,并非寻常富贵人家的女郎,定出身不凡。”   萧岿见百草笑了,也放下心来,又听她说起张茵茵出身不凡,面露嘲讽道:“却是出身不凡!”   百草见萧岿神色古怪,问道:“难不成你认识她?”   萧岿发觉自己失态,笑道:“我怎会认得她,出身不凡不是你说的么,不要再说她了,这大伾山景色清幽,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可好?”   百草见已经到了晌午,人越来越多,很多女郎像萧岿投来倾慕的神情,弄的她不想在逛下去了,说道:“我觉得有些累了,我们还是下山吧!”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在大伾山上待了大半天,玩的也算尽兴。   在山脚下,李千命早派人等候二人多时。   他们到了客栈,用过晚饭,百草来到李千命房中,想要检查他的伤势,刚好萧岿也在此处。   百草见二人谈的投机,不好打扰,便拿出笛子练习。   这一路上,只要一有时间,百草便练习笛子,此时她已将指法练的纯熟。   随着百草的笛声起落悠扬,李千命和萧岿渐渐的停止了交谈。   萧岿见她的指法已经纯熟,拿起手边的茶,边喝茶边合计着到邺城之后,可将《山水吟》教给她了。   在他身旁的李千命则是看看百草又看看萧岿,越看越觉得两人是良配,不由想起和萧岿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想着他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有如此身手,只怕没几年就可超过自己了,李千命本是武将,如果在其他场合下和萧岿相识,萧岿身上文雅洒脱的气质并不会让他多喜欢,但在彭城时萧岿最先展现的是他的武功。   对李千命来说,唯一能与酒相比的爱好就是武功了,因为他有伤无法饮酒,这一路上见到萧岿就不由联想起他踢向张石那脚,无论力度,准头都让李千命叫绝。   想到此,他猛然想起一事:萧岿是被他雇来保护百草的,如今眼看邺城便到了,他若是要离去该如何呢?   当初只觉萧岿武功高,自己又身受重伤,留下此人在路途中多一重保障,哪曾想到相处下来如此和谐。   尤其看到他和百草之间的神情举止非常般配,他又尚未婚配,百草对他和对陈轩那小子明显不同。他一心想将两人凑成一对儿,此时的李千命很担心到了邺城萧岿离开,到时候该如何留下他呢?   这等做媒牵线之事,对李千命这种从未成亲的汉子而言实在是太为难他了,只见他时而皱眉时而叹气,很是苦恼。   此时百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笛子上,并没有看到李千命那纠结的表情,萧岿在他对面却看的真真切切,奇道:“李叔是否有事?”   李千命正在为如何留下萧岿发愁,见他问向自己,愣了下,他本不擅长转弯抹角的说话,想了想,决定直接发问,有些不自然的笑道:“那个,萧郎君,请问你到了邺城之后还和我们在一块儿吗?之前和你说的是保护咱们到邺城就给你酬金,如今邺城快到了,有点舍不得你!”   这是自认识以来,李千命第一次对萧岿如此客气,听他称呼自己“郎君”萧岿甚至有些不适应。   百草听了这话,也停下了吹笛,这些日子和萧岿相处愉悦,她没有想过是否要分开,如今李千命一问,才想起他并非是她什么人,不由的紧张了起来,一想到萧岿会离去,从此江湖两忘,她的心竟紧了一下。   萧岿也是被问的一愣,同百草一样,他也未想过此问题,自从离家,一路游山玩水以排遣心中苦恼,他自知这只是短暂的逃避,早晚还是要回去面对那一摊子事儿的。   所以无论怎样的美景他也无法入心欣赏,直到在彭城遇到百草和李千命,和他们相处轻松惬意,竟能忘记心中苦闷,也许是刻意忽略,他不曾想过离开他们,于是脱口说道:“自然和你们在一块儿,我本是随意游览山水,也无固定去处,况且还在教百草笛子,总不能半途而废,只是不知你们是否方便?”   李千命巴不得萧岿留下,听他如此说,心中畅快无比,凶恶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赶紧说道:“方便,方便,我们虽说是到邺城投奔亲戚,但不住在亲戚家里,我们在邺城有宅子的,只是让她代为打点宅院,咱们住在自己的园子里,方便的很!”然后又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答应你的佣金是不会少你的!”   萧岿笑道“那如此就打扰了!”   李千命连忙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目光不自觉飘向百草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百草听说萧岿留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为掩饰内心欢喜,将笛子放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偷眼像萧岿望去,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赶快转过头当作没看到。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李千命,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回到自己房中,百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白天和萧岿游览大伾山的场景,又想到了那个叫张茵茵的女子。   一想到那个女子看向萧岿的眼神,百草便觉得不舒服,再想到萧岿拉着自己的手果断离开时,心里又是一甜,似乎此刻依然可以感觉到萧岿手掌的温度。   翻了一个身,刚好看到枕边的玉笛,不觉得面露微笑,这等小女儿情窦初开的心思,没有人点出,百草也不自知,只是觉得自己会时时想起萧岿,想到他便欢愉,见不到便失落。   晚上听说他到了邺城也不会离去,更是让她欣喜。   这一夜,百草睡得份外香甜,还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萧岿一身白衣,站在月光之下,手持玉笛,吹着山水吟,百草则是一袭长裙,在他身旁翩翩起舞,时而似蝴蝶飞舞时而若游鱼轻动。   待到梦醒时分,百草深憾自己不曾学习舞蹈。。。。。。   在进入邺城前,三人商量着是否该将解药给张石,李千命的意见是直接杀了他,以除后患,百草不忍心,萧岿想了想道:“当日在彭城,很多人都知道挟持百草之事与陈霸先脱不开关系,张石为陈蒨做事的事儿恐怕瞒不了陈霸先了,即便将解药给他,他也不敢回健康了。”   李千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反正百草不忍杀他,也同意放了他,百草见李千命没有意见了,便叫人将张石带来,把最后的解药给了他,告诉他如何彻底解去毒性。   这一路上张石随着百草等人离健康越来越远,依照他自己的行事作风,料想这次在劫难逃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将解药给自己,虽然在心中怀疑这解药是真是假,但见到李千命那恨不得弄死自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憋会肚子里了。   看着张石消失的身影,李千命狠狠的朝地上啐了口痰,不甘的说道:“此等歹毒小人,留在世上也是害人,不如杀了痛快!”   百草道:“他也是奉命行事,既然答应了他到邺城会给他解药,若如不给,岂不是失信于人!”   李千命见百草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道:“反正解药都给他了,让他走了便是,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也不怕他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李千命的伤好了,是百草最高兴的事儿,笑道“等咱们在邺城安顿下来,便给李叔设宴可好!”   李千命听了直接乐开了花,咧着嘴笑道:“还有半日的路程,我早已派人先进城去报与你姑母,咱们路上耽搁些时日,府上早已打点好了,咱们直接到府上即可!”      ☆、齐国都城杨家院   进了邺城,对于从小未曾离开过健康的百草而言,一切都是新鲜的。   走在街上,她不时地左看右看,与遭受重创的健康城相比,邺城显得格外的繁华,街上商户不断,叫卖声不绝于耳,百草感慨道:“早前听闻爹爹说,邺城如何繁华,如今一见,果然热闹非凡!”   李千命为杨候打理生意,次来到邺城,对这里的街市建筑很熟悉,并不觉得有何稀奇,见百草一双眼睛东瞧西望,小脸上充满兴奋的神采,故意放慢速度,想让百草多瞧瞧。   最后他们来到了戚里南面建春门附近的一片府第,在杨府门前停下,杨府外早有三个年轻奴仆在门外等着。   见到李千命他们来了,一个奴仆赶快进去禀告,另外两个则跑过来帮着李千命拿行礼。   李千命也不客气,将东西交给他们,自己引着百草与萧岿进入府中,刚走进朱门,便见到一群奴仆簇拥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贵妇向他们快步走来。   李千命见了她,行礼道:“老奴拜见王妃!”   这名贵妇便是百草的姑母杨月青,模样与杨候七成相似,只是与杨候儒雅清冷的气质比起来,杨月青显得柔和许多,观之可亲。   她对李千命点点头,然后直接看向做男装打扮的百草,不待她上前行礼,她先一步过来拉着百草的手,和声细语的说道:“可算到了,这一路没有吓着吧?”   百草自幼丧母,府中女眷除了伺候自己的老妪便只有整日把自己关起来礼佛的姨母,难得的几回见面,对百草也没有任何亲近之情,让百草觉得不如不见的好。   像杨月青这样亲切的关心,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不由的心下一暖道:“一路安好,劳烦姑母记挂。”   转头见到同行的萧岿,杨月青没有一丝的诧异,李千命早已派人将此行遇刺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走到萧岿面前,行了一礼,道:“此行多谢萧郎君相救!”   这礼行的矜持有度,既表达了感激之情又没有失了身份。   萧岿亦回礼道:“女郎客气了!”   杨月青早在李千命信中得知萧岿如何不凡,今日一见,仍不由的惊诧:眼前这少年的翩翩风度,举止高华,即使王爷当年也不过如此,一般富贵人家的养尊处优断不会培养出这等气定神闲的风度。   同李千命一样,杨月青也联想到了梁国皇族萧氏,但他们的江山名存实亡,他们的子孙无不想要重整山河,哪有闲心出来游山玩水这么久呢?不由的在心中纳闷:他到底是谁呢?   此时李千命已经安排人往府中运东西,萧岿在他身边帮趁着。   杨月青将心中疑问暂且放在一边,转头看百草年岁虽小又做男子打扮却掩饰不住明媚动人的娇容,心中喜欢的很。   边引着百草往里走边道:“接到哥哥书信,我便命人整理这宅子,我带你各处转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可说出来!   原本想让你陪我住在王府中方便照看,哥哥嫌府中规矩多,要我让你住在邺城的杨府。这宅子紧邻戚里,我过来到也方便,我先带你去住处看看!”   杨府从外面看和其他府第并无两样,待穿过中堂,进入一个小门才发现别有洞天:只见一池碧水,曲沼环堂,阶丛花药,亭台楼阁错落依水而建,百草跟着杨月青沿着回廊来到一个屋前,抬眼望去,上面写着“百草居”三个字。   迈步进来,里面是以红木彩雕屏风隔成的两小间,房子不大却极为精致,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   百草心中一暖,感动的对着杨月青道:“姑母费心了!”   杨月青笑道:“咱们一家人不必见外,你的随身奴仆呢?”   百草道:“为了避人耳目,我没有带随身奴仆。”   杨月青听了这话,不由的蹙了蹙眉,说道:“哥哥也真是,多带一个伺候的人又能怎样!”   随即看像一个和百草年纪相仿的女仆。   “燕儿,以后你便跟着百草女郎!”   被唤作燕儿的女仆听了杨月青的话,神色沉静,走到百草面前大方行礼认主。   杨月青拉着百草的手道:“她是从小便跟着我的,办事极为沉稳可靠,以后便让她跟着你罢。哥哥毕竟是男子,无法事事照顾细致周全,料想在健康你身旁也没个得力的人照看!”   正如杨月青所说,百草在健康虽然衣食无忧,但确实不像其他富贵人家的女郎般有奴仆成群,大多时候,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她自小便被杨侯洗脑:在这乱世中莫要贪图享受,有自保的手段才是真的。   所以没有奴仆驱使,对百草而言,并不算什么。   杨月青说燕儿是从小便跟着她的,想来是她得力的人,如今竟毫不犹豫的送给自己,百草心中极为感动,但却不想收下,于是说道:“姑母,既然燕儿是从小跟着你的,还是在你身旁伺候吧。”   杨月青道:“你就不必客气了,以后她都跟着你了。好歹也是一个富家女郎,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不待百草会话,她又说道:“你一路风尘,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设宴!”   说完便离去了,百草见她硬将燕儿留下了,也不好再过推辞,只得行礼送她。   送走了杨月青,燕儿吩咐人准备热水为百草沐浴,洗过澡,百草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这一路来确实疲惫,她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个觉。   醒来后,燕儿为其梳妆,镜中的百草做回女儿打扮,眼若秋水眉似远黛,秀发乌黑,燕儿笑道:“女郎生的甚美,再过两年必定倾国倾城!”   随后她带着百草来到鹿鸣堂,李千名和萧岿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虽然萧岿也曾想过百草换上女装定然很美,但如今见到她真实的模样,还是被惊艳了一番,之前百草身穿男装时,他只道百草的样貌生的极好,现在百草身穿湘色素锦襦裙,脸上峨眉淡扫,头上梳了个飞仙髻,配上凤蝶流金钗,越发显得婀娜婷婷明媚娇俏。   百草坐到空位上说道:“刚才入府只顾和姑母闲话,未曾招呼萧大哥,请见谅!”   萧岿笑道:“李叔早已将我安置妥当,你姑母走时也和我打了招呼!”   百草问道:“你住在何处?”   萧岿道:“在观月楼北面的东风阁。”   在进府的时候,杨月青曾指着在西面一座三层的阁楼说道:“此楼名为观月楼,坐在此楼上可纵览全府,晚上登楼赏月是再好不过的。”   故此百草对观月楼印象深刻,如今听萧岿如此说,恍然道:“那是在百草居的正西面!”   “正是,李叔带我到东风阁的时候,我甚是喜欢!”   百草见李千命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想喝酒了,笑道:“李叔,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喝些酒是无妨的,只是记得不可豪饮!”   “老奴记下了。”李千命忍了一路,终于熬到百草同意他喝酒了,兴高采烈的叫人上酒菜。   众人一路劳顿,吃完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夜深,月静,此时的东风阁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此人黑衣蒙面,看不见模样,露出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便是内家功夫练的很好,他来的悄无声息,而萧岿也没有睡下,仿佛在专门等着他一般。   “你来了!”这是萧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黑衣人对着萧岿行了一礼,低声说道:“陛下再次请太子回去!”   萧岿淡淡说道:“告诉父皇,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   那黑衣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得到这个答复了,显得有些心急,说道:“那是你的国家,你丝毫不放在心上么?”   萧岿不答,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看着月色如水,半响道:“若是从前,我必定会告诉你那与我无关。如今,你放心便罢,我会记得我的身份,将来亦会做我该做之事。”   根据以往的经验,黑衣人已经做好了他冷漠回应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说,只是看他说到最后表情有一丝厌恶,想来他内心是不愿意的,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会改变想法,不管怎么说,这结果比以前好太多了,但他还不死心,说道:“如此乃社稷之福,请问殿下为何不现在回去?即便你与陛下不睦,那皇后与曹妃呢?她们甚是想念殿下!”   听到那人提自己的嫡母与生母,萧岿不由的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多说了,该回去时,我自然会回去。”   黑衣人见就连搬出皇后与曹妃也劝说不动,知道此次任务又要失败了,犹自不忿的说道:“殿下年岁不小了,族内与你同龄之人都已娶亲生子。。。。。”   不待黑衣人说完,萧岿便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问道“为我的婚事着急?是父皇着急?还是那边的意思?”   黑衣人听萧岿提到“那边”,不觉皱了皱眉,说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那边管的事儿还少吗?趁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我们要尽快把未来的皇后定下,如今皇上已经挑了几个家世背景不错的女子,待殿下回去大婚!”   萧岿听他说到这儿,才明白为何今日他这般着急要自己回去,眼中尽是嘲讽之色,说道:“如果我不回去呢?你是要绑我回去么?”   黑衣人见他如此说,知他是动怒了,心想我倒是想直接将你绑了呢,这不是打不过吗?脸上却十分恭敬的说道:“奴不敢!”   萧岿脸色转冷,目中寒光一闪,说道:“你还知道你是“奴”?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回去告诉父皇,该我回去之时,我自会回去,其他的,就不劳他费心了!”   随后又说道:“若是逼的紧了,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我萧岿不愿做的事情,还无人能逼我,宇文家不行!父皇也不行!”不待那人回话,便一挥手道:“你退下吧!”   黑衣人见他如此,心中不由一颤,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行了一礼,默默退出,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东风阁内恢复了一片平静。。。。。      ☆、街头惨案心胆颤   黑衣人走后,萧岿只觉心中异常苦闷,感慨自己身不由己。   此时听闻笛音缓缓的在夜色中响起,站在小楼上寻着笛音望去,看到百草居灯火点点,想是百草在练习吹笛,虽然只是指法练习,并无曲调,萧岿听了依旧觉得心中舒服不少。   想起刚才黑衣人说成亲之语,萧岿的心头竟然浮现了百草明媚的微笑,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如此欢喜她的笑容。   百草居   燕儿见百草没有半分睡意,认真的练习笛子的曲调,虽然手法熟练,吹得却是初学练习指法,料想她是刚学不久,正在兴头上,也不去打扰她,静静的站在她旁边听着。   待百草吹的累了,她便端着一杯茶到跟前去,百草接过茶,觉得她甚为贴心,心中一动,问道:“你可知邺城何处有卖乐器的?”   燕儿道:“不知女郎要买何乐器”   百草指着手中的笛子道:“我要买笛子送人。”   燕儿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笛,问道:“女郎是要买同此笛一般的吗?”   百草笑道:“这个是自然的!”   燕儿认真思索了一番,蹙眉说道:“这个可有些难,明日我带女郎去邺城最好的乐器坊碰碰运气吧。”   百草听燕儿如此说,奇怪道:“玉笛很难买吗?”   燕儿点点头道:“玉笛难成,找一块可做笛的玉本已难得,而此笛声音甚是纯净,想必找的是当世巧匠所做。又要有合适的玉,又要有巧匠来做,是可遇不可求的!”   百草听她说的头头是道,问道:“燕儿也懂得音律?”   燕儿答道:“奴幼年曾被卖入教坊,故懂得一二!”   百草听燕儿如此说,方才知道此笛价值,心中更加感念萧岿慷慨赠笛之情,蹙眉愁道:“想不到此笛如此贵重,该用何物相还呢?”   燕儿见百草愁眉不展,劝道:“女郎不必着急,明日我们去城里最好的乐器坊看看,或许有好笛子呢。”   百草想也只能如此了,点点头道:“好。”   第二日,百草匆匆吃过早餐,便找李千命说自己要出去买东西,需要些钱。   在南北时期天下分裂,各国货币并不统一,所谓乱世黄金,黄金在每个国家都是受欢迎的,所以李千命给百草拿了一小袋金叶子,同她一起出门来,边走边小声嘀咕:“怎么一大早,萧岿和百草都要买东西?一起去该多好!”   他们主仆三人来到邺城最大的乐器坊,还没走进去便听到了悠扬的琴声传出。   百草听琴音婉转,高时如山涧鸟鸣,低时若流水潺潺,很像萧岿的山水吟,心中暗道:“此曲听着倒向萧大哥的《山水吟》,难道除了他,还有人会弹奏此曲?”   待她走进里面,见到一个年轻男子端坐在琴前,白衣胜雪,面容俊朗,神情悠然,气质华贵,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抚。   在他的不远处,有几个年轻女子驻足而立,貌似听琴,实则是在看抚琴的男子,一个个神色娇羞,不肯移步。   这抚琴之人正是萧岿,昨夜他听到百草的笛音,便想着自己要买个琴,闲来可抚之抒情,更可与百草合奏《山水吟》。   故第二天一早,像李千命打听了邺城何处卖乐器,来到乐坊,正在试琴音,余光瞟到一女子娉婷走来,让他倍感亲切,抬眼望去,那人不是百草又是谁?   他停止琴音,对着百草笑道:“你怎么也来到这里了”   百草笑道:“我来买东西呀!”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琴,道:“还好你先来了,要是我先到了,买完了到不合你意了!”   萧岿听百草这样说,心中一动,道:“难不成你是来给我买东西的?”   百草笑道:“正是,原本想给你买个笛子,现在看来你想要买琴的。”   萧岿道:“昨晚听你吹的笛音流畅,想着你的指法已经练习纯熟了,该给你《山水吟》的曲谱了,今早便问了李叔来到此处,想要买个琴,回去你边练习笛子,我以琴音相伴,岂不美妙?”   百草听了很是向往,问道:“那么你选好琴了么?”   萧岿看向眼前的琴,眼中皆是满意的神色道:“此琴便不错,音色精纯,本想试试,谁知道弹起来竟然让人难以罢手!”   百草听萧岿如此称赞此琴,不免心生好奇,只见那琴甚是古朴,她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出有何特别之处,不过既然萧岿说好,料来是不会错的。   店主听萧岿如此说,神色间尽是欢喜,笑道:“琴虽好,也要遇到知音,方能弹出其中滋味,此琴是我爹途径西域时辗转得到的,视如珍宝,今日见客观仪表不俗方才拿出来。”   百草听了,对萧岿道:“萧大哥我送与你罢!”   萧岿道:“这个我自己买,你送我笛子吧,我的送了你,缺个新的!”   百草原本也是相送他一个笛子,听他如此说,笑道:“也好!”   店主听了两人的话,早已经将店中的几个上好的笛子拿出,只见一个托盘中放有五个笛子,有竹笛有玉笛,店主笑道:“这五个是我们店中最好的笛子,这琴也只有这几只笛子才配的上!”   方才驻足听琴的几名女子见到萧岿与百草有说有笑举止亲密,心中均有些不快。   奈何百草娇美婀娜,萧岿俊朗伟岸,两人在一起如同天造地设般让人难以插入其中。   这几名女子见萧岿从始至终也未曾望向她们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黯然离去。   百草看着托盘中的几个笛子,对萧岿道:“于这些我是不懂的,你觉得好我便买下来,你也不要推辞,这一路多蒙你照顾,这原是应当的!”   萧岿听百草如此说,再推辞反而显得见外了,于是站起来看向那几个笛子,挑了一个笛子,道:“就这个吧!”   店家为两人将琴与笛包好,李千命付了钱,几人说笑着从店中出来。   才出店门,便见到街上一个疯妇,身材极为高大,拦住一个正在走路的人问道:“你觉得当今天子如何?”她的声音粗糙低沉,不似寻常女子。   燕儿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脸色煞白,急忙拉着百草小声说道:“女郎,我们快些回到店中吧!”   百草不知燕儿为何突然如此害怕,但她初来邺城,还是决定听燕儿的。   他们几人才回到店中,就听得那疯妇大喊大叫,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刀来,将她问话的人生生劈了两半。   手劲儿力道之大,令人惊讶,百草虽然自小在杨侯的□□下不惧这些,但这无缘无故的将人劈成了两半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脸色吓得发白。   只听那疯妇哈哈大笑道:“来人,将她带回宫中煮了,哈哈!”   “这妇人是男子假扮的!”李千命低声说道。   “他当街杀人,难道没有人管吗?这邺城还有王法吗?”百草惊怒道。   “王法?他就是当今齐国的皇帝高洋,他便是王法!”燕儿愤愤的答道。众人极为吃惊。   萧岿早先听说过如今齐国皇帝高洋越发昏庸,没想到竟如此疯癫。   燕儿小声道:“今日扮作女子还是好的,他还曾在冬季当街□□身体,若是有人露出惊讶的神色,直接劈做两半。听王妃说,前几日他还无故杀了一个妃嫔,并将其当众解肢,用她的髀骨做成一个瑟琶,自弹自唱,当日王爷也在场。 幸亏我曾随王妃进宫见过陛下,要不刚才我们出去,只怕要遭殃了!”   众人听了燕儿的话,想了想那场面,觉得极为恶心诡异。   一直到回到府中,百草的脸色都不太好。   萧岿看出了她的害怕,想转移她的注意,对她说道:“你先别回去,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回了东风阁,待他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书册,上边写着《山水吟》,字迹飘逸如同其人。   百草知道这是《山水吟》的谱曲,果然心中一喜,笑道:“多谢师傅!”   萧岿见她欢喜样子,知她早已盼望此曲谱,庆幸自己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笑着调侃道:“多久没有听到你叫我师傅了,若今日我不拿出此曲,这句师傅,只怕有的等了。”   然后换做一脸严肃道:“虽说你指法已经纯熟,但毕竟初学不久,要自己学习吹奏此曲只怕不太容易!”   百草听萧岿如此说,想想还真是如此,自打练习指法后,便不再称萧岿为师傅了,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个确是徒儿疏忽了,这《山水吟》如此悦耳,徒儿只怕一时半刻是学不会的,日后你还担心没的师傅当!”   萧岿笑道:“自然是不怕的,你看这样如何?每日用过早饭,我在观月轩等你,教你一小段,晚上你自己练习,如此反复,想来一月有余,你便可出师了!”   百草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笑道:“一言为定!”   李千命原本担心百草被刚才的事儿吓坏,如今见萧岿只拿了一个琴谱便令她说笑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13、恍若鸿门夜宴会(一)   观月阁是杨府最高的建筑,夜晚在此虽不如白日那般清楚的观尽府中美景,但在月色的笼罩下感受微风拂面也别有一番味道。   此时的观月楼灯火通明,不似往常。   这是杨月青为欢迎百草来邺城设的小宴。   说是小宴,皆因只有百草、萧岿、李千命参加,但歌舞礼乐,菜品精致,奴仆往来繁忙,不比正规宴会差了分毫。   杨侯在邺城的商铺都是由杨月青代为打理的。   李千命作为杨侯心腹,在来往邺城时早与杨月青熟识。   杨月青亦知道李千命对杨侯的重要性,从未将他当奴仆看待,所以此次家宴,也安排了他的位置。   只是他一向谨慎,无论杨家如何以礼相待,他始终以奴仆自居,越是这样杨家人待他越敬重。   杨月青见李千命迟迟不肯坐下,说道:“你坐下罢,都是自己家人,何必如此拘谨,此番来邺城,一路上多亏了你。”   杨月青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李千命不免心虚:彭城遇险,若非自己贪酒被人下毒算计,只凭张石和那几个山匪,怎能将他重伤。   见李千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   百草便猜到他是所为何事。   她想这样下去,李叔就更不好意思入座了。   索性直接走到他身边,硬将他按到座位上坐下。   李千命一向是拿百草是没有办法的,见百草如此,只得坐下了。   杨月青见他们主仆二人这般,笑着摇了摇头。   待众人入座,杨月青首先对着萧岿举杯道:“萧郎君,此番多亏了你,不然百草与千命危矣,月青代家兄多谢了!”说着奖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岿亦举杯相敬:“女郎客气了!”   杨月青又温和的看向百草,问道:“住在这里可曾习惯?”   原本百草想说住的很好之类的话,可是一想到白天见到皇帝杀人的场景,便说不出来了。   杨月青见百草似乎有难言之隐,看向她身后的燕儿道:“女郎为何如此?”   燕儿将今日在街上见到皇帝高洋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月青听完,久久不语,蹙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百草说道:“以后出门尽量做男子打扮。”   说完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头道:“还是尽量少出门的好,若要出门同姑母说,姑母陪着你。”   百草乖巧了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再也不想出门了。   “这天下三分,齐国最为富庶,怎么君主如此荒唐?”萧岿不解的问道。   “唉!陛下早年也是励精图治劝农兴学的好皇帝,只是这几年开始行事荒唐,尤其是在醉酒后,更是无法自控。”   说道这里,她担心百草害怕,又笑道:“你们也无需害怕,陛下这些年虽然性情大变,但对王爷是十分倚重的。”   她口中所说的王爷是自己的夫君高演,一提到高演,她的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感。   百草也曾听父亲说起,姑父高演深得皇帝器重,又见杨月青提到他便是一副小女儿的神情,想来姑母是十分爱慕他的。   她举起酒杯,起身对杨月青敬道:“百草此番来邺城,劳烦姑母费心了!”   杨月青笑道:“自家人,何须客套。况且我也没做什么,这个院子是你爹爹买的,里面的布置都是你爹爹的意思,我只是派人打理着罢了!”   百草以为这宅院是常山王的别院,如今听杨月青说是她爹爹买的,不由奇道:“我从未见爹爹离开健康,是何时做的此事?”   杨月青看像李千命笑道:“自然有跑腿的人!”   李千命憨笑道:“郎主要奴将宅子买下,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咱们就用着了。”   杨月青笑道:“我倒更愿意你们住在我府上,方便我见到百草,只是拘束了些!”   “怎么拘束了!”随着沉稳声音的传来,一个华贵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容貌冷峻如山,给人不怒自威之感,此时他看向杨月青的眼色却带着笑意与宠溺。   这男子一进来,杨月青便站了起来,含笑相望,神色间尽是柔情,其他人见她的样子便已经猜到此人是常山王高演。   高演是当今齐国皇帝高洋的同母亲弟,擅文辞义理,甚得皇帝高洋的信赖和娄太后的喜欢。   目前齐国的国政大都是由高演代为处理,高洋则终日沉溺于荒唐暴虐的游乐宴饮中。   众人见高演进来,均起身行礼。   高演走到杨月青身边,伸手示意大家坐下,拉着杨月青的手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然后望向百草,对着杨月青笑道:“这便是你在健康的侄女?倒是大方得体!”   百草见他气度不俗,实在不能将他与那扮作疯妇的皇帝联想到一起,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亲兄弟怎么会反差这么大?   高演的视线很快从百草移到萧岿身上,见他虽年纪轻轻,从容的气度不却在自己之下,问杨月青道:“这位是”   杨月青笑道:“此为萧岿萧郎君,妾曾同王爷提过的,百草来邺城途中遇袭,多亏了萧郎君相救。”   高演见萧岿气度不凡,心中对他的来历有所疑惑,但面上却神色如常,点头道:“果真是英雄少年!”   杨月青设宴欢迎百草,原本是家宴,她没有想到高演会来,虽然高演很宠爱她,但毕竟她只是个侧妃,如今他竟亲自来参加自己娘家人的宴饮,她怎么能不高兴?   她先是命人为高演在主位上添了案几,又嘱咐了再添几个高演平日喜欢的菜肴。   忙完这些,她用芊芊素手为他斟满了酒,柔声笑道:“今晚王爷不要在宫中处理政务吗?如何有空来此?”   原本高演今晚是要在宫中处理政务的,也正因如此,杨月青才有空为百草设宴。   高演听杨月青的问题,皱了下眉道:“陛下大醉,我便先回府了,到你那边去,得知你来了杨府设宴,我就寻来了,青儿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他虽然只是说了一句陛下大醉,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想象到皇帝癫狂的画面,百草不由的想起燕儿说过皇帝将自己的爱妃当众杀死解肢,拿她的髀骨做成瑟琶然后自弹自唱的事情。   一想起来百草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如今听到高演说陛下大醉,她不由想到:不知哪个人又该倒霉了!   杨月青对皇帝的癫狂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才不在意皇帝如何,她只在意高演的喜怒,听到高演当着娘家人叫自己青儿,她越发笑的娇美,眉目含情,柔声答道:“ 王爷这样的贵客,请还请不来呢,难为王爷寻到此,让青儿心中甚是欢喜!”   百草曾听爹爹说姑母倍受常山王宠爱,如今看两人言笑间的神情,恩爱眷恋之意羡煞旁人,不由的为姑母开心。   原本高演的到来,让宴会的气氛有些拘谨,但他与杨月青的闲话家常让人觉得亲切,拘谨的气氛慢慢的也就淡了。   在席间,高演只谈诗词歌赋,他谈吐风趣,宴会气氛甚好。   只可惜这愉悦的氛围很快被被一个骄纵声音打破了“原来六哥躲到此处清静了,难怪到处找不到你!”   众人闻声看向此人,只见他一身贵族打扮,神情闲静深远,只是那慑人的眼神在告诉大家他的脾气很不好。   这人是高演的胞弟长广王高湛,他自小俊美奇伟,深得父亲高欢喜爱,久而久之,养成了狂傲的性格。   自父亲高欢去世后,除了高演,这世上的人他都没有看在眼中,就连他的另一个哥哥,齐国的皇帝高洋,他也看不上。   他听说高洋又喝醉了,料想高演回府了,谁知到他府上却扑了个空,问了奴仆才知道他是在杨府。   对于高演喜爱的杨月青,他并没有当回事儿:一个汉人女子,不过长得又几分姿色罢了,以他们兄弟的地位,这天下的什么样的美人儿得不到?   女人于他高湛来说只是玩物,动情的话,是浪费自己的感情!   所以他进来时,把杨府当做了自己的别院,一副主人的面孔自居。   杨月青没有想到高湛会来,这个王爷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暗中叹了口气:好好的宴会只怕要被他搅和了。   虽然心中极为烦恼,她的脸上却是一直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除了高湛刚进来时那一瞬的惊诧。   她连忙便命人加桌,按照众人的酒菜又上一份。   高演也没有想到高湛会来此,对这个弟弟就同对自己的那个皇帝哥哥般,都令他头疼得很。   他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头,显是对他的无礼极为不满。   而高湛就像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的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其他人,当看到百草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   于是他转而朝着百草走来。   百草见他相貌与高演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高演多了些戾气与傲气,就算有俊朗的外表也令人生厌。   尤其是他看到自己后那贪婪的目光,更是让她觉得恶心,见他像盯着猎物般朝着自己走来,百草不觉的感到害怕。      ☆、恍若鸿门夜宴会(二)   正当百草觉得害怕之际,萧岿不知何时已经挡住了他,指着高演右手方道:“长广王的位置在那边。”   那高湛看到百草,便被她稚嫩精致的面容吸引,打算前去看个仔细,正在兴头上,却被人挡住了视线,顿时大怒。   在身材威武的高湛面前,萧岿虽然小了他几岁,身形却与他在伯仲之间,像一堵墙一般站的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   高湛见眼前的男子没有将他放在眼中,觉的失了颜面,吼道:“大胆小子,竟敢拦本王。来人,拉出去杀了!”   瞬间屋中气氛极为尴尬,乐师与舞姬都停下了歌舞,不知所措的看着杨月青。   杨月青心中也暗暗叫苦,她知高湛性情暴虐,见他对百草产生了兴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幸好被萧岿挡住了,否则她若出言相阻,只怕高湛不见得会买自己的面子。   其实此时高湛心中也不好受,杨府的奴仆都是杨月青的人,怎么会听他的命令杀萧岿呢?   况且他是来寻兄的,没有带人过来,他说完这话见没有人听命于他,眼中流露出了戾气,他暗自发誓,定要将杨府上下杀个干净,再将那年轻的小女子凌虐致死。   “步落稽(高湛小字步落稽)!不得无礼!过来坐下!”好在此时高演出言打破了僵局。   听到高演的呵斥,高湛虽然万分不甘还是来到他的下手边坐下。   只是一直狠狠的盯着萧岿,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杀意。   萧岿像没看一样,从容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着自己的酒,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此乃青儿家宴,你怎的寻来此处?”高演问道。   “听闻今晚六哥不理国政来到杨府饮宴,我来看看何等国色佳人能引的你来此!”高湛赌气的说道。   说完他还故意将目光在杨月青与百草之间飘来飘去,眼中戏谑意味十足,邪笑道:“如今看来,曹孟德愿得二乔的夙愿六哥可以偿了!”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高湛所说的乃是曹操曾发过的誓言:“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二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憾!”   高湛借用曹操的誓言调侃高演,既指出了他有称帝的野心,又暗指杨月青和杨百草共侍高演。   两女虽是姑侄,年纪相差不到十岁,杨月青保养得当娇俏妩媚,说两人是姊妹亦是有人相信。   高演没有想到高湛竟然如此口无遮拦,怒道:“你身为长广王,如此胡言乱语,简直有失体统!令皇室蒙羞!此乃家宴无人与你计较,若是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杨月青则在旁边斟酒边温言劝道:“王爷息怒!”   可她的双眸中却已泪水涟涟,她正极力忍住不让它们留下来,神情楚楚可怜,如弱柳扶风,让人见之生怜。   高演见她如此,极为心疼,同刚才呵斥高湛的神情明显不一样,眼中尽是柔情,将手放在她的手上轻抚,以示安慰。   百草则是又羞又怒,早已一扫初见他时的恐惧之感,看向高湛的目光充满怒意。   李千命也气的双目怒瞪,双手在案几下面紧紧握拳,显是在苦苦忍耐,若非高演在此,只怕早已向高湛冲过去!   只有萧岿神色依旧如常,仿若不懂高湛所言,又似不屑为之动气!   高湛心中憋着一口气,他说这话,本就是要让大家都不痛快,在场的人越是生气,他就越是开心。   谁知到萧岿这里,根本没有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跳梁小丑,心中怒火更胜,却碍于高演之威,不好发作。   突然眼珠一转仿佛想到了些什么,神情倨傲,指着萧岿道:“今日不是六哥的家宴吗?这个小子是谁?为何在此?”   “他是萧岿萧郎主,青儿侄女在来邺城途中遇袭,幸得萧郎主相救,你看萧郎主比你还小几岁,却如此英雄了得,哪像你!成天胡闹!”高演瞪了他一眼说道。   高氏兄弟本为齐国皇族,一身尊贵的气度自不必说,朝中大臣见了他们,大多被其上位者的气势所震,何况寻常百姓?   而萧岿在他们面前非但没有任何局促不适的表现,其优雅风华丝毫不逊色他们,反而比他们多了一份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之感。   如果说高氏兄弟如巍峨耸立的高山,那么萧岿是就皎洁高贵的皓月。   这让高演觉得萧岿的身份并不简单,尤其他同南朝皇室同姓,让他不得不心下疑虑。   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直接发问,如今见高湛问了,便故意夸奖他让高湛心生不忿而发难,他这个弟弟虽然有些骄纵易怒,但见识才思还是有的。   果然,他说完之后,高湛愣了一下,然后细细打量了萧岿一番,挑眉看着萧岿嘲讽道:“姓萧?自从那萧衍老儿被叛臣侯景饿死后,南朝的萧家就完了,那帮不肖子孙一个个自称为帝,让天下笑掉大牙!”   他边说边盯着萧岿,不肯放过他每个细微的情绪变化,而高演也是从始至终在观察萧岿的反应。   令他们兄弟失望的是:萧岿神色如常,坐在那里自斟自饮,那份悠然自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高湛说些什么。   而此时的百草却是已经极度气愤了。   从高湛一进来,先是对姑母无礼,现在又对萧岿的冷嘲热讽。   他是王爷又怎么样?萧大哥是她的客人,轮不到他出言相辱,于是说道:“天下之势,本就分分合合,强大如秦汉,如今还不是江山易主?   不管这天下是谁家的,没了百姓,做了皇帝又有何用?   如今天下大乱,各国百姓都存活不易,有感慨旁国的功夫到不如想想如何治理本国才是根本!”   百草此言一出,让注意力放在萧岿身上的高氏兄弟都转头向了她。   自小长在南方的她说起话来语气绵柔,而她的声音又极为悦耳动听,让人闻之有春风拂面的舒适感。   可偏偏就这样一个娇小明媚女子,口中却说些天下大势,还说的让人无从反驳,不免令人刮目相看。   高演笑着对杨月青道:“你这个侄女倒是有见识!”   杨月青笑道:“小孩子胡说罢了,什么见识不见识的!”边说边用余光瞥着高湛,生怕他对百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出人预料的是,高湛没有发怒,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百草。   此时百草已经顾不得众人如何看她了,自顾自的饮酒。   这样一来,高氏兄弟也不好再试探萧岿了,尤其是高湛,反倒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慢慢的恢复了过来,丝竹之声再次响起。   高演与杨月青对着百草闲话家常嘘寒问暖。   高湛不时的看向百草。   百草除了答复高演与杨月青的问话,还时不时还与萧岿低语。   李千命则是不停的自斟自饮,倒是过足了酒瘾,直到夜深月静,众人才散去。   常山王府内,杨月青居处。   高演和杨月青还没有睡去,两人在谈方才宴会之事。   高演坐在桌前,看着烛光摇曳,缓缓说道:“你这个侄女倒是有些意思,看她纤弱柔顺,没想到说出话来,见识竟不比男儿逊色!   宴会上她的一番话,确是治国的根本,只可惜当今皇帝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如此下去,实在是动摇国之根本!”   杨月青在他身后边给他捶背边柔声说道:“我与哥哥年岁相差甚远,这个侄女也是多年未见,如此才识修养,哥哥也当安慰了!王爷有所不知,百草的医术也很了得!”   高演听了惊诧道:“哦?如此说来,倒真是难得了!不知是否婚配?”   杨月青摇摇头笑道:“未曾婚配,原本哥哥意属陈霸先之子陈轩,他与百草自小相识,竹马青梅,倒是一对佳偶。   可惜百草对其并无此意,哥哥也只得作罢,如今南朝形势不稳,哥哥才将她送到咱们这边!”   高演听杨月青说杨侯竟然拒了陈霸先,心中极为震惊,这陈霸先手握重兵,占据健康,称帝之势以显,若是百草嫁于他的儿子,将来便是一国之后。   现在一个不喜欢,便拒绝了,不由叹道:“你哥哥倒是真是纵容她!”   杨月青自她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哥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说自小当男儿般教养,但却将其视若掌上明珠,她的见识经历只怕比一般的公主还高上几分。此番来邺城,一则是求咱们庇佑她无恙,二则也有历练她的意思!”   说道这里,不觉蹙眉道:“只是今日看步落稽的神色,我担心。。。。。。”   杨月青的话虽然没有说完,高演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高湛跋扈好美色,今日看他望向百草的眼神,其中意味明显。   他将杨月青从身后拉过来,站了起来将其揽在怀里柔声道:“青儿请放心,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自会保她平安,步落稽那边,我自会和他说去!”   听道高演如此说,杨月青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娇声道:“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高演见怀中的女子温顺妩媚,心下一动,不由的道:“如今夜已深,我们该歇息了!”   多年相伴,杨月青看高演的神色便知他的心意,脸上浮现出如少女般的无限娇羞。。。。。。      ☆、郎君此去何时归?   第二日清晨,温柔的阳光从窗外照进百草居,是那么的明媚,令昨晚的家宴像一场梦般不真实。   百草心中有事,匆匆的用过早饭便带着燕儿来到观月轩。   萧岿已经在楼中等候,此时已经进入夏日,葱葱树木各色娇花在亭台楼阁中交相辉映点缀成趣,一片生机勃勃。   百草居前水光潋滟,枝头鸟儿啼鸣婉转,如此美景亦让萧岿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百草见到萧岿前面放着一琴一笛,他背手站在窗前,问道:“可是我来晚了?”   萧岿转过头来,笑道:“是我早到了,站在这里看园中美景也是乐事,刚才你神色匆匆前来,我也尽收眼底!”   百草想到刚才自己确实急急忙忙的,不免笑道:“想赶快学会《山水吟》,走得急了!”   萧岿道:“从我教你笛子开始,到现在才不到一个月。你学的认真,有空便练习,如今指法已经练的纯熟,若是一般的曲子,无需我多做指点,参照曲谱你自可吹出,只是这《山水吟》曲调时而高亢时而悠扬,需要我在旁边指点你!”   百草觉得萧岿说的非常有道理,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用力的点了点头。   萧岿见她眼中尽是渴望的神情,也不再啰嗦,对她说道:“你只照着曲谱吹即可,我在旁边以琴相伴。若有何不对之处,我自会告知。   每日上午我们在观月轩学习,下午和晚间你自己可练习,以你的资质勤勉,如此一月你差不多就可以出师了!”   百草听萧岿如此说心下大喜,随即玉笛便按谱吹奏,萧岿则在旁边以琴合之。   两人一人吹笛一人抚琴,甚是悠然。   杨府中除去李千命从健康带来的十余人,杨月青又安排了三十人做清理宅院车马仆人之用。   这些人由李千命安排差遣,原本早上他想要找百草商谈在邺城期间的吃穿用度费用及仆人安排。   原本在健康的时候,百草是不管这些的。   杨候在来之前特意嘱咐了李千命要着手让百草学习处理这些,为将来独当一面做准备。   此时李千命听到观月楼琴笛琴声起,料想百草与萧岿在一起,便想着不去打扰二人,先去杨家在邺城的商铺看看。   哪知才走出杨府大门,抬眼便看到高湛骑马朝这边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奴仆。   想到昨晚宴会上高湛肆无忌惮的打量百草眼神,李千命顿时觉得不好,可惜高湛骑马而来,速度很快,转眼就已经来到了门口。   李千命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奴见过长广王!”   高湛昨晚宴会上完全没有正眼看过李千命,对他全无印象。   此时见他上来行礼,只当他是一般的奴仆,自持身份并未理会他,径自迈腿要进入杨府。   李千命见他这个样子,急忙向旁边的仆人使眼色示意他去通知百草和萧岿。   同时自己则假装无意的挡住他的去路,低着头鞠躬作揖道:“不知王爷来府上何事?如今府上只有百草女郎一人,常山王和王妃并未在此!”   高湛显然今日心情不错,见李千命过来挡住自己去路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如昨日般大怒,说道“我自然知道六哥不在此,此时他在皇宫!我是来找杨氏百草那小女子的!”   想不到他竟说的如此直白,李千命暗道倒霉: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若是在健康,管他是谁,直接回绝,再做纠缠便打走!   可如今身在邺城,对方又是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贵的王爷,若是翻了脸,以后在邺城的日子会不好过啊。   虽说有杨月青照应,高演又对她百般的好,可以用此来震慑高湛,但若他时不时的来杨府骚扰一番,也不好天天去找杨月青。   这让李千命甚为头疼,一张凶恶的脸此刻显得十分的为难,但依旧挡在他面前说道:“不知王爷找女郎何事?如此进入府中,只怕有些不妥!”   此时高湛终于发现这老奴是故意挡着自己,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但一想到昨晚高演警告自己的眼神,他还是压下了怒火,只是摆了摆说道:“一奴仆罢了,也配向我问话,惹怒了本王,小心你的狗命!”   李千命知他身份高贵,见他如此说便不在言语了。   只是他虽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就是不肯让开。   高湛见他如此,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抬腿就像李千命腹部踹去,谁知一脚下去像是踹在石头上,李千命仿佛不曾被人踢到一般,依旧低着头不言语,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倒是高湛的脚有些疼,他没想到杨百草身边一个老仆竟如此深藏不露。   这下子彻底将他激怒了,回头对着自己奴仆道:“你们是死的吗?还不把他给我杀了!”   那几个人听了高湛的话,便朝李千命走来,哪知才走几步,便觉得有东西在眼前一晃,然后顿觉膝盖生疼,小腿再也吃不上力气,不由的跪了下来。   几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被石子击中的。   至于这石子是何时飞出的,出什么地方飞出的,由于速度太快,他们竟然都没有看清楚。   “堂堂长广王,纵使恶仆到人家门口肆意杀人,这便是齐国的律法么?”随着质问声,萧岿来到门前,李千命看他来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走到他身后。   自从昨晚第一次见到萧岿,高湛便讨厌他,讨厌他的优雅华贵,讨厌他的从容自若,他只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让高湛自愧不如。   如今看到自己带的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更是又惊又怒,他是何时出的手?只用石子当暗器,数子齐发竟在一瞬间将自己的人全部制住。   因着高湛尊贵的身份,在邺城没有人敢惹他,他也没有带着绝顶高手随身同行。   饶是如此,今日随他来的这些人也非寻常武人可比。   可在萧岿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高湛虽然功夫不精,也知道要做到像萧岿这般拿石子做暗器,一击便令对方不得动弹,尤其是对方还是多个人,这是要有一定的功力才可做到的。   此时他心中对萧岿的感觉除了厌恶又多了几分的畏惧。   但他仗着自己尊贵的身份强撑着气势,指着萧岿怒道:“我齐国什么法律要你这亡国之犬来管!我是来找杨氏白草的,你出来作甚!”   高湛一直带怀疑萧岿的身份,不管他出身如何,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将他当做梁国的皇族来侮辱。   萧岿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冷冷的说道:“李叔重金雇我,便是来保百草安宁的,如今有人意图不轨,我自然要出来!”   高湛见萧岿神色不善,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再闹下去,萧岿会出手对付自己,他虽跋扈却不愚笨,听了萧岿的话,哈哈哈大笑道:“我堂堂长广王,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这天下什么女人得不到,何必对一个商贾的女儿意图不轨!”   然后别有深意的看了萧岿一眼,“何况又与你这个不明来路的男人共居一府,谁知道你们天天做什么龌龊之事,还装作一副淑女姿态!”   说完便转头走了,而他此刻心中盘算的却是要回去找些高手。   其实自从昨晚见过百草,高湛的确是对她的美色动了心。   但他阅美无数,并没有将她太放在心上,还没到让他魂牵梦萦弄到手的地步。   直到听百草谈天下大事,她那副愤慨忧民的神情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知怎地,一早醒来便带着人来到杨府。   其实若是真的见到百草,他也没想到该说些什么。   如今看萧岿的样子,他是断然进去不了,于是便顺势胡乱说了几句想要离去。   哪知才出几步,顿觉头上有异动,小冠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   随即听到萧岿冰冷的声音:“我不止保全百草的安全还要保全她的名声!若下次再让我听到此类言语,射中的可就是你的脑袋了!   我不管你活着是什么身份!你若死了,便只是个死人!你看看当今皇帝会不会为了一个死人满天下的找我?”   此时早有奴仆过来将高湛头上的暗器取下,另外几个则将萧岿围上。   高湛听萧岿如此说,心中狂怒不止。   想自己堂堂长广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这样羞辱。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虽然他和高演一样都是皇帝的胞弟,但母后娄太后和皇帝高洋对他和对高演的态度乃天渊之别。   自己如果死了,只怕母后不会掉几滴眼泪,皇帝高洋现在已将朝政交给高演处理,整日喝酒胡混,那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想到这里,不觉心中悲凉,对高演又妒又恨!   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到府中,将今日随来的奴仆全部杀了,尤觉得不解气,不杀萧岿,他终是难解心头之恨!   再说李千命看着萧岿强势的打发了高湛,对他的感情从喜爱直接上升到了敬佩。   这是与萧岿相识以来,第二次见他出手,每次出手都干净利落,直击要害,令对方无还手之力,他与萧岿边往府中走边说道:“你小子还会暗器?这功夫俊的很啊?”   萧岿道:“我自幼体弱,机缘巧合和得遇高人,传我功夫。”   李千命道:“看你出手干净利落,不像是高人教的,倒像是杀手教的!”   萧岿听了笑道:“师傅只是教我基础功夫,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练习,与人过招,我图速战速决,久而久之,将功夫练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过出手的机会也甚少!”   两人正在聊着看到百草带着燕儿已经从前方蜿蜒小路迎面而来。   早有人将刚才的事情报给百草,百草自是一番感谢,同时心中也担心高湛再来找麻烦,毕竟他是齐国的王爷。   而府中上下的奴仆却对萧岿多了敬畏之心:试想在邺城,谁敢如此毫不留情的扫高湛的面子?   当晚,东风阁。   “将今日之事想办法传到高演耳中,他自会知道如何管教他的弟弟!”萧岿对着一个黑衣人吩咐道。   “是!只是。。。。。。”那黑衣人接了命令没有像往常般离去。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见萧岿问道,那黑衣人继续说道:“只是殿下今日出手震慑常山王,就不怕曝露身份吗?”   “从高演见到我时,我的身份便瞒不住了,不过无妨,他奈何不得我!”   想到自己殿下的功夫,那黑衣人不再多说些什么,默默的在夜色中退下了。   以后的几天中,高湛果然没有再来找麻烦,慢慢的百草也放心了。   她每日早上跟萧岿学习吹奏《山水吟》,二人时而以琴声伴之,时而双笛声起。   府中上下,早已经习惯每日上午叮咚作响的悠扬乐曲,如此过了一个月,百草真的如同萧岿所言,已学会《山水吟》,只是在后面高亢之音时不免有些吃力。   在此期间,李千命看百草学的兴起,便不打扰她,府中大小事务他暂且代为处理。   杨月青来过几次,说起高湛来杨府被萧岿赶走之事,一笑了之,只说他自小胡闹,不必理会,有高演在邺城,他不敢真的闹出什么事情。   这日清晨阴云密布,吃个早饭的功夫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百草听外面雨声甚大,想着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观月楼了。   此时已属夏末,邺城虽不如健康潮热难耐,却也是暑气蒸腾,这场雨下来,到让人觉得凉爽。   燕儿看百草坐在离窗户很近的地方,说道:“女郎且往里坐坐,小心沾了雨水着凉!”   百草笑道:“健康多是绵绵细雨几日不绝,像这样痛快的大雨甚是少见。”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那南方的阴雨绵绵成了她回不去的家乡。   燕儿见她贪看雨景,拿来了衣服想要给她披上,才来到她身边,便见到李千命冒雨撑伞前来。   由于雨势太大,那伞根本不管用,身上不少地方已经湿透了。   只见他左手却放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东西。一脸着急的神色莽莽撞撞的进了屋,也顾不得行礼,见到百草便说道:“萧岿走了!”      ☆、空留伊人独憔悴(一)   百草坐在窗前观雨时看到李千命匆匆忙忙的朝着这边赶来,只是雨势太大看不清他脸上慌张的表情。   见到他一身狼狈,原本想像往常那样,调侃他一番,哪知上来就听到他说:“萧岿走了!”   百草眼中俏皮的笑意和上扬的嘴角瞬间被凝固住了。   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燕儿见她脸色变的煞白,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赶紧过去将她扶到里面的椅子上。   给她披上衣服后,吩咐着下面的小丫头去沏新的茶。   李千命将护在怀中的信拿出来递给百草。   百草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家母病危,需归家探望,请勿挂心,必归!”字迹匆匆,显是急忙之中写的。   看到:“必归!”两个字,她才觉得自己的心神安定了下来。   燕儿将热腾腾的茶放到她面前,说道:“女郎,喝杯茶暖暖身子!”然后又给李千命倒了一杯。   李千命自到邺城,对百草严守主仆之礼,从进屋就一直站着。   百草让他坐他才坐下,他看到百草落寞的神情,知道她心中难过,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一会儿,终究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喝茶。   百草知道了萧岿离去的原因,虽然极为舍不得,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恢复往常的神色,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看向李千命问道:“李叔是如何发现萧大哥离去的呢?”   李千命见她虽然神色平静了下来,但脸色依旧显得苍白,暗道自家女郎只怕是对萧岿情根深种了,这事儿还是要给报给郎主的好。   他答道:“我见外面雨势甚大,想着你们练不了曲子了,就去东风阁找他陪我喝几杯。谁知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答,我以为他病了,便直接推门进去了。哪知房里面竟然没有见到人,我还奇怪这一大早的,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呢?后来在桌子上看到这封信,打开一看,就急忙给你送来了!”   百草蹙眉道:“想必萧大哥的母亲病的厉害,要不也不至于走的如此匆忙,不知他急成什么样子了,只盼着能快些赶回去。”   外面的雨来的猛去的也快,就在百草和李千命说话之际,已经淅淅沥沥的渐渐止住了。   燕儿送了李千命出去,百草一个人走出房门。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天气也不似刚才昏沉,缕缕阳光破云而出,此时的杨府如同被洗刷过一翻,一切如新,只是少了萧岿。   百草怅然若失的随意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东风阁。   自住到杨府以来,为守男女之防,百草与萧岿从未到过彼此的住处,两人见面大多是在观月楼。   百草抬头看着“东风阁”三个字,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只见房中甚是整洁,桌子上还放着百草买给他的琴,如今物件依旧人已离去,不免伤神。。。。。   杨府上下的人早已习惯每日在琴笛悠悠声中忙碌,近几日不闻乐曲声才知萧岿不在。   百草也整日闭门不出,只是时不时传出悠扬的笛声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李千命见百草如此,心疼不已,找来杨月青劝慰百草。   杨月青早已看出百草与萧岿之间互生情愫,只是两人年少不经世事,无法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感情。   这次来看百草,见她双眸黯淡无光,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暗自叹了一口气,看她这个样子,是对萧岿用情已深了。   她拉着百草走出房门,指着百草居前面的满池荷花道:“百草,你看这荷花开的多动人,陪姑母好好观赏一番可好?”   百草看着满池荷花开的美丽多姿,不觉眼前一亮。   这几日她尽顾着萧岿离去之伤,竟没发现已是花开时节。   杨月青见她露出欢喜之色,心下一宽,笑道:“现在正是赏花的好时节,若是坐着小船,在湖面上徐徐前行,伴着水上微风赏花饮酒才是乐事,既解了酷暑炎热,又看得满湖青莲,百草你自来到邺城,甚少出门,不如姑母带你游玩一番可好?”   百草听杨月青说的诱人,有些心动,但一想到那癫狂的皇帝高洋,还有无礼的高湛 ,顿时没有了兴趣,对杨月青摇头笑笑。   杨月青见她神情不振的样子,不知她是被高氏兄弟吓怕了,以为她是为了萧岿离去的事情。   这不免令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与高演在一起的日子,微笑道:“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你的心思姑母明白,只是我们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不是?”   百草听了杨月青的话,脸上一红,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般不敢看她,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是近几日身体不适而已!”   杨月青笑道:“我看倒像是心里不适!”然后拉了她的说坐在树荫石凳下,“百草,你如实告诉姑母,你和萧岿之间是否。。。。。”   不待杨月青将话说完,百草便抬起了头,白净的小脸上比之前更红了,但神色却极为诚恳坦荡,认真说道:“姑母,我和萧大哥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只是言语投机罢了,无任何越礼之举!”   杨月青看她有些着急的样子,拍拍她的手示意信任她,柔声安慰道:“姑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否了解彼此的心?或者你是否知道你的心?”   百草听了一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个。。。。。。我不知道!”   杨月青见她迷茫的样子,想她自小无母,也没个人可以说些女孩儿家的知心话儿,心下怜惜,耐心问道:“那萧岿走了,你可曾有伤心思念?”   百草想了想,老实的点点头。   “他不在身边,是否做任何事情都索然无味?常常会想着他此刻在做些什么?”   百草听完杨月青的话,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问道:“姑母如何得知?”   杨月青轻抚她的秀发,温柔的叹道:“傻丫头,这便是相思之情啊!且不论其它的,你这一颗心算是放在他身上了。看你这样子,只怕是还不自知呢!”   经杨月青一说,百草才明白为何自萧岿走了自己这般失落,暗道:“难道这便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此时她如大梦初醒般感受到了自己心之所向。   她原就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儿,只是年纪稍小于男女之情上不曾留心,再加上自小身旁都是男人,这女儿的心思自是无从明了,所以在旁人都看的明白的事儿,她自己竟是最后回过味儿来。   杨月青见她这一会儿的功夫,神色变了几变,时喜时羞,最后转而坚定,这模样想必是了解了自己对萧岿的心思。   她看着眼前的这娇媚少女,心下替自己哥哥感慨:她这些年虽然与杨侯不在一处,兄妹之情却是不减,通过书信往来,她自然知道哥哥对这个老来女的珍爱,现在她有了心上人,自然为哥哥感到高兴,只是一想到萧岿高贵超然的气质,心里便觉得不踏实,说道:“百草,你觉得萧岿此人怎样?”   百草不知杨月青心中所想,如实的答道道:“我觉得他胸怀坦荡,不像奸恶之人,只是时时有些抑郁之色,仿佛有什么心事!”   杨月青听她如此答,便知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说道:“他自然不像是奸恶之人,只是我看他的言语举止,不像寻常百姓家的男子!”   百草点点头道:“李叔也如此说,曾问过他,他说自己是出身富贵人家,只是与他爹爹不睦,才出来游历!”   杨月青沉吟了一会儿道:“若是寻常的富贵人家甚好,如此品行见识,你爹爹必定是喜欢的。只怕他不是出自一般的富贵人家,他姓萧,同南面梁国的皇族同姓,他的气度,比一般的皇室子孙都高华。若真是。。。。。那可就麻烦了!你放心,我已经央求王爷去派人查探他的底细了,只是这些日子王爷政务繁忙,许是耽搁了,回去我再问问他。”   百草没有想到杨月青竟然会去调查萧岿的底细,心情极为复杂:她知道杨月青是为了自己好才这么做的,但此举却充满的对萧岿的不信任,不由问道:“若查得萧大哥果真是南朝皇室的子孙呢?”   杨月青听了,反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呢?”   见百草陷入沉思中,杨月青也不逼她,只是给她讲当今天下的形势:“如今天下三分,梁国、齐国、魏国,梁国疆土最广,齐国最为富庶,魏国最小。   可自侯景乱梁之后这天下的局势已经变了,王爷曾说过,梁国萧氏子孙各怀心思,不能合力抵御外敌,如今陈霸先入军健康,梁国已经完了。我们齐国的皇帝虽然近些年有些癫狂,但有王爷撑着,不会出大乱子。魏国自去年宇文泰死后,由宇文护掌大权,比起他的哥哥虽差了些,但保宇文氏一族不败他还是没问题的,看如今的形势,他们宇文氏称帝建国也是早晚的事儿。百草,姑母问你,若是让你选,在哪国会活的好些呢?”   百草虽然不如杨月青熟悉各国形势,但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看法,思索了一番道:“梁国、魏国都面临改朝换代,局势不稳,自然是齐国好些,况且齐国还有姑母照应!”   杨月青听她如此说,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若是那萧岿是梁国皇室的人,你若嫁给他将面临些什么知道吗?出身再尊贵也是亡国之人,你爹爹此生唯愿你活的安稳快乐,若是和他们扯上关系,只怕你此生难安啊!”   因这天下百年来征战不断,杨候自幼便将百草做男子养大,这古今大势王朝兴衰时常讲与她听,更将自己的见解告诉她,杨月青的担心些什么她自然明白。   百草是最怕惹麻烦的,若是在从前,哪怕在萧岿没有走之前,知道了这些,她也会犹豫不决的。   可现在,因为萧岿的突然离去,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   一个刚刚陷入爱情中的青春少女,眼里往往是看不到其他东西的,哪怕前路是布满荆棘,她也会为自己的爱人披荆斩棘。   纵使百草知道杨月青说的都是为着自己考虑,她仍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她看着杨月青,目光坚定而又从容:“姑母所说的百草明白,若是我不知自己钟情于他,你与我这般说,我自会为了生活宁静对他敬而远之。   可是现在,我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是不能骗自己的!若是他对我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也便罢了,若是他对我亦如我对他一般心思,我定会用尽此生心力守护此番情谊的!”      ☆、空留伊人独憔悴(二)   杨月青见她如此坚决,无奈的笑了笑,暗道:百草这点倒是同我很像,倔强的很,对于认定的事情一条路走到底。   百草这外柔内刚的性格,让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大多时候温和有礼,心里打定了主要却是难改变的。   对感情执着的人,往往少不得经历委屈苦痛。   一想到此,杨月青就心疼百草。   她没有再劝她,而是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我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能明白你的心,我们女人于情,就如男人于权,能自持的有几人?这一生不过为了一颗痴心罢了!”   百草没有想到姑母竟然会如此说,心中万分感动,又听她后面说的颇有些感触,从她怀里钻出来看着她笑道:“那日宴会姑母与常山王之间情深眷眷,连我这个外人都感受的到,姑母的那颗痴心必定没有错付!”   杨月青听百草提到高演,眼中不觉的充满了柔情,用手指在她鼻子上轻轻的点了下,笑道:“就你贫嘴,这么讨巧的话,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百草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摇晃的着杨月青的胳膊撒娇,却没有注意到杨月青的脸上除了还有几分苦涩的意味。   杨月青见她开怀许多,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拉着她道:“和你说个正事!你此番前来邺城,你爹爹有事情交代的!”   百草听了一怔,问道:“爹爹有什么事情交代?”   杨月青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卖了一个关子,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然后找来自己的随身奴仆,嘱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便见李千命一路小跑而来,他的怀中还抱着一摞册子。   走到近处,他看到百草眼中已经散去连日来的惆怅之色,心里大快,对杨月青和百草行了礼,规矩的站在一旁,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杨月青。   杨月青拿出其中一个册子给百草。   百草一看,原来是账本,上面尽数记载了在邺城这些日子杨府的各项支出。   杨月青见她瞧的仔细,也不打扰。   等她看的差不多了,才说道:“这是你爹爹的意思,也不小了,该学着管家了,无论是将来嫁了人,还是接杨家的产业,都用的着!   你们在邺城的吃穿用度及这宅子的开支,都出来自邺城这几家商铺的利润。”   说着拿出来其中几个册子递给百草:“这几本便是这几家商铺的收入,原本这收入一分作二,你爹爹拿一份,常山王府拿一份,如今你们来了,你爹爹那份再出来一部分做你们在邺城的费用。”   然后指着百草手里的册子道“这便是邺城宅子的往来账目!”   百草听了,放下手中册子,又拿起了其他几本,看到上面记的商铺账目,心中暗惊:原来这几个铺子如此赚钱,真可说的上是日进斗金!”   见她一脸惊讶之色,杨月青和李千命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杨月青笑着解释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几件铺子所售的分别是粮食、瓷器、丝帛,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家,那个能离得开这几样?齐国有咱们王爷,这买卖能不赚钱吗?你且好好看看几个账本,有何不懂之处,尽管问千命。原本你到了邺城便要交给你的,看你学笛子学的兴起,我们也不好扰了你,如今萧岿不在,正好你可以做这个!”   百草听杨月青如此说,想到自己前阵子学笛子都学的魔怔了,不觉好笑。   杨月青见时候不早了,着急回府,又嘱咐了百草几句,便离去了。   自从百草得知了自己对萧岿的感情之后,整个人反而不似以往那般失魂落魄。   平日里除了拿着萧岿赠的玉笛练习《山水吟》便是跟着李千命学习梳理各种帐目。   李千命见百草没日没夜的认真研习账目往来不免心疼,曾感慨道:“别人家的女郎自小在家养尊处优,就是学也学那些琴棋歌舞女孩儿家的东西,而我家女郎自小便跟着郎主学医读书,这笛子还是跟着萧岿才学会的,现在又要看这枯燥的账本,真是委屈了这好样貌!”   这话传到百草耳中,她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若是在太平盛世,我自然愿意一身清闲学些歌舞自娱,可惜今逢乱世,不如学些安身立命的东西来的实在,将来若有意外,还能有些自保之力,爹爹的一番苦心我自然了解的!”   时光匆匆,自萧岿离去已两月有余。   炎炎的夏日已近尾声,在这两个多月中,萧岿音讯全无,书信也没有一封,如同消失了一般。   李千命和燕儿心中虽然着急,却不敢在百草面前表现出来,担心徒增她的悲伤。   百草的内心亦是忐忑难安,她很想知道这两个月他是否安好?为何迟迟未归?   多次午夜梦回,梦见他此去便不再回来了,醒来时泪水浸湿了衣襟。   这些在她平静的面容中是发现不了的,她将对萧岿的思念之情深埋心中,只有那已经吹的纯熟的《山水吟》在诉说女儿心事。   这日百草在房中看书,李千命带来了杨候的书信,也带来了一则消息:陈霸欲废掉那梁国的傀儡皇帝自立为帝,下月便会自封为陈国公。   然后就是备九锡,进公为王,再称为帝,如此彻底完成改朝换代。   若是以往,百草听了只会关心杨侯在这种局势下如何自处,而今她心中有了萧岿,不免也留意起了梁国的形势。   看完信,她对着李千命问道:“李叔,陈伯伯不是在和王琳打仗吗?如何要急着称帝?何况废了梁国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服众?现在不是称帝的好时候啊!”   李千命叹了口气道:“他老了!又打了这些年的仗,远的不说,就近几年的,候景、王辩僧那个是易与之辈?今年的萧勃、王琳更是让他心力交瘁,上个月你爹爹给他看了身子,也就这几年的事儿了!”   百草的医术尽得杨侯传承,知道若是杨侯看了的,只怕是真的了,虽然她对陈霸先没什么感情,但想到陈轩,不免感伤:“如此说来,倒是该称帝。只是,这梁国的残破山河,陈伯伯收拾起来也不容易!”   李千命道:“可不是么!自从晋末天下大乱,那个皇帝做的长了?说起来萧衍倒是当的足够长,可惜没能传下去!”   听到他说起梁国皇帝萧衍,百草又想起了萧岿,若他真是梁国皇室,是不是满心想的都是复亡国之仇呢   她又想到即将成为皇子的陈轩,叹道:“自古守江山比打天下更难,从这点看,陈蒨比陈轩哥哥更适合做皇帝,陈轩哥哥太过宅心仁厚!”   李千命点头道:“女郎说的是!现在他成日住在咱们府上,快把陈霸先气死了,听说陈霸先有意收陈蒨为义子!”   陈轩住在自己家,自然是为了保杨侯的安全,这片赤诚之心,令百草动容,奈何她已经心有所属,陈轩这番痴情注定没有结果了。   想到此,百草顿觉心烦意乱,问道:“也不知阿爹一个人在健康过的如何,他在信中提到要我们在邺城住到明年开春才回去,一想到阿爹一个人过年,我便心中难安!”   李千命心里也挂念杨侯,可是百草正在伤心之时,他不好表现出来增添她的伤感,只得说道:“郎主也是稳妥起见,待女郎回去了,有的是时间陪着郎主。”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又说道:“老奴同女郎说个好玩儿的事儿吧。”   百草果然用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李千命问道:“什么好玩的事儿?”   “那长广王高湛,上个月又来咱们府上了。”   听李千命提到高湛,百草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咱们府上?我怎么不知道?”   李千命笑道:“就是上个月初十,他不知萧岿不在,为了对付他刻意带了不少高手来。”   百草听了惊诧道:“上个月初十,咱们府上很安稳啊。”   李千命道:“那是因为他还没到走到咱们府中便惹了其他人。”   “是何人?”百草问道   “文襄帝高澄第四子高长恭!”   这高澄百草是知道的,他是当今皇帝高洋、常山王高演、长广王高湛的同母大哥,自幼聪慧过人,十五岁入朝辅政,为齐国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惜在称帝前夕被人刺杀,最终没有当上皇帝,待高洋登基称帝后,追谥他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   “既然是高澄的第四子,那就是高湛的侄儿,他们怎么有了冲突呢?”   李千命道:“女郎有所不知,他们虽是叔侄,却不亲厚,他们高氏兄弟人伦寡淡,这个不提也罢。   原本常山王已经警告了长广王,要他不许再与咱们纠缠不休,那日是长广王喝多了酒,借着酒劲儿带人来咱们府中闹事,刚好碰到那高长恭到邺城来面圣。   这叔侄多年未见,在加上长广王喝了酒,竟没有认出他自己的侄儿来,最后惹恼了那高长恭,将他打了一顿!哈哈哈哈!   他还没倒咱们府上,就被人打回去了,还闹到了皇帝和太后那边,又将他狠狠的训斥了一番,然后给他打发到幽州去了,哈哈哈哈,以后他再也不会来找咱们麻烦了!”说道最后,李千命笑的甚是痛快。   百草却听的云里雾里,问道:“他做了什么事儿竟逼的那高长恭打他?”   听到百草问这个问题,李千命顿时止住了笑意开始支支吾吾的,待百草问的紧了,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高长恭相貌生的俊美,一般的女子都比不过。高湛贪色,那日又喝了酒,见到他便想抢来,口中又说些不干净的话,这才惹恼了他!   女郎有所不知,那高长恭虽然比女子还美貌,却绝不是娘们!论起功夫来,只怕不必萧岿差!听说高湛被他打的可惨了!”   当时男色之风虽然不如魏晋时期那般盛行,但在各国权贵中,好此风者仍大有人在,那高湛明显是见自己侄儿生的俊美动了歪心思。   百草不由红了脸啐道:“那高湛当真荒唐!活该被打!”   李千命见成功转移了百草的注意力,甚是高兴,连忙配合着点头说道:“可不是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便退下了。      ☆、殷殷盼得故人归   如此半个月过去,天气渐已转凉。   一起风,树叶便纷纷落下,平添了许多愁意。   这日百草在屋外的回廊上坐着,呆呆的看着西下的夕阳,脑中却想的是在泗水江头与萧岿临船而立谈天说地的场景,那日也如今日这般夕阳西下,漫天的彩霞美得令人难以移目。   萧岿已经离去近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中他信讯全无,若非有玉笛在手,她都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否曾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   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在这三个月中,是否也曾想起过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呢?   一想到这些,她便不由的拿出笛子,吹奏起《山水吟》。   这首曲子本应吹的清逸洒脱,此时却被百草吹出了淡淡的哀伤,那浓厚的思念之情尽数寄托在其中。   就在这时,另一个笛音飘然而来。   百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身上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停下笛音,也不敢转头,生怕这是自己的错觉,一旦转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又是一场空欢喜。   她只能努力的配合着那传来的笛音吹奏,直到一曲终了,她方才确定那笛音并不是自己错觉。   终于,她缓缓的回过头来,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男子:体型修长,手持长笛,正在笑着朝自己走来。   萧岿来到百草的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一站一坐,默默相望。   百草见他气度依旧却比走时憔悴了不少,脸上竟然出现了胡茬,想是一路不停奔波,过了良久,才说道:“你回来了!”   萧岿点点头,笑道:“我回来了!”   他这几日不分昼夜的赶路,一路奔至邺城,才杨府便听到笛声传来。   这曲子吹的纯熟哀伤,想是百草在这段日子里时时吹奏,心下一动,便拿了笛子与之相合。   寻声走近,见她一席青衣,坐在百草居前的近水回廊,娇小的背影盈盈弱弱,让人见之心怜,直到她转过头来,眉眼柔美,较初见之时,更加动人,只是消瘦了些。   久别重逢,百草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到他匆匆离去的原因,问道:“你母亲的病好了吗?””   看到她关切的眼神,再联想到自己回家的遭遇,心中隐隐作痛,脸上却神色如初,答道“好了!”   只是短短的四句话,于两人,像是道尽了千言万语,彼此心下明了,无须多言。   百草转头叫了燕儿,要她在东风阁备下热水。   燕儿看到萧岿回来,也是面露喜色,行了个礼,便找人安排去了。   百草对着萧岿笑道:“萧大哥,你回东风阁休息,待洗去一路风尘,晚上在观月楼设宴欢迎你回来!”   萧岿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没见李叔?”   百草道:“李叔去了商铺,晚上便回来了,见到你,不知会怎么高兴呢!”   萧岿回到东风阁,看到一切如昨,便知必定是有人来日日打扫,再想到回家的经历,心中感慨无限。   他对着房中的一切,竟生出一种亲切感,仿佛这才是自己家,在往后的许多岁月中,哪怕已经成亲生子,始终觉得邺城杨府给他的归属感最为强烈!   晚上月满如盘,观月楼上,一片热闹祥和!   此时李千命已经喝的有些醉了,他拿着酒杯来到萧岿身旁,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走的不吭不响,这近三个月来毫无音讯,我还当你一去不回了呢!赶紧自罚三杯!”   萧岿笑道:“这个自然!”说完仰头连喝三杯。   李千命见他如此痛快,心下大喜,拍手大笑道:“好!爽快!哈哈!”   然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喜滋滋的回到座位上,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酒。   百草见李千命的样子,用手刮脸羞他道:“李叔我看你是馋酒了,自己想喝,还要找个由头拉上萧大哥!人家走的虽然匆忙,却是留下了字条的!”   燕儿站在她身后也捂嘴笑着。   李千命见百草恢复的往日的俏皮,知道萧岿回来了她心下高兴,心想真是女生外向,刚回来就向着他,也不辩解,只是嘿嘿的笑着,对百草说:“老奴也是见萧岿回来了高兴,多喝了几杯!”   然后举起杯来对着百草道:“女郎这些日子,看账管家也是劳累了!奴敬你!”说完一饮而尽。   百草拿起酒来笑道:“我只是看看账目往来罢了,其中的事情都是李叔在做,该我敬你!”   李千命见她如此说反倒不好意思了,用手挠头道:“这原本是老奴分内之事!”   萧岿听百草看账管家,心下暗自诧异,看着对面的女子娇弱柔美,怎么都不像会做商贾往来的俗物,道:“百草在学商贾之事?”   百草笑着答道:“正是,家中只有我一女,若不学习此事,只怕无法像家父交代,自己将来更是无以为生!”   萧岿听了一愣,没有想到百草答的竟是这般云淡风轻,好像这个事情就是顺理成章般,原本他想问她:“那你自己可曾喜欢做此事吗”   但见她从容的姿态,想来这是她愿意做的,这让他不免想起了自己,自己也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若是那天到来的时候也能如百草这般从容接受该有多好。   百草不知萧岿此时心中所想,自她认清自己对萧岿的感情后,这是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是在百草居前面双笛合奏,久别重逢,充满喜悦之情。   第二次便是在这宴会上,心情却不如初次相见之时欢快,总是患得患失的,既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又担心自己对他是自作多情!   想到对他的一腔情谊无从倾诉,便觉得苦闷。   如今见萧岿得知自己学习商贾之事后便不在言语,想是他嫌弃自己的出身了,原本百草不是小气之人,奈何情之所钟,难免失了分寸!   她心中有事,自然显得心不在焉的。   李千命和萧岿她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知从何问起,宴会气氛一下子淡了很多,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便散去了!   回到百草居,燕儿伺候百草洗漱完毕,见她坐在床边出神。   那日百草与杨月青谈话她在旁边听得清楚,自然知道百草的心事,劝道:“既然女郎心意已定,不如让月青女郎试探一番,也省的咱们这边胡乱猜测!”   百草对杨月青坦诚自己的感情时说的坚定,但毕竟是女子,脸皮儿薄,今日见到萧岿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听燕儿如此说,觉得是个法子,点点头道:“也只好这样子了!”   此刻,常山王府内,杨月青房中。   杨月青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信蹙眉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当真是南朝皇氏子孙!若是旁人的孩子也便罢了,偏偏是他的孩子!”   高演坐在她边上,轻抚她的肩膀安慰道:“那日宴会见他的举止言语,便该猜到的,是他的孩子也不令人意外!”   “可他为杀亲叔投靠他国,令天下人不齿!”杨月青愁道。   “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他们萧氏子孙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也是我的疏忽,未曾将他放在眼中,竟不知他的儿子单名一个岿字!这萧岿也是有种的,竟然敢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来我齐国!”   杨月青想到百草对萧岿的深情,不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高演道:“王爷,你既然得知他是萧詧之子,如今萧詧投靠西面的宇文氏在江陵自立为王,若是百草与他成亲,那与我们岂不是成了敌对?”   高演听了,充满自信的笑了笑,眼中露出神采奕奕光芒,傲然道:“不瞒青儿,为夫并未将西面的宇文氏放在眼里,宇文护那个老匹夫不足为惧,这北面的江山早晚是我高氏的!   至于萧詧那个傀儡朝廷,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若非他是昭明太子的儿子,谁会将他放在眼中?这也是他们活该!他们萧氏子孙若不是自相残杀,梁国也不至于衰败至此!   不过,那个萧岿倒是个人才,若是有心争霸,必将比他那老子强得多!可惜我观他的举止,出尘飘逸之气太重,只怕无心于此!只要灭了东面,那江陵的萧梁自然落入我手中!”   杨月青见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想到当今皇上昏庸□□。现在朝政由高演代为处理,如今又任了司空、录尚书事,在平时的言谈中,多次透露出对皇上的不满,难道他对皇位有了想法?   她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高大俊朗,英武不凡,如今正值当年,又意气风发,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为何她更想念最初相识的他呢?   如今的他高高在上,让她觉得遥远又陌生。   高演见杨月青看向自己的目光眷恋神情,还有一丝悲伤,以为她是在为百草的事情担忧,起身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关于百草的事情,青儿做主便罢,为夫自不会从中为难,只是嫁与这萧岿,只怕苦了你侄女儿。”   高演的话,杨月青自然明白:那萧詧再不济,也是梁国开国皇帝萧衍的孙子,昭明太子的儿子,以他的出身,只怕是看不上百草的。   只是百草倔脾气不是自己能劝动的,这事儿,还是要出萧岿身上下手。   杨月青依偎在高演的怀中,若有所思的柔声说道:“我们女人只要能守着自己钟爱的男子,且他心中有我们,其他的都算不得苦!”   高演见她乖巧可人,吻了下她的额头,笑着看向她道:“青儿自始至终都在为夫心中!”然后问道:“你要将萧岿的身份告诉百草吗?”   杨月青摇摇头道:“我看百草这孩子对萧岿是用情已深,若是萧岿对他也有情意,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难以劝阻的,告诉她只会让她徒增烦恼罢了,此事我还是修书一封给哥哥,看看他的意思的罢。”   高演听她提到杨侯,说道:“你们杨家到都是痴情人!你哥哥也是,留在那健康做什么?等着陈霸先杀他吗?这些年你劝了多少回,就是守着那破地方!若是来齐国,我封他的一官半职,百草也不会被人轻视为商贾之女!”   杨月青听了叹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嫂嫂,但哥哥一番痴心令人动容,我们杨家人痴情不好么?若非如此,青儿又怎么能陪在王爷身边!”   高演也只是随口说说,怀中杨月青娇俏可人,不觉的吻上了她的唇。。。。。。过了良久,两人才分开,杨月青红着脸问道:“王爷今日是否留在青儿这里?”   高演有些歉意的说道:“我一回来直接便来了你这边,现在要去元柔那边看看,青儿不会介怀吧?”   杨月青听了这话,心中失落又苦涩,神情中却没有带出分毫,依旧是一副柔顺的模样,笑道:“怎么会呢?这是原本应该的,妾早上像王妃请安,她还说多日未见王爷了!”   高演见她如此,满意的点点头,转身便走出去了。   杨月青在后面行礼目送他的背影,被吻过双唇温热未退,他便要去另一个女人身边了。   从一开始便知道不能完整的拥有他,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每每遇到此情景,心中却依旧怅然!      ☆、人在江陵心在邺(一)   此次萧岿再回到杨府,发现百草对他的态度比走之前有所不同,具体的那里不同他又说不清楚。   比如此刻:原本百草在湖边看书,燕儿远远的瞧见他来了,轻轻在百草的耳畔笑着说了什么,只见她抬起头来,似嗔似喜的瞪了燕儿一眼,然后脸颊上便染上了红晕,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这等动人的神情在以前百草是没有过的。   见他走了过来,百草将手中的书递给燕儿,笑道:“萧大哥!”   燕儿接过书,对萧岿行了一礼。   萧岿像书看了一眼问道:“你看的什么书?还是《道德经》吗?”   百草摇摇头说道:“哪里是什么书,李叔送来的帐本。这些个帐,没完没了的,让人看得头疼!”   萧岿道:“难怪现在的你有了些变化,想必是看账本看的!”   百草听他如此说,诧异道:“我有了变化?我怎么没觉得,有何变化?”   萧岿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不一样了!”   然后顿了顿,一脸严肃道:“百草,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百草见他神情严肃,想到自己的对他的情意,以为他要说些儿女情长,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低下头,害羞的道:“你有何问题?”   只听萧岿说道:“旁人家的女郎,大多学些琴棋书画或者学些歌舞自娱。即使看书也是些《女戒》《诗经》之类的。而你,却是自小学医,现在又看账本。这些,可是你喜欢做的?”   百草没有想到萧岿竟然问的是这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失落,这种陷在爱中患得患失的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可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萧岿的这个问题,对于百草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回答的,但她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虽然不是很喜欢,也不让我十分厌恶。况且这些东西学了都是有用处的。学医,是跟在阿爹身边学会的,自我生下来,健康城便战事不断,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病痛伤残,没有那些闲暇娱乐的心思。至于这账本,虽然无趣,但有用的很,阿爹只有我一女,他的家业早晚是我的,若是一窍不通,如何对得起的他?”   萧岿听她说道自她生下来健康城便战事不断,心中一痛,又听她后面话的,觉得百草真的很懂事,再联想到自己,竟有些羞愧。   他说道:“那你做这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时,可曾怨过你阿爹?”   百草摇摇头,漂亮的大眼睛中尽是不解之意,问道:“为何要怨阿爹?这些我虽不喜欢做却也不是阿爹逼我学的。从小到大,阿爹从未逼迫我做任何事,哪怕是婚姻大事,也由着我自己的意思,至于这些账本,我愿意学是想帮阿爹分担家事!”   萧岿见百草口口声声心疼自己的父亲,她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令他心中触动颇多,不由的问道:“若是你阿爹做错了事,也要你按照他法子继续错下去,你当如何?”   百草没有想到萧岿竟会如此问,她沉吟了片刻,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自小到大,我从未觉得阿爹做了什么错事。他治病救人,施布米粮,所做的每件事,就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萧岿苦笑道:“真羡慕你,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好父亲,比如像大恶人侯景,你若是他的女儿当如何呢?”   百草听到萧岿提到侯景,不觉的蹙起了眉头。   这侯景乃是当世罕见的大恶人,他原是羯人因生长在鲜卑人众多的魏国(那时齐国的皇帝高洋还没有篡权,齐国与西面的魏国被南朝的人统一称作北魏,他们自己则分成西魏与东魏,东魏就是高洋的齐国,西魏就后来的周国。)已经被鲜卑化。   他先是背叛魏国投靠高欢(高欢是齐国皇帝高洋的父亲),在高欢死后又背叛齐国投靠梁国,然后又发动叛乱起兵进反梁,史称“侯景之乱”梁国也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这四分五裂的局面的。   如此反复无常唯利是图已经令世人不齿,更可恨的是,他生性凶残所到之处尸骸遍野,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高官贵族都不能幸免。   南朝百年来极其鼎盛的两大家族琅邪王氏与陈郡谢氏便被他杀了大半!还有饿死梁帝萧衍,毒杀萧衍的儿子,抢占萧衍的孙女溧阳公主为妻,他所犯下的恶性数不数胜数,这天下人,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高官大户,提到他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当然,善恶终有报,他也没落得好下场,当年他被陈霸先、王僧辩击败,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百草没有想到萧岿竟拿这个大恶人来举例,她思索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侯景的女儿,自然会规劝他的!”   萧岿道:“若他不听呢?”   百草怎么也想不到萧岿竟然抓着这个问题一直在问,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该如何了。萧大哥,难道你有此困扰吗?”   萧岿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那日收到密报,说曹妃思子成疾,时日无多。   他记挂母亲,当即留下字条,匆匆而去,日夜兼程的赶回江陵。   待他到了江陵,急切的冲进曹妃的宫殿,等待他的却是空荡荡的宫殿,和迅速紧闭的大门。   那时他心中只着急母亲的病,并未在意这些,当他发现不对之处,便看到父亲的身影渐渐走近。   几个月未见,他俊朗的面孔比以往有多了分疲态,眉宇间越发的阴云密布,唯独那挺直的脊背在昭告他帝王的尊严。   他冷冷的看向萧岿道:“别找了,你母无恙,不过找个由头让你回来罢了!”   萧岿当即明白自己被骗了,还是用母亲的健康来欺骗他!   他看着眼前的人,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   强压下心中的愤怒,走到萧詧(萧岿之父)面前,与他对视,眼中一片平静,一字一句道:“此番心计若是用在争霸天下上,我们也不用像宇文氏称臣了!”   萧詧是梁武帝萧衍之孙,自幼文采无双,深的萧衍喜爱。   其父萧统又被封为太子,原本该登得皇位的他,因父亲早逝,际遇大变。   不但他父亲的太子之位落在了叔父身上,而他也从原本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变成了萧衍的众多皇孙之一。   这样的落差让他对祖父萧衍极为不满,所以哪怕是在侯景乱梁之时,他也没有像其他族人那样亲自带兵前去支援,只是派了人过去。   也是因为如此,惹得族中之人不满,最终反目。   为求自保,他像西魏宇文氏俯首称臣。   如今梁朝大势已去,他所在的江陵虽小,却自立为梁帝。   他一向以正统皇族自居,偏偏江陵的朝廷实为宇文氏的傀儡,就是在自己管辖之地,亦有宇文氏派来的军队驻守,名为保护其安危,实则为了监视他。   这让他心中常常不平,如今萧岿所言,直戳到他心中痛处,让他不由的大怒!   气的他指着萧岿的手指都在颤抖,呵斥道:“孽子!孽子!你不能体谅朕为国忍辱负重,反而出言讽刺,若非嶚儿早夭,这太子之位那轮到你!”   听到自己最敬重的兄长萧嶚的名字,萧岿心中更是怒不可歇,向前一步道:“若不是你将他与母后送去魏国为质,他怎会回来一年便死去!”他丝毫不让半分,与萧詧对峙。   当年萧詧被其叔萧绎所攻,为求自保,将原配王氏和嫡子萧嶚送到周国做人质请宇文氏出兵相助。来年王皇后与萧嶚回来后,没过多久,萧嶚便去世了。   萧岿自小和萧嶚感情甚好,虽然回来后他们都没有提过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但萧岿是可以想象到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萧詧极为不满,父子二人失和,此事便是原因之一。   对此萧詧心中也懊悔不已,对皇后王氏更是心存愧疚,只是在萧岿面前不肯失了作为父亲的威严,从未提及而已。   现在听萧岿如此说,心中发虚,不由的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英俊不羁的儿子,再想起文采风流的长子,心中难过万分。   若论起来,长子的性格与自己最是接近,萧岿虽然才华不在其兄之下,却多了一分洒脱,难以驯服。   奈何如今长子已去,剩下的几个儿子中,萧岿最为优秀,况且按长幼之序,太子也非他莫属,想到此处,心中顿感一阵疲惫,叹道:“岿儿,这些年来,为着这个事情,你与为父吵了多少次?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该继续活着么!”   萧岿见父亲脸上疲态尽显,知道这些年来他心中也不好过,心下五味难明,对他又恨又怜,恨他作为梁朝皇室,国家有难,置百姓苍生不顾,为了一己之私同室相戈。为求庇佑竟投靠他国,最后梁朝的江山生生的便宜给了陈霸先;怜他一生壮志难酬,如今偏安江陵,虽自封为帝,却民寡国贫心意难平!   萧詧见他沉默不语,又说道:“岿儿,如今我萧氏江山岌岌可危,我知道你怪我像宇文氏称臣,但当年的形势实在是别无它法。   陈霸先在健康改朝称帝是早晚之事,我们现在虽然像宇文氏称臣,但庆典、赏罚、刑律、威仪及官员品阶均与帝王无异,只是上书时才称臣,其他封爵任命,均依照旧制。   这只是为父的权宜之计,当年勾践卧薪尝胆终复国成功,如今我们为何不能忍一时之辱呢?以你的智慧才学,只要你肯用在政务上,复国并非难事!”   萧岿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满含痛苦的问道:“当皇帝真的这么重要吗?这些年你招贤纳士,东征西讨,为此付出的难倒还不够吗?”   说道这里,他向萧詧跪下,抬头诚心的说道“自晋末八王之乱,这天下便战火不断,王朝更迭转眼成空,百姓更是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就如春秋战国之时,这天下需要的是像始皇帝那样的人中之龙,一统江山!而非是一个个各自为政的小朝廷!”   萧詧说完那些话,以为萧岿又会像以往一般同自己争执,哪想到他竟说这些话,顿时他心中一动:近些年来,有一个“黑衣人坐天下”的传言,相传就在三十年内,会出现的一个如同始皇帝般的千古一帝,一统天下。   五年前,江湖中还出了一个叫做“黑衣阁”的杀手组织。   想到这里,他别有深意的看像萧岿问道:“莫非你也相信那黑衣人坐天子的谣言?”   萧岿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联想起这个传言,摇头苦笑道:“孩儿不相信任何传言,这天下大势,本就分分合合,不管最终为天子的是高家,宇文家,还是我们萧家,能够结束这连年的战火便是苍生之福!”      ☆、人在江陵心在邺(二)   多年来,萧詧首次听到自己的儿子发表对政事的看法,这个转变令他惊讶,同时也对他心系万民感到心下大慰。   但是萧岿的话里话外都没有流露出他对争霸天下的野心,这点令他很不满。   萧詧习惯性的紧皱着眉头,说道:“怜悯百姓是好事,想要救万民于水火,先要夺得这天下!否则那些怜悯不过是妇人之仁!男儿大丈夫,生在这天地之间,自当有鸿鹄之志!”   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岿一眼,叹道:“岿儿,我萧家人多是文采风流之辈,若是太平盛世,只凭我们的才能,治国理政万事无忧!可偏偏时运不济,生在这乱世争雄之际,自你祖父开始,便有挥军北上一统天下的雄心。奈何我们不擅长行兵布阵,更别提驰骋沙场了。   当年朕与萧绎势同水火,他杀你叔父,即便不为这杀兄之仇,为了我们能生存下去,也不得不投奔宇文氏啊!   如今你已成人,难得的是因缘际会得遇高人习得一身武功,你的文采就自不必说,难得你文武双全,为父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天下,我们未尝没有一争之力啊!   现在陈霸先虽占领健康,却不能服众,作为昭明太子的嫡系子孙,只要我们有了根基,振臂一呼,那些忠于我大梁的各地诸侯自然愿意效力。   朕有生之年必会为你劈荆斩棘,像宇文氏称臣,令人不耻,恶名由我来担。你则养精蓄锐,拉拢各方势力,我们父子合力,匡复大梁!”   萧岿见父亲说的踌躇满志,知他争夺天下的心思是劝不回来了。   而自己与他想的却全然不同,同复国相比,萧岿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结束这百年的战乱!   至于复国,在萧岿看来,自汉末曹魏篡汉,晋朝司马氏篡魏,直到后来天下分南北,无论是北朝各国还是南朝的宋国、齐国、包括他们的梁国,都是弑君上位,即使称帝也不能长久。   那所谓的复国不过是为了自己野心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可惜这些父亲并不认同,他们父子各自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萧岿觉得再与父亲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不再说话了,心中一阵烦闷。他性子洒脱不羁,对权力并无野心,自小又见了太多为了霸业失去本性的人与事,对此争霸天下本能的抗拒。   身为萧氏子孙,他也知有些事情避无可避。   原本他想着自己在这世上一天,便全力保住萧詧的江陵皇朝,算是对萧家的祖上有了交代。   故沉默了一会儿,他决定不再谈论此事,问道:“我母当真身体无恙?”   萧詧慷慨激昂的说了半天,见他沉默不语,原本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心,耐心的等着他醒悟,哪知等了半天,竟然等出了这样一句话,心中极为失望,又知自己这个儿子倔强的很,逼的急了回适得其反,反正来日方才,于是答道:“她现在在皇后那边!”   萧岿在外多时,对生母曹氏,嫡母王氏均非常想念,道:“正巧我也想母后了,我去她的宫里看看去!”   萧詧点点头道:“也好,那边也有事情找你!”   江陵的皇宫并不大,萧岿出了曹妃的椒房殿,像西走了一会便到了皇后王氏所在的正宫。   宫人们见到他,先是一愣,然后喜不自禁的向里面报去。   不待萧岿走道殿门口,皇后王氏和淑妃曹氏便在宫人簇拥下迎了出来,萧岿看到她们二人不觉红了眼眶,跪下行礼道:“孩儿不孝,让母后担忧了!”   王皇后赶快将他扶起来,上下端详着他,喜极而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真是想死母后了!”   曹氏则在站在旁边早已高兴的不知说些什么好了,擦拭着眼泪。   萧岿是淑妃曹氏所生,她性情温顺,与皇后王氏相处和睦。   王皇后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极为喜爱。   尤其是自从亲生儿子萧嶚去世以后,更是对他视如己出,萧岿对她也是真心敬爱。   众人回到殿中坐下,王皇后拉着萧岿的手,见曹氏仍旧抹着眼泪,笑道:“你日日在我面前提他,说不放心他,如今他平安回来了,就只顾着哭!”   然后对萧岿说道:“还不赶快给你娘跪下!”   萧岿依言来到曹氏面前,还没来得及跪下,便被曹氏一把搂在怀中。   他在母亲熟悉的怀中听着她哭泣的声音,知她是想急了自己,心中愧疚万分,恨自己太过自私。   待曹氏哭的差不多了,众人才坐下叙话。   萧岿见王皇后与生母曹氏对嘘寒问暖的样子,想着若不是收到密报,恐怕自己还不曾想要回来,心中更是惭愧不已。   看她们二人的神情,显是不知道自己是被父亲骗回来的。   说完了家常,王皇后微笑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和你父皇给你挑了几个家世样貌良好的女子,你可从中挑选一人为太子妃!”   萧岿听了不觉皱眉道:“母后,儿臣尚未有成家的打算!”   此时王皇后早已恢复了一个皇后该有的典雅华贵之态,她宠溺的瞪了萧岿一眼,说道:“胡闹!过了今年你就十六岁了,男大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难不成你想要做和尚?”   曹淑妃也在一旁柔声劝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在此事上岿儿不得胡闹。”   王皇后见萧岿低头不语,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难不成岿儿有了意中之人?”   曹淑妃听了也露出期待的神色。   其实萧岿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而已,他只是不想同不认识的女子成亲罢了。   但不知怎的,当王皇后说到意中人的时候,萧岿脑中竟浮现了百草俏生生的样子。   “只怕他是被那个杨氏百草给迷住了,若非我派人谎称淑妃有疾,此时他还在邺城陪着她不肯回来呢!”随着威严的声音传来,萧詧走了进来,随后抬手免了众人的礼!   “邺城?那是齐国的都城,岿儿你竟在齐国的都城?若是身份曝露了如何是好?”听到萧岿在邺城 ,曹淑妃惊呼道。   “难得你身手绝佳,深入齐国都城,不说谋求复国之道,竟然浪费在风花雪月上,真是丢人!”萧詧瞪了一眼萧岿说道。   “那杨氏百草是何人?当今天下可有姓杨的大族?”此时王皇后思索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不过是个商贾之女罢了!”萧詧冷冷的说道。   王皇后听说是一个商贾的女儿,不觉的皱了皱眉头,看向萧岿问道:“岿儿,你父皇说的可是属实?”   萧岿知王皇后出身高贵的琅琊王氏,最是看重出身,一般的官宦子弟她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这商贾之女。   所幸他深知自己的情况,也曾未想过迎娶百草,心中倒也坦荡,恭敬的对着王皇后说道:“回母后,这杨氏百草只是儿臣在彭城凑巧救下的一个女子,因她要前往邺城,儿臣便所幸护送了一程,并无男女私情!”   王皇后听他如此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神色依旧不善,说道:“即便如此,你为何会滞留在邺城?定是那商贾之女不知廉耻强留于你!”   萧岿听王皇后对百草出言相辱,忍不住说道:“母后误会了,是儿臣自己想在邺城多待些时日。”   王皇后见他叫百草叫的亲热,又对他出言相护,不悦道:“母后才说了一句,你便急成这个样子,难不成真如你父皇所说,你已钟情于她?”   不待萧岿回答,萧詧便冷笑了一声,说道:“此等商贾人家的女子,怎配得上我萧家?别说做太子妃,就是妾氏,也辱没了我们!”   对上王皇后萧岿还能好言相向,但不知为何,面对自己的父亲,萧岿总是压不住火气,大声怒道:“商贾出身又如何,他父亲在侯景之乱时不曾离开健康,救济百姓,比我们这皇子皇孙不知强了多少!如今天下大乱,谁又辱没谁了呢?”   萧詧听他说完这话气的直哆嗦,手指着萧岿,对王皇后与曹淑妃说道:“你们看看,都是被你们给宠的!没上没下,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再江陵待着!   朕原本为你准备了几名女子,还想让你亲自挑个顺眼的作为正妃。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太子妃的人选由我来定,下月便成亲!”   萧岿见他不由分说便要自己成亲,知再与萧詧说也没有用了,转身向王皇后和淑妃行礼道:“请恕孩儿不孝,孩儿实在不想待在江陵!”说着便起身离去。   王皇后与曹淑妃见到萧岿的喜悦之情还未散去,便见他和萧詧又吵了起来,这对父子常年不和,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是萧岿说了没几句便又要离去,让她们心中大为不舍。   萧詧见他起身便走,大怒道:“回来了岂能由的你!来人!将他给我关到奇华殿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见他!直到他大婚为止!”   说完也不管王皇后和曹淑妃作何反应,一甩手径自走了。   萧詧知道萧岿功夫厉害,早有准备,专门找了十几个高手来制住他。   萧岿当着王皇后与曹淑妃的面儿,也不方便动手,只得被人押离去。。。。。。      ☆、人在江陵心在邺(三)   从那日起,萧岿便被关在一个空荡而又冰冷的大殿之中。   一直到半月后,王皇后与曹淑妃才被萧詧容许进来见他。   当萧岿见到一向疼爱自己的二人时,原本激动的心,在听到她们劝他成亲的言语时,渐渐的冷了下来。   王皇后与曹淑妃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心疼的很,但无论怎么劝萧岿只是不语,见他这么倔强,她们最终叹了口气离去了。   她们两人离去的半月后,也就是萧岿即将成亲的日子快要来临之时。   有一个人,同猴子一样灵活的溜进了大殿,见到萧岿行礼道:“鹰飞来晚了,还请太子恕罪!”   萧岿道:“无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个自称鹰飞的人,一双大眼睛极为机灵,听萧岿问话,得意的笑道:“果真如太子所料,高湛又去找杨氏女郎的麻烦了。奴命人将他引到了高长恭身边,他上了套儿,企图调戏自己的侄儿,哈哈哈哈,不但被高长恭揍了一顿,还被发配到幽州去了!”   萧岿听了微微一笑,说道:“那高长恭的性格与他的长相极为不符,你倒是狡诈,竟然引的高湛惹了他!”   鹰飞笑道:“那高湛好色易怒,引他犯错容易的很,刚好赶上高长恭来邺城,那小子长得比女子还美,不利用利用岂不可惜!”   萧岿道:“高湛虽然性情暴躁,但绝不愚蠢,让孤狼卫的人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鹰飞点点头道:“是!”然后用那双机灵的眼睛偷偷的看向萧岿。   萧岿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鹰飞嘿嘿笑道:“长空回来了,太子是否要给那杨氏女郎去封信?自太子走后,那女郎可消瘦了不少!”   一提到百草,鹰飞的眼中便不自觉的流露出男子谈论女子时心照不宣的神情,萧岿见他这样子,知道他又开始八卦了,没有搭理他,问道:“你可讲话带给了蔡太傅?”   鹰飞见萧岿不答自己的问题,心道:你在这大殿中待了一个月,只怕也是想着那女郎呢,到真沉的住气。   他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是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认真答道:“已经找过太傅了,陛下那边自有太傅周旋,太子可随时离去!”   萧岿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其他的事,你就离去吧!”   “太子,你此番前去邺城,鹰飞可否。。。。。。”   “你就踏实的给我待在江陵!”鹰飞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岿堵了回去。   “又把我留在江陵,我也想出去玩,说不定也可以遇到我的心上人!”鹰飞不甘心的小声嘀咕道。   萧岿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说道:“你还不离去?”   “太子可想知道陛下为你选的太子妃是谁?她可是大大的有名,她就是。。。。。”鹰飞想着反正也不能出去玩了,那便太子添些堵,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岿打了出去。。。。。。   萧岿离开江陵时选在了深夜,他先是分别去了王皇后与曹淑妃的宫中,向着熟睡中两个人下跪行礼,心中满是愧疚。后又来到了他的老师蔡大宝府中。见他书房中灯火未灭,知他在等着自己。   “蔡太傅!”萧岿行礼道。   “太子殿下尽可放心离去,老臣已经为陛下分析过利弊。”   “劳烦太傅了!”   蔡大宝转过头,眼神中充满睿智的光芒:“陛下早年就曾用钱财交结宾客,招募游侠,甚至不惜降低身份来屈就他们,曾身边多达数千人!他比谁都清楚钱财的重要之处。   那杨氏百草的出身虽然不能成为太子妃,作为侧妃却无大碍。他只是想借着此事来试探太子的底线罢了。”   “我与百草相识与江湖,从未想过利用她,更为想过迎娶她,而今我的处境,娶了她,只会拖累她!”萧岿无奈的说道。   蔡大宝深知萧岿的性情,也不在就此事纠缠下去,说道:“陛下尚不知太子的孤狼卫,只道太子任性胡闹!”   “我不在乎父皇怎么看我,成立孤狼卫的初衷不过是想在乱世中求得生存,保住自己珍重的人,还请太傅为我保密,若父皇知道,必定将孤狼卫用做他争霸天下的工具!”   “太子当真不想争霸天下?”蔡大宝问道。   “以太傅之智,必知若是争霸天下我们会落个什么结果!”   蔡大宝没有说话。   “父皇视太傅于孔明再生,萧岿不在之时,还望太傅劝谏父皇!”   “太子放心,老臣自当尽心辅佐陛下!”   萧岿看着面前这个胖乎乎一脸慈爱的人,他深知自己这位老师是怎样的满腹谋略,绝不如外表这般无害,也正是因为有他在江陵,他才能放心的离去。   在回邺城的路上,萧岿将自己在江陵所经历的事情想了又想:先是以母亲病重为幌子骗自己回来再不由分说强迫自己成亲,他对父亲萧詧乃至这个家感到极度的失望,他想了很多事情,他想到了死去的大哥,也想到百草与李千命。   萧詧的自私无情让他心寒。   从小到大,他都在看着父亲为做皇帝而努力,用尽各种手段,却始终未能如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时常感到愤怒。   从某种程度上讲,死亡对萧岿的兄长而言,是一种解脱,除了担心萧岿与王皇后的将来之外,他没有任何挂念。   萧岿永远也忘不了兄长离去前的眼神,那种深深的无奈与平静,同他在彭城见到百草欲自尽时非常的像。   也正是这种目光,让他决定出手相助。   身在江陵的他其实非常想念百草,想念她学习垂笛子时认真的样子,想念她调侃李千命时调皮的样子,想念她反驳高湛时倔强的样子,这一切都让萧岿觉得分外美好。   和百草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让他的心很放松。   她身上的从容与平静让他在怀念。   旁人都道他优雅从容,却不知这只是从小出身帝王之家养成的气度,哪怕内心再痛苦绝望,他也很少失了分寸。   而百草身上的从容之感却是自小跟在杨候身边行医所致,医者仁心,见多了伤残生死,行事自然多了一份沉着,否则如何为他人治病。   萧岿喜欢百草身上的气质,虽然他知道不能与她产生感情,但他仍旧控制不住的自己内心。   这一路他快马兼程,只为快些见到她,在她身边享受片刻的安宁。   自萧詧在江陵称帝后,萧岿感觉身边之人都有所变化。   萧詧自不必说,就连生身母亲曹氏与嫡母王氏的言语举止,行事作风也渐渐变的真如皇帝后妃般矜持。   虽然她们对萧岿的疼爱之心未曾改变,但终究不似以前了,是以王皇后和曹淑妃来看他,见他消瘦憔悴心下不忍,无论怎么动之以情,他只说外面有事未了。   此番回江陵,让萧岿认识到自己是终要离开百草的,不管心中多么舍不得。   一想到此处,他便觉痛苦万分。   至于和百草长久相守,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带给她幸福。   百草见萧岿久久不语,叫他也不应,只是遥遥的望着池水发呆,也不好打扰。   她刚好可以借机好好看看他,望着他棱角分明近乎完美的侧脸,她很想问问他在离开的这段日中有没有想自己,又担心他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心情万分矛盾。   此时他们两人:萧岿望着湖水想心事,而百草则痴痴望着他。   这个画面被姗姗而来的杨月青看在眼里,不由的轻轻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情之一字磨了多少痴男怨女!   待走的近了,她故意的咳嗽了一下。   百草最先回过神来,见到不知何时,姑母竟然来了,想到自己正在痴痴的看着萧岿,不觉红了脸,像犯错的孩子被人抓到一般,心虚的叫道:“姑母!”   百草这样一叫,萧岿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见到杨月青,对她行了礼。   杨月青是过来人,看百草发窘,自然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   当着萧岿的面,也不好戳破她,先是对着萧岿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调侃道:“你们两个倒是有趣,傻站着不说话。站在这里看景儿吗?这一池子水,百草呆呆的看了一夏天,这会儿萧郎君又巴巴的看着,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何不同?”   说完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看向池水,仿佛真要找出这池水有何不同之处。   杨月青说百草看了一夏天,虽然说的隐晦,但萧岿也听的出是因为自己,不由的看向百草。   百草见萧岿朝自己看来,脸更红了。。。。。。   杨月青见她这个样子,赶紧打圆场道:“在这儿站了半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   萧岿只道杨月青是来找百草的,想着她们姑侄二人在自己面前说话不方便,便要起身离去。   “你走什么?我是来找你的,有事儿和你聊聊!”杨月青见他行礼要走,连忙拦着他说道,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百草一眼。   百草听杨月青如此说,又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怎么会不知她找萧岿说些什么事情。   原本就如燕儿所说,她正想托杨月青探探萧岿的心思,没想到她如此体贴,自己还未提起,竟先她一步,她的心中倍感温暖,感激的看了杨月青一眼,然后像萧岿与她道了别,带着燕儿回百草居了。      ☆、往事悠悠今朝谈(一)   杨月青见百草离去后,指着不远处的菱阆水榭对萧岿说道:“我们到水榭那边谈去如何?”   萧岿点点头,两人便朝着水榭走去。   进了水榭,杨月青示意身旁奴仆全部退去。   此时已是秋日,满池残荷。   杨月青看着从容自若的萧岿问道:“萧郎主难道不好奇我找你何事?”   萧岿笑道:“虽与王妃交往有限,但在我看来王妃并非故弄玄虚之人,既然很快便知何事,又何必心急呢?”   杨月青见她谈吐风趣,暗赞他机敏,又见他气度优雅,心想此人文武双全,仪表翩翩,便是那谢安再世也不过如此,不愧出身萧氏皇族。   若只论人品相貌,和百草倒是天作之合,只可惜他是个亡国的皇子,正所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想到此,不由的暗叹了一声。   心中虽如此想,杨月青的脸上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她笑的说道:“萧郎主都如此说了,我倒不好拐弯抹角了。听千命说,你尚未婚配,我家百草也未许配人家,我们瞧着你们相处的不错,于是便想给你们做个媒!”   萧岿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直白,微微有些发窘,平心而论,他是喜欢百草的,但因为自己的处境,他从未想过迎娶她。   于是说道:“这个,只怕我配不上百草!”   杨月青刚才那话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什么反应,她曾去信给杨侯,将萧岿的身世说的很清楚,哪知杨侯的回信上只说顺其自然。   这令杨月青百思不得其解,论当今形势,萧岿绝对不是百草的良配,那江陵自被西魏将十万良民驱入函谷关后,已经成了一个空国,百草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可既然杨侯不拦着,百草又爱慕萧岿,她也不好太过干涉。   刚才出言试探,愿想着只要萧岿同意,她便为百草争取能争取到的所有。   没想到萧岿竟然拒绝了百草,这倒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她仔细看着萧岿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虽然他嘴上拒绝了,但那副神情分明是有苦难言,而不是因为厌恶百草才不娶她的。   若是她不知萧岿的底细,定会不明所以。   现在她自然能懂他的心思,暗道他到是个有良心的,于是说道:“什么配不配的,我只想知道,若是娶百草为妻,你是否愿意?”   听杨月青如此说,萧岿脑中浮现出百草娇俏的面容,不由的想要脱口而出:“我自是愿意!”   可话到了嘴边竟生生的忍住了。   他想到了萧詧,想到了江陵,他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说道:“实不相瞒,我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   杨月青点点头道:“婚姻大事本就该遵从父母之命,但你既然没有婚配,百草也未许配人家,你怎知你家父母不同意呢”   杨月青见他沉默不答,又道:“我有一疑问,还请你解答!”   萧岿道:“请说。”   杨月青道:“我只问你心中是否中意百草,愿与她长相厮守!”   若是在以前,萧岿还会思索一番,如今经过在江陵被囚逼婚,他也认清了自己心中对百草的感情。   他并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目光如水般清澈,真诚的说道:“实不相瞒,我确是对百草有倾慕之情。只是,越是在意她,越想要给她欢喜安乐的生活!”   说道这里,萧岿的眼神微微一黯,叹道:“只可惜,我自己都不能安乐,如何保证她的余生?”   杨月青没想到他竟如此坦诚,对他好感大增,不由的说道:“如今这世道,谁又能永享安乐呢?你觉得你的处境苦,只怕比你更苦的大有人在!”   然后起身道:“我也不是来逼你娶百草的,只是看你们般配,问问你的心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人世间的事儿,若是当时不抓住,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了头了,我们生逢乱世,本以凄苦,又何必再自苦呢?”   萧岿见她起身离去,也跟着站起身来。   杨月青踱步到门口,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我们女人,能守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再大的苦难,也不觉的苦,只要他亦能真心相待即可,可惜大多数男人都不明白,许是男人的要东西更多吧!”   说完再没有看萧岿一眼,头也不回了转身离去了!   她沿着石板小路来到百草居,一进门便看迎来百草殷切而又紧张的目光,不由的叹了口气,来到她对面坐下。   燕儿端上了茶水,非常有眼色的退出了房间。   从杨月青一进门百草便盯着她每个表情,见她叹了口气,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杨月青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说道:“他对你是情意的,你放心便是!”   此言一出,百草那双黯淡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见她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变了一个人,杨月青不感慨这青春年少真好,悲喜随心,不用隐瞒。   “但他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说完,便将两人的谈话细细的说了一遍。   当然,萧岿的出身她是没有提的。   百草默默的听完,沉吟了片刻,神色坚定的说道:“只要不是我一厢情愿,百草不惧任何事!”   “不惧任何事?做妾也可以?”杨月青问道。   百草没有想到杨月青竟然如此说,神色一变。   “爱一个人是一回事儿,嫁与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若是他家中已经为他选好正妻,你当如何?”   “萧大哥说他尚未婚配。”   “他也说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难道你要给一个男子做妾吗?”听到杨月青说道“妾”字,百草脸色白了几分,她从未想过这些。   过了半响,她才说道:“姑母不也是常山王的侧妃,你们不是很好吗?”   杨月青没有想到百草竟然说到了自己头上,她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百草,男人与我们女人不同,他们除了爱情还有其他的事情,比如权力。而我们女人,爱上了,满心满眼的就只有这一个男人,甚至可以为他作践自己,为奴为妾,只要能守着他,怎么都可以。 但随着岁月流逝,经历了太多的失望与伤害之后,才会幡然醒悟为自己不值,可惜那时我们已经逝去了最宝贵的青春!你懂我在说些什么吗?”说道这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见懵懂的摇了摇头,就如见到多年前的自己一般,杨月青说道“想听听姑母的以前的事情吗?”   随着百草渴望的神情,她的思绪飘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在侯大将军府中的宴会上,我到花园湖边的柳树下乘凉躲清静,遇到前来赴宴的登徒子调戏。   那时我才十二岁,胆子小,吓得不知该如何做。   就在此时他出现了,身穿靛蓝色长袍,腰间束着金色锦带,头戴玉冠,眉宇间英姿勃发,冷冷的对着那人说道:‘你到真有胆子,跑到侯府来放肆!’   那登徒子本也是官宦之后,见我是汉人女子未放在心上,听有人如此说觉得失了颜面。刚要发作,一看是他,竟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打颤,磕磕绊绊的向他下跪行礼。   他也不理他,只是走到我面前来,说道‘还不走了?傻了吗!’我这才回过头来,谢过他之后匆匆离去。”   百草见杨月青将细节回忆的这般清楚,想来她是时时回味这场面的,笑道:“那时姑母是否觉得姑父高冷霸道?”   见杨月青点了点头,百草继续说道:“然后姑母与姑父一见倾心?”   这次杨月青却摇了摇头,瞪了她一眼说道:“那时我们都算不得相识,怎么会倾心,真是小女孩。我们只是对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并无太多交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的他少年疏狂,就如今日的萧岿!”说完看了百草一眼。   百草连忙笑道:“萧大哥虽然年少,却不狂妄,只是有几分洒脱不羁罢了!”   杨月青笑道:“你的萧大哥虽然气度从容,那也只是自小养成的习性罢了,并非本性,毕竟才十几岁的少年郎,哪能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呢?”说完瞪了百草一眼道:“当然,和你比起来,却是稳重的很多!”   百草听了不依道:“人家哪里不稳重了!”然后素手托腮,好奇问道:“然后呢?你是如何与姑父熟识的?”   杨月青又陷入了回忆中,说道:“是在刑场上!”   百草吃惊道:“刑场上?”   杨月青点点头道:“是的!那年大司徒侯景降了南朝梁国,他的家眷却留在了齐国,皇帝一怒之下将他抄家灭族。我那时正在侯府,自然一起被押赴了刑场。”   百草听杨月青提到侯景,惊呼道:“侯景?那个大恶人侯景?姑母怎么会在他的府上?”   杨月青见她如此惊讶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自幼便长于侯府,哥哥大我十几岁,无法时刻照顾我,便将我寄养在侯府,侯景的夫人叶氏对我视如己出,我随着哥哥叫她阿嫂,实际上她更像我的母亲。”   百草听到自己的父亲也认识侯景,貌似关系还不错,更是惊讶不已,不可思议的说道:“那个侯景,可是那个乱了梁国的大恶人?爹爹曾经和他交好?”   杨月青见百草难以置信的表情,愣了一下道:“哥哥没有告诉你他曾是侯景的军医吗?”   百草听着一个比一个爆炸的消息,愣愣的摇了摇头:“从未听爹爹提起过!”   杨月青见百草这个样子,料想也许是因为侯景的名声,哥哥才未向百草提及自己的过去,想到既然已经说了,便索性告诉她好了:“你爹爹年幼时曾在机缘巧合下救过他一命。   虽然现在人们提到侯景都说他是三易其主的反复小人,都在数落他祸乱梁国的罪孽,却不想想在这乱世称雄的人物,哪个是易于之辈?   若无过人之处,当年如何在齐国做到一人之下,随后又将梁国弄的近乎亡国?   你自小长在健康,将梁国当作了自己的国家,对侯景自然是深恶痛绝,也正是因为如此,哥哥才没有同你提及此事。   侯景此人虽狡诈凶残,却也有他的仗义之处。   那时他在齐国位高权重,被封为司徒兼定州刺史,拥兵十万,深得皇上器重,不知道有多少权贵对他巴结奉承。   他却独对还是少年的哥哥重视有加,这其中自然有哥哥对他的救命之恩,更多的却是出自对哥哥的赏识与喜爱。   为着哥哥的缘故,他对我也视如己出。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虽非贵族出身,可自小的吃穿用度却不亚于当时齐国的公主!   其实以他那时的风光,不顾念哥哥的恩情,我们兄妹二人也无可奈何,他却一直感念,并对哥哥极为信任。   从这点看,哥哥虽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对哥哥有知遇之恩,对我更是有教养之恩。”      ☆、往事悠悠今朝谈(二)   百草没有想到自己家竟然和当世大恶人侯景有这么深的交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过了良久,她才小声的嘀咕道:“侯景杀了很多无辜的百姓,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孕妇,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   杨月青听了,无奈的说道:“当今乱世,到处都在打仗,这样的惨剧随时随地都在发生,你还没有经历过屠城,还有将人当做畜生圈养,饿了便杀了吃掉的情景!”   百草听了,突然觉很恶心,问道:“真的有这样的事儿?”   此时杨月青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沧桑,点点头道:“你好在是生在汉人聚集的南朝,我和哥哥却是在北朝长大的,在北面的汉人,猪狗不如!”   百草也曾听爹爹说过北面情况,但只是一带而过,想来是太过残忍,不愿让她知道,现在她更能理解爹爹为何让自己自小看尽人间悲苦了,这便是乱世啊。   “姑母与阿爹小时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百草问道。   “我生下来没多久,爹娘便去世了,那时太小,不记事儿。倒是哥哥带着我吃乐不少苦,但他从来不对我提及往事,我甚至不知爹娘是怎么死的。”杨月青茫然的答道。   “不管这世人如何评价侯景,我只知道,若没有他,只怕我们兄妹早死了!”   百草见杨月青说道最后,竟显出哀伤的神色,想必当年她在侯景府上生活的很好。   如此一来,百草竟对侯景这个人生出了复杂的情绪,叹了口气说道:“侯景死的时候我很小,听说他死的很惨,被仇人分了尸体。却从未听爹爹提过他,既然侯景对爹爹不薄,爹爹为何离开他?”   杨月青道:“早在神武帝高欢(高洋与高演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侯司徒便生了二心,暗地里频频接触东面的宇文氏和南面的萧氏。哥哥察觉他的心思,觉得此事甚是不妥,若再反叛,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可惜他决心已下,哥哥便心灰意冷带着我离开齐国,去了健康!”   “那侯景就由得他走了?”   “他非但未曾阻拦,还给了我们许多银两,又命人护送了我们兄妹一程。”   百草没有想到侯景竟然对爹爹如此仗义。   见她沉默不语,杨月青继续说道:“后来侯夫人病重,寄来书信说想念我。我自小长在她身边,与她情同母女,我收到信便要回齐国,当时哥哥是极力反对的,说齐国政局不稳,要我晚些时候再去。”   百草问道:“你没有听?”   杨月青苦笑道:“我自然是没有听,若是听了哥哥话,也不会在此与你闲谈了!”   百草见杨月青诉说往事时有些伤感,不愿她难过,故意做出得意的神情眨了眨眼睛笑道:“于是你一意孤行的回来邺城,哪想到,刚刚回来,侯景就反了,皇帝迁怒的他的家眷,你便跟着上了刑场!”   杨月青见她卖弄聪明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的笑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就你机灵!猜的都对,那然后呢?”   百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杨月青身后,从后面搂着她的脖子赖在她的身上笑道:“然后自然是在刑场之上,在你即将被杀之时,姑父英明神武的及时出现了,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你的恩人又是如此的英俊不凡。你们两个,男的如高山般伟岸,女的似流水般柔情,自然郎情妾意花好月圆啦!”   杨月青拍了拍百草揽住自己的手,回头看像她苦笑到:“若世间的事情都如你想的这般顺畅,该有多好?”   然后站了起来,表情沉重的说道:“你说对了一半。在刑场上确实是他救了我,于我确实有救命之恩,可惜我没有感激涕零的想要报恩,相反,当时的我一心想的是报仇!”   “报仇?为何?他与你何仇之有?”百草不解的问道。   杨月青幽幽了看了百草一眼道:“我曾说过,我在侯府长大,与府中人上下相处的日子,比与哥哥相处的日子都多。我早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我的亲人,眼看着自己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怎能不恨?”   百草不以为意的说道:“要恨也该恨侯景啊,是他将自己的家眷抛下了,怎么要恨姑父呢?”   杨月青道:“当时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眼看着像母亲一样的人,已经病的奄奄一息,被人像对待猪狗似拳打脚踢,留着一口气,活活的给千刀万剐了。   侯和,就是侯景的儿子,自小和我一起长大,待我如亲妹妹般爱护,生生的被。。。。。。被。。。。。”   说道后面杨月青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的双肩微微的颤抖,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和痛苦。   百草见到她这样子,赶快抱住她急道:“不要想了,姑母不要再想了,百草明白!”   杨月青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对着百草说道:“在乱世之中,人命如草,我们女人的命更是不值钱,那时我是被痛苦和仇恨冲昏了头,过后想想,其实最该恨的是侯景的薄凉与无情!”   “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王爷救了我,将我带着身边。那时的我恨极了他们姓高的,高澄的一句话,要了侯府上下白条人命。高演的一句话,我便免了罪,这生死不由己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那段日子我夜夜都梦见在刑场上的血腥场面,我没有机会向高澄下手,便想杀了王爷,再自尽!”   百草没有想到外表柔顺的姑母年轻时竟然如此刚烈,问道:“你想如何杀姑父?”   杨月青道:“他将我救了后,要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一次午后我给他端茶水,见他在床上睡着了,便起了杀心。将茶放在桌子上,拿出随身带着的匕首,轻声的来到床边,想要探头看看他睡的是否纯熟。谁知。。。。。。”   说道这里,杨月青脸上一红,难得的露出了少女般的娇羞,百草问道:“谁知什么?”   杨月青红着脸道:“谁知他竟翻了个身,反手将我搂在怀中。后来我才知道他并未睡去,故意戏耍于我!”   百草想象了当时的场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月青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继续道:“经过这次,我不敢轻易造次了。直到半年后,他宴请族人,我才得了个机会。   原本这种场合是不许我出现的,刚好那天在厨房劳役的一个女仆生了病,我便代替了她来劳作,将汤里面下了雷公藤!”   “雷公藤!”百草睁大了一双眼睛,惊讶的说道:“姑母你好狠啊!这药发作起来可厉害的很!”   杨月青点头道:“是的,后来药性发作了,查到是我做的,将我抓了出来,在场的人恨不得吃了我!”   “那姑母当时害怕吗?”   “不怕,那么多人都中了毒,陪着我一起死,心里反而快活的很!”   “那姑父也中毒了吗?”   杨月青点了点头:“是的,他见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后连忙叫人从我房中找出了解药。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从救了我那一刻起,他便明白我的心思,我的举动他都叫人留意着!”   “然后呢?”百草已经听的入了迷。   “我毒杀齐国众臣,被抓了现行,那些人自然想将我千刀万剐!”   “姑父不肯杀你?”   “嗯,他不顾众怒,就是不肯杀了我。他是当今太后最喜欢儿子,众人奈何不得他,但那些看向我的恶毒眼神,我知道,只要他一个照看不住,那些人便会将我杀了!他也看出来了,所以当众将我搂在怀中,傲视众人说我是他新收的爱妾,若是有谁想对我不轨,必杀之!”   百草听到此处完全可以想出当时高演为了杨月青力排众议的样子,痴痴的说道:“他对你真好!又救了你一次,这是第三次了!”   杨月青的神色也从刚才的愤怒渐转温和,眼中满含柔情的说道:“当时我被护在怀中,心跳的厉害,不曾想他竟会为我如此!”   百草拍着手笑道:“这下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可惜杨月青摇了摇头,说道:“他可以为了我与天下人为帝,哪怕是皇上,但有一个人是他违抗不得的!”   “此人是谁?”   “他的生母,娄太后!”   “那天太后也在场?也中了毒?”   杨月青点点头道:“太后见他如此维护我,便提出让我跟她去后堂谈谈,我在王爷怀中,感受到他搂着我的手微微一颤,神色间尽是焦急,近似哀求的叫了声 ‘母后’。   自我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觉得太后叫我定不会有好事情。   想必太后也很少见他如此神情,愣了一下,然后只说了句:‘你放心吧’,便将我带走了!”   百草听到这里,不由的紧张了,连忙问道:“然后呢?那娄太后可有为难于你?”      ☆、往事悠悠今朝谈(三)   杨月青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跟在太后身后,在前往后堂的路上,脑中都是王爷为了我焦急的神色。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太后是见惯了风浪的,我在她的眼前无所遁形,也许是她看出了我懊恼的神情,倒也没有为难于我。只是说看王爷对我的样子,是动了真情,怕我是个祸水!又因着王爷是她最喜爱的儿子,不忍伤了他的心,不能为了我隔阂了他们母子的情分,她让我自己离去!永世不得进入齐国!一听到这个结果,我当时想的是:若是我答应了,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一想到如此,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痛,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王爷!于是我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太后不要赶我离去,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咒发誓不会再伤害王爷了,为奴为妾都可以,只求留在王爷身边!”   “那太后答应了吗?”其实百草问这个问题时,她早已知道了答案,娄太后若是不答应,便没有今日的杨月青,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上一问。   “她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那眼神似乎是想要将我看穿,最后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我答应了,便成全我!”   “什么条件?”   “此生都不许怀上王爷的孩子!”   百草听了这个条件,惊的退了好几步,问道:“你答应了?”   杨月青点了点头!   百草激动的上前拽住她的袖口问道:“所以这么多年你才一直没有孩子的?此事王爷知道吗?”   杨月青道:“他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各地的名医为我调养身子!”   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百草苦笑道:“我虽不如你在哥哥身边待的长,也是略通些医术的,想要不怀上孩子,自然有成百上千中法子办到!日子久了,王爷也就不再纠结此事了,反正有其他女人可以为他绵延嗣子。”   此时的百草已经难以自持的留下了眼泪,哽咽道:“姑母!你这是何苦?”   她想了想,不死心的对着杨月青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王爷身边从未再害过任何人,太后应该已经放心了,不如我帮你看看身子。。。。。。”   不待百草将话说完,杨月青便摇了摇了,打断她道:“若是前些年我还会为此事伤神,如今我已经想通了,不想再要孩子了!”   “为何?”百草不解的问道。   “我一个汉人女子,能无恙的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不过仗了王爷的宠爱,若是没有王爷的重视,你觉得在这齐国,有我容身之地吗?”   不待百草答话,她又说道:“这些年我冷眼瞧着,这世道,连琅邪王氏与陈郡谢氏说败了也便败了。当年的侯景是如何的权倾天下,才短短的几年光景,就落个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一个弱女子,若是真有了孩子,该如何保他一世的安稳呢?”   “不是有姑父吗?”   杨月青听到百草提高演,苦笑了一下,说道:“一个孩子要长到足以自保,需要多少年月?若是有人千方百计的要害死他,谁又能时时刻刻护着呢?况且,还有一个娄太后盯着我呢,她是绝对不会容许这个孩子活在这世上的,在她的眼中,我出身低贱,不配给王爷生孩子!”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被剥夺了生孩子的权力,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百草犹自不甘心的说道:“或许孩子生出来了,太后便不忍心了,这毕竟是她的孙儿,她不会当真如此狠毒的。”   杨月青见百草天真的面容,不知是该笑她傻还是该可怜她无知:“最是无情帝王家,有太多女人上赶着给太后的儿子生孩子,她不在乎少一两个孙儿。”说这话的时候,杨月青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残酷的现实让百草不由的退了两步,此刻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哀伤的情绪久久不能散去。   之前在宴会上见杨月青和高演恩爱有加,原想着她的生活必是欢喜无忧的,谁曾想这美好的背后竟是如此的悲凉!   她看着杨月青,难过的问道:“若是姑母你一直无子,将来老了当如何自处?”   杨月青道:“我能得王爷如此相待,就是现在死了也无憾了!将来老了,若是他先去了,我随着去了便罢!”   听到此,百草不由的将手放在胸口上面,庆幸的说道:“还好!还好姑父对你情深意重!多年来不曾相负!”   “在常山王府内,除了我之外还有正妃元氏。她是开府元蛮之女,嫁与王爷后,赐姓步六孤!元氏出身显贵,品行端正,容颜秀雅,王爷对她亦甚是敬重!她已为王爷诞下三个儿子!”   听到这话,百草久久不语,纵使姑母压上了自己一生,甚至放弃了自己作为女人该有的生育权利,也不过得到了这么个结果!。   饶是如此,杨月青还应该万般庆幸,因为若是高演翻脸无情,她也是没有任何法子的。   这世上,女子便是如此可怜吗?终其一生,等的就是一个男人的怜爱吗?百草悲哀的想到。   杨月青见百草沉重的表情,知道她在回味自己故事,转头看向她道:“百草,你心思剔透,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能明白我的用心吗?我与王爷少年相识,真挚相爱是真!如今他与其他女子生子相敬也是真!所谓的一生一人,执手白头,莫说是在帝王家,便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是妄想!”   杨月青说完这段话后便不再言语了,只是默默的观察着百草的神色。   她见百草的美丽的小脸变的有些苍白,知道自己的话带给了她撼动。   其实感情的事,原是旁人插手不得的,更何况百草与萧岿也是相逢少年时。   杨月青自己便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她知道在这情窦初开的美好年岁中,横加干涉只会适得其反,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最终的路该怎么走,结果成什么样子,只能凭个人的造化了。   她看了看窗外,见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一天下来,先是萧岿后是百草,分别说了这么多,实在伤神,尤其和百草讲起的往事,让她更是觉得疲惫,便和百草告辞回府中休息去了!   经过杨月青的分别谈话,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此时月亮已经出来挂在清冷的夜空中,百草与萧岿一个在百草居临水惆怅,一个在东风阁对月长叹。   百草借着月色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面上的涟漪,她将下午同杨月青的对话反复思量。   最终不得不沮丧的承认一个现实:那便是所谓地老天荒真心相待,一时一天一月容易做到,可若是积年累月下来,仍想要这情分如初,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若是因惧怕感情经不住岁月中的侵蚀而不敢去开始一份感情,只怕更会让人懊悔!至少她杨氏百草不是这样的女子,既然得知萧岿的心意,她决定依着自己的本心行事。   而此时在东风阁对月长叹的萧岿,面对自己的感情却不似百草般果敢决绝。   他考量更多的是自己所处的位置,若是真要与百草天长地久的在一起,能否保住百草的一世安稳?   萧岿毕竟是梁国开国皇帝萧衍的玄孙,他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自己只是暂时的逃避,逃得了一时却逃不得一世,从他一出生便注定了他的命运,他挣脱不得。   而百草原本生活的安稳无忧,自己实在不该与她产生情愫,徒增她的烦恼,江陵那一摊子烂事,自己一个人承担便够了,一定不能将百草牵扯进来,想到此处他也下定了一个决心!      ☆、千里单骑为红颜(一)   第二日清晨,百草才用过早餐。   燕儿来报说萧岿前来相见。   百草听到萧岿的名字,下意识的将手抬起想要梳理头发。   燕儿看到她这慌乱样子,抿着嘴笑道:“女郎现在甚是美丽!”   百草见燕儿眼中的笑意,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便起身出了房门。   萧岿正在外面的临水回廊中欣赏一池秋水,听到背后细碎的脚步声,知是百草出来了。   他回过头来,看到百草一身淡粉色锦裙,上面并无花草图案做点缀,头上梳了个坠马髻,在发髻上插了一支水仙玛瑙钗,整个人包在素色披风之下,宛若仙子般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百草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柔声叫道:“萧大哥。”   萧岿被百草一叫,才察觉自己失了神,急忙用咳嗽掩饰了尴尬,说道:“百草,我有一件事情和你说,能否到观月楼一叙?”   百草见他这幅样子,想着昨日杨月青说他对自己也有情意,只当他要对自己表明心思,心中不胜欢喜,娇羞的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朝着观月楼的方向走去,百草悄悄向萧岿望去,想着即将与他有一个结果,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眼角眉梢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二人到了观月楼,在平日里练笛的地方坐下。   萧岿见百草看向自己的目光脉脉含情,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心下一痛,但想到自己将来要面对的人生,又硬下了心。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同往常一般,笑着说道:“百草,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百草听到这话,眼角眉梢的笑意全部在瞬间凝固住了,这和她想象中的场景差的太远了,一时间她竟然没有明白萧岿话中的含义,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要回家去?难道你的母亲又病了吗?”   萧岿实在不忍见她这幅样子,他站了起来,背对着百草,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想着若是当断不断,以后会更舍不得了,不如就此把话说的决绝些,哪怕被百草怨恨!   于是他一字一句冷静的说道:“此次回去并非是因家母,而是,我该回去了!”   这次百草终于听出了萧岿话语中的不对劲儿,她的表情渐渐的凝重了起来,想了想,说道:“萧大哥的意思是回去了,便再不回来了?”   萧岿转过头,坚定的答道:“是!”   “永远都不再回来了?”   看着百草苍白的小脸,萧岿甚是心痛,但话已至此,只得硬着心肠继续说道:“我已出来有些时日了,该回家做自己的事儿了,你我相识是一场缘分,有缘起的时候,自然就有缘灭的时候。。。。。。”   此时百草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捶了一下。   萧岿再说些什么她都听不到了,她的脑中只想着一件事情:“他要离去了,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要离去了,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此处,她竟然觉得了无生趣。   百草用手扶住自己的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渐渐将思绪理清:   她发现萧岿提出离去提的太过突然,昨日姑母才和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今日他便提出离去,这分明是在躲避自己,但他又为何躲避自己呢?   姑母不是说他对自己也有意的吗?对自己有意为何要离去?对自己无意为何又要回来?   萧岿见百草眉头紧蹙,神色恍惚,心中暗自后悔自己莽撞,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唤她的名字!   百草听到萧岿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迎上他焦急的目光,问道:“为何?为何要离去?”   萧岿不忍看她痛苦的样子,转过头看向窗外道:“倦鸟归巢,游子归家!”   这明显的敷衍让百草怒极,她愤愤不平的说道:“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之后,便要倦鸟归巢?若是昨日姑母没有找你?你可还会回去?若是当真觉得在邺城待着疲惫,又何苦千里奔波从江陵赶回来?”   萧岿看着眼前激动的少女,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她的双眸清澈多情,她的人娇媚可爱。   他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会问出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   对于他们之前的情愫,她不闪不避没有忸怩。   对于他的说辞,只是短短一会儿便从震惊伤心中镇定下来。   这让他想起了与她初识的场景,在那生死关头尚能果断做决定。   他的说辞怎么可能糊弄住她?   这段日子与百草相处下来,只见她的温柔,竟忘记了她并非一般做作女子,不由的苦笑了下。   百草毕竟是女儿家,她一时气愤说了那些话后,此刻她的心中并非像表面上那般从容,见萧岿迟迟不语,甚是无奈。   此时的她对杨月青的话产生了怀疑,认为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不过话已至此,索性便问个明白,她稳了稳心神,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萧大哥,刚才我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了,但百草真的想知道,你要是离去是否因为得知我对你的心意?”   萧岿见她如此,也不想再说些敷衍的违心之语了,如实答道:“是!”   只是简单的一个“是”字儿,便让百草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羞愤、伤心、失落、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再顾不得许多,逃似的跑出了观月楼。   她一路奔回到百草居,不顾燕儿的诧异的目光,径直绕过屏风,趴在床上大哭了起来!   百草和萧岿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如今却哭成了这幅光景。   燕儿看在眼里,猜着是两人出了问题,又见百草哭的伤心,也不好上前劝慰,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默默的将房门关上,任她在里面发泄悲伤。   这边萧岿见百草如此失态的跑出了观月楼,自己剩下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他原本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百草,告诉她自己不能给她幸福的生活,为着她的将来着想,趁着他们相处的时间短,早早断了,免得误人误己。   哪知百草只听了一个“是”字儿,便跑了出去,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若是就此能断了彼此的情分,误会便误会了!   粗狂如李千命也觉出这几天杨府的气氛不对了。   燕儿告诉了他自己的猜测,他想都没有多想就闯进了东风阁,推开门见到憔悴的萧岿,一肚子的火先消了一半。   他瞪了一眼萧岿,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问道:“你是不是欺负我家女郎了?”   萧岿无奈的苦笑了下,没有回答李千命的问题,而是问道:“李叔,这些年你为何不成家?”   李千命没想到他问会自己这个问题,楞了一下,答道:“我早年造的杀孽太多,现在自己一个人挺好,若是有什么报应,一个人一条命赔出去便罢了,何苦拖累别人!”   萧岿又问道:“那李叔可曾遇到过心爱的女子?”   李千命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没有成家的心思,也没留意这些个事情!”   萧岿道:“若是你遇到了一个想与之厮守一生的女子,自己又无法给她安稳的生活,你可还会娶她?”   李千命想都没想的大手一挥,豪放的说道:“自然不会!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待他看到萧岿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不敢置信道:“你也有不得已?”   然后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么看都是出身良好的翩翩少年郎,哪里来的苦闷无奈   这个年纪不是应该肆意快活的时候吗?   他说道:“你年纪轻轻的,能有多大的苦衷?我像你这会儿,活的痛快的很!”   他见萧岿不语,想了会儿,又道:“你的功夫这么好,再不济也可带着百草隐居山林啊,怎么就非要走呢?看你平时处事也是个痛快人,怎么在这事儿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哪儿有点男子汉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便有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人求见,自称叫陈轩。   李千命听到陈轩的名字了吃了一惊,小声嘀咕道:“他怎么来了?”   他吩咐了人报给百草到大堂相见,然后起身便要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就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萧岿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吧,都不是外人!”   然后继续说道:“一个不想要走偏要走,一个想躲着却追了来。”   萧岿与李千命来到大门口,见门外站着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   这少年虽然衣衫破烂,长得却很好看,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此刻他正在饶有兴致的欣赏街上人来人往,丝毫不为自己像乞丐一样而难为情。   李千命见了这少年,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再仔细看了看,确定那人确实是陈轩后,便朝着他走了过去,行礼便问道:“陈郎君,怎么如此打扮?”   陈轩转过头来,见到李千命诧异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李叔,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我第一次出远门,准备不足,这一路奔波,着实有些狼狈,还望见谅!”   陈轩对百草的深情李千命是知道的,但是他身上的儒雅气质让从军出身的他不喜,总觉的缺少男儿气概。   原本陈轩从健康一路风尘来到邺城,李千命心中对他是刮目相看的,谁知他又咬文嚼字的说了一堆,李千命瞬间就觉得不耐烦了,无奈的说道冲着他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先进来再客套!我已经叫人告诉百草了!”      ☆、千里单骑为红颜(二)   陈轩随着李千命与萧岿来到大堂。   刚巧百草也到了。   陈轩见百草身穿一身鹅黄色襦裙,整个人似扶风弱柳般走来,顿时眼中一亮。   两人许久不曾相见,现在日思夜想的人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反倒拘谨了。   待百草走近,他发现了她的憔悴,楞了一下:只是离乡的愁绪何以至此?   虽然心中有疑问,他还是如以往般温和,笑道:“百草妹妹,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怎的如此憔悴?这句他想问,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百草没有想到萧岿也在此,自那日萧岿找她说要离去之后,她便一直躲在百草居不出来。   李千命见百草的神情,站出来行了一礼,对百草解释道:“我正在和萧郎君说话,有人来报陈郎君到来,我想着都不是外人,就叫着萧郎君一起过来了!”   然后指着陈轩对萧岿介绍道:“此为陈轩陈郎君,自小与百草相识!”   又对陈轩说道:“此为萧岿萧郎君,在来邺城途中,我们曾遇袭,幸得他相助!”   二人像对方行了一礼,只是此时陈轩的样子有些好笑:身上衣衫褴褛,脸上胡茬未剃,虽然谦和有礼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自一进入邺城,陈轩的一颗心都在百草身上。   如今经李千命介绍,他才注意到萧岿,凭借对心爱之人的敏感,他隐隐觉得百草和萧岿之间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但他见萧岿仪表不凡,又救了百草,心中对他倒也真心感谢,真诚的说道:“此事我听杨伯伯说了,多亏了郎君相助!”   说着又对萧岿诚心诚意的行了一个大礼。   从陈轩的眼神中,萧岿便看出了他对百草的一往情深,心中十分羡慕他能够如此肆意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又见他举止有礼行为诚恳对他也很喜欢,连忙回礼道:“陈郎君客套了!”   百草见此二人这么一会儿已经行了两次礼给对方,心中觉得好笑,尤其陈轩此时还想乞丐一样狼狈。   想到他自小养尊处优,现在又是陈国皇子的身份,竟独自一人来到齐国,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从小到大,百草从未见过陈轩如此邋遢,偏偏他还一脸温暖的笑意,她心中十分感动,转过头去对着燕儿道:“吩咐下去收拾出一间客房,准备好洗澡水,再备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燕儿领了吩咐下去,百草转过头来对着陈轩道:“陈轩哥哥,你如何来了邺城若是路上遇到歹人可怎么办?就是现在在我府上,让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于你无益啊!”   见百草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陈轩心中暖哄哄的,顿时觉得这一路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在陈轩成长的岁月中,他身边太多精于算计争权夺利的人,除了百草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关心他。   “我不是好好的来了吗?”说罢还走出两步转了一圈,只是那褴褛的衣衫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百草不由的抿嘴笑了,说道:“你一路辛苦,先休息下,待晚上我们边用宴边细谈?”   百草的提议,陈轩一向都觉得是好的,哪怕当日被她拒婚避走他乡,他也由着她,自己则默默的在健康保护杨侯的安全。   此时燕儿已经回来了,百草便要燕儿带着陈轩先去休息,又吩咐了晚上在观月楼设宴,特别交代了做几道健康的菜。   燕儿带着陈轩走后,只剩下百草、萧岿、和李千命三人,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百草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萧岿一眼,默默的转身离去了!   李千命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疼的不得了,用他那双凶恶的眼睛狠狠的的瞪了萧岿一眼,愤愤不平的说道:“你看看陈轩那个小子,平时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可是对百草事儿却从来没含糊过!你知道他是谁吗?陈霸先的儿子!而且还不会武功!现在陈霸先身边就剩他这一个儿子了!   这要是让齐国的人知道了,把他绑了或者杀了,陈霸先这半辈子就白忙活了!   他呢?为了百草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一个人跑来了,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总嫌这小子窝窝囊囊没有男人样儿,今天看他能为百草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令我刮目相看,我打心里佩服!”   说完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些,继续说道:“唉!我就是觉得你和百草般配,想要你做我们郎主的女婿,如今瞧你们这个样子,心里实在不痛快!今天晚上的宴会你也来吧,百草和我都没把你当外人!”   说完他也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留下萧岿一个人。   此刻他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尤其见到陈轩之后,更是怀疑自己对百草的事情上失掉了往日的分寸。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要离开的决定是错误的。   其实他不知道,所谓关心则乱,越是在乎越是不安!   陈轩与他的情况不同,陈轩是从始至终的一厢情愿,他是在追逐,并且一直求而不得,还没到考虑和百草真正在一起之后状况的时候!   傍晚,观月楼。   碍着陈轩的身份,百草并没有让其他人伺候,仆人上完菜,都退下了,不经召唤不得上来。   只有燕儿没有回去,她安静站在百草身后。   在邺城的这段日子里,她将百草照顾的无微不至。   虽然她的话语不多,却沉静可靠,脾气秉性也与百草相投。   百草自小无姊妹兄弟,如今已将燕儿当做亲人对待,对她坦诚相待,任何事不曾刻意避讳。   今夜也是如此,明知道陈轩身份若是泄露出去必将引起是非,也不曾将她支走。   倒是萧岿的出现让她惊讶了一下:自那日不欢而散,她这几日黯然神伤不曾出屋门,并未与他相见,其实她是不敢相见。   对此事,她又羞又怒,羞的是自己对他只是落花有意,怒的是他竟要为此离去。   这让她想到了自己为避陈轩提亲而远走邺城,心中不免嘲笑自己是遭了现世报应。   此时的陈轩已经洗过澡,剃了胡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洗落魄邋遢之色,整个人显得儒雅翩翩。   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案几上摆着东西深深的吸引住了:熏鱼银丝面、梅花糕、桂花鸭、蜜汁糯米藕、盐水虾、荔枝酒。。。。。。   这些吃食都是家乡菜,这一路的风餐露宿早让他忘记美食美酒的味道了。   如今一见,食欲大振,高兴的对着百草笑道:“还是你细心,这一路上别的都还好说,就是在吃上面,当真不习惯,整日里想的都是这几道菜!”   百草笑道:“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陈轩才吃了一口蜜汁糯米藕,顿时觉得这口感太过熟悉了,于是将剩下的藕用筷子夹着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诧异的说道:“这味道,色泽,和在你家吃的一模一样,真是奇怪,在邺城竟有如此厨艺之人?”   李千命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这是我们从健康带来的人,女郎第一次出远门,郎主怕她受了委屈,要老奴将家里造饭之人一起带来。”   陈轩听了恍然大悟,眼中有一丝黯然之色,感叹道:“杨伯伯对你真是舔犊情深!”   百草见他的神情,知道他是在感怀自己的身世。   陈轩是陈霸先酒醉后和一女仆所生,其母身份低微,生下他后便不知去向。   在陈轩成长的岁月中,并未受到陈霸先的重视与疼爱。   况且陈霸先常年忙着在外征战,莫说是陈轩,他对自己其他的孩子也没怎么重视过。   陈轩这种出身的儿子他更是不放在心上了,他甚至连陈轩是那日出生的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自己的众多子嗣先后夭折,只留下了陈轩和另外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又在齐国为质。   陈霸先的年纪又也大了,身体因为常年征战藏有诸多暗疾,不宜再生育子嗣了,他这才开始重视陈轩。   百草七岁时便与陈轩相识,深知他多么渴望亲情关切,可惜这些年来,陈霸先常常征战在外,父子聚少离多,从未给过他父爱。   未避免他伤心,百草并不接着陈轩的话继续说下去,笑道:“想来你这一路风餐露宿,辛苦的很,特意吩咐做了你爱吃的家乡菜。”   陈轩是个容易快乐的人,刚才的触景生情很快便过去了,他大口的吃着面前的美食,边吃边笑道:“还是百草妹妹对我最好!我真的很喜欢吃这些菜!”   说着又拿起荔枝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鼻前深深的闻了一下,闭起双眼,深深的沉醉在酒香中,然后饮了一口,笑道:“还有这荔枝酒,醇香四溢,入口甘甜,人间极品啊!只有百草家才能酿出这么好喝的酒,我这千里奔波的真是太值得了!”   燕儿看着陈轩白净俊俏的脸庞,心中想着:“没有想到陈郎君长的也这般好。”   她又偷偷看了萧岿一眼,觉得萧岿如皓月当空般高贵神秘,而陈轩则像春风拂面般温暖随和,这两个男子配她家女郎,她觉得都甚好,难以取舍,小小的人儿站在百草身后认真的为百草的终身犯难。。。。。。   此时的李千命已经将面前的荔枝酒喝了十之五六,对着陈轩认真的说道:“喝酒当图个痛快!”说完指着杯中的酒道:“这个哪儿是酒啊,喝起来不痛快!不痛快!”   随后就看到百草正在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眼神很是不善,连忙又说道:“不过家宴用之甚好,甚好,对身体好,味道也好!”   萧岿见李千命这样子,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也跟着喝了一口酒,顿时觉得一股甘甜入口,近日心中阴霾之气不驱而散。      ☆、千里单骑为红颜(三)   百草心中虽然恼怒萧岿,但目光却总不自觉的跟随着他,见到他的笑容,恍惚回到了从前:她调侃李千命,萧岿则在一边笑着看热闹。   再想到如今,心里很不是滋味,索性强迫自己不想了,对着陈轩问道:“陈轩哥哥,你此次前来邺城,陈伯伯可知道?阿爹信上说,陈伯伯于上月已登基称帝建立陈国了。”   陈轩道:“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若是他知道了,我怎么出的来呢?不过你放心,我已给他留了书信,说我要有要事要办,办完便归。现在陈国百废待兴,想必他也顾不上我!”然后端坐正襟,严肃道:“百草,我此番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告。”   百草他如此说,眼中尽是不解之意,问道:“何事还要劳你亲自前来,写信不行吗?”   写信自然性,但他更想见到百草,陈轩笑笑说道:“自你走了以后,我时常到你府中找杨伯伯。”   百草点点头道:“这个爹爹已在书信中告知,多谢你如此费心!”   陈轩认真的说道:“我答应过你,要照看好杨伯伯的,这原是应当的事情。你走后,杨伯伯告诉过我你走也不全是因为。。。。。。”   说到这里,陈轩看了百草一眼,神情有些尴尬,百草知他指的是拒婚之事,点点头道:“是的,原本我是不想走的,阿爹猜到陈伯伯,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为陛下,也要称你为殿下了!”   陈轩听了急忙摆手道:“百草妹妹你是知道我的,这样叫我,让我情何以堪!”   百草见他着急的样子,知他是真心不愿意让自己当他是皇子,笑道:“咱们再熟,礼节也不可废!”   然后思索了一番,笑道:“你看这样可好,当着人我称你为皇子,没有外人,还叫你陈轩哥哥。”   陈轩听了拍手笑道:“甚好,甚好!”   他看着眼前娇媚的女子,害羞说道:“我喜欢听你叫我陈轩哥哥!”   百草笑笑没有答话,继续说道:“原本我是不想走的。但阿爹说那时的形势,只怕陛下今年便要称帝。若是陛下称帝,他只怕无法独善其身,他无法预知此事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所以要我来邺城投奔姑母,说如此一来他便再无所顾忌,说不定能平安度过这段改朝换代的日子。退一步说,即使有危险,他一个人也好脱身,如此我才来的!”   陈轩点点,由衷敬佩道:“杨伯伯真是深谋远虑!你走不久后,父皇便又和王琳交战,现在虽暂时打退了他 ,待他调整过后,定会卷土重来!”   说道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父皇连年征战,身体早已在大不如前,若非杨伯伯用尽全身医术,只怕早就。。。。。”   接着他看了百草一眼,苦笑道:“当初父皇找我说要向杨伯伯提亲,我以为他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终于做了一件寻常父亲为儿子做的事情了,心下感动不已,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梁国国库空虚,他又粮饷吃紧,若是我娶了你,光是你的嫁妆,就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杨伯伯早已想到了这点,在你走后的第二天,他便找父皇请罪,并捐出粟米五百担、绢帛五百匹,又拿出千两白银,充到国库中。父皇便不再提你我的婚事了!”   百草听了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十分想念远在健康的杨侯,原来父亲在自己走后做了这么多事情。   陈轩接着说道:“后来父皇便提出要杨伯伯入朝为官,杨伯伯以不通朝政为名推辞了。   待上父皇登了基,又下旨要杨伯伯为陈国的官员,我知杨伯伯无心官场,而这又是父皇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心想杨伯伯必定为难的很,便想着去求父皇收回旨意,哪知却听到了父皇与堂兄正在谈论此事。”   听到这里,百草心中为父亲的处境着急,连忙问道“他们如何说?”   “堂兄说杨伯伯作为健康的首富,明知如今战事吃紧,先是拒绝联姻后又拒绝为官,显是对父皇有异心。。。。。。”   不待陈轩将话说完,李千命便怒骂道:“放他娘的屁!陈蒨这小子野心勃勃狡诈毒辣!他是惦记郎主的家业,当我们看不出来,我看他不只是惦记郎主的家业,还惦记。。。。。”   百草听李千命越说越放肆,赶快打断道:“李叔,让陈轩哥哥把话说完。”   李千命见百草面露不悦,便不言语了,气哼哼的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陈轩见李千命发火,连忙劝道:“李叔且放心,父皇不是是非不分受人挑拨之人。   当时我听他对堂兄说道:‘杨侯只是不愿入朝堂而已,说他有异心有些偏颇了,近几年我的身子不太好,全是仗着他的医术了得,否则都不知我还有没有命做这个皇帝!况且他虽不入朝堂不与我联姻,这些年来捐的军饷也不少了,若没有他,我们如何打退王琳?”   萧岿听到这里,暗中想道:“这陈霸先倒是恩怨分明,我大梁在他手中结束,总好过在别人手中!”   接着他又听陈轩说道:“堂兄听父皇如此说,连称是自己一时着急用词不当。 接着他又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王琳虽然暂时败退,早晚还会卷土重来,而前朝的余孽又蠢蠢欲动。今虽登基建国,实则内忧外患,若不有个德高望重之人出来支持朝廷稳住人心,只怕是转头成空!”   百草听了蹙起了眉头,问道:“陈伯伯如何说?”   陈轩道:“父皇并未答话。尔后堂兄又说为了陈国的江山永固,要父皇莫要妇人之仁,还说他已经与杨伯伯亲信之人暗通款曲,有法子让杨伯伯自愿入朝为官!”   听到这里,百草不由的望向李千命,正巧李千命也看向她这边,两人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彼此疑惑。   李千命皱眉道:“我跟着郎主这么多年,除了我之外,那还有什么亲信之人?”   百草也在想此事:阿爹行事素来谨慎,除了李叔,她实在想不出家中还有谁能成为阿爹的亲信。   正当她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边响起了萧岿的声音:“那你父皇作何反应呢?有没有问他找的是何人?打算用何计策?”   陈轩摇摇头道:“父皇听了,当时便大怒起来,怪堂兄擅作主张,要将堂兄轰了出来,我怕被发现,又想着赶紧告诉杨伯伯此事,便没敢再往下听,先走了!”   “阿爹知道此事如何说?”百草问道。   “杨伯伯只说知道了,并未如何震惊,我怎么也想不出堂兄会找上杨府何人,要如何逼迫杨伯伯,但是堂兄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想来想去还是来邺城找你和李叔为好,便跑来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实在思念百草,这话陈轩没有说,默默的留在了心里。   百草听了心下甚是感动,陈轩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奈何即便他情深至此,想她所想,急她所急,她也无法用自己的深情作为回报!   她的深情,全部给了萧岿,想到萧岿,她不由的向他那边望去,刚好萧岿此时也正在看向她这边,两人四目相对,百草脸上一红,赶快避开了他的眼神。   这一幕落在陈轩的眼中,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中微酸,面上始终微笑如初,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本该满口桂花香的,却吃出了苦涩的味道。。。。。。      ☆、山水迢迢归故里(一)   听完陈轩的话,百草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抬起头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李千命道:“李叔,有件事,我想同你商议下!”   李千命见百草一脸严肃,知她要说的事情定是十分重要的,赶紧站了起来,行奴仆之礼,道:“女郎请讲。”   百草说道:“我要回健康!”   百草的提议正中李千命的下怀,他听了陈轩之语,心下难安,记挂着杨侯,巴不得立刻回到健康去,故并未提出异议,只是问道:“女郎打算何时回去?”   “越快越好!”   “奴这就安排去!”说罢,李千命便要起身离去。   “李叔,不急在这一时,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先派人将姑母请过来。”   见李千命点头,百草又看向萧岿,她强忍住心中复杂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神色如常道:“萧大哥,我们要回健康了,还请你尽早动身回家去吧。”   萧岿没有答话,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看着百草说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健康!”声音虽不大,话语中的坚定之意不容人反驳。   李千命听百草要萧岿回去,心中便觉得不妙,待他听到萧岿说要一起回健康,心中暗道:还算这小子有良心,不等百草答话,便抢着说道:“如此最好,就这样定下了!”   然后他看向百草,一副愁苦的样子道:“女郎,请恕老奴善做主张之罪!咱们来时遇袭,实在让老奴怕了,若是回去的路上再有何闪失,我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况且,如今陈蒨已经在着手对付老爷,谁知道他有没有暗中安排人对付咱们呢。萧郎君武功高强,有他跟着,咱们安全的紧呀。”   百草见李千命如此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如此劳烦萧郎君了!”   萧岿听她不再称呼自己萧大哥,知她是在气自己,故意与自己疏远,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对着她笑了笑。   自陈轩见到萧岿,又得知他曾救过百草,且住在邺城杨府,心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现在见了百草与他的交流,虽然言语间透着客套,但神情中的哀怨缠绵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虽爱慕百草,却有一颗君子仁人之心,与不被爱的痛苦相比,更多的是希望所爱之人幸福快乐。   若是她与萧岿两人郎情妾意两情眷眷,即便心中苦涩他亦会真诚祝福。   而如今两人明明彼此有情却似有嫌隙,这其中的缘故他猜不透,也不打算去揣测。   他只想继续守护着百草,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对着百草道:“百草妹妹,你们在来的路上是怎么遇袭的?杨伯伯并没有细说。”   待听完百草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陈轩气的涨红了脸,双手握拳,恨道:“原来堂兄早有图谋!”   而后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若论心机手段,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最后充他满歉意的看向百草说道:“没想到因为我,竟然将你置身到危险中。”   百草笑着答道:“他想要我家的财产,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没有你,他也会想到抓我要挟阿爹的。”   陈轩知道这是她的宽慰之语,心中依旧不是滋味,整个人显得蔫蔫的!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见更深露重,便散去了。   第二日一早,杨月青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了。   她先是到了百草居,见百草憔悴的样子,知她是为着萧岿的态度而难过,萧岿如此做的原因她时能猜出几分的。   对此事,她的心中是矛盾的:若单论郎才女貌,二人是天作之合。   可偏偏萧岿是没落的皇子,陈霸先已于上月在健康登基称帝,改国号为陈,梁国已经成为过去了。   尽管在江陵萧岿之父仍以梁国之主自居,可这才江陵一地只有三百里的小梁国如何能称为“国”呢?   况且江陵政权完全依附宇文氏,与傀儡无异。   而其他萧氏子孙,死的死,逃的逃,又或者自立门户彼此争斗,如同一盘散沙。   陈霸先的陈国危机四伏是不假,萧岿的梁国若要复国更是难上加难!   如此内忧外困的境况,杨月青如何愿意百草嫁与萧岿?   只叹生在这乱世山河人命都如草般卑贱,更何况小女儿的痴心情爱?   想到此,她不由地叹了口气,抚摸着百草的柔软的长发,道:“你的心事姑母知道,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见百草低头不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想必心中极为难过,终究是不忍心,又道:“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说不定呢。”   百草听了这话,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眼中瞬间有了光彩,但也只是仅仅的一霎那,光彩又暗淡了下来,蹙眉道:“他会有什么苦衷呢?”   杨月青点到为止,并不接着话说,道:“你这次走的仓促,原本我还想着今年正月终于有娘家人陪着了。”说完神色微微一黯,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自到了邺城,杨月青对百草殷切体贴,事事照顾的周到细致,此番仓促离去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百草将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   碍着陈轩的身份敏感,只是略过他的身份不提,其他的事情均如实告知。   杨月青听了,也很着急。   杨侯一个人在健康,她一直放心不下,道:“难怪你要急着回去,唉!哥哥太固执了,我一直要哥哥来齐国,我们兄妹好有个照应,可他就是不肯,说健康是你娘的家乡,他不能离去!你娘都死了这多年了!”   百草听到杨月青提自己的娘,一双美目好奇的问道:“姑母,你见过我娘吗?”   杨月青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小时候你爹将我安置在侯景府上,他则长年跟随侯景在外。在我10岁那年,哥哥将我接到了健康,说是在健康安了家,以后不再跟随侯景了。   我到健康的时候你已经1岁了,我问你娘的事儿,哥哥说她在生你时候难产死了,我怕他难过,便不在提了!”   然后她打量了百草一番,笑道:“不过看你的样子,也能想象出你娘一定是个大美人儿!若非如此,怎能将哥哥迷得神魂颠倒,这么多年也不见他续弦,也没个妾。”   百草听了杨月青的话,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儿,骄傲的扬起一张绝美的俏脸,笑道:“我想也是!爹爹定是爱极了娘亲,我想我的娘亲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大美人!”   杨月青看着百草得意的样子,宠溺的笑道:“对,对,对,你娘是个温柔贤惠的大美女!”   然后收起了笑容,看了百草一眼,神情之中尽是关切之意道:“此番回去,一定要万分小心。这个陈蒨,我听王爷说过,并非易与之辈,陈霸先的天下,他有一半儿的功劳,见到你爹爹告诉他,实在不济,便来齐国,这边有我杨月青在一天,保我们一家上下平安!”   有血浓越水的亲人在这世上,可以相互依靠帮衬,让百草觉得心中暖烘烘的。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侧眼看到了燕儿在忙里忙外的帮她收拾东西,刚好杨月青也在场,遂将她叫了来,拉着她的手说道:“燕儿,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尽心伺候,如今我要回健康了,此番前去有些危险,你可不必跟着我,正好姑母在此,不若我求她给她安排个好去处。。。。。。”   燕儿没有想到百草要叫她走。   她只是一个奴仆,这一生的命运全凭主人的发落,杨月青带她虽不薄,但无法同百草相比,。   百草自小跟在杨侯身边,不像其他富贵人家的女儿,仆人婆子一堆。   她对燕儿也没有当做下人看,给予平等尊重之感,况且现在齐国贵族视下人如同猪狗,她早下定了决心:这一生都跟着百草。   于是不待百草的话说完,她便跪了下来,重重的对着百草磕了头。   不论百草如何说,就是不肯起来,眼中含着泪,仰头说道:“自燕儿被送给女郎后,便一心只想伺候好女郎,还请女郎莫要离弃燕儿。 女郎带我如同姊妹,我心中感激的很。此番恩情,燕儿愿意用一生来报,不管女郎去哪里做什么,燕儿都要伺候着!女郎若是不答应,燕儿便长跪不起!”   杨月青也在旁边劝道:“当初我将她送与你,便没想着要回,你也不小了,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伺候着,也不像个样子!这个丫头做事麻利又机灵,最难得是心思实在,你看她可怜的,别伤了她的心!”   听杨月青如此时说,百草也不好坚持了。   此番回到健康,有陈蒨对杨家虎视眈眈,百草是将燕儿当做亲姊妹看待,担心误了她,才想将她留在邺城。   如今见她言辞恳切心意已决,心下甚是感动,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擦拭了她眼中的泪,答应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燕儿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继续给百草收拾行李去了。   目光从燕儿身上收回,杨月青转头问百草道:“萧岿呢?他可知道此事?”   听到“萧岿”二字,百草觉得心中闷闷的,说道:“他知道!”   “他作何反应?是依然要就此离去还是同你们一起回健康呢?”      ☆、山水迢迢归故里(二)   百草道:“他要同我们一起回健康。”   杨月青对萧岿的决定很满意,点了点头道:“还算他有良心!他功夫好,有他跟着,我便放心多了!”   然后拍了拍百草的肩膀,道:“你先收拾着,我去找趟李千命,交代下邺城的事务!”   杨月青和李千命对邺城的事务做了安排,见府中上下忙忙乱乱的,也没有多待,带着人回去了。   一直到日头偏西,众人才收拾的差不多了,因为明日一早就要上路,晚上大家早早的便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在朝阳薄雾中,一行人来到邺城郊外。   高演特意派了车护送杨月青前来送行。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万物凋零,凉风瑟瑟,更给离别添了一份愁绪。   杨月青身穿月白色鎏金夹裙,身后披着厚厚的宝蓝色白狐毛的披风,娇柔的身子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那张柔和恬静的脸上此刻充满了离别的哀伤。   她见百草秀发高束,头带小冠,身上穿了件青绿色的夹层襦衫,娇小的身体在秋风中显得更加单薄,再看看她身后极为普通的马车,不禁蹙了下眉头,边百草整理衣服边埋怨道:“我说给你备辆车子你道李千命准备了,瞧瞧这车像什么样子?还有这个衣服,怎么这么单薄,往后一天冷似一天,你身子本来就弱,怎么经的住?”   百草知她是心疼自己,挽着杨月青的手臂笑道:“姑母不知,来时就是如此,我们乘的船顾得马车都极为普通,一来呢,不惹眼,二来呢。。。。。”   说着将杨月青挽到马车前,掀开帘子让她看里面:宽敞舒适的空间,座位上还放了暗红色充了棉花的垫子。   然后冲着杨月青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杨月青见她的样子,知她是想告诉我自己:马车内部极为舒适,她受不得什么委屈,不禁被她逗的笑了,也冲淡了不少离别的愁绪。   而后又细细的叮嘱了李千命等人一番,又要仆人拿了路上要用到的细物,竟连手炉都给备下了。   百草见她这个样子,心下暖烘烘的,又想到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才相见,不觉黯然。   杨月青见她的样子,心下越发的不舍,紧紧的抱着她。   众人见了这般,心里也觉得不好受。   燕儿想着此番离去,也许永远都不会回邺城了,毕竟这是她生长的地方,也留下了眼泪。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最后杨月青恋恋不舍的挥泪向百草道别。   直到她们一行人的身影在官道上渐行渐远消失不见,才在仆人的搀扶下坐上马车,黯然离去。   回去的路上远没有来时的心情。   来时虽然有离乡愁绪,那时却是初离健康,对百草而言,一切新鲜。   后又遇袭得萧岿相救,与他相识相知,学习吹奏《山水吟》,游玩大丕山,这些美好的事情将离乡伤感冲的几乎没有了。   而今因为杨侯的事情令人心下不安,又与萧岿心生嫌隙,一路上百草都恹恹的。   陈轩见百草无精打采,也跟着没有精神,萧岿更是言语少的可怜,燕儿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一路上只管细心照顾百草的起居。   李千命见这一行人个个蔫头耷脑,以为大家和他一样也在着急远在健康的杨侯,也只默默的喝闷酒。   在途径大丕山时,百草心中更是感慨无限。   那时萧岿还对她侃侃而谈八丈佛七丈楼的典故,还有那个神情倨傲的女子张茵茵。   一想到她当时看萧岿的神情,她也是倾情于他的吧。   想那时正直春日,阳光娇媚花草含情,而今转眼成秋,沿途景物依旧,却残败凋零,更添加了百草的愁绪。   众人为赶路,从东平郡弃车登船,沿泗水河顺流而下,不到半日便到了健康城外。   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百草迫不及待的下了船。   她那白净的脸上因回乡充满欢欣愉悦。   几月未归,建康比起百草走的时候热闹了许多。   街道两旁的商铺开了,人多了许多,叫卖的、讨价还价的、孩子嬉戏打闹的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让城中充满了生机。   萧岿在年幼时曾随父亲萧詧前来健康拜见梁武帝。   但那时年岁尚小,他记忆模糊。   记事儿后又逢侯景作乱,健康一度危机,再没有机会踏入健康城。   今日护送百草前来,心中感慨良多:街上的百姓,本应是他萧氏的子民,可惜作为皇族,萧氏无能。   面对叛乱,族人非但不能联合起来对外,反而忙着自相残杀。   最后皇祖爷爷86岁高龄被活活饿死在台城。   而他的父亲为了抵抗七爷爷居然以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和嫡母为人质,投靠东魏,引外族兵力以求自保。   这些,一直是他的心结。   他大梁的百姓,因为权贵无道,导致血流成河朝不保夕,所尝尽生离死别,上演一出出的人间惨剧!   想到这里,萧岿的心中便愤慨万分,他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既愧疚又难过。   如今这健康已经改朝换代,他看到百姓生活安定,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在前来健康的头一晚,萧詧的心腹王操曾扮作黑衣人阻止他。   理由便是如今健康已经是陈氏的天下,若他被抓了,后果不堪设想。   而萧岿决意要护送百草,王操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知无力改变他的决定,只得遣人通知萧詧,自己则暗自尾随保护他的安全。   众人沿着主街行走,快走到头的时候左转进入一个巷子里,走过一片房舍,便是杨府。   萧岿抬眼望去,只见大门并不如何富丽堂皇,毫无一般富户的张扬。   若非周围成片的房舍,而正门只有这一个,外人决计联想不到杨府内部有多大!   他正在心中合计,便见百草娇小的身子如脱兔般奔进府中。   自打和百草相识,他也见过百草狡黠调皮的模样,但像这般不管不顾的慌张,却是极为少见。   此时门里面早已出来几个仆人,见到李千命,均是一惊,而后一喜,有序的听他安排将众人的行李拿进府中。   李千命则带着众人进入府中,根据他对杨侯的了解,料想现在他在书房。   他带着众人穿过厅堂,沿着蜿蜒小路走到后院,来一处极为幽静的所在。   只见他在门外行了一礼,而后说道:“郎主!老奴回来了!陈轩殿下也回来了!”   只听里面一个沉稳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萧岿与陈轩随着李千命进了书房。   陈轩是杨侯府上的常客,到不显得如何拘谨。   而萧岿则是第一次见杨侯,心中着实有些忐忑,且不说他拒绝了杨月青提出的与百草成亲的想法。   就说百草在他心中的份量,便让他产生了一种翁婿相见的局促感。   这种感觉是他此生不曾有过的。   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举止依旧优雅有礼,进屋的步子不紧不慢。   进了屋,萧岿看到了站在杨侯身边的百草。   见她眼睛红红的,显是哭过了。   在杨侯身旁,小女儿姿态尽显。   然后又将视线移到杨侯身上,他的身形清瘦颀长,神韵与百草有几分相似,让人见之生安。   五官却不似百草般娇媚精致,想来百草是长的像她娘亲的。   自萧岿一进屋,见他一身高雅气度,杨侯便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又见他先看了百草,才望向自己,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对萧岿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不待萧岿反应便看向陈轩,先对他行了君臣之礼,恭敬的说道:“殿下此番出走,可急坏了陛下,如今殿下平安归来,还请先回宫中像陛下请安,令陛下宽心!”   在返程的路上,陈轩就没见过百草发自心的开怀笑过。   直到进入健康城,他才又见到百草如花笑颜,早将自己是皇子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百草与李千命这段日子在邺城生活,对陈霸先登基称帝还未有至深的感受,在加上陈轩处事随和,让人难以与高高在上的皇子产生联系。   众人一路同行,也未觉得一同回到杨府有何不妥。   萧岿自进入健康心中只顾着对自己的国仇家恨感慨万分,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经杨侯一提,众人才觉得陈轩在此确实有些不妥。   陈轩本人则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敲打了一下自己的头,道:“应该回去的,应该回去的,出来这些时日,定会被父皇骂死!”   然后对着百草歉然道:“百草妹妹,我先回宫里,明日再来看你!”   不待百草做反应,便和杨侯等人道了别,匆匆而去!   陈轩走后,杨侯笑着对李千命道:“此番辛苦你了!”   李千命本粗野不羁之人,被杨侯救下性命之后,对杨侯心下感激。   杨侯虽儒雅风度,行事作风却果断大气,很对李千命的脾气。   士为知己者死,李千命将对杨侯的感激全部用在了多年行事的稳妥与绝对的忠诚上面。   这次在护送百草途中出现了意外,他心中觉得对杨侯愧疚不已。   而今见他提都不提这个事儿,心中更是难受,一张凶脸充满歉意的说道:“这是老奴份内之事,此番因老奴不慎,将女郎至于危难之中,愧对郎主!还望郎主责罚!”说完便跪了下来!   杨侯摆手拦住欲要上前搀扶的百草,说道:“此事因果我已知晓,你虽然大意,但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又何必将错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呢?你起来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又之中不容忍反驳的威严在内,李千命听了站了起来。   杨侯这才将视线移向萧岿,说道:“此番多亏了你!”   杨侯的眼神和百草的一样的温和,让人望之心下安宁,但又比百草多了分深邃,仿佛能直达人心。   萧岿见了,竟产生了亲切之感,自然的答道:“此乃分内之事!”   若论起来,这句话答的并不得体,但却是萧岿心中所想。   杨侯笑笑未答,对着李千命道:“你命人将与我居所相邻的客舍给萧郎君打扫出来!”   李千命与百草听到这话均一惊。   为自保,杨侯养了一批江湖游侠做客卿。   这些人统一安排在杨府主院左侧的客卿府上。   杨府上只有杨侯、李千命、百草、及在后院小佛堂内的百草姨母,除此之外,并无外人。   而今杨侯竟直接将萧岿安排在主院内,且还安排在碍着他居所,这分明也没有将他当做外人。   李千命自然愿意的,领了命心下欢喜的便去安排了。   此时百草心中却是极为不解,不知父亲如此安排何意。   就在她想的入神的时候,杨侯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满眼笑意道:“还不回去休息!站在这里给等着给我沏茶倒水吗?”      ☆、香茗闲话天下势(一)   百草正想的出神,头突然被杨侯敲了一下,吓了一跳,瞪了杨侯一眼,刚要像往常一般撒娇耍赖,余光看到萧岿在旁边,又收敛了调皮之气,乖乖的移步而出。   百草的反应被杨侯看在眼里,不由感慨生女外向,满眼宠溺的看着百草离去,才收回目光,此时房间里只剩杨侯与萧岿二人。   杨侯指着左手边茶桌对萧岿说道:“坐!”   说完自己在萧岿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具开始烹茶。   萧岿静静的看着他煮茶,见他动作娴熟姿态优雅。   不一会儿便满室茶香四溢。   杨侯倒了杯茶,悠然的放到萧岿面前。   萧岿端起茶杯,只觉茶香如鼻甚是清香,正当放松之际,耳边便响起了杨侯的声音:“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萧岿听到这首诗,心中大惊。   这正是他与百草相遇之时,得知百草名字时想到的一首古诗。   也是因为这首诗,他当初隐瞒自己真实姓名将自己起名为“东风”。   如今听杨侯说了出来,怎么能不惊?   好在他自小就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从容之态,又听杨侯说道:“百草的名字确是出自昭明太子所选录的《古诗十九首》!”   随后他看了一眼萧岿,见他神色依旧,心中甚是满意,继续说道:“不愧是昭明太子的嫡孙,这份气度非等闲人家可比!”   听到杨侯提提到昭明太子,萧岿端茶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并不意外杨侯知道他的身世,凭借高演的能力,调查出自己的身份实在易如反掌,况且他又没有刻意隐瞒。   只是想到自己的祖父,便不由的感慨:现在的健康,曾经是他萧家江山的一部分。而今,他到此却要小心翼翼,不觉苦笑道:“已是前尘旧事了,如今这天下谁还记得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文采冠绝天下,若非英年早逝,只怕如今这健康又是另一番局面了!”杨侯感慨道。   这话萧岿的父亲萧詧也常常说,虽然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却十分敬佩他的才思,更是将昭明太子的文集读了又读,如今听到杨侯夸赞祖父,他心中一暖,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他!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梁国已亡!”萧岿遗憾的说道。   “梁国依旧在,你父皇在江陵称帝,治国有方。如今天下大乱,北面有周国和齐国,南面有陈国,群雄争霸,胜负未定,太子何必妄自菲薄呢!”杨侯看着萧岿说道。   萧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对杨侯行了一礼,郑重的说道:“杨伯伯,请唤我萧岿即可,这太子之名,于我,是累赘!”   杨月青早已将萧岿的事情告诉了杨侯。   萧岿的出身,困扰,乃至他与百草之间的情愫,杨侯全部了然于胸。   他摆手示意萧岿坐下,笑道:“你何苦如此?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所处的环境,与其耿耿于怀,不过顺势行之!”   萧岿不解的问道:“如何顺势而行?难道杨伯伯也认为我当争霸天下吗?”   “当今这天下,可称得上英豪的人物中,高欢,侯景,宇文泰、独孤信已死。活着的陈霸先、宇文护、杨忠虽在盛年,毕竟老了!但若要结束百年战乱,还是指望你们年轻人!”杨侯说道。   萧岿见杨侯对当今天下有自己的看法,又听他不再称呼自己为“太子”,心中大喜。   早前他与百草闲谈时便听她说过杨侯对侯景之乱的见解,深得他的心思。百草所看的《道德经》也是受了杨侯的影响,还有百草的一身医术尽是传自杨侯。   在萧岿心中,早已对杨侯存有好感。   如今见面,更是欣赏他的气度。   不同于他父亲萧詧的天生贵气,杨侯身上的是一种出世的飘逸之气,仿若有洞穿一切的智慧,让萧岿愿意与之攀谈接近。   这种情感是男儿之间的惺惺相惜,无需太多言语,心中自是明了。   萧岿觉得与杨侯相处十分舒服,不觉的坦露心声,叹道:“若要这天下归一,谈何容易!自汉末天下三分,除了晋朝短暂一统外,百年来战乱不断,各个王朝并立,兴国亡国,只是几十年罢了!这些年中虽然不乏英雄人物,如今却也黄土青烟,成为过去了!”   杨侯见他言语之中并无争雄之心,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认为当今天下各国形势如何?”   萧岿思索了一番,说道:“若论富足当首推齐国,若论武力当推周国宇文氏。   但如今齐国皇帝高洋沉溺酒色,行事癫狂,若非有常山王高演稳住朝政,只怕国政早已混乱!   而周国的天王虽是宇文觉,实际掌权者却是宇文护,此人虽武将出身,却心思机敏,野心勃勃。今年他借谋反之事诛杀独孤信,虽然立了威却令人寒心,此乃隐患!至于南朝,四分五裂,难以成事,不提也罢!”   萧岿边说杨侯边点头,心中暗赞他的眼光毒辣,小小年纪,竟能将各国形势利弊分析至此,实属不易。   又见他不提陈国或梁国,只提南朝,避免了尴尬。   可惜此人没有争雄之心,否则以他的才智见识,不难做出一番大事来!   杨侯问道:“那你认为哪个国家最有可能一统天下呢?”   萧岿道:“如今南面自顾不暇。北边齐、周两国只要有一国统一北方,这天下便大定了!   我曾在齐国小住一段时日,百姓生活困苦,尤其是汉族百姓,活的猪狗不如,相反皇族大臣的吃穿用度却奢华无度。   高洋、高演、高湛等兄弟,我认为他们虽有才智有余,却仁心不足。如此来看,长此以往,若齐国不出明主的话,必定难以抗衡周国。”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杨侯的妹妹杨月青就是高演的宠妾,有些尴尬的对着杨侯笑了笑。   杨侯自然明白这笑容是何意,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你且说下去!”   萧岿说道:“北方一旦一统,这天下也就大定了!”   杨侯道:“哦?南朝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陈霸先和陈蒨可是百战而出!”   萧岿道:“南人善文不善武,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如今南朝无力外侵:陈国初建,各方势力不服者甚多。除却我梁国萧氏子孙,如今只一个王琳就够他们头疼的!   况且经过侯景之乱,南朝元气大伤,百废待兴。陈国不知道多久才能稳固下来,待到南朝稳定了,只怕北方早已养精蓄锐,对这边虎视眈眈了!”   最后萧岿看了一眼杨侯,别有深意的说道:“何况陈霸先这身体无支撑到他稳固他的江山吧!”   听到萧岿最后一句话杨侯叹了一口气道:“确实如此!那陈轩虽贵为太子,只怕这太子的名头,反而害了他。”   萧岿同陈轩是在邺城相识,一路护送百草会健康,知他对百草心存好感,却因他性格仁和宽厚,举止有君子风度,萧岿并不讨厌他。   如今听杨侯提到陈轩,也跟着说道:“陈轩若是生在太平盛世的皇族,都做个守城之君定是有仁心的明君。而今,这太子的名头,确实害了他!”   然后又想到陈蒨,问道:“杨伯伯,那陈蒨曾对百草出过手,而今陈轩又得到他欲对你不利的消息,不知你有何良策?”   各位亲:在这里夷希纠正一个错误,前文在邺城分析天下大势时,曾说当今天下三分为齐国、魏国、陈国。这个是不对的,百草离开健康城的时候在历史上是公元557年,这一年陈霸先在健康称帝建立陈国代替之前梁国。也是在这年,掌握西魏大权的宇文护,逼西魏恭帝拓跋廓把皇位禅让给宇文觉。(话说这一年天下好乱啊!)下面附上百度百科的资料:   北周孝闵帝元年正月初一日(557年2月15日),在宇文护的扶持下,宇文觉受禅即位,自称天王,国号“周”,史称“北周”,是为北周的开始。追尊宇文泰为文王,母元氏为王后。立妃元胡摩为王后。      ☆、香茗闲话天下势(二)   杨侯听萧岿如此问,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的说道:“并无任何策略!”   他看着萧岿一脸惊讶之色,解释道:“我杨侯健康首富的名声在外,无论哪一个人上位,我都无法活的舒适!”   萧岿出自帝王之家,杨侯此言一出,其中的关键他便想通了。   若他是陈国新帝,也会选择拿杨侯立威:首先他是商人,杀之也好用之也好,在本国并不会触犯到其他大族的利益。   其次他善名在外又在府中养着大批的江湖游侠,这些人虽对拥有千军万马的军阀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是在乱世之中,用以自保护家再好不过。可是如今这健康城已经定下来了,城中有这样一个人家对皇帝而言就如鲠在喉了。   杀杨侯一举三得:一、杨侯府中大量钱财尽归空虚的国库所有,如今的陈国最缺的便是军饷。二、震慑有异心的乡绅望族,稳定人心,至于百姓,随便泼点什么脏水在杨侯身上便糊弄过去了。三、让北面的周国和齐国看看,杨侯是高演宠妃的亲哥哥又如何?在陈国,我照样说杀便杀了!你们武力再强壮,奈何鞭长莫及!   想到此处,杨侯的处境几乎是死局!   萧岿的脸变了颜色,不解的看向杨侯道:“杨伯伯!”   杨侯却显得异常的平静,看着萧岿点点头道:“看来你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其实在回健康的路上,萧岿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见到杨侯,以为他有早已有应对之策。   如今看来,杨侯是存了必死之心的。   萧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凭杨侯的才智能力,应该在他认识百草之时便同百草举家迁往邺城,何苦一直留在健康呢?   像是看穿了萧岿的心思般,杨侯淡淡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担当的因果,有些事情,逃得了一时,无法逃一世。瞒的了天下,瞒不了自己的心,倒不如顺势而为!”   萧岿见杨侯的话语中似有隐情,说道:“杨伯伯,你曾对百草说过只要活着便是值得欢喜之事,如今你却。。。。。。”   杨侯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笑的宠溺:“这个丫头倒是什么都和你说!女大难留啊!”   萧岿顾不得杨侯的调侃,说道:“杨伯伯,你这话说的多么通达智慧,如今何苦心生死志?如今形势虽不利与我们,但若仅仅保命,还是不难的。不若我们将李叔叫来好好合计一番?”   杨侯见萧岿真心实意的在为自己着急,心下感动,并不就此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说道:“百草自小无母,我虽然疼她,但从不曾娇惯她,她身边除了几个老妪粗粗的照顾着,并无一个贴心的奴仆。这些年来,我一直要百草明白一个道理: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想着结束自己生命。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吗?”   萧岿摇摇头道:“愿闻其详!”   杨侯道:“在这乱世之中,王公贵族尚且不能自保,何况百草一个弱女子?若是遭遇横死还好,死了一了百了。若是遭逢大难,比如遭人侮辱,当如何呢?自尽吗?清白已经没有了,再亲手在将自己性命了结?”   说到这里,杨侯摇了摇头,仿佛很难接受的样子,道:“此举太多迂腐!在我看来,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杨侯的这些话,对萧岿而言,可谓冲击不小。   这世上那个父亲像杨侯这样?宁可自己的女儿横死也不愿她受辱之后自尽!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惨不过名节不保,南北朝时期的男女之防虽不如宋明清时期那般被人看中。   但在任何时候,名节对于女人而言,都是重要的。   杨侯见萧岿诧异的神色,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们百草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你放心便是!”   萧岿没有想到杨侯又调侃到自己这里,喝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慌乱说道:“我从未怀疑百草,只是一时不能理解伯父言之所指。”   杨侯笑道:“我只是觉得人的这条命来之不易,我们应该珍惜!若是被人杀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只得认了!   如今这世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做为爹爹,我只要想要女儿活的安稳便够了,而活的安稳,指望别人总是不如指望自己,我希望百草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坚强的活下去!”   萧岿道:“当日在彭城郡,百草与李叔被陈蒨所派之人围击,李叔因身中剧毒,无法护她周全,那时的百草未曾显露出一丝慌乱,由此可见,杨伯伯的心思没有白费!”   杨侯欣慰的点了点头:“百草是个好孩子,我很放心她。”   然后又看了一眼萧岿道:“青儿与千命都曾在信中向我提及你,尤其是千命,对你甚是喜爱。如今见到你,我更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百草这丫头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将她交给你,省却了我很多的牵挂!”然后就是一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样子。   萧岿见杨侯说着说着竟然说到自己与百草的事情上面,并且这期间的过渡极为自然!   让萧岿不由的感慨比起杨候来,杨月青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的没有心机。   杨月青在邺城也曾流露过想要他与百草成亲之意,但却是点到即止的。   而杨侯却是边喝着茶便闲话天下边将百草与他的亲事就此定了下来,还让他无从反驳。   即便如此,萧岿仍是因着头皮道:“杨伯伯,我恐怕无法同百草成亲。”   听到萧岿如此说,杨侯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问道:“你不钟情于她?”   萧岿道:“钟情!”   杨侯又问道:“她不钟情于你”   萧岿黯然道:“我想她也是钟情于我的。只可惜我不是良人!”   杨侯道:“你既与她两情相悦,我们又都看你言行甚好,如何不是她的良人?”   萧岿抬头看着杨侯,眼中尽是真诚与无奈:“杨伯伯,李叔是不知道我的出身,但您知道的,如今江陵的形势您也是知道,我连自己都难以护着周全,又如何能迎娶百草让她一生无忧呢?”   看着眼前这个一筹莫展的英俊少年,杨侯笑道:“当今天下谁能真正另百草一生无忧呢?就连我这个当爹的也可能不久之后被人除掉!”   杨侯这话说的令萧岿无言以对。   接着他又听杨侯说道:“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便将百草托付给陈轩。这个小子是真心真意的喜欢百草,虽然我家百草对他无意,但他会如你所说,穷尽一生保护百草的!”   萧岿也曾想过将百草让给陈轩。   但是仔细一想:如今健康看似安定下来了,实则危机四伏,他急忙说道:“若是太平之时,陈轩却是不错的人选。可惜如今陈国初立,陈蒨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他又淳厚善良,陈霸先活着还好,若是陈霸先过世无人照看他,只怕他被陈蒨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百草嫁与他不妥!”      ☆、最是人间好时节(一)   杨侯见萧岿说的认真,不由笑道:“百草嫁与你,你说你江陵有难处。百草嫁与陈轩,你说他斗不过陈蒨,你们太子之尊都不能护她周全,那何人能护呢?不如嫁与贩夫走卒!”   要在平时萧岿定能听出杨侯话中调侃之色,如今他却关心则乱。   此时他满心在跟着杨侯思考“百草嫁与何人能保她平安”这件事情,并未看见对面杨侯笑的狡诈,顾自认真皱眉说道:“普通的贩夫走卒哪里配的上百草!”   杨侯极为赞同的点点头,然后装作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突然拍案说道:“要不从府中挑选个武功高强少年游侠,入赘进来,既可保护百草,又能让百草留在家中,一举两得!”   杨侯这个主意,似乎再好不过了,只是一想道百草穿上嫁衣嫁给别人,萧岿心中便是一痛,久久不语。   只听杨侯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日我便为百草招婿!趁着陈蒨还未动手,我要赶快将百草的婚事定下来!”   萧岿难以置信的看向杨侯,当他看道杨侯眼中的戏谑之意,哪里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呢?   杨侯说了这么多,是要自己明白:不管百草嫁给谁,都不能保证她永远幸福!   明白了这个道理,萧岿顿时豁然开朗:何苦纠结这些问题呢?当今世上不论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谁又没有自己的苦恼呢?   若都因着所谓的苦恼去拒绝自己心爱的人,这份爱,未免也太轻了些。   此时萧岿对杨侯又是感激又是敬佩,站了起来,恭敬的像杨侯行了一个大礼,郑重的对着杨侯说道:“杨伯伯请放心,我萧岿必将尽我所能,对百草爱护有加,此生只求百草活的安稳开怀!若违此誓言,叫我祖上不安儿女不睦!”   杨侯见他如此,知他是彻底想通了此中的关键,甚是安慰。   自己最大的牵挂托付给了萧岿,顿感一身轻松,此生无憾。   萧岿在杨侯的引导下,将困惑自己的情感问题想明白了,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杨伯伯,你是否有对付陈蒨之策?”   杨侯看了看外面,说道:“如今天色已晚,此事我们明日再谈!你先休息去吧!”   日落月出。   一黑衣人自夜色中进到萧岿房中。   看到萧岿正在房中看书,下跪道:“见过太子!”   萧岿放下书,要他起来,问道:“父皇又催着我回去?”   黑衣人道:“非也,奴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何事?”   “皇上得到密报,今年九月北周天王宇文觉并非是因病逝世,而是是被宇文护给杀害的。新帝宇文毓对宇文护诸多不满,请殿下今年春节务必回江陵,商讨明年进北周朝拜之事。”   “知道了!”   在萧岿说完此话后,黑衣人没有过多停留,又默默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萧岿却陷入的深深的沉思中:若是往常,这些消息他听过便不再放在心上,而今天他刚刚与杨侯就百草的事情达成共识,既然下定决心要照顾百草,他自然要好好考虑自己与百草的未来了。   白天和杨侯的谈话中,他发现杨侯聪明睿智。陈蒨之事,他若想自保,会有很多种法子,而他偏偏不做什么手段,似乎有求死之意,这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此后的几天里,百草敏感的察觉出了杨侯与萧岿之间不一样的气氛:几次她去找杨侯,都看到萧岿在杨侯那里,两人貌似谈的十分投机,令她插不进去话。   萧岿仿佛忘了自己曾经提出要离去这个事情,成日与杨侯谈天说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而杨侯更是过分,竟然将自己这个多日未见的亲生女儿晾在一旁,对萧岿比对自己还好!   为了此事,百草曾去找过李千命。   哪知李千命听了十分的高兴,用他的话说:萧岿是人中龙凤,他家郎主也非凡夫俗子,二人若是言语不投才不正常,说完还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   更百草更加吃惊的是,杨侯和萧岿这几天似乎心情都很好。   尤其是萧岿,还时不时的弹奏《山水吟》。   自从萧岿婉拒了与百草的亲事,百草就不曾吹过此曲。   萧岿也避嫌似得不再吹奏此曲。   如今不知怎地,萧岿又开始吹了起来。   这几日,不光是萧岿,杨侯、李千命都怡然自得的忙忙碌碌,众人仿佛忘记了陈蒨要对杨侯不利的事情。   陈轩倒是记得此事,可惜他被陈霸先关在宫中,无法出来。   前两日托人带了信儿,让百草千万放心,他拼死了也会保护杨府上下的安全,还刻意嘱咐了要百草放心,说无论如何定在本月十五来给百草庆生。   经陈轩提醒百草才想到,本月十五是自己的十四的生辰,过了今年,就到及笄之年了。   见她发呆,燕儿道:“女郎在想些什么?”   百草将陈轩的信递给了燕儿,燕儿看后,羞愧道:“若非如此,燕儿还不知女郎的生辰呢。今天已经是初五了,这时间甚赶,咱们得赶快准备准备才行!我去找李叔商量此事去。”   说完便急匆匆的出去了,百草还没来得及招呼一声,她便出了园子。   李千命近期忙里忙外的正是因为此事,见燕儿也是为了此事前来,笑道:“我最近忙的糊涂了,到把你给忘了,你心细,快过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燕儿拿过李千命给的册子一看,不觉得皱了眉头,道:“就这些?”   李千命瞪着双眼,一脸骄傲的说道:“对啊,前些年因着城中不稳,没能给女郎好好庆贺,今年好歹健康城安稳了,就算陈蒨要闹,想来不会这么快,我这才精心的叫人准备女郎生辰的东西!”   燕儿看着李千命一脸骄傲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李叔的意思是说这个还是为了补偿前些年没好好过刻意准备的?”   李千命骄傲的说道:“正是!”   随即便听到了燕儿银铃似得笑声。   他看到燕儿捂着肚子狂笑,不由的心里有些发虚,试探的问道:“这个,不好?”   燕儿用力的摇了摇头,大声说道:“当然不好了啦!”   然后无奈的叹道:“难怪王妃总是说女郎这些年委屈了!这看看这册子,都准备什么了?除了吃穿首饰,就不能想些其他的吗?”   李千命被燕儿说的低下了头。这些吃的都是女郎素来爱吃的,他已经很认真的准备了!   况且他真的想不到,庆祝生辰除了吃的好些,给女郎做些新的衣服,再置办些首饰,还能有何新鲜的。   他挠了挠了头,对着燕儿讨好的笑道:“燕儿你心思细又灵巧,你说说,还有什么新鲜的?”      ☆、最是人间好时节(二)   燕儿见李千命的样子,不觉得好笑,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对着李千命问道:“李叔,你给我讲讲女郎从小到大的事儿吧?”   李千命见燕儿问这个,奇怪道:“左不过吃喝睡,一年年的过,有什么好讲的!”   燕儿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道:“比如女郎最喜欢什么啊,小时候生过什么大病之类的,有没有你觉得记忆深刻的事情?”   李千命听燕儿这样说,恍然道:“要是这么说还是我还真记起来几件事儿。”   燕儿指着旁边的石凳道:“我们到这边,李叔你给我细细的说。”   说着两人便在石凳上坐下,李千命道:“在女郎四岁那年,我记得是梁太清二年。那年的夏天特别的热,下了雨不但不能消暑,反而更让人觉得喘不上气儿来。 蝉叫声儿,蛙叫声儿,蛐蛐儿声儿,让人听了更加心烦,老人都说就这天气,几十年都没有遇到过,会有不好的事儿发生。结果到了八月份,侯景这个混蛋就造反了!”   说道这里李千命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这个畜生!他在太清元年才反了齐国来到大梁,结果才一年就又反了咱们,最可气的是,你反就反吧,他祸害百姓啊!”   侯景之乱燕儿在齐国也曾听说过,不过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只是听了些只言片语,今日听李千命提起,不免好奇的问道:“他是怎么祸害百姓的?”   李千命道:“他来了梁国,就像皇帝请求娶琅邪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女子为妻。他也不看看他的样子,五短三粗,还有一只腿是不利索,他配吗他!”   燕儿道:“王谢乃是高门大族,就连皇帝都要礼让几分的,他们能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吗?”   李千命瞪着眼道:“当然不愿意了!别说他们了,从皇上那边就直接给他拒绝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就恨上了王谢二族,连带皇族萧氏也一起恨上了,他攻进健康城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屠杀王谢二家,不分男女老幼,简直血洗健康城啊,那个惨状!就连我这沙场上看惯生死的人都不忍心!你说我们征战沙场,杀人那是为了打仗,侯景杀人,就是作孽!”   燕儿听了赶紧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李千命又接着道:“那时候健康城大乱,像王谢那样的高门大族都不能幸免,一般百姓就更别说了,家家门户紧锁,街上几乎没有人,从王谢二族中逃出来的人,有的就死在的街上,有的躲在亲戚家。就在这个时候,郎主带着四岁的女郎要出府。”   燕儿听了奇道:“出府做什么,外面这么乱不锁好门户,呆在家里怎么要出府呢?”   李千命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郎主是怎么想的,记得他当时说的如今这世道,躲在家中也无用,不如带着女郎出去,要她知道人心的险恶,将来遇到事儿还能想办法活下来。”   燕儿道:“女郎便跟着出来了?街上那么多死人,她没吓着吗?”   李千命道:“怎么没吓着,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烧了三天三夜!”   燕儿道:“然后呢?”   李千命道:“郎主本身医术高强,他自然能治好女郎,女郎好了以后就跟着郎主学习医术。自这以后,女郎帮着郎主治病救人,还给百姓救助米粮,也是从这时候传出来郎主是健康首富和大善人的名头。”   燕儿道:“你们在健康城如此做,难道那侯景没有找麻烦?”   李千命道:“那个畜生,怎么顾得了我们,他把王谢两家杀的差不多了,就杀进宫中去了,饿死了梁武帝萧衍这个老糊涂,又抢了我们大梁最美丽的溧阳公主为妻,自称是“宇宙大将军”,不过他也遭到报应了!没过几年就被杀了,听说还是被分尸了!当时郎主带着女郎去看了!”   燕儿道:“去看侯景被分尸?”   李千命道:“那到没有,听说他是被自己手下给杀的,将尸体运回的时候郎主带着女郎去看了,他的尸首后来被瓜分了。”   燕儿点头道:“这个我在邺城也曾听说过,说他的双手被砍了下来送到了邺城!”   李千命道:“他的头颅被送往了江陵,被悬在闹市中示众,后来又把它给煮了,封上漆,交付了武库收藏!”   燕儿道:“那他身体的其他的地方呢?”   李千命见燕儿听这个也不害怕,倒觉得这个小女孩儿有点胆量,不愧是百草的人,说道:“当时恨他的人太多了,不光各国的皇帝,我们健康的百姓也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所以他的尸体被百姓给打烂了,听说尸骨烧成灰后都有人将他的骨灰搀着酒给喝下!”   燕儿道听了觉很恶心,露出不信的神情,双手抱臂道:“真的假的,这个也太恶心了!”   李千命道:“自然是真的,溧阳公主还吃了他的肉呢!”   燕儿道:“听说人死后被万人分食用,魂魄是入不了地府的,永世不得超生的!”   李千命道:“他活该!作恶多端,本来就不该在投胎做人!”   燕儿没有答话,想了一会儿道:“难怪女郎和一般的富贵人家的女子不同呢。郎主也忒狠心了,我自小无父无母,被人卖到那种地方受尽凄苦是命苦,女郎生于富贵之家,自小看到的东西也没比我好多少!”   李千命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世道不好,管你投胎到富贵之家还是平民百姓,都不好过,你看看那百年大族如王谢之家,尊贵如溧阳公主,还不是平白遭难!”   燕儿道:“这到也是,如今这世道,就是看谁命硬啊!”   李千命听了这话,不由的咧嘴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说的有道理,看谁命硬,哈哈!”   燕儿对着李千命笑道:“我看李叔你的命就很硬,千命嘛!”   李千命得意道:“这个自然!”突然想到是要给百草准备庆生的礼物的,怎么扯到这个上了,道:“话说燕儿,你问的这些,和百草生日有何关系呢?”   燕儿听了也不急着答话,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褶子,笑着对李千命道:“到时候李叔你自然就知道啦,我会和女郎说你也出了一份力的,到时候功劳少不得你的!”说着便笑呵呵的走了。      ☆、最是人间好时节(三)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健康城地处长江以南,冬日里细雨携雪,阴阴冷冷,阳光不多。   但在百草的心中,这些日子却是明媚一片:回到了健康,有阿爹、有萧岿、有李叔和燕儿,她在乎的人都在身边!   这段日子,在百草以后的记忆中是最美好的,虽然短暂,却很快乐!   这日百草来找杨侯,见萧岿没有在,奇怪的问道:“今日怎么没有看到萧大哥在这里陪着阿爹,这些日子他不是天天都在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阿爹的孩子,女儿不过是个躲懒淘气的奴仆罢了!”   说着坐在了杨侯身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听着百草酸出水儿的话,杨侯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女儿在怪自己没有好好陪着她呢?   也只有在杨侯面前,百草才会如此的撒娇耍赖。   杨侯笑道:“我和未来的夫婿谈的来,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吃起醋来?”   百草听杨侯说“未来夫婿”脸上一红,心里喜滋滋的,随即又想到萧岿在邺城的时候拒绝了这门亲事,心中又是一酸,正色道:“阿爹勿要再拿我取笑了,萧大哥和我之间,没有什么的!他、他是要回江陵去的,此次前来健康,只不过是顾念相识之谊护送一程罢了!”   说道最后,她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有些微微的颤抖,声音越来越小,显是心中极为难过。   杨侯见她这样,也不急着告诉她与萧岿之间的约定,想着她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笑着说道:“让阿爹看看,瘦了没,瞧你起色还不错,看来青儿把你照顾的很好!”   一提到杨月青,百草便来了精神:“姑母待女儿很好呢,女儿在邺城还学会了看账本,以后可以帮阿爹分忧了!”   此事杨月青已经在信中告诉杨侯了,他很欣慰的看着百草,道:“你姑母已经将此事告诉我了,说你学的很好,我的百草已经长大了,我放心的很!就算爹爹去了,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百草听着这话不吉利,赶紧捂着杨侯的嘴,冲着地上呸了几下,急忙说道:“阿爹的话好不吉利!不算,不算,女儿当没听到,阿爹要陪着女儿长长久久的!”   杨侯见她的表情有些惶恐,拿下她的小手,笑道:“刚说你长大了,就说些孩子话,是人总有一死,哪能陪着你长长久久呢?”   百草握着耳朵摇头道:“我不管,我就要阿爹陪着!”   杨侯见她在肆意的撒娇耍赖,心想这种父女相伴的日子也不知道那天就没有了,也便由着她,哄着她道:“阿爹陪着你!我们百草无论长多大,阿爹都陪着,好不好?”   百草听杨侯这样说才露出笑容。   她本不是刁蛮的女子,平时给人沉静乖巧之感。   只有在杨侯面前才时不时的流露出调皮的样子。   陈蒨要暗害杨侯的事情,一直在让百草她惶惶不安。   现在见杨侯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问道:“阿爹,陈轩哥哥说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应对?”   杨侯自然明白百草所说何事。   这几天萧岿也不时的提起此事,并多次流露出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他安全,都被他打岔糊弄过去了。   如今见百草也提了出来,笑着说道:“陈蒨虽狡诈,但阿爹也不是好相与的,况且这陈国之主是陈霸先而非他陈蒨,你无需担心!”   杨侯在百草心中几近无所不能,她自小便以有这样的爹爹为傲,他这样说,百草虽然还是觉得有些难安,但出于对杨侯的信任,也觉得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得说道:“在来的时候,姑母千叮咛万嘱咐,说健康若是实在难待,就叫咱们去邺城,那边有她在,好歹有照应!”   杨侯点头表示知道了,问道:“你回来了这几天有没有去佛堂给姨母请安?”   一听杨侯提到“姨母”,百草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这位姨母在常年深居简出,每日只在佛堂供奉。   百草长这么大以来,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姨母待人都是冷冷的,尤其看向百草的目光,更是让她害怕。   每当百草想到姨母看向自己那种怨毒的眼神,心里就觉得不舒服的。   但杨侯似乎很尊重这位妻妹,每逢节日或者特别的日子,都会叮嘱百草去像姨母请安。   “还没有去!”百草如实的答道。   杨侯看了一眼百草,到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说道:“她毕竟是你母亲的妹妹,要去的!”   规矩百草是懂的,她也不是任性之人,低着头说道:“知道了,女儿这就去。”   说了辞了杨侯,前往后院的小佛堂,见门紧闭着,她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了姨母清冷的声音:“谁呀!”   百草恭敬答道:“姨母,是百草,我回来了,特意来向您请安!”   门没有开,百草只得站在门外,静静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听她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没有见到姨母,百草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此后几日,大家都在为百草的生日宴忙碌着。   到了十五那日,府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百草和杨侯都非是张扬之人,此次生日宴说是隆重,也不过是将府中待客的晓日堂给好好布置了一番,除了陈轩,并未邀请其他人前来。   晓日堂是燕儿一手布置的,神神秘秘的不许人看,说是给百草的礼物尽在其中,待到百草生辰当天方可让人进入。   众人好不容易挨到这天,推门进如晓日堂,只见在窗子四周贴满了红色的窗花,原本窗花在正月里才贴的,是为了增添节日的喜庆,今日是百草的生辰,贴上了也应景儿,大家也没觉得有何稀奇。   却听到杨侯站在窗前赞道:“好巧的一双手!窗花剪的也算巧夺天工了!”   经他一说,众人才发现,屋子里的窗花并非简单的各种花儿草儿的形状,而是有人在上面,并且不只是简单的一个人,而是一个个的场景   众人仔细看来:只见第一幅窗花上面是一个男子怀中抱着襁褓婴儿,此男子俊朗清瘦衣袂飘飘,低头全神贯注的看着婴儿,眉宇间疼爱之情尽显。这人不是杨侯又是谁?虽说是剪纸,却将杨侯的神韵剪得栩栩如生,最神奇的是,还能看出剪纸上面的杨侯比现在年轻十几岁。   第二幅剪纸,是一个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两人周围有三三两两的人躺在地上,女孩子粉雕玉琢,显得一脸惧色,紧紧的靠在男子身边,男子则是伸出手抚其头,以示安慰。   第三幅剪纸很简单,女孩子似乎生病卧床,男子坐在床边照顾着女孩子,众人依稀能感觉到男子那紧张的神色。   第四幅剪纸,是女孩子大了两岁,正在为一个捂着肚子的人把脉,男子站在她的身旁,神色间甚是满意。   第五幅剪纸,女孩子又高了,同现在的百草一模一样,只见身后有船,她的手在脸前面似乎在擦拭眼泪。那男子老了几分,同现在的杨侯一模一样,两人像是在告别。   第六幅剪纸,是女孩站在孤舟之上,一脸愁容。   第七幅也是最后一幅剪纸,女孩只是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在提裙奔向大门,这门不是健康的杨府又是哪里?   这七幅剪纸剪的活灵活现,年轻的杨侯,小小的百草,父女之情跃然在窗上。   此时百草早已看的眼中含泪,他拉着燕儿手问道:“燕儿,这都是你剪出来的?”      ☆、将笄芳华生辰宴   燕儿见百草如此激动,心中欢喜不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正是!女郎今日将笄,想着送你点新鲜的玩意儿,就找李叔问了问你小时候的事儿,按照我想的样子就给剪了出来,剪的不好!”   陈轩拍手称奇道:“这还剪的不好?多传神啊!”   说罢,指着第三幅剪纸道:“百草给人看病就是这幅神情哈哈!”   然后遗憾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锦盒,皱了皱眉叹道:“燕儿的礼物实在是太妙了,将我的给比下去了!”   李千命也在旁边跟着皱眉道:“我的也给比下去了!”   燕儿对李千命笑道:“若没有李叔你告诉我女郎小时候是如何学习医术的,我又怎能剪出这第二幅和第三幅呢?这礼物有你的一半儿的心血!”   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百草道:“在邺城,见女郎时时流露出思乡之情,想来和郎主的感情的是极好的。燕儿从小孤苦,没有父亲疼爱,便心思一动,想将女郎与郎主的父女之情做成剪纸,贴在窗上,也好在给女郎添添喜气,还望女郎不要见笑!”   百草笑道:“剪的这么好,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见笑呢?这些天你没日没夜的忙,就在弄这个?”   燕儿含笑不语,百草心下感动,对着杨侯道:“阿爹,燕儿剪的真好,你说是不是?”   她见杨侯没有回话,正在盯着第二幅剪纸若有所思。   百草便来到杨侯身旁,又叫了一声:“阿爹!”   杨侯这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说道:“剪的真好!燕儿费心了!”   众人又称赞了好一会儿,方才依次入座。   今日是百草的生日,自然百草做主桌。   陈轩如今贵为陈国太子,自然坐上座,只是他怎么也不肯,最后都快急了。   最终还是杨侯坐在百草的旁边,然后依次是陈轩、萧岿、李千命。   燕儿则是站在百草身边伺候着,任众人怎么说也不肯坐下。   人虽不多,但却都是百草在乎的。   平日里百草不曾在衣着打扮的用太多的心思,在邺城的时候,杨月青就曾说过她,奈何她总微笑以对,却从不曾做任何改变。   这点燕儿是知道她的,所以一大早就将早早准备的衣服拿了出来,要百草穿上。   百草自然知道燕儿是为着自己好,又想着今日生辰,也便任由燕儿给她细细的打扮:只见她梳了个飞天髻,发髻上插了金蝶翡翠步摇,耳畔的东海珍珠耳环圆润光滑,在灯光的映照下一闪一晃。   身上穿了一件鹅粉色的对襟长裙,广袖收腰,云鬓花颜,越发的趁着她出尘脱俗。   由于百草甚少打扮,今日一出现,令陈轩和萧岿着实惊艳了一番。   杨侯看着女儿已经出落的楚楚动人,心中更是感慨万分。   百草先拿起了酒杯,对着杨侯有些哽咽道:“阿爹,感谢您将女儿抚养成人!”说完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其实此时百草心中是有千言万语的要对杨侯说的,她想谢谢阿爹这些年来煞费苦心的教养她,令她懂得医术识得账本。   甚至为了她,这些年来没有续弦,连个妾氏也不曾有,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记在心中,奈何当他看着杨侯那消瘦的面容时,竟什么是说不出来了,只说了一句感谢您将女儿抚养成人,其他的竟硬生生的在嗓子眼儿里憋着不能说出来。   杨侯像是明白百草心中所想,站了起来,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要说什么阿爹知道!这些年,有百草,阿爹很快乐,觉得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说了拿起了酒杯,饮尽!   饮罢,从袖中拿出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对着百草道:“此乃阿爹为你准备的礼物。待宴毕,再打开看。”   百草接过盒子,刚要说话,便见门被推开了。   众人不由得都转过头去看是谁。   看清来人,大家神色各异:萧岿、陈轩、燕儿明显的楞住了,他们先看看来人又看了看百草,一脸难以置信。   李千命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便神色如常了,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杨侯的表现最是淡然,像是早知道会如此一样,对着百草道:“还不将你姨母迎过来!”   来的人正是百草的姨母,只因她长得和百草有九分像,故萧岿、陈轩、燕儿都觉得惊讶。   待听到杨侯说是百草姨母众人也就是释然了。   只是让众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位百草的姨母虽和百草长的极像,气质却截然相反。   若说百草如茉莉般芬芳淡然让人愿意亲近,那么这位姨母便若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般神秘幽然让人想避之躲之,尤其是她的眼神,冷冽无情,见之生寒。   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鎏金裙,乌黑的云鬓高盘,露出修长的脖子,高贵傲然,手中托着一个紫檀的盒子,含笑向着杨侯走来。   百草见到她这幅打扮,心中极为诧异。   只因每次见到姨母都是尼姑打扮。   而今日姨母的打扮的倒像个新娘子,不过真的很美丽。   她听到杨侯的吩咐,赶紧向着姨母迎了过去,笑道:“姨母!”   百草的姨母并未理睬百草。   确切的说,从她一进来,眼睛就只盯着杨侯一人看,其他的人仿佛都不存在一般。   她看都没有看百草一眼,竟自朝着杨侯走来,走到杨侯身边,将手中的紫檀盒子放下,指着它,对杨侯笑的娇艳:“这盒子里是什么,我想你是能猜到的,是给你好呢?还是给那个丫头好呢?”   她所说的“丫头”自然指的是百草。   杨侯苦笑了一下,道:“自然是给我好。”   然后迎上她的目光,神色一片淡然道:“非要今日此时吗?”   百草姨母的眉毛一挑,笑的娇艳:“正是!你曾答应过我的,难不成要变卦?”   说这话的时候她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冰冷无情。   杨侯道:“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只是不能等等吗?今天是百草的。。。。。。”   不待杨侯把话说完,百草姨母的笑容便渐去,厉声道:“不过是个野种罢了,你到真上心!”   她说完这话众人神色均是一变,李千命最先按耐不住,道:“你这人说话也忒难听。。。”   “闭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不待李千命的话说完,便被她斥责了回去。   原本李千命长得凶神恶煞,寻常胆小的女子,见到他都不敢看着他说话。   长这么大从未有一个女子这样呵斥过他,还如同像呵斥猪狗一般!   依照他的脾气是定要吼回去的,但一想她毕竟是百草的姨母,在这个府上虽说不经常出来,但却深受杨侯尊重。   自己毕竟是一个下人,硬生生的将一腔怒火忍了下来。   对于百草姨母的胡闹,杨侯没有做任何表示。   此时他对着紫檀盒子怔怔的出神,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说的也是,该来的总会来的,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何区别?”      ☆、惊闻身世转成空(一)   杨侯在喃喃自语之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转头对着李千命道:“你到外面守着去,我有些话要说!”   李千命闻言出去了。   萧岿和陈轩隐隐的察觉出了有些不妥,欲要避嫌离去,又有些不放心百草,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便杨侯温声道:“你们无需出去,家务事,听听也无妨!”   此时百草的姨母已经顾自坐在杨侯身边。   将手中的小盒子放到桌子上,拿出一颗药丸似的东西,素手芊芊将其放入杨侯的酒杯中,然后指着酒杯,笑道:“既然你要喝,那请便罢!”   杨侯没有说什么,微微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然后看向百草,眼中有弄弄的不舍与疼爱。   他指着百草的姨母说道:“她并非你的姨母,乃是你的生身母亲。十四年前的今日,她将你生了下来!”   他说这话时,百草姨母的身体立即一僵。   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收控制的在颤抖。   她依旧没有看百草,美目只是直直的盯着杨侯,恨恨的道:“你提这个干吗?若不是你,我怎么会生下这个孽畜!”   自杨侯说她是百草的母亲之后,百草的脸色便变的苍白,她想走到杨侯身边,离这个所谓的“母亲”近一些。   奈何这位她的母亲似乎毫不在意她们是母女这件事情。   百草想到从小到大,她对自己都是冷漠疏离,甚至还有些憎恶。   自从进了这个房子,她也一直没有向自己一眼。   对自己的称呼也是左一口野种,右一口孽畜,这让百草生生的止住了步子。   听她和阿爹的对话,似乎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   令她很讨厌自己,又想起这些年来,每每提到这个姨母,阿爹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每逢大日子便坚持让自己来给姨母请安。   原想的是阿爹顾念与娘的情谊,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位姨母便是自己的娘。   这么多年以来,百草和杨侯相依为命,她见其他的孩子有娘疼有娘爱,心中好生羡慕,好想知道在娘怀里撒娇什么滋味,可惜阿爹告诉她娘亲在生她时候血崩去了。   她想着自己这一生也不会知道有娘的滋味了。   如今阿爹又告诉她,原来她的姨母便是她的娘,虽然有些怕姨母,也能感觉到姨母并不喜欢自己。   但毕竟是自己的娘,是她在十四年前生下了自己,想到这里,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是有娘的孩子的,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亲人,虽然有些怕,依旧弱弱的对着姨母喊了一声:“娘亲~~~”语气中有期盼有亲昵有惧怕。   百草的娘并没有搭理她。   她只是怔怔的看着杨侯,仿佛在这个世上只有杨侯一人。   渐渐的,她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原本她与百草有□□分相似,只是在气质上,百草偏柔弱沉静,她则更多的是高贵冷傲。   此时泪眼婆娑的对着杨侯,让旁边看的人竟然心中升起了怜惜之情。   她没有用手拭去泪水,任由它从眼中流出,滴在地上。   哭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对着杨侯道:“你果真喝了它!你宁可喝了这毒酒,也要护着她?这个野种当真值得吗?”   众人一听她说“毒酒”二字,均是一惊!   原本从她进来这屋子,便显得极为诡异。。   奈何杨侯介绍说是百草的姨母,虽然她出言不敬,但后来又听杨侯说她是百草的亲生母亲。   大家只当她与杨侯之间有什么恩怨,将气撒在的百草身上,不管怎么闹,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家务事。   萧岿和陈轩是外人,不好插手,只得坐在一旁看着。   待听到她说杨侯饮下了毒酒,他们二人才着了急。   怎么也想不到她进来时手里托的盒子竟然是□□,他们只当是她给百草的生辰礼物。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杨侯竟然将毒酒喝了进去。   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像闲话家常般的喝了下去。   之前萧岿和杨侯接触时,便觉出了他有心求死,两人谈了多次,杨侯也不肯说其原因,只说是因果。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天来的这么早,还是在百草的生辰宴上!   他看到百草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身子似乎还有些微微摇晃。   不待燕儿走过去,他快步来到百草身边扶着她纤弱的身子,轻声说道:“我扶你过去看看是什么毒?”   此时的百草听道阿爹喝了毒酒心中一阵慌乱,只觉得脑袋中空空的,有些嗡嗡的疼,急的竟怔住了。   如今经萧岿一提醒,方才稳住了心神,快步走到杨侯身边,拿起他面前的杯子,放到俏鼻边上闻了一下。   只觉得一股异味掺杂就酒味中,那味道极为难闻。   她已然知道这个是什么毒了。   此时手中的杯子已经脱落在地上。   她跪在杨侯的身边,抱着杨侯的腿。   再抬起头的时候,她早已经满脸的泪水,哽咽道:“阿爹,你这是为何?你明明知道这毒无药可解,你为何要喝下?你不要百草了吗?”说着便趴在杨侯的腿上大哭了起来。   杨侯看着百草瘦弱的肩膀在自己腿上颤抖着。   他慢慢的伸出了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就像小时候无数次抚着她的头给她讲故事那样,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此时杨侯觉得心里像刀绞一样的痛。   他生生的忍着巨痛,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道:“阿爹给你的盒子,写着事情的缘由,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然后拍拍百草的背以示安慰,转过头看向站在百草身边一脸焦急的萧岿,眼中竟有些解脱之意。   他指着百草的娘对着萧岿说道:“要说起来,你们也算是亲戚,她便是溧阳公主。”   说道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黑红色的血已经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这血顺着杨侯的嘴角滴在百草的衣服上,一滴、两滴。。。。。。不待百草反应,溧阳公主便似疯了一般起身推开百草,将杨侯揽在自己的怀中,神情说不出的温婉缠绵。   只见她拿出洁净的丝帕,细细的帮杨侯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血不断的从杨侯嘴角中流出,她不断给他擦着。   不一会儿,丝帕上边浸透了血迹,她依然认真的擦拭着。   此时她的眼神已经没了往常的高贵冷冽,取而代之的是眷眷的深情。   任谁都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是深深的爱恋着杨侯的。   溧阳公主见杨侯眼光渐渐的涣散了,知他是快要不行了,放下沾满了血的丝帕,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柔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不管我是什么溧阳公主,不管我是谁的妻子,就我这个人,我这个人,你有没有对我动过情?哪怕一丝丝,就一丝丝也好!”   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充满了异样光彩,既有少女的娇羞又有深深的期盼,还夹杂了些担忧,担忧他又像以往一样,要她自重!      ☆、惊闻身世转成空(二)   杨侯在她的怀里,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这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她是那么的渴求着他的一句肯定。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年她才十二岁,高贵美丽,肤若凝脂,眼若星辰,一颦一笑皆动人,见到她的人,怎么会不动心?   奈何只过了一个月她便成了他主人的奴。   她是美丽的,也是骄傲的,即便在如此环境下,她也在努力的挣扎求生,直到她知道自己有孕,才痛下决心,生了死志。   也是在这时,他被派来盯着她,照顾她,要她活着,要她顺利生下孩子。   在此后的十个月里,他对她寸步不离,细微照顾,甚至在生产之时,也是他给接的生,在月子里更是悉心的为她调理身体。   那年她十三岁,他十七岁。   他们男才女貌,朝夕相处了近一年,他怎能不对她动情?   她被掳来时的隐忍坚强让他心生敬佩。   她得知自己身怀有孕后的果敢决绝让他吃惊。   她生下孩子之后的心灰意冷让他心疼。   奈何再相见时,她成了他的妻。   后来再相逢,他与她的身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杨侯不是迂腐之人,原本他是可以不顾一切娶她为妻的!   但那时已经有了百草。   百草的存在仿佛在时时的提醒着他:她曾是他主人的妻!   他怎能若无其事的去爱她?   哪怕那时候她已经被国仇家恨扭曲了,她迫切的需要他的温情来拯救那颗被仇恨蒙蔽的心!   可是他没有,他始终没有做任何事情,任由她活在仇恨的苦痛中不能自拔。   而今,经她的手,了解了自己。   于她,让那滔天的恨意有了出处。   于他,让自己此生的深情有了归处。   他无怨无悔。   他死得其所。   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再也没了那些现实的枷锁。   杨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了一辈子受尽苦楚的女子,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来,抚摸着她脸。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爱意,眼中无限柔情,遗憾的说道:“我对你的情谊何止一丝一毫?只恨天意弄人!”   说道这里他又咳出了大口的血。   得到杨侯的亲口认可,溧阳公主再也止不住眼泪,伏在他的身上大哭了起来,这哭声中有着是无穷无尽的委屈。。。。。。   待她止住了哭声,看着眼前的男子已经气若游丝,知道杨侯的大限已到。   她紧紧的将他抱怀中,恨不能将他与自己揉成一体!   杨侯的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有话要说。   溧阳公主轻轻的放开他,柔声问道:“你想说些什么?”   此时房中极为安静,众人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呆了。   只听杨侯用极弱小的声音喃喃道:“我愿携你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南。。。。”   随着话音越来越弱,杨侯渐渐的没了气息。。。。。。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了,让人不免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刚才还坐在一个桌子上有说有笑的杨侯,而今已经成了死人。   百草的姨母,不但是他的生身母亲,还是梁国最美丽的溧阳公主。   这一个个消息让众人回不过神来。   当萧岿听杨侯说百草的娘亲是溧阳公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要论起来这溧阳公主还是自己的姑母,她父亲萧纲是自己祖父昭明太子萧统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曾听父皇说过,当年祖父去世,曾祖父萧衍并没有选择祖父的子嗣继承太子之位,而是选择了祖父的胞弟萧纲为太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的父亲和伯父从梁国的继承者一下子成了旁支末系,从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子成了无人问津的寻常皇孙。   即使后来曾祖父萧衍将人杰地灵的会稽作为补偿封给父亲及伯父,父亲对此仍然耿耿于怀。   也是在这几年中,父亲和大伯尝尽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在这期间,只有他们兄弟相扶持,乃至在侯景乱梁之际,父亲和大伯也因为太子之事,并没有积极带兵支援健康。   尤其父亲,只是派了属下前去,本人并未亲自带兵前往健康,可见他对曾祖父的怨气之深。   也多亏的曾祖父未曾立大伯为太子。   在侯景乱梁之时,曾祖父萧衍以八十六岁高龄被侯景囚禁,活活的饿死在了台城。   而被立为太子的萧纲即位成为新的梁帝,成了侯景手中的傀儡,不过两年便被侯景给毒死了。   而他最疼爱的女儿溧阳公主,则被侯景强娶为妻。   那时的溧阳公主正值青春年华,却被逼成了四十多岁的侯景的妻子,其中心酸可想而知,尤其后来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侯景杀害。   想到此处,萧岿也不免感慨,溧阳公主确实命运坎坷,只是她怎么会是百草的娘亲?   百草今年十四岁,在侯景之乱的时候,百草已经四岁了,溧阳公主怎么在之前和杨侯相识的呢?   依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杨侯和溧阳公主之间应该另有一番恩怨。   此时萧岿却顾不了那么多来猜测杨侯和溧阳公主之间的恩怨。   百草见杨侯去世,已经痛不欲生了,想要上前去,奈何杨侯的尸体被溧阳公主紧紧的抱着,她根本无法近身。   她见阿爹临死前对娘亲的样子,应该是对她有深情的,那为何娘亲又要将父亲给毒死呢   为何娘亲这些年来只在后院吃斋念佛?   为何她不认我呢?   为何她似乎非常的憎恨我呢?   这些问题在百草的脑中不停的徘徊。   又想到从小悉心照顾自己的爹爹已经离开了人世。   百草悲从中来,几近昏厥,幸好萧岿从一开始察觉到不对便站在她身后。   见她悲痛异常身形不稳连忙伸出将她揽在怀中。   陈轩见到此情景,不由的黯然神伤。   他也想站在百草身边,照顾她,安慰她,可是接连发生的巨变让他慌了心神。   待他缓过神儿来,萧岿早已站到百草身边去了。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来,萧岿更能照顾百草。   自己,终是太弱了!   他看到萧岿搀扶着悲痛欲绝的百草,溧阳公主抱着已经身死的杨侯,屋子里只剩下他和燕儿显得多余。   而萧岿的一句话,更是让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怪异。   只听萧岿对着溧阳公主说道:“江陵萧詧之子萧岿拜见姑母!”      ☆、惊闻身世转成空(三)   萧岿的一句拜见姑母,令众人的头更大了,觉得这的关系太混乱了!   此时的溧阳公主却对此毫不在意。   她只顾紧紧抱着杨侯。   自从她十二岁以后她的人生从未如此快乐过。   这些年她连逢不幸,日日夜夜都是在仇恨中度过的。   她活的生不如死,若非还眷恋着杨侯,她早已结束自己这悲苦的一生了。   她做梦都不曾想到,原来这些年来杨侯对她也是有情的。   尤其杨侯最后的那几句:“我愿携你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南。。。。”   他虽然没有来得及全部说完,但是她可以明了。   有他死前这些话,她觉得这辈子所受的苦难都值得了!   此刻她只觉得的安稳快活。   可惜萧岿的话让她回到了现实。   当她听到萧岿说自己是萧詧的儿子,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抬起头仔细看像萧岿:只见风度翩翩举止不俗。   心中不免想到:不愧是我萧氏子孙,自有一番高贵的气度。   随后她的目光又扫到了紧着挨萧岿的百草,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望着杨侯的尸体身。   如此这般亭亭玉立的百草,令溧阳公主恍惚见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百草越是美丽脱俗,越是让她联想到自己种种不堪的经历。   原本有些缓和的神情又阴冷了起来。   溧阳公主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百草充满厌恶之情,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脏的东西。   她只短短的看了百草一眼,便连忙将目光转移到了萧岿身上,好像多看百草一眼都脏了自己,厉声道:“你扶着这孽畜干吗?也不怕脏了自己手?你对得起萧氏的列祖列宗吗?”   从溧阳公主一出现便对百草恶语相向,萧岿念着她是百草的娘亲,一再忍让,如今见她如此神色,口中更是“孽畜”“孽畜”的叫着。   此时他心中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也顾不得她的身份,呵斥道:“够了!她毕竟是你的女儿,你一口一个孽畜,她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溧阳公主没有想到萧岿会为了百草斥责她。   再看到他紧紧的将百草护在怀中,那副关切的样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萧岿对百草的情意。   溧阳公主紧紧的盯着百草,那眼神像一条恶毒的蛇,看的百草不寒而栗。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呵呵的笑了起来。   原本溧阳长得就极美,如此一笑,便如挑花盛开让人难以移目。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刀子,字字剜在百草的心上,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她是侯景的女儿,你说她是不是一身罪恶?”   说完了又看了一眼萧岿,严肃道:“你是昭明太子之后,是我大梁血统纯正的皇子,你身边的这个女子,与你有灭国之恨!你还扶着她做什么?也不怕污了你是手?难道你就不怕我大梁祖先来找你吗!”   当溧阳公主说百草是侯景的女儿的时候,众人均是一惊!   实在是侯景的名头太过响亮,当今世上,哪怕过了十年八载,一提到侯景,没有人不知道的。   侯景的名头响亮并非是美名,而是臭名昭著。   他的阴狠狡诈,他的反复无常,他的背信弃义,他的凶残恶毒,都让人不齿又害怕。   萧岿的梁国就是因他而亡的。   虽然侯景已经死去多年了,但人们提到他,仍是咬牙切齿,甚至当有孩子调皮时,就会有大人用侯景吓唬道:“再闹,侯景就来吃你的肉了”,孩子听到侯景的名字,就会乖乖听话,可见侯景凶残多么深入人心!   溧阳公主在说完百草是侯景的女儿之后。   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侯景带给她的痛苦实在太大了,他毁掉了她的一生,她恨不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可惜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没有能力报复他。   纵使后来知道他不得好死,她依旧不快活,因为不是她亲手复的仇。   百草是侯景亲身女儿,这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看到百草痛苦,她便觉得解了恨。   她看到百草听到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原本就苍白的小脸上更是没有一丝的血色,眼中充满不敢相信,若非萧岿一直扶着她,只怕此时她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听了这话萧岿心中也是一惊,电光火石闪过很多念头。   可是依然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当年侯景乱梁,强取溧阳公主为妻,这时天下皆知的事情,可是并未听说溧阳公主生下一儿半女啊!   还有,若是百草当真是侯景的女儿,又如何被杨侯抚养成人?   想到此,他对溧阳公主说道:“你骗人!百草是杨伯伯的女儿,怎么会是侯景的女儿?侯景乱梁之时,百草已经四岁了!不信你看床上的窗花!”   说着萧岿的便指向了燕儿剪的第二幅窗花,这幅刚好是剪的侯景乱梁之时,健康城死伤无数,杨侯带着年幼的百草在街上。   溧阳公主从进来,眼里除杨侯,便没有注意过其他的人和事情。   如今经萧岿提醒,她轻轻放下杨侯的尸体,站了起来,来到窗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几幅窗花。   看完了之后,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萧岿说:“若真是他的孩子该有多好!我也不必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说完她又回到了杨侯身边,继续将他抱在怀中。   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那落寞的神情变得狰狞尖刻,恨恨的盯着百草说道:“世人只道我是在侯景乱梁之时,被他强迫为妻,殊不知早在几年前,他已经毁了我的清白!”   说道被毁了清白的时候溧阳公主再也忍受不了这痛苦的记忆,流出了悲伤的泪水。   她边哭边说道:“那年我十二岁,是皇爷爷最疼爱的孙女儿,我瞒着府上的人,只带了两个奴仆偷偷地溜到街上去玩,长这么大,要么去皇宫里要么在太子府中,我听奴仆们说外面有多热闹多好玩,我从未出去过,于是趁着皇爷爷叫阿爹去宫中议事,在奴仆的撺掇下,偷偷地溜了出去。”   此时,溧阳公主已经陷入回忆当中。   她的眼神中出现了少女般的光彩,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年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殿下。   那时候的健康城的繁花似锦,街上人头涌动。   由于当时梁武帝萧衍信佛,城中常年漂浮的焚香的味道。   健康城中遍布大小寺庙,后人写诗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说着便是这个时候的建康城。      ☆、爱兮恨兮两不知(一)   溧阳公主自小长得美丽,深得梁武帝萧衍的喜爱。   那时候梁国虽呈现出衰败之象,却对小溧阳的生活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   她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主,也是大梁最为尊贵和美丽的公主。   她的父亲是太子,她的祖父是皇帝。   她的人生原本可以预见的:父亲登基为帝,为她招一个如意郎君为驸马,然后锦衣玉食,悠然度日。   而这美好的一切,都被那个叫侯景的男人给生生的破坏了。   世人都晓得在梁太清二年侯景与萧正德里应外合,霍乱大梁。   自此梁国衰败,才导致在不到短短十年的时间,建康城易主姓陈。   殊不知道在溧阳公主的心中,早在五年前,她的世界便被毁掉了,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又露出了滔天的恨意。   可惜她恨的人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这满腔的怒火她无从发泄。   她看向的百草,那凄美的脸上充满着怨气,幽幽的像讨债的厉鬼。   百草迎上她目光,竟被她看的身子一颤。   若非萧岿紧紧的搂着她,只怕她早已瘫倒在地上了。   溧阳公主见百草备受惊吓的样子,心里竟然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挺直了脊背,让自己显得高贵不可侵犯,继续道:“我才到了街上,便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屋子里,身旁还有那个撺掇我出来的奴仆。她正在恭敬的对着一个人称主人,这人约莫四十多岁,生的极为丑陋,五短三粗,一腿长一腿短,目露凶光,他进来看到我,眼中精光一闪,然后,然后。。。。。。”   说道这里,溧阳公主没有了刚才的高贵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颤抖的身体和涨红的脸庞。   她的眼中充满的恐惧之色,含着的泪竟然不敢掉下来,其实不用她在说下去,众人也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的人是谁。   萧岿道:“那个怂恿你出来的人是侯景的人?”   溧阳公主点了点头,道:“那个人是侯景安排在太子府上的细作!”   萧岿心心中一动,暗自想到:当年这个侯景不知道在我梁国安排了多少细作。   溧阳公主纤弱的身体颤抖了良久,才慢慢的平复了过来,继续道:“这个畜生将我糟蹋了后,便想将我在送回府上,我当时心中恨极了他和那个细作,便寻了个由头,将那个细作骗到身边来,用头上的金钗插在她的胸口上,杀了她!”   那年溧阳公主才十二岁,又自小养尊处优,寻常女子遭遇这个事情,只怕早已经寻死觅活了,她竟然能用计杀了骗她出来的奴仆,这番刚烈倒也令人吃惊。   萧岿心中对她暗自佩服,问道:“你杀了她,侯景作何反应!”   原本说道这里,溧阳公主觉得解了一丝的恨意,眼中有了些神采,听到萧岿如此一问,那丝神采转瞬即逝,被恐惧与仇恨所代替,咬牙说道:“这个畜生怎么会在意那人的死活,我杀了人,到激起了他的兴趣,原本他想将我送回去的,却改变了注意,将我带出了梁国,这一路我受尽侮辱,唯一支撑我的便是杀了他的念头,可惜他身强力壮,又狡诈卑鄙,我非但没有找打下手的机会,反而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孽种!”   说到“孽种”二字,她看向了百草,眼中满满的厌恶之情,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最肮脏的东西。   她狠狠的瞪了百草一会儿,神色中充满了绝望,继续说道:“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认了命,放弃了报复他的念头,只求速死!可是这个畜生,连死都不让我死,他说我是他这辈子有过的最尊贵的女人,他定要我生下孩子,他将我安排在一个院落里,将我托给一个人来照料,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说道“将我托给一个人照料时”低头看像了怀中的杨侯,眼中深情无限。   萧岿道:“照料你的人便是杨伯伯?”   溧阳公主点了点头,嘴角上扬了一个美丽的弧度,柔声道:“这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活的记忆。   刚开始的时候,我一心求死不吃不喝,他也不急不闹,只是每天给我做饭熬药。他做好了,我便将碗给打破了,他再做,我再打,如此反复,我越发的消瘦,他也不劝我,只是每日继续给我熬药做各种吃食,然后便陪在我的身边,不管我听不听,给我唱歌讲故事。 他做的吃食味道是那么的香甜,他的歌声是那么的动听,他的故事是那么的感人,渐渐的,我的求死之心没有那么强了。后来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他与我日日相伴对我悉心照料,我甚至觉得我们本就是夫妻,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说道这里溧阳公主的脸上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眉宇间像个幸福的小女子。她继续道:“到了分娩时,我怎么都生不出来,他请来的稳婆说我有血崩的危险,那时候我已经疼的神志不清了,依稀听那个稳婆说什么主人只说保孩子,不用管大人的死活,然后我便听到他怒骂声,后来那婆子被他骂了出去,他来到我身下,亲自为我接生。”   溧阳公主看向杨侯的目光更加依恋了,她低下头,将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脸上,仿佛在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你说你要我活着,你定要我活着,你让我莫要放弃,你定会将我送回健康,还让我继续做尊贵的公主!这些你都做到了,后来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真的将我送回了健康。”   这时溧阳公主已经不再贴着杨侯的脸,开始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仿佛在抚摸着一个稀世珍宝那样,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深情,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和杨侯二人,说的话也从“他”变成了“你”。   只听她说道:“后来你真的做到了,你将我送回了健康,我又成了尊贵的公主,可是我不快活,一天也不快活,你为什么送我回了健康便离去了?没有你,我生无可恋啊!”   说道这里,她便伏在了杨侯的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她又发了恨,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再见到你时候,你已经成了健康城的首富,你身边还多了这个孽种?”   说着她便伸手指向百草。   “我一看到她,便知道她是那个畜生的孩子,可是偏偏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孽种竟长得如此像我,让我想要忘记过去都不行?那个畜生饿死了我皇爷爷,毒死了我爹爹,不过他也没得好死,他被人分了尸体,尸骨万人食用,不得入轮回,魂魄永不能超生,哈哈!”说道这里溧阳公主又哈哈大笑起来。   萧岿看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形似疯癫,怕她发起狂来伤害到百草,将百草挡在自己的身后,见唯有提到杨侯的时候,她才会显得平静和正常些,便问道:“你是如何和杨伯伯再见面的?”   果然,提到杨侯,溧阳公主脸上的神情一缓,说道:“那个畜生被杀了之后,尸体送回健康。王辩僧就将他的首级送到了江陵,其余的被恨他的百姓撕得粉碎,有人将他的命根子扯下来让我吃,虽然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但那个地方,实在太恶心,我吃不下,那些人便说我不顾家仇国恨甘愿与他苟合,便要将我给杀了,慌乱之中我被打晕了,再醒来便在健康的杨府,他将我救了出来,我才知道,此时的他已经成了健康的首富,也早已改了名字就杨侯,那侯字,便是侯景的候!”   萧岿听到此处,大约猜到了□□分,问道:“杨伯伯原叫什么名字?”   溧阳公主道:“在我有孕时,他告诉我他叫杨逸之。”   然后她又看向百草,自从杨侯说溧阳公主是百草的生母后,每次溧阳公主看向百草,都让她身躯一震。   此次也不例外,她看百草哭的梨花带雨人似弱柳扶风,尤其那与她相似的脸,让她看了气不打一出来,恶声道:“你还有脸哭!若非你这个小贱人,他又何苦走到今日,你这个孽畜,你怎配活在这个世上,你。。。。。。”   “陈蒨!老子今天与你拼了!”门外李千命的吼声打断了溧阳公主恶毒的谩骂。   一听到“陈蒨”二字,一直在旁边干着急的陈轩立刻快步打开了门,才一开门,便陈蒨带着一队人冲进屋内,而李千命则被陈蒨的人压着,他正在挣扎着,陈轩见了,赶紧大声道:“你们快放了李叔!”      ☆、爱兮恨兮两不知(二)   虽然陈轩已经很愤怒的发出了命令,但压着李千命的人像没有听到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此时陈蒨带的人早已经将屋子给围了起来。   陈轩看着自己的堂兄陈蒨,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这个堂兄常年跟着父皇东征西讨,且几乎每战必胜,父皇的江山有一半儿都是这个堂兄打下来的。   莫说这些本是跟着他打天下的人,就是如今的文武百官对他这个太子也是不信服的,甚至连他自己都认为堂兄更适合做他爹陈霸先的接班人。   他从来没有将皇位看的有多重,也不认为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成功。   但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他心爱的女子遭逢巨变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直都是萧岿在百草身边,和溧阳公主周旋。   而现在,作为太子的他,下的命令竟然没人听,想到此处,陈轩急得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放开李千命!”   可压着李千命的人依然像没有听到一样无动于衷,陈轩觉得忍无可忍了,伸手指着那个人:“你!你!”竟然说不出话来。   “放了他吧!”直到陈蒨开口,那人才松开手。   李千命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顿时没有了,他心中一阵懊恼,原本他自认为自己的身手还不错,可是在陈蒨面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被制的死死的,仿佛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第一次是护送百草去邺城的路上,虽说是被陈蒨的人下了毒,但是他和百草的每一步,陈蒨都算很准,即便是阴谋,也要他们肯上钩才行。   第二次便是今日,他被杨侯派到门口守着,谁知道刚出来没一会儿,便听到里面的百草的哭声,想着刚才百草姨母那副来着不善的样子,他心中觉得怪怪的,又不好违背杨侯的话,只得在门口守着,又过了一会儿,陈蒨便带着一队人来势汹汹的进来了。   陈蒨身边的人看到他在便不客气的让他滚开,说得到密报,杨侯勾结前朝余孽,要来将他带走,李千命自然不会让他们进去,这便对峙起来。   原本李千命的功夫是不错的,奈何陈蒨带了一队人,个个身怀绝技,显是有备而来,况且一个人功夫再好,以寡敌众终是难以取胜。   不一会儿李千命便被制服了。   陈蒨趁着他们打斗的时候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声音,听了一会儿意味深长的笑了,李千命见他的笑容不怀好意,才大叫了一声:“陈蒨,老子今天和你拼了!”来警示屋里面的人。   待李千命稳了心神,屋中情形让他惊呆了:杨侯躺在百草姨母的怀里嘴角上有血迹,看样子已经死透了;百草被萧岿搂在怀中不断的发抖,苍白的小脸满是泪水;燕儿站在她身边脸色也不太好;陈轩指着压他的人气的发抖;桌子上精美的小菜酒水一样未动。   他要向杨侯那边走过去,却被燕儿拉住了,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过去。   “原来你竟是前朝的溧阳公主,难怪那么痛快答应与我合作,之前对你还有些疑心,现在看来,你做的比我预想的更好!”   陈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抱着杨侯的溧阳公主,满意的笑道。   他又看了一眼萧岿说道:“不愧为昭明太子的嫡孙,气度果然不凡!”然后有惋惜的摇了摇头道:“真是不知道萧詧是怎么想的,竟然放任你来健康,难道还当这健康是前梁的都城吗?”   和陈轩的儒雅谦和相比,陈蒨多了一份王者之风,也许是常年征战养成的杀伐之气,他虽也仪容俊美,却让人望之生畏。   若是常人见了他,难免不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可是溧阳公主和萧岿都是出自梁国皇室,自小尊贵无比,气势上丝毫不输他半分,不待萧岿答话,溧阳公主已经傲然道:“不过我萧的家臣罢了,也配与我谈合作?”   说这话的时候她挺直了脊背,虽然跪在地上且怀抱着杨侯,但天生尊贵的气度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只见她眉毛一条,杏眼怒瞪道:“都是些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若非要借助你手拿取那鸠酒剧毒,你怎配和我说话!”   说完便不再理陈蒨作何反应,顾自的看着百草厉声道:“你若念在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恩,就将我和他葬在一处!”   说完她的嘴角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   这时众人才发现,溧阳公主的胸前不知何时插了一把匕首,只是她穿的是大红色衣服,同鲜血的颜色相同,若非她嘴角溢血,都没有人发现此事。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杨侯平放在地上,自己则躺在他的胸上,口中喃喃道:“ 我愿携你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南。。。。”   说到最后嘴角含笑而去,此时她的面容平静,没有了刚才的暴虐,这个梁国最美丽的公主就此离开了人世。   此生,她命运坎坷,如今对她而言是倒也是中解脱。      ☆、爱兮恨兮两不知(三)   百草见到这一幕,从萧岿的怀中挣脱,扑到杨侯和溧阳公主身边,对着溧阳公主的哭道:“娘!”又哭着看向杨侯,原本想喊一声“爹”又想到他不是自己生身父亲,张了张口,这声爹,竟然生生的憋了回去,没有叫出来,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一双手搭在肩膀的温度,耳边听到萧岿沉稳的声音:“你可以叫他养父!”   百草叫了声“养父!”又趴在杨侯身上呜呜的哭了出来。   听到陈蒨和溧阳公主的对话,陈轩才明白之前听到的所谓杨侯身边的人,指的竟然是溧阳公主。   由于她常年在杨府深居简出,几乎被人遗忘了,哪能想到她非但不是百草的姨母,居然是前朝的溧阳公主,还是百草的生身母亲。   而百草,是她和大恶人侯景的女儿。   这个结果,连陈蒨自己都是没有想到的。   陈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对着陈蒨道:“我偷听的对话,难道是你故意的?”   陈蒨笑了,笑的风度翩翩:“正是,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顺利离开健康,一路平安的到达邺城呢?”   陈轩问道:“你是故意让我通知百草,要她回来的?”   陈蒨指着萧岿道:“她若不回到健康来,我们江陵的太子如何能来到健康杨侯的身边呢?他不来,杨侯勾结前朝余孽的罪,又如何坐实呢?不过我倒没有想到这个健康首富竟然如此不简单,他的女儿竟然是侯景孩子,府上还藏着前朝的公主!早知如此,便不大费周章的将江陵太子给骗来了!”   陈蒨将萧岿称为江陵太子,分明是在有意侮辱他,在提醒他梁国已经今非昔比,他是出身正统的梁国太子又如何?还不是只在江陵一地称王,且这个还是投靠西魏得来的。   此事对萧岿而言确实是心中之憾,他也为此和父亲萧詧闹翻远游,但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慌乱羞愧之态,仿若没有听到陈蒨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在安抚百草,然后向燕儿和李千命招手示意她过来照看百草,燕儿和李千命二人才走到百草身边,就觉得一个身形在眼前一闪而过,待二人回过神来,萧岿的手中的长剑早已抵在了陈蒨的脖子上!   李千命曾见过萧岿出手,加上这次,共见过萧岿三次出手:第一次是他和百草在彭城郡被张石算计,萧岿只一脚便将为首的张石制住;第二此时在邺城高湛前来闹事,萧岿显是用石子做暗器将恶奴击退,后又用暗器打在高湛的头上,令其生畏退去。   今日便是第三次看到,几乎是没有看清萧岿何时拔的剑,从哪里拔的剑,便已经近身到陈蒨旁边将其挟制住,要知道,陈蒨也非寻常的男子,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且今日陈蒨带来的这队人,都是他的亲信,各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偏偏就是这样,还是被萧岿给制住了。   李千命发现萧岿出手的特点:一个是快,一个是擒贼擒王,他从不做一些拖泥带水的虚招式,也不对无用之人出手,一击即中!   这一个变故惊住了屋内所有的人,陈蒨的手下既羞又恼,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出击,奈何萧岿的剑紧紧的贴着陈蒨的脖子,弄得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如此的劣势之下,萧岿竟然敢如此做,并且他还做成功了!   陈蒨也没有想到萧岿会如此,但他毕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脸上并未显出惊慌之色,反而对萧岿充满赞赏之情,笑道:“没有想到以文见长的萧氏子孙竟然出了一个如此高手,有如此后人,那萧衍老儿也可安眠了,难怪萧詧敢放你出来!可惜,如今大局已定,杨侯勾结前梁旧臣的名头算是坐实了。我原本也没打算对你如何,当今我陈国百废待兴,若是杀了你,得罪了周国,还真吃不消!”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萧岿的眼睛,说道:“你就算挟制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萧岿自小在尔虞我诈的皇族长大,又一向机敏明辨,怎么会被陈蒨的几句话给糊弄住?   他才不信陈蒨说的没打算对他如何,从故意让陈轩听到风声放他到邺城报信,就算准了萧岿会同百草前来,到利用溧阳公主毒杀杨侯,使得此事死无对证,轻易的瓦解了杨府防守。   既名正言顺的收获了杨府的财产,又可用无所依仗的百草来威胁陈轩。   如此的人心算计,陈蒨既然能查到他的身份且引他入局,若不能从他身上算计什么,他怎么会轻易的放过他呢?   他见陈蒨的眼神有射出了上位者不容侵犯的威严,知他是欺自己年幼,想要唬住自己。   萧岿对此丝毫不惧,迎向他的目光清澄坦荡,缓缓答道:“我没有那算计人心运筹帷幄的本事,我只知道擒贼先擒王,而你就是最大的王!我们这一屋子人的性命加在一块儿都没你一个值钱,若是我觉得我们有危险,豁出这一屋子人的性命来给你陪葬,会替你觉得你不划算!半生戎马机关算尽,眼看着又得到一大笔财富,若这时候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陈国算是便宜了旁人!”   萧岿直接说出了陈蒨最大的心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虽说是为了陈国着想,那是因为他早将陈国当成自己的国家了,如果他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想到十几岁的萧岿竟然将此中厉害看的如此透彻,心中正在盘算着如何应对,便听到门外喊道:“皇上驾到!”      ☆、冲冠一怒为红颜(一)   随着声音的传来,只见一个虎步生风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进来后先是扫视了一番屋中的情景,然后对着陈蒨的人说道:“你们退下!”语气中自有一番威严,有种不由人反驳的气势涵盖其中。   这队人都认得这是当今的陈国之主陈霸先,自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依次按序而出,出去后为了避嫌还将门给关上了。   此时屋里面只剩下陈霸先、萧岿、陈蒨、陈轩、百草、燕儿、李千命和已经死去的杨侯与溧阳公主。   陈霸先并没有看向被萧岿挟持的陈蒨。   陈蒨的生死在他的眼中仿佛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他径直走到百草身边,看着地上双双死去的溧阳公主和杨侯,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百草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若非杨侯,只怕我的身子早被病痛折磨垮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一身霸气的陈国皇帝陈霸先,而是一个病人对医者的诚心感谢。   他又看了眼在杨侯怀中一身大红色凄美死去的溧阳公主,说道:“毕竟是前朝的公主,厚葬之!”   这话是对着陈蒨说的,因为萧岿的剑紧紧的贴着陈蒨的脖子,他无法行礼接旨,只得口中称是,语气甚是恭敬。   “娘死前说,要和养父合葬在一起!”半天没有言语的百草突然出声说道,虽然此时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含泪,但是话语甚是坚定。   这是溧阳公主临终遗愿,在溧阳公主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百草,即使偶尔视线所至,眼中也是怨毒的神色。   哪怕今日知道了她是自己娘亲,除了谩骂也没有理会过百草,直到她临死前,才对着百草说了一句正常的话,这话便是提出要和杨侯合葬在一起。   百草想:养父也是愿意和娘合葬在一起的,他们今生不能成为夫妻携手走遍天涯,若天见可怜,来生定能结缘的。所以才在陈霸先提出要厚葬溧阳公主的时,她说出了此话。   陈霸先没有想到百草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说话,他的气势威严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再看向杨侯和溧阳公主,见溧阳公主胸前的匕首显是自己插上去的,但她的眉目甚是安宁,嘴角上扬,死对她而言似乎是种解脱,便说了句:“按照溧阳公主临终遗愿办!”   陈蒨又答道:“是!”   “父皇,请您放过杨侯一家!”陈轩说完这句话便走到陈霸先前面跪了下来。   陈霸先低头看向陈轩,见他不避不闪的仰头与自己对视,目光中尽是坚定之意,略微有些惊讶。   在陈霸先的心中,对这个儿子是不喜的,嫌他太过懦弱,没胆识没心计,实在和他的性格南辕北辙,若不是他的其他子女因各种原因早夭,他只怕是看都不会多看这个儿子一眼的,平心而论,与陈轩相比,陈蒨更像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勇有谋,身经百战。   而此刻陈轩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却与往常大不同,往常陈轩见到陈霸先能躲便躲,实在躲不过也是一副不情不愿唯唯诺诺的样子,让陈霸先看了便心烦,像现在这样对他坦然直视,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为何?”陈霸先的声音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就像谈话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儿臣愿用这皇子之身来换取百草一家安危,但杨府的财产要归百草所有!”陈轩像没有听到陈霸先没有感情的声音一样,平静的回答道   陈霸先没有想到陈轩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略微愣了一下,但迅速便恢复的如常的神色,道:“此话何意?”   陈轩道:“杨侯是否叛国,是否与前朝余孽勾结,我想父皇心中自有定论,如今杨侯已死,自然不能为自己分辨,况且,即使他活着,此时此景,只怕也无从为自己分辨,杨侯若是被定下勾结前朝余孽的罪名,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是该当下的!而他的财产自然要上缴给朝廷。如此也震慑了健康城其他的名门望族,且要其他国家看看我们陈国对前梁余孽的态度!杨侯死了,一举三得,若是儿臣执意要保百草,不但保百草,还要保萧岿保杨侯所有的钱财,就是不以大局为重,不配做你陈霸先的儿子!”说道这里,陈轩像陈蒨那边看了一眼,又看向陈霸先。   “继续!”陈霸先面无表情的说道。   “可儿臣今日偏偏要保下百草,萧岿和杨侯的所有财产。我知道,我说这话父皇觉得很可笑,我一向是个胆小闲散不管正事儿的,我如何保呢?”说道这里陈轩自嘲了笑了,笑容中尽是苦涩。   “若我不是陈国的太子,只是你陈霸先的儿子,且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作为儿子对父亲提出的请求,你能否答应呢?”   陈霸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陈轩。   他不知道陈轩此言何意,只听陈轩又说道:“阿爹,从小到大,你从未正眼看过我,甚至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我是那天出生的你也不知道,自小身边的奴仆就告诉我:我爹陈霸先是个大英雄,他自乡间里司做到交州司马再到武平太守,既非出自高门大族又非皇亲国戚,依仗的全是自身不凡。   三年苦战平叛交州李贲,大宝三年大破奸雄侯景,承圣三年平王辩僧,今年平曲江侯萧勃,还有如今正在交战的王琳,阿爹的每一步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作为你的儿子,我对你是既敬又怕,我多想成为你这样的男人,文能安邦武以宁乱,可是,阿爹,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做到你那样子,我曾经努力学习武功,无论我对着木桩练得有多好,我的剑始终不能对人出手,我见不得血,我不想看到有人死。   然后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别说和堂兄比,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比,我都不如。”说道这里,陈轩已经开始哭了出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二)   此时屋里没有人出声音,都在静静地听着他的哭诉,只听他继续说道:“后来我的哥哥们都夭折了,你将我带来了健康。   你依然去各地东征西讨,那年我九岁,高烧不退。   那是平定侯景之乱的最后一年,我根本见不到你的影子,府中的人将我送到杨侯府上,就是这个院子,就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百草。   那是明媚的三月天,可是在我的心中,却比寒冬更阴冷!   建康城人人自危,百姓们都知道你要与侯景决战了。   那时候的杨府除了江湖游侠还有住了很多在府上养伤的人。   杨伯伯和百草每天忙的不行,给我看病的是才八岁的百草。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她那稚嫩的小脸上平静的神情,在她的身边,我的心便安定了下来,她比我还小一岁,却能熟练的给我把脉,医治。   我的烧退了,没有离开杨府,我帮着她和杨伯伯一起给人看病,我不会治病,但是可以帮着他们拿东西,她给人看病的时候是那么的细心和有耐心,不管那人是和身份,不管身上有多么的脏臭,她总是认真的帮助人清理伤口,叮嘱人吃药。   也是从哪个时候起,我喜欢来杨侯的府上,虽然那时候杨侯府上有很多病人,但是我却觉得安心和温暖,我看着杨伯伯和百草父慈女孝,百草在杨伯伯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安宁温柔的女孩子。   在杨伯伯面前,她喜欢使小性子,调皮,那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心里羡慕百草能和她的爹爹撒娇。我从小就没有娘,和哥哥们又不亲近。”   说道这里陈轩已经停止了哭泣,语气渐渐平和了下来,他不在称呼陈霸先为“父皇”而是一口一个“阿爹”的叫着,看向陈霸先的目光中流露出对父爱深深的渴望之情。   只听他继续说道:“一直以来,在我的心里,阿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多想像百草对杨伯伯那样和阿爹玩耍撒娇,可惜我的阿爹是个大英雄,人说虎父无犬子,而我这个儿子,令他失望了!”说到这里,陈轩低下了头。   “我知道,在旁人的眼里,只怕堂兄才更像父皇的儿子,这些年来他跟着父皇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我陈国初建,这片南朝的江山百废待兴,若是堂兄为太子,继承父皇的大统,我陈国强大又有何难?为了我陈国江山社稷,还请父皇将太子之位给予堂兄!”说完,陈轩又对着陈霸先郑重的磕了头。   陈轩的如此举措,倒是让陈蒨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看得起过陈轩。   他陈蒨这些年是跟着陈霸先在无数战役下锤炼而出的,与陈轩这个自小无人教养又不知上进的人有天壤之别,他一直没有将陈轩看在眼里,陈轩是不是太子,对他毫无影响,陈霸先一死,他陈蒨必成为这陈国之主!   今日设计诛杀杨侯,陈蒨没有瞒着陈霸先的打算,他也想借此事试探下陈霸先。   但是他没有想到诛杀杨侯的背后竟然牵扯出了前朝的溧阳公主和侯景。   还有他没有想到是萧岿的竟然有如此的胆识,能在这样慌乱的场面中从容的将自己制住!   早前听人报萧岿武功卓绝,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才发现是自己托大了。   如今陈轩竟然主动提出将太子之位让给自己,他更没有想到陈轩会为了百草能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为了美人不要江山了?   他突然觉得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是疯子,不能以常理揣度!   没有想到陈轩会如此做的,不光是陈蒨一人,屋里面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百草觉得到陈轩竟然会为自己放弃皇子之尊,如此深情此生实在难以回报,她的心中感动又愧疚。   萧岿却是对陈轩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因为他也是一个皇子,深深的知道陈轩为了百草放弃的是什么,且陈轩对百草虽痴心一片,却从未以此相挟,只是一心希望百草平安喜乐,如此君子之风,实在难得!   李千命则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小看了陈轩,之前只当他是没有男子气概的,如今与陈霸先对视,气势丝毫不输,心中对他又一次的刮目相看了。   燕儿被陈轩对百草的痴情深深的感动了,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觉得这个男子实在世间难得!   陈霸先像从来没认识过陈轩一般,看向他的目光尽是探究的意味,平心而论,他确实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多的印象,待自己孩子一个个的早夭之后,才开始重视这个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和他开玩笑,他陈霸先英雄一世,在子嗣上却如此稀薄,现在只有两子在这世上,一子陈昌在北方做人质,另一个便是陈轩,可又是个仁厚有余英武不足的,他不是不知道与陈轩相比,陈蒨更适合继承大统,尤其是如今王琳未平,内忧外患之际,但即使有这个想法,他也决不能在此时决定什么,他静静的看着陈轩,脸上看不出悲喜,过了半饷儿,才缓缓的说道:“谁做我陈国的太子,我自有定论,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听到陈霸先如此说,陈轩低下了头,但他依旧不死心,过了一会儿便仰起头问道:“父皇,那杨侯一家性命安危?”   陈霸先没有理会陈轩,而是转过头来看向萧岿与陈蒨那边。   他见萧岿只有十几岁的模样,却英姿勃发胆识过人,不由的赞道:“果真英雄出少年!萧詧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萧岿淡淡的说道:“久闻吴兴陈霸先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萧家的江山,自治不利,到你的手上若能励精图治倒也是百姓之福!”   陈霸先见他对自己不卑不亢,对于陈代梁也表现的心胸坦荡,不免对他心生喜爱之情,露出了进屋之后唯一的笑容,说道:“比起你父辈来,你到看的通透!”   说完又看了一眼萧岿旁边的陈蒨,皱了下眉道:“对于杨侯,蒨儿确实做得有失妥当,我久经沙场,落下了病根儿,若不是杨侯,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不管百草是谁的女儿,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差点成了我的儿媳妇,我是不会怎么样她的,你们年轻气盛,不免有些口角之争,过去便过去了,我可以保证你们在健康城的安危!”   他将陈蒨设计害死杨侯,和萧岿挟持陈蒨,说成小孩子不懂事儿胡闹,无非是想各退一步,给彼此留些面子。   萧岿也明白依照如今的形势,陈霸先肯松口保全百草是最好的结果,若真的闹下去,惹急了他,只怕适得其反。   他看向百草,问道:“百草,在泗水河船上的药你还有没有?”   百草虽然悲痛欲绝,但见如今形势,只得强压下心中起伏,来关心这屋人的安危,听萧岿一提,她便明白的萧岿的意思:是要她拿出当时给陈蒨属下张石的□□,这药自她配好便随身带着,以便有意外发生可有自保的余地。   只见她一身淡粉色束腰广袖长裙,云鬓花颜,眼中含悲,步步生摇,款款的像陈蒨走来,她心中恨极了陈蒨害死杨侯,从袖中拿出一个精巧绣有茉莉花开的香囊,从香囊中取出一个极小的药丸,萧岿抵住陈蒨的剑用力一分,令他不得不张开嘴来。   百草将药丸用极快的速度放入陈蒨的口中,陈蒨只觉得药丸入口即化,味道苦中带有淡淡的清香,料想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草将药给陈蒨喂了,走到陈霸先身边,跪了下来,眼中含泪道:“民女拜见皇上,民女谢皇上不杀之恩!”说罢便深深的陈霸先行了叩拜之礼。      ☆、冲冠一怒为红颜(三)   百草行完礼,抬起头来,对着陈霸先说道:“萧岿是为了保护民女的安危,才跟着我从邺城来到健康。在此之前,民女实在不知他的身份,若是知道,定然不会要他来健康犯险。   而我的养父杨侯,在萧岿来健康之前并未见过他,此屋内之人及齐国常山王高演均可作证,勾结之事实在无从谈起,至于我生母乃是前朝溧阳公主,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如今她已经身死,且毒杀了我养父,就算我养父有包藏前朝余孽之罪,如今也已身死,百草愿将府上的财产全数献给国库,以表衷心,只求皇上开恩,放过萧岿,让民女在健康为养父和生母守孝三月,三月之期一到,百草便偕同奴仆离开健康,此生再不回来!还望皇上成全!”   说完百草又对着陈霸先叩了首,再次抬起头时,神情虽然悲切,脸上已经没有泪水了,此番话显是表明了萧岿来健康的原因及杨侯和百草的清白,又点出了她与如今在齐国如日中天的高演关系匪浅。   虽然杨侯包藏前朝溧阳公主无可争辩的事实,可杨侯却被溧阳公主毒死,所谓身死恩怨消。   百草又提出愿将杨府所有财产归为国库,只求自保,言尽至此,她又对陈霸先毕恭毕敬,若是再不同意,便显得他陈霸先残暴无情,欺凌孤女了!   看着眼前伏在自己脚下娇小的身影,又看了看萧岿,陈霸先心中不由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以后的这天下,只怕是这帮年轻人的了!   原本他对百草给陈蒨喂□□心存不满,但转念一想,陈蒨的所作所为也该得到教训,心中便释怀了,笑着对百草道:“你且安心在健康的住着,我自会保你的安危!”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萧岿,说道:“他愿意呆在健康也无妨,只怕萧詧心中忐忑啊!轩儿,蒨儿,我们走吧!”   “父皇,儿臣暂时不想回到宫中,如今杨府遭逢巨变,儿臣想留下来帮忙!”   陈霸先发现之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儿子,今天举止有些反常,心中觉得奇怪,也没有说什么,余光看见萧岿已经将剑收起,便对陈蒨说道:“你随我回去!”   “是!”陈蒨恭敬的说道,“只是。。。。。。”   萧岿知道他指的是刚才吃下去的药,笑着接道:“此药你的属下张石也曾吃过,我们也是为求自保,待我们离开健康之日自当将解药奉上!”   陈蒨并不完全相信萧岿的话,他不由的看向百草,见百草径自跪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知道她是恨极了自己,料想他们如今在健康城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和陈霸先离去了!   陈霸先叔侄离去后,屋里在无旁人,百草也放松了下来。   她站了起来,原本想走到杨侯与溧阳公主身边,才走两步,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百草再睁开了眼睛时,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燕儿见她醒了,赶紧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便端了一碗参汤过来,拿起汤匙,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往百草的嘴边。   此时的百草哪有心情喝汤,摇了摇头用手推燕儿手中的碗,燕儿道:“逢此巨变,女郎的心中悲痛,燕儿了然,可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我们活着人是要活着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的,若女郎的身子就此垮了下来,谁来安葬郎主?女郎昏迷这一天,萧郎君和陈皇子陪着李叔打发了府上的游侠,也安置了郎主和溧阳公主的尸体,只是下葬要女郎在的,如今你这身子,莫说是操办丧事,只怕床都难以下来了。”   百草静静的听着燕儿的话,她知道燕儿说的句句在理,在她昏迷这一天里,她做了很多的梦,梦里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杨侯没有死,她可以向他撒娇。   她真的想不明白,怎么过了一下变成了如今的样子,那个人人厌之的侯景竟然是才是自己的生父,而在府中多年的姨母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梁国的溧阳公主,想到梁国正是因为侯景才衰败的,如此说来自己和萧岿岂不是还有灭国之仇?   想到此,她便觉得头疼欲裂,自她生辰溧阳公主到来后,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曝出,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如此离奇的身世,自打那个时候她的脑中便空白一片,如今经燕儿一提,才想到杨侯和娘亲的尸首还未下葬。   她不再沉浸到悲痛中,看着燕儿,不觉得又流出了眼泪,哽咽道:“谢谢你,燕儿!”   燕儿温柔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喝汤,待她喝完汤,燕儿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孝服,帮她换上。   “阿爹和娘亲尸首在什么地方?”百草换上孝服问道   “在那日庆生的房中未动,只是将他们放在棺材里。”   百草点了点头道:“我过去看看!”   百草和燕儿来到厅堂里,萧岿、陈轩、李千命都在里面,三人均换上了百色衣衫,正在窗边揭下燕儿贴上的剪纸。   见到百草一身孝服,在燕儿的搀扶下楚楚而来,仅仅过了两天,原本较小的身子,更显得羸弱不堪。      ☆、往事恩怨难分明(一)   百草见到剪纸中的男子与女孩,悲从中来,走到杨侯与溧阳公主的棺材边上,看着二人神色如昔,却已阴阳两隔,伏在杨侯身上大哭了起来。   众人知她遭逢巨变,心中悲苦,也不劝慰,任由她发泄心中的痛苦。   待到百草情绪平复,众人才商议该如何下葬,原本应当选个风水之地,但如今情况,实难如此,百草将来要离开健康城,不知此生是否能回来,若将杨侯与溧阳公主葬在健康,将来她如何吊念双亲?   众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火葬,出殡那日,竟有不少受过杨侯恩惠的百姓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杨侯去世之事,也跟着来送葬。   看着大火中的杨侯与溧阳公主二人,百草反倒没有那么悲痛了。   在燕儿的搀扶下,她麻木的下跪,收拾骨灰,最后回到家中。   这一切是怎么完成她都没有什么记忆,她只觉得在这几天里,她的脑中一直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回到家中,她将自己关在杨侯的房间内,呆了三天三夜,除了燕儿进出送饭外,她没有见任何人。   三天后,她从杨侯房中出来,脸上已经平静了许多,气色也好了些,她让燕儿将萧岿、陈轩、李千命叫到杨侯的书房内。   三人原本放心不下她,现在看她气色好了很多,也放心了。   百草见三人进来了,先对着萧岿、陈轩行了一个大礼,道:“此事多亏了你们二人鼎力相助,我在这里道谢了!”   萧岿和陈轩二人见她如此客气,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不待他们答话,百草又对着陈轩说道:“陈轩哥哥,此次你为了我顶撞皇上,又几日未回宫中,实有不妥,我知你是念着我的安危,可我也不是明日就离开健康,忙了这几日,想必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宫中去?”   说着拿出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陈轩道:“这里面有陈蒨的解药,你叫他放心,在我走之前必定将他身上的余毒尽数解除。还有劳烦你禀告皇上,这几日忙着养父与娘亲的身后之事,财产还未点清,带我点清后,定将钱财一并上缴!”   陈轩见她说的语气坚决,又想到府中有李千命和萧岿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   他确实也有些不放心宫里,细细的叮嘱了百草一番,又和萧岿与李千命说了几句,拿着解药先回去了。   待陈轩走后,百草又问李千命如今府上还有多少人,及如何安置这些人,李千命一一作答。   百草听了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剩下的琐事,也便让李千命做处理了。   她叮嘱了李千命将近些年来府上的往来账本及府中财务状况整理出来,弄好后拿给她过目。   李千命见百草行事沉稳,言语平静,也放下心来,领了命令退了出去。   燕儿见百草似有话要对萧岿说,寻了个由头,也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剩下萧岿与百草二人。   百草拿出一个盒子递与萧岿,说道:“你看看里面的东西。”   萧岿认得这个盒子是百草生辰那天杨侯送她的礼物,他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是有两封厚厚的信,只听百草道:“你打开来看看。”   萧岿依言打开了其中的一封信,只见上面细细的写了百草了出身,除了溧阳公主死前说的,还写了杨侯与侯景的之间的纠葛。   那是在北魏末年,齐国还没有成立,侯景在一场战役中受伤,被上山采药的杨侯救下,那时杨侯才八岁,侯景见他聪明乖巧又懂些粗浅的医术,心生喜爱。   待他病好,便将杨侯带在身边,那时正逢河阴之变,杨侯一家身为汉人在战乱中朝不保夕。   侯景的出现改变了他们一家命运,他不仅妥善安置了杨侯父母的生活,还让那时小小的杨侯跟在身边,杨侯在军中同军医学习医术。   他天资聪颖,很快便学上了手,过了几年竟然有青出于蓝之势,后来在杨侯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生杨月青血崩而死,其父也伤心欲绝,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   侯景又将杨月青接到自己府上让自己的妻子教养,吃穿用度从不曾亏待她。   对其他人而言,侯景是丧心病狂的凶残之人,对杨侯而言,侯景对他十分仗义,杨侯对侯景也是敬爱有加。   直到杨侯渐渐的长大了,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对侯景很多作为都有所异议。   开始他还规劝侯景,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作用,便不再言语了,直到他察觉出了侯景对高欢(高演之父)心生反叛之意,才彻底下决心与之决裂。   因在早年间侯景曾投靠尔朱荣,后又背弃他改投消灭了尔朱家族的高欢阵容。   在高欢下面,侯景立下战功无数。   高欢也不曾苛待于他,但他不满现状,又在密谋反叛之事。   杨侯觉得侯景为一己之私不顾道义三番两次的背弃旧主,如此举措非君子所为。   他极为不齿侯景所为,又顾念着他对自己知遇之恩,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侯景带着他潜入了健康,要他在健康置办些产业。   也是在这个时候,溧阳公主被侯景掳了来。   对于这个美丽少女的遭遇,杨侯非常同情,心中更加不齿侯景的行为。   后来侯景发现溧阳公主怀里身孕。   他将杨侯叫来与之推心置腹的谈了一次,他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伤天和,但在这乱世中争雄,他又非名门出身,一味的只求君子做派,只怕现在早已不知死多少回了。   又说自己出身贫苦,溧阳公主是他有过的最为尊贵的女子,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帮忙保住她肚子的孩子。   不管此胎是男是女,他都希望自己有个尊贵的血脉留在世上。   要杨侯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务必帮他保住这胎。   杨侯趁机提出了孩子出生后,放溧阳公主回健康。   那时侯景只顾自己的后代的血统,对溧阳公主并没有动感情,痛快的答应了杨侯的条件。   等到百草出生后,侯景兑现了他当日的承诺,将溧阳公主送回了健康。   他看到百草生的粉雕玉琢,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戎马生涯,杀戮无数,原本不信报应鬼神的他,竟有些怕了。      ☆、往事恩怨难分明(二)   他找来杨侯,要他带着百草隐去姓名,以商人的身份重新生活。   从商的资费,全部由他所出,只求能让自己的这个女儿从此生活的安稳   若是将来因他作恶太多,遭了报应也不会报应到这个女儿的头上。   那时杨侯已经对侯景心生离去之意,见他如此,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带着百草来到健康,用商人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将原来杨逸之的名字舍去不用,改名为杨侯,专门贩卖北齐与健康之间的货物,以侯景在北齐的地位,杨侯迅速的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而侯景,想必是真的爱极了百草,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除了暗中帮助杨侯生意上的事情,真的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就连杨月青都被杨侯接来健康城。   那时的杨侯怎么都想不到没过两年侯景竟然真的反出了齐国投奔梁国。   不久又反了梁国,并将梁国搅的鸡犬不宁,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为首的高门世族被他残害了遍。   那时的健康城,千里烟绝,人迹罕见,白骨成聚。   若非如此,这人文荟萃的都城,哪里轮的到他杨侯做什么健康首富?   杨侯见侯景实在造孽太多,有心为其补救,便怀着一颗愧疚的心,在这健康城中尽自己所能,赠粥施米,治病救人,并让百草从小跟着他做这些。   看到这里,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萧岿一直疑惑,这个所谓健康首富出现的太多突然。   尤其是在战事吃紧万金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杨侯在健康能拿出粮食救济百姓,此举实在令人惊讶,如今看来,那时候有侯景在背后支持,杨侯在建康城自然无忧!   尤其在侯景乱梁之际,杨侯府上似乎没有收到一点波及。   不过照此看来,侯景对百草的父女之情也是用心良苦,他到了健康竟能忍住不与百草相见,这也是非常人所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看向了百草,见她看向自己的眼中尽是询问之意,想来也是看过信的,萧岿道:“无论如何,侯景待你之情,倒也用心良苦,他虽行事凶残恶毒,也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天道因果,已经了了,你且放宽心!”   百草听他所言公正客观,心中一暖,苦笑道:“如此我才明白为何养父在我四岁那年,让我看到建康城尸骨遍地,只怕是让我亲眼看到他做下的恶事!   我也明白了养父为何亲自将我带在身边,没有像寻常富足人家的女儿那边,奴仆成群。想他早就料到有今日,才自小要我明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这些年来,我随着养父,在这健康城中,看尽人间惨剧,妻离子散!这些都是我生父造的孽!   养父这些年来在健康城中,治病救人,施布米粮,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抵我生父所做恶事的十分之一!”说道这里,她不觉的留下了眼泪。   萧岿叹了一口气,说道:“若论健康之祸,侯景虽可恶,难道我萧氏皇族便无过错吗?我们不能保护好自己子民,是我们无能!若非曾祖父在晚年执意礼佛,是非不分,怎么会引狼入室?若非我们萧氏同室操戈,怎么会被一个侯景灭国!”   说完,他走到百草身边,轻轻的拍了她的肩膀道:“逝者如斯,一切恩怨都随着人死债消了!”   百草听萧岿如此说,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看着他苦笑道:“若论起来,你我之间有灭国之恨!”   萧岿看着百草,想起自己在邺城曾说过假若百草的父亲是大恶人侯景当会如何,没有想到竟然一语成鉴!   只怕侯景在她心中成了有苦难言的一根刺!   尤其她的生母溧阳公主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   想到此,萧岿心中微微一痛:眼前一身孝服的女子,才不过十四芳华,竟会有如此曲折的身世,从知道身世到养父生母双亡,才短短几天而已!   百草竟能挣扎着在陈霸先面前力争保全她要保的人,能稳妥的处理后事,还不忘府中众人的归处,如此有条不紊的解决突如其来的种种事情,真难为她了。   比起她来,自己这些年来所谓苦楚颠簸到显得矫情了。   以前见百草,她大多穿一些,嫩绿、淡黄、浅粉之色的衣服,而今一席缟素白衣,几乎是没见过她穿过的。   经此变故,她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坚毅之色,以前的百草沉静温柔,时不时的有些调皮。   而今的她,更有种绝世独立的风姿,再想起她所说的灭国之恨,不由的用手在她小巧挺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什么灭国之恨,上辈的事情,如何变成了你我之间的事?”   百草被他突然如此亲昵的举动吓了一惊,不觉得向后退了一步,与萧岿保持了些距离。   自从离开邺城之后,她与萧岿便再不像之前那般随意,一直有些隔阂,直到前几日在她的生辰宴上,她才知道萧岿的真实身份。   江陵小梁国的事情,她也曾听说一二,那江陵之主萧詧为了对抗自己的亲叔叔,投靠西魏,像其称臣,更是将自己的正妻嫡子送到长安做人质,此番作为,确实令人难以理解。   而她初遇萧岿之时,他说自己是游侠,眉宇间总有些难以释怀的愁绪,那时百草还在想,是什么事情,让一个翩翩少年郎时时郁结呢?   如今方知,他确实是有苦难言啊!   想到这里,百草突然觉得,怎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此生情定心不移(一)   萧岿见百草离的自己远了一步,以为自己刚才的举止太过唐突,心下暗恼,转念一想,问道:“你可曾带着笛子?”   自萧岿将玉笛送与百草,百草便随身将其带在身边。   哪怕是这几日家中生巨变,她也将它放在怀中,现听萧岿如此一问,自然而然的将笛子拿了出来,说道:“带着呢?”   萧岿笑着问道:“可否借我一用?”   百草将笛子递给了他,只见他将笛子放在嘴边,清脆的笛音响起。   笛声婉转缠绵如歌如诉,笛曲是百草没有听过的,但是却被深深的打动了。   而此时萧岿的目光看向百草,眼中情深款款,竟让人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一曲毕,百草听他唱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萧岿的歌声是那么的温柔动人,百草从来没有听过男人唱歌,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唱情歌的时候竟然可以如此深情动人,歌曲中的每字每句都撩拨着她的心弦。   百草虽于音律上不甚精通,却是饱读诗书的。   萧岿刚才的笛曲和他所唱之曲是一个旋律,这个首歌的名为《凤求凰》,相传是汉代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定情之曲,歌中深意更是大胆直白:   凤鸟啊凤鸟,回到了家乡。行踪无定,游览天下只为寻求心中的凰鸟。 未遇凰鸟时啊,不知所往。 怎能悟解今日登门后心中所感   有位美丽而娴雅贞静的女子在她的居室,居处虽近,这美丽女子却离我很远!思念之情,正残虐着我的心肠。   如何能够得此良缘,结为夫妇,做那恩爱的交颈鸳鸯但愿我这凤鸟,能与你这凰鸟一同□□,天际游翔。   凰鸟啊凰鸟愿你与我起居相依,形影不离,哺育生子,永远做我的配偶,情投意合,两心和睦谐顺。   半夜里与我互相追随,又有谁会知晓 展开双翼远走高飞,徒然为你感念相思而使我悲伤。   百草再懵懂,此刻也知道萧岿是在向自己表达爱意,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萧岿会如此做。   之前在邺城,他们两人近乎水到渠成了,而当时萧岿的反应是要就此离去斩断情丝,如今她家破人亡孤苦无依之际,他来了一曲《凤求凰》。   这让百草不免想到是他在可怜自己,这个想法让她迅速的从柔情蜜意中冷了下来,看向萧岿的眼神也隐隐有些排斥。   萧岿唱完此曲,心中也着实有些忐忑,他一直紧紧盯着百草的神情变化,他见百草先是红了脸无限的娇羞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转冷。   随着百草神情的变化,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看到百草一身素服,弱质芊芊,他突然明白了百草为何神色转冷,想必是以为自己见她家破人亡,是在可怜她,想到这里,他赶紧说道:“这原本是我打算在你生辰之日,送你的礼物,谁想那日出了事情,便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百草听他如此说,眼中闪过一丝的惊喜与感动,道:“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   萧岿点头道:“正是!”   萧岿的话让百草大为宽心,若是她的生辰礼物,那就不是萧岿为着可怜她才做的此事。   若是在几日前,只怕她会欣喜无限,对于像百草这般年纪的少女而言,这世上有什么事能比和自己意中人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更快乐的呢?   可惜只是短短几日,她遭惊天变故,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百草了。   萧岿见她沉默不语,又道:“在我与杨伯伯谈完,下定决心和你在一起时,便想到了以此作为你的生辰礼物,哪成想。。。。。。唉,若知如此,我便该早些为你吹奏这曲《凤求凰》来表明心意。”   百草听他说道杨侯,心中又是一酸,问道:“就是前些日子,你时常在阿爹的房中饮茶谈天,说的便是此事?”   萧岿点了点头,想到几日前还在这个房中与杨侯品茗饮酒谈天说地,才短短几日便人去房空了。   他与杨侯相识虽短暂,却甚是投机,杨侯年纪与他父亲萧詧相仿。   对萧岿而言,杨侯亦师亦友,如今知道杨侯的经历,心中对他更是敬佩。   不管侯景如何罪大恶极,能得友如杨侯,实在是他平生幸事,想到此他也叹了口气,黯然的将与杨侯谈话的内容告诉了百草。   百草听了,想到当时杨侯便是在这个屋子里,已经心存了死志,还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又想到从今后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孤苦无依,便不免悲从中来,走到杨侯经常坐的案几前,再也忍不住,伏在案上大哭了起来。   萧岿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肩膀耸动,原本想拍拍以示安慰,后来转念一想,她自杨侯去后,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如今让她哭一哭也好,便没有劝慰,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陪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渐止,百草抬起头来,眼睛有些红肿,她对萧岿说道:“萧大哥,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若是在半月前,只怕我会欢喜的睡不着觉,而如今,我的身世大白,于你,我只会是拖累!我已经想过了,等健康的事情了了,我便和燕儿、李叔隐去姓名,到一个无人认得的地方生活去,你也好,陈轩也好,都离我越远越好!”      ☆、此生情定心不移(二)   萧岿早就想到依照她的性子,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听她如此说,也不着急,只是问道:“你要到什么地方是从新生活呢?齐国找你的姑母?”   百草摇摇头道:“姑母虽然待我极好,但是养父是因我娘而死,若是她知道真相,只怕恨死了我,我无脸去见她!”   “那去只有北周和陈国,陈国这边还在打仗,周国长安到不错,只不过,你一个妙龄女子,又这般相貌,到了那边,只怕容易惹出祸事,李叔又是个暴脾气,那边可没有高演、陈轩相助,只怕。。。。。。!”   萧岿没有往下说,百草也明白他的意思,擦了眼泪,说道:“我可隐到深山中去!”   萧岿听了笑道:“绝世而独立?这倒也不错,可是燕儿和李叔当如何呢?李叔到也罢了,毕竟年纪大了,老死深山也不错。燕儿如花的年纪,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也陪你老死深山,实在可怜!唉!不过也好,虽然不如生儿育女有家的人,也比那些动辄被主人打杀了仆人强多了!”   百草原本是有离开的念头,并没有细细打算,如今听萧岿一说,才发现这天下之大,竟然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不禁蹙紧了眉。   萧岿见她如此苦恼,道:“当日我在邺城便如你现在的心思一般。”   百草听他提到邺城,心中一动,抬头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他。   只听萧岿说道:“你姑母来找我,来向我提出你我成亲之事,我因顾念着江陵的事,不敢答应与你成亲,后来你姑母只是问我,是否对你有意。”   百草听了这话,身躯微微一震,显是有些紧张。   萧岿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道:“当时我连想都没有想,便对着你姑母说我对你是有意的,你知道为何吗?”   百草摇了摇头。   萧岿道:“你是否记得那时候我刚从江陵回来?”   百草道:“记得,那时候你走的突然,留了字条说是家母病危。”   萧岿苦笑了一下,道:“那是父皇在骗我,你能想到吗?我的亲生父亲,竟然用我娘病危来做引子,骗我回去!”   百草听了奇怪的问道:“他为何要骗你回去?”   萧岿叹道:“我十二岁时,也就是父皇在江陵称帝后,便时常出来游历,如今已经三年了,若无重大事情,我宁可在外面漂泊也不愿意回家!今年过了正月,便出来了,一直到遇到你们,有大半年没有回去了,他派人叫了我几次,我都不肯回去,便骗我说我娘病危!”   之前从萧岿的只言片语中,百草隐隐感觉道了萧岿与他父亲的关系不太好,那时她还不知道萧岿的身份。   萧岿不肯回江陵的原因,百草也能猜到几分,但还是忍不住的说道:“你这是何苦?你这样就这样出来了,你娘得有多想你!”   萧岿听到百草提到他娘,一脸歉意道:“我也觉得对不起的嫡母和娘亲!可是你知道吗?我爹当年为了对抗萧绎,也就是他的七叔,像西魏称藩,还将嫡母与大哥送到西魏当人质!”说道这里萧岿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痛苦。   此事百草曾听杨侯提起过,当时实在不能理解明明同是萧氏子孙,何必同室相戈至此?   百草不知如何劝慰他,只得默默的听着,只听萧岿继续说道:“自我生下来,爹爹忙着争权夺位,嫡母待我如己出母亲也甚是疼爱我,但他们毕竟是女子,只能在生活上关心我,并不能懂我的心思!   大哥虽长我五岁,却待我十分亲厚,小的时候他便护着我陪着我,那时我一直以为,兄长是这天下最厉害的男子,长大我定要向他这般,哪知会有一天,他和嫡母被父亲像货物一样送到了西魏,兄长从那边回来不到一年便去世了。。。。。。”   说道这里,萧岿的双手紧握成拳,强忍着心中痛苦,过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我因因缘际会拜得高人,习得一身功夫,兄长去世后,父皇在江陵称帝,立我为太子,我从心里深深的厌恶他,厌恶江陵的一切,厌恶别人称我为太子!我便离开了江陵!”   听到这里,百草觉得心中甚是苦闷,萧岿的遭遇她感同身受,在这乱世之中,皇家的父子亲情极为单薄,陈轩的哥哥也被陈霸先送到北边当人质,何苦生在帝王之家啊!   萧岿继续说道:“父皇将我骗回江陵,回去了便将我关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百草想到那时候他一走了无音讯,原来是被关了一个月。   她摇了摇头,见萧岿看着她,眼中尽是温柔之意:“在这一个月里,我想的最多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除了小时候哥哥陪在我身旁外,便是和你相处那段最快活了,也是在这一个月里,我才清楚明白了自己心意,若是我没有回去,只怕对自己的感情也是懵懂无知的,你姑母问起我来,我当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百草听了心中微微一甜,毕竟是花样的年华,听到自己所爱之人倾诉对自己的爱意是令人欢喜的事情。   她不禁问道:“你父亲为何要关你?”   萧岿表情有些尴尬的答道:“今年我已经十五岁了,他要我娶妻,我不同意,于是就将我关了起来。”      ☆、此生情定心不移(三)   百草听到娶妻二字,身躯微微一震。   是的,哪怕是个落魄的皇子,他毕竟是个皇子,又是梁国的,只怕对出身,礼仪更甚其他各国。   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她突然觉得,二人实在难在一起,她明白了萧岿当时虽然表明对自己有意,又无法和自己成亲的心情了。   萧岿好像看穿了百草心中的想法一般,说道:“之前我确实如你所想的那般,而今却不同了,虽然会有些麻烦,不过你且放心,你定会是我的妻,我明媒正娶唯一的妻!”他铿锵有力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听到萧岿如此说百草自然感动万分,她说道:“萧大哥,若是以前,哪怕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要为我们争一争的,而如今我的情况,我实在没有底气,我们。。。。。。我们。。。。。。”   她说了几个我们,实在难以说下去了,只是默默的流着泪。   萧岿上前去将她眼中的泪轻轻的拭去。   这些天她实在是流了太多了的泪,他心疼的不得了。   萧岿边为她拭泪边柔声说道:“我曾觉得自己的处境无法给予你安稳的生活,才不敢谈论婚嫁,后来在健康,你爹爹问我,将你嫁与何人才能保证你活的安稳,陈轩?高门富贵之家?还是普通百姓?一想到你嫁与旁人我便心如刀绞,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下定决心今生必要迎娶你的,若是因为你不肯,我娶了旁人,我必定是难过,你当真舍得吗?”   听到一半儿的时候百草便止住了泪水,待到最后不由的啐了他一口,在用手指在自己的脸刮道:“好不害臊,你爱娶谁便娶谁,我又什么舍不得的!”   萧岿见她眼中泪光点点却满是调皮之色,知道她是同意了。   又见她如带雨梨花般时喜时嗔,一时情动,吻上了她的樱唇。   待两片唇分开,百草的俏脸涨的通红,眼中有些恼怒之意,推开了萧岿道:“如今在世上我虽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不是随意令人轻薄的!”   亲吻百草原是萧岿一时情不自禁,亲完后便懊恼自己唐突了,他是真心爱慕百草,绝无玩弄之心。   虽然当时在南北朝末期对男女之防没有像宋明时期那样严苛,却也是失礼的。   他深深的对着百草拜了一拜,说道:“是小子唐突女郎了!”   萧岿飘逸不羁的气质使得他即使在向百草道歉也显得那么的高贵华仪,让人见了,便生出一种无论对方做什么都该宽恕的心情,若是不宽恕,便是自己不够知礼。   百草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指着那木盒子说道:“还有第二封信,你且看看。”   萧岿打开第二封信看了不由的吃了一惊,上面竟是侯景在攻下健康之后洗劫的财宝和这些年来杨侯积攒下的粟米与丝帛的存放地点,数量大令人吃惊。   当年侯景攻入健康因有内应,来的突然,城里的名门望族来不及逃,以琅邪王氏和陈郡谢氏为首的高门几近灭族,后世刘禹锡作的《乌衣巷》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便是经过侯景之乱的高门惨状。   虽说在梁朝时期王谢高门早已人才凋零无法同魏晋风流时期相较,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梁武帝虽然后期信佛入魔障,前期却将梁国治理的富足安康,而陈霸先攻入健康城却没有得到一个丰足的国库,这件事令他烦恼不已.   原来这些钱财都被侯景偷偷的藏了起来,并将所藏的地点交给了杨侯。   在这战乱不断各国更迭的世道,有时候金银不如粮食与丝帛来的实在,毕竟吃饱穿暖才是王道。   即便是那从军的将士,也是需要军饷的。   杨侯深深的知道这个道理,他利用杨月青与高演的关系,同齐国贸易频繁。   梁国虽被侯景祸害的民不聊生,齐国却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相反农业、盐铁业、手工业、瓷质业相当的发达,是几个国家中最富庶的。   他借此机会未雨绸缭囤积的大量的粮食与丝帛,悄悄的放到侯景所藏钱财的宝藏中。   原本百草为求自保像陈霸先提出散尽家财,萧岿还想要为她筹谋一番,如今一见,她的家底真可称的上的富可敌国。   如此一来他也便放心了,又想到她毫不必嫌的给自己看,这番信任让他心中甚是感动。   只听百草绵柔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有了这个,我也可放心的去江陵了,我虽然门第出身配你不上,这些银钱只怕还是能解江陵一时之困的!”   萧岿听她竟然想要以此来换取萧詧的认可,急道:“此事不可!”   他迎上百草不解的目光,道:“我萧岿男儿郎大丈夫,不为名利权势所缚,娶妻自当娶心中挚爱!你我的婚事,我早已想好对策,无需以这些为利以求全。”   他诚挚的看着百草,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说道:“你的生父与养父,对你,当真是用心良苦了,于这点,卿之大幸也。”   想了想他又说道:“这两封信关系甚大,越少人知道于你越好,看过了,记住了,将其烧掉!   尤其是第二封,如今流言四起,说有黑衣人将结束自晋末以来的百年战乱,如始皇帝般一统天下,各方势力摩拳擦掌都想要成为这一统天下千古大帝,若是你的这些钱财米帛被人知道,只怕到时候你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依依惜别旧时地(一)   萧岿说的百草不是不知,只是一想到她与萧岿之间地位差距,心中便不安,情急之下才想到以钱粮博得萧詧的认可。   萧岿仿佛总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安慰道:“你且放心,再不济我也是个太子,是将来的国君,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办到的!”   说完指着那两封信道:“把它们烧了吧,留着是个祸端!”   百草依言将其放入火盆中,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   这世上,除了萧岿与百草二人,再无人得知在某个地方,有一大笔财富。   百草看着萧岿问道:“萧大哥,你刚才所说的黑衣人结束百年战乱一统天下的传言可是真的?”   萧岿点点头道:“近几年此流言传的甚广,佛,道两教的高僧与道长也曾说过,不出三十年年,必有英主出现一统天下!”   百草问道:“萧大哥你当真不想争夺这天下?你们男人的鸿鹄大志不都是紧握天下权吗?”   萧岿笑道:“在这世间,哪个有志的男儿郎不想要建功立业天下归心?”   百草道:“若是萧大哥愿意,定能成事!”   萧岿听了这话,看了百草一会儿,目光如水般清澈,道:“你如此相信我?”   百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这个样子,萧岿心中一暖,说道:“如果我是出自高门大族了世家子弟,也会有此雄心的!而今,却丝毫不想要做什么一统天下的千古大帝!”   百草知他接下来必定还有话要说,也不答话,静静的站在旁边听着,只听他又说道:“我生来就在帝王家,自小便看着父皇和皇叔们,为了成为至尊皇者无所不用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置血脉亲情而不顾,置人伦纲常而不理。   渐渐的我明白了,那皇帝宝座虽然尊贵无比可号令天下,但登上去的每一步都是踩着失败者的尸骨而行,这失败者,还可能包括了自己至亲至爱。   这般的无情弃爱,我自问难以做到。谁有这手段心性谁便去做,若当真是可令天下万民得出了明君,我倒是不介意助他成就霸业!”   然后他又满含深情的看向百草道:“你可知待天下初定我做想做什么?”   百草听到此处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些什么,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问道:“做什么?”   萧岿轻轻一笑如朗月当空,他将百草一双芊芊素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放在胸前,满含深情的说道:“我愿携你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游山川锦绣!”   此话正是杨侯临死前对溧阳公主所说之语,只是最后一句“南游山川锦绣”当时没有说出来便去了,如今萧岿将其补全了。   百草在萧岿问她待天下初定想要做什么时,便想到两人携手游走天涯,没有想到萧岿竟说出了此话。   她只觉得自己此生能得此郎君,实乃大幸也!   不觉得依偎在了萧岿怀中,柔声道:“百草定竭尽自己所能,来偿卿之愿!”   至此两人方觉得在这悠然的天地之间,得遇知己如斯,实乃平生所慰,均觉得自己的所受的悲苦委屈全都算不得什么了。   待过了两日陈轩再次来到杨府上,已经明显的感觉出了百草与萧岿之间那种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会有的掩饰不住的情意眷眷。   他强压下心中的苦涩,谦和如初,虽然心乱如麻,还是认真的边看百草拿来杨府的账本,边听百草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此账本上有我杨府所有的财产,除了要遣散给下人的,全部记录在册,不日会将财帛如数送往宫中,今日还劳烦殿下将此献给皇上!”   此番话百草说的毕恭毕敬,陈轩看着一行行的账目心中发酸,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百草再也无法如从前般相处了。   百草与杨侯的感情,他非常清楚,而今他的家人生生的逼死了杨侯与百草的亲生母亲溧阳公主,还图谋了她的家财,莫说是百草,他的心中也是极为痛恨和不齿陈蒨的行为。   他回宫这几天来来回回了想了此事,他曾想过,陈蒨的所作所为,他父皇陈霸先到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又知道多少?又或者说是不是他默许的?   他不敢深想下去了,最后他只觉得一阵疲惫。   今日前来,也是放心不下百草,如今看来,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陈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恙,问道:“你何时离健康?”   百草道:“此间事毕,便启程。”   陈轩点了点头,他没有问百草要去哪里,有萧岿,她已有了归处,自己再痴缠,只会让她苦恼。   陈轩觉得突然和百草无话可说了,说她走的时候他必定相送,便怏怏的告了辞,回宫里去了。   经过这场变故,这几日来,大家都清瘦了几分。   燕儿和李千命看着陈轩孤单的背影,均叹了一口气,心下大为不忍。   尤其是李千命,这些年来,陈轩待百草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即便出了这事儿,他恨极了陈蒨,对陈轩他始终是无法讨厌起来的。   以前只是觉得他太过懦弱,自经过了那日他亲眼见陈轩为了百草甘愿让出皇位,便在心中重新认识了他,如今见他和百草这个样子,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不好受!   百草一早便知无法回报陈轩的此番深情,想着如此让他断了念想总好过让他徒劳牵挂,于是硬下心肠,装作不知。   李千命依照百草所言遣散了府中的奴仆,很多人都是在府中多年的,杨侯又从未苛待下人,见府上遭逢如此变故,心中都难过不已,有些人甚至是打定了注意,死活不肯走。   奈何百草坚持,她说自己尚且不知未来命运如何,实在无法带着大家。   百草生辰宴那日,府上来了如此多的官兵,随后杨侯和溧阳公主便死了,如今又见百草将府中财务全部进献给宫里。   众奴仆察觉了出什么了,虽说那日被吓坏了,断不肯乱说话,心里却明白百草在这健康城是不能带下去了。   莫说是百草,只怕是他们也走的越远越好。   遣散了最后一拨奴仆,整个杨府显得空荡荡的。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如今短短半个月,像做了一场梦般,一切转头成空,看着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让百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为了避人耳目,这些天李千命将杨府的财帛分批偷偷的运进了宫里,除了一些路上的盘缠和防身之用的钱帛粮食,其余的全部装上进献的车里,看着满满十五车的财帛,李千命心中难受之极。   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非如此,只怕百草她们难以保命脱身。   他看百草倒是对这些财物看的淡淡的,心中又想: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又想到如今百草与萧岿虽然碍着杨侯刚死不久,没有说明,但是他和燕儿却看的分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更胜以往了,这让李千心里舒服很多!      ☆、依依惜别旧时地(二)   此时已经是岁末之际,今年又赶上健康初定,健康城的百姓都忙着为迎新年做准备:扫房、请香、祭灶、封印、写春联、办年货。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杨府的惨剧渐渐的被人们遗忘了。   在火葬杨侯那日,还有人顾念着这些年来杨侯父女在健康城所做的善举前来送葬。   而今,甚少有人再提起此事了。   萧岿看着城中百姓忙活的样子,不免感慨:百姓的要求真的不高,只要吃饱饭,没有战乱便是好日子,他们不管宫里的皇帝是姓萧还是姓陈,只要能让他们活的安稳,就是好皇帝!   百草离开健康那日,她没有告诉陈轩,她带上路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随身的衣物,路上的粮食和水,便是杨侯留下来的书册,这些东西只装了两辆马车。   身旁的人只有萧岿、燕儿、李千命,因为赶在这年关上,李千命实在雇不到人赶马车,打算挤挤将行李放到一辆马车上,这样他赶一辆装行李的,萧岿赶一辆百草和燕儿做的,将就上路。   几人正在院中倒腾时候,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不会儿,一队陈兵便进入了院子。   众人一见脸色均是一变,他们今日走没有告诉任何人,这队陈兵是何人带来的?难不成那陈霸先出尔反尔了?   只见这队兵进来后,恭敬的站成两排,留出过道,身穿皇子服饰的陈轩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以往他每次来杨府都没有摆过皇子的架子,穿的也是寻常服饰,今日他一进来,众人竟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直到他走近了,大家看清来人,才放下心来。   百草、燕儿、李千命见他穿着皇子的服饰,按照平民的礼数拜见了他,萧岿则是站着对他拱了拱手。   陈轩也不介意,抬手示意大家无需多礼,他缓缓的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中充满了难过之情,委屈道:“你们当真厌恶我至此?此番离去,想是不会再有相见之期了,竟不肯让我送上一送?”   他穿着皇子的服饰,又带了一队人来,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番威严,原本有些疏远的几人,听他如此说,心里一下子热乎了起来,陈轩还是那个陈轩。   百草走到他的身旁说道:“并非是厌恶你,而是实在亏欠你太多,此生无法偿还,不想再让心中难安。”   话说的非常委婉,陈轩还是听明白了:无论他付出多少,也打动不了她的心,只会让她心生愧疚,此生此世,她,杨氏百草,都不会钟情于他陈轩。   虽然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且百草已经明里暗里表了多次,但如今听她亲口说出这番话,他的心仍觉得锥痛万分。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如常,自以为笑的风度翩翩其实落在旁人眼中分明是苦笑,声音有些酸涩道:“反正也亏欠了这么多,再多一次又何妨?”   说着便指着他带来的这队人道:“他们是父皇给我的贴身护卫,现在岁末,你们又走的匆忙,定是找不到护送的人,我命他们护送你们一程,到了江陵境内,他们便会自己回来!”   他看一眼李千命整理出来的行礼,心中不免感慨:想杨侯在建康城一待十三载,治病救人,施布米粮,号称健康首富,即便王孙贵族也要礼让三分,如今所有家当竟只有这些,其中还有大量的书卷,心中无限唏嘘。   陈轩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士卒,此人心领神会的带着左边这队人出去了。   随后便推了来了三辆车,这三辆车中装着满满当当的金银、粮食、及丝帛。   陈轩见众人一脸惊讶的看向他,有些歉意的笑道:“我只能弄来这么多了!”   百草急忙道:“陈轩哥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这如何使得?”   陈轩听她情急之下冲口叫自己为“陈轩哥哥!”脸上瞬间挂满了笑容,这笑容如云破日出般的灿烂,说道:“既然你叫我声陈轩哥哥,便是我的妹子!”   说完向前走了一步来到百草身侧低声说道:“到了江陵,人生地不熟,即便有萧岿,身边有钱财傍身也是好的,况且健康首富的女儿,少了银钱,如何打点江陵皇宫上下!”   然后又故意抬高声音,朗声道:“我陈轩的妹子即便是嫁人,也不会如此寒酸!这三车东西,就当我送你的陪嫁了!”   百草听他如此说,眼中早已含满了泪水,原本想要说的推脱之词,竟生生的止住了,说不出口。   不待百草作答,陈轩已经转头对着萧岿说道:“若是你待百草不好,即便我打不过你,也会雇人揍你!”   说完哈哈一笑,转身大步的离去了,他没有回头,众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杨府的门口。   过了一会儿,听到墙外传来他的声音: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语气中尽是不舍之意,细细听来还似有哽咽之色。。。。。      ☆、有凤求凰叹文君   陈轩带来的这队人,解了百草他们的燃眉之急,因为还有一个月就是正月了,众人急着赶路,也没有耽搁,稍作整理,匆匆的上了路。   从健康到江陵,最快便是走水路。   如今正当年关,百草等人高价雇了船,沿江逆流而上,快则五、六日便可到江陵。   此时寒冬腊月,江面阴冷,众人都披上了斗篷,里面穿着棉衣。   百草倚坐在船舱窗边,船身随着江水晃动,百草也感受着船身起伏,看着江面的层层水波,想着自己这一年来所经历的事情:今年三月也是坐船离开健康,虽然有离乡但毕竟杨侯还在健康,她只当自己是去邺城做客。如今,建康城中她再无牵挂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   而江陵,想到江陵,虽然萧岿说的笃定,但毕竟她现在无依无靠,心中终究没底,不知道在江陵将会有是一番怎样的境遇。   正想着,便见萧岿进了舱里,看到她,笑着问道:“在想什么?”   百草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此刻的心情,笑道:“我在想你是如何想到用一曲《凤求凰》来做我生辰贺礼的,还是笛子吹奏的,我只听人说过,当年司马相如用琴弹奏的,却没想到笛子吹出,也是如此动听!”   萧岿道:“以琴来奏,又有何难?你若想听,我现在弹给你便是,咱们从邺城买的琴,我一直带着!”   百草道:“如此甚好!”   不一会儿,萧岿便拿来了琴,这首曲子不同于《山水吟》的肆意悠扬,它的曲调更为明快奔放,如同火焰般热烈缠绵又不失真挚之意。   萧岿琴弹的非常好,就连在船上的其他人,都不由的侧耳倾听。   百草先是面露欣喜之意,听着听着眼神便哀怨了起来,待到一曲完毕,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萧岿见她如此,问道:“百草为何叹气?”   百草道:“听此琴曲,想到了卓文君一生所经之事,不由的为她叹息!”   萧岿点了点道:“她的才情倒是绝佳的,能以一首《怨郎诗》令司马相如回心转意,倒也是千古佳话!”   在旁边往火盆里加炭火的燕儿,听到此,用不解的眼神看向二人。   百草见她眼中的懵懂之色,问道:“你怎么了?”   燕儿道:“我幼年被买入教坊,也曾习过几天乐曲,这《凤求凰》也是知道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也曾听人说过,但却没听过什么《怨郎诗》。”   百草笑着问道:“那你听的是怎样的故事呢?”   燕儿道:“卓文君是巨商之女,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引得她倾心相待,卓文君为了和他在一起放弃了家中富庶的生活,生活的甚是艰苦,后来司马相如衣锦还乡,他们二人夫荣妻贵!”   说到最后,燕儿笑了起来,像是在为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有如此美好的结局而高兴一般。   百草道:“若只是如此,倒也圆满。”   燕儿听她如此说,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百草道:“大致如此,只是当中还有一段故事。”   燕儿问道:“什么故事?”   百草说道:“在司马相如得到汉武帝赏识封官之后,他便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卓文君送出了一封,这信上只有十三个字,这十三个字为:一二四五六七□□十百千万。”   听到这里,燕儿不解的问道:“此信何意?”   百草看着她,反问道:“这十三个,都是数字,你按顺序数,少了那个字?”   燕儿在心中按照百草所说默默的数着,数到最后,恍然道:“无亿,少了亿!”   百草微笑叹道:“正是,从一到万,唯独没有亿!”   燕儿本是伶俐之人,听百草如此说,一下了便明了了,道:“这封信的意思是,司马相如对卓文君无意了!他,他竟想抛妻?那卓文君作何反应?”   百草点了点头,神情之中尽是无奈,悠悠道:“卓文君何等聪慧,自拿到这封信,便明白司马相如心中所想,她回了一封信,信上便是这首《怨郎诗》。”   说着百草吟道:“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   百草的声音本就轻柔婉约,这诗又背的极为哀怨动人,听的燕儿和萧岿都痴了,待她背完最后一句,燕儿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卓文君不愧为才女,她竟然将司马相如的信做了如此好的诗句。”   然后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百草背的最后一句:“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喃喃的说道:“写的当真好!”然后又问道:“司马相如见了此诗句,他有没有回心转意呢?”   百草道:“自然是有所感的,毕竟是他们也曾夫妻恩爱多年。他虽打消了休妻的念头,纳妾之意却不退,卓文君又写了一首《白头吟》他才彻底死了心!”   燕儿听了不限唏嘘,叹了一口气道:“我只当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是天作之合,最后又白头到老,哪知道,其中竟有如此曲折!”   在她心中,萧岿与百草也是良才女貌的良配,但如今听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不由的用担心的眼神看向了萧岿。   萧岿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怀疑之色,知这个丫头将自己想做了司马相如,不由的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负你家女郎的!”   虽是对着燕儿说话,眼中确满含深情的看向百草道:“我萧岿只求一心人,愿白头不相离!”   百草原本感怀卓文君的际遇,想着即便最终她能与司马相如执手偕老,可经此一事,即便最后夫荣妻贵,只怕骄傲如卓文君心中到底还是意难平的吧!   又见萧岿看向自己所说的话,觉得自己是在为古人担忧,这感伤之情尽数退去,报以诚挚笑意。      ☆、江陵城内遇旧识(一)   又过了三日,众人到了江陵。   陈轩的那队人不再跟着护送,自行回去了。   船才靠岸,便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奴仆,站在岸边神色焦急的伸着脖子看着往来的船只,待他看到萧岿站在船头,脸色一下子欢快了起来,只见他对着后面一挥手,带着一队人,小跑到船边,见到萧岿十分激动,刚要下跪,便听萧岿说道:“不必多礼!”   他才想到此处并非皇宫,只得朝着萧岿拜了拜,拜完了说道:“郎君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两位夫人时时到像我讨要儿子,我一个奴仆,哪里管的了郎君何时归?   郎主还要杖责我,幸奴机警,才躲过了这劫难,否则此刻郎君恐怕见不到我了!”说道最后他的神色甚是委屈,只是眉眼之中没有一丝焦急害怕,显是在贫嘴。   萧岿看了他一眼,神情虽淡淡,但眼中充满笑意,说道:“若是能将你杖责的安静些,也是好的!”   那年轻奴仆一听,立刻苦着一张脸,道:“奴是太久不见郎君,一时欣喜难以自制,郎君如此说,反倒显得奴不知礼仪了!”   他虽和萧岿说着,却是一点也没有闲着,不一会儿,已经将百草的带来的东西装好了车。   此时百草和燕儿、李千命已经也下了船。   他见萧岿小心翼翼的护着百草下船,心中已经猜到这位美丽的女郎是谁了,不待萧岿说话,便对着百草行了大礼,神情甚是恭敬,说道:“奴鹰飞拜见女郎!”   说完又对着燕儿与李千命行了拜礼。   鹰飞根据百草三人不同的身份分别打了招呼:对着百草时目不斜视,恭敬有礼;对着李千命如同对待自己长辈般尊敬有加;对着燕儿如同兄长亲切,和刚开始见到萧岿时贫嘴滑舌全然不同。   他好像有很多个面孔,对待不同的人便用不同的面孔,让每个人都感觉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在来的路上,李千命心里很是抑郁:回到健康短短半月不到,杨府便出现了这惊天变故,他自小看着百草长大,不管她是生身父母是谁,李千命都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如今见百草孤苦无依跟着萧岿来到江陵,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现在见到鹰飞,从他和萧岿的对话中,知他是萧岿的心腹,又见他待人接物有礼有度,心中舒服了不少。   其实何止李千命,百草和燕儿心中一样忐忑,鹰飞的出现,让她们二人也放松不少。   装好车,众人上了马车。   萧岿陪着百草、燕儿坐在车厢里,李千命和鹰飞坐在外面。   鹰飞驾着车,后面跟着几车行礼,一行缓缓的进入了江陵城。   江陵虽无法和长安、洛阳、健康等大城的繁华程度相比,却也是名城,曾为楚国国都,自春秋战国到如今,先后有不少帝王在此建都,又因它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东南重镇”。   健康因侯景之乱元气大伤,繁华程度大不如前,之前百草已经到过邺城,深感邺城虽繁华,但国君太过暴虐,这让百草极为反感。   现在到了江陵,她想看看江陵又是一番什么光景,便从车窗往外看去,只见街道两旁商家寥寥,屋宇残破,街上人也不多,偶尔有一两个,脸上也无年关将近的喜悦之情。   这场景让百草很是费解,只听萧岿有些落寞声音在耳边响起:“父皇所治,只有江陵一州之地。他原在的襄阳,全部归于西魏,即便这样,宇文泰还设置了江陵防主一职,带兵住在西城,称“助防”。说是保江陵平安,其实是为了防备我们!”说道这里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到了江陵不久,全城老幼,都被西魏俘虏,驱入函谷关中!”   百草见他说道最后神色郁郁,显是心中极为悲痛,又想到刚才所见之景。方才明白他为何不愿回到江陵,更是了解了他心中的苦闷,不由的伸出双手放在他的手上。   萧岿见百草看到窗外诧异的神色,便猜到了她心中疑惑,待给她解释完,觉得实在面上无光,正在郁郁中,便感觉手上一暖,才发现原来是百草的小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自己手上。   这是他与百草相识以来,第一次百草主动对自己做出如此的亲密之举,又见百草双眸温柔,嘴角含笑,尽是安慰之色,虽然没有说话,对萧岿而言,却胜似千言万语,只觉得心下大慰。   又走了一会儿,车子便停在了一处房舍前,百草等人下了车,鹰飞和李千命安排人将东西从侧门搬进去,萧岿中则领着百草燕儿走了进来。   这宅子从外面看很不起眼,里面也不大,但胜在精巧别致。   众人来到正厅,才依次坐下,便有奴仆进来给萧岿与百草端上茶水,萧岿有些歉意的看着百草道:“实在抱歉,因为事发突然,情急之下,只给你找了这个宅子住下。”   百草笑道:“此处甚好!”   不一会儿,鹰飞和李千命便过来了。   鹰飞对萧岿道:“郎君,后面已经收拾妥当好了。”   萧岿对百草道:“我们去后面看看!”   百草穿过厅堂,抬眼望去,大为惊喜,看向萧岿充满了感激之情。   原来,众人穿过中厅,便觉得眼前一阔,后面的屋舍不似前面那样的中规中矩,而是如同在邺城杨府一般,有一片小湖,湖水之上,房前写着“百草居”三个字。   而在百草居旁边有座二层阁楼,显是刚刚才建成,上面写着“东风阁”。   虽然不如在邺城府上面积大,也没有土山钓池,曲沼环堂,百草居前的湖水也不似邺城杨府上那么开阔,但小巧精致,显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只见萧岿点头道:“虽不如邺城府中那般依景而建,做成这样,倒也不易了。”后又对着百草道:“自我到健康同你父亲谈完,便千里传书命鹰飞在江陵寻找适合的宅所。后健康突逢变故,我又命他不必按照之前所说来做,只尽快找到干净的便可,哪想到这小子真的造了“百草居”与“东风阁”。   百草听萧岿如此说,才知他那时便为自己打算了,心中感动,又对着鹰飞道:“让你费心了!”   鹰飞道:“此乃奴分内之事。”随后又说道:“奴又找了些粗使的人,请女郎过目!”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进来二十余人,有男有女,站成两排。   只见他指着其中两个男仆道:“此两人负责照料车马。”又指着两个个女仆道:“他们都是太子从健康买来做厨余之事的。”   百草见那两个女仆甚是眼熟,细看才发现正在自己在负责厨余的奴仆,甚是欢喜,当时她走的急,又恐下人跟着自己受苦,除了燕儿和李千命,其他人她没有带,没想到萧岿竟然将人给买了来。   这几个人站出来后,鹰飞又指着剩下的人道:“这些人全凭女郎指使。”   百草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以前没有燕儿的时候,也没有奴仆成群寸步不离的习惯,如今有了燕儿,更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伺候的人了。   他对着李千命和燕儿道:“你们看着挑吧,只是一点,我没有那么娇贵,无需太多人伺候,你们只挑几个必要的人即可!”   最后燕儿和李千命只挑了六个人做些粗使的活儿,其他的人都让鹰飞带了回去。   萧岿见百草有些疲惫之色,又想着自己回来还未进宫像母后请安,便告了辞,带着鹰回了宫中。      ☆、江陵城内遇旧识(二)   萧岿走后,百草觉得身上乏了,便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待她一觉醒来,已经日头西沉。   自杨侯去世,她还从未这样睡过,燕儿知她近期疲乏,也没有惊动她,见她醒了,笑道:“女郎睡得可好?”   百草笑道:“甚好,身子轻快了不少!”   燕儿道:“萧郎君来了,正在中厅与李叔相谈,酒菜也已经备好了,只待女郎醒来,一同进食。”   百草听了连忙整理了一番。   来到前厅,见李千命与萧岿正坐在榻上说笑。   见百草进来了,李千命站了起来便要行礼,百草走到李千命面前道:“李叔,这些年来,无论是阿爹还是我,从未把你当做奴仆,如今我孤苦无依,更是将你看做了自己长辈,自此以后,你也好,燕儿也好,我们都是一家,无需这么多的礼节!”   李千命听了连番摆手道:“越是如此,我与燕儿更是要敬重女郎,不可让人看轻了去,女郎待我们如何,我们心里自是明白!但规矩不可废!”   燕儿也符合着道:“李叔说的对!”   百草见他们坚持,也不再说些什么,坐在榻上对萧岿道:“此番多谢萧大哥了!”   萧岿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明日父皇和母后想要见见你。”   百草听了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后来一想,这也是早晚的事情,笑道:“我自会准备妥当!”   萧岿知她初次见自己的父母定会心中忐忑,柔声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萧岿便告辞了。   第二日一早,百草早早的就起来了。   吃过了早饭,燕儿拿出准备好的衣物首饰。   自从杨侯去世,百草一直一身素稿,不施粉黛,不戴首饰。   她见燕儿准备了三件衣服让自己挑选:有鹅黄色的有草绿的还有一件嫩粉色的,想着自己一身素稿去皇宫确实不大好,可有实在不愿意穿那些明媚颜色的衣服,想了一会儿对着燕儿道:“我那件月牙白的襦裙可带了来?”   燕儿道:“带了!”   百草道:“就穿那件吧,外面穿那件湖蓝色的对襟衣衫即可。”   不会儿,燕儿就将衣服拿了来,给百草换上,又给她梳了个飞天髻,梳完,只在髻端插了一直碧玉兰花钗,略施了些粉黛。   百草收拾好出来时,李千命已经等在了门外,百草问道:“李叔,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李千命道:“已经准备好了!女郎,老奴还有一事禀报!”   百草问道:“何事?”   李千命道:“在郎主去了后,我悄悄的给常山王王妃去了信。”   按说杨侯去世是该告知杨月青的。   杨侯虽是被溧阳公主所杀,那也是因为他心中存了死志,只是这中间实在太过曲折,百草原本打算安顿下来之后,再写信给杨月青把此事细细道来,没想到李千命已经写了,愣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写便写了吧,养父去世,姑母原本当知道的!”   李千命又道:“奴的信上只写了郎主是被溧阳公主所毒杀,也交代了溧阳公主是女郎的亲生母亲,并未提及其他!”   他如此说,百草随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李千命是要杨月青误以为百草是溧阳公主与杨侯的女儿。   在李千命看来不管杨侯与溧阳公主如何,毕竟两人已经死去了。   而百草还是要在这世上活下去的,百草是侯景的女儿,这事儿坚决不能让人知道!   他从小看着百草长大,知道若是依照她的性子,只怕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杨月青,如此一来,百草在这世上的最后依仗也没有了。   于是他擅作主张,给杨月青去了信,目的是要杨月青认为百草是杨侯的亲生骨肉,杨月青念着骨肉亲情,只会更加心疼顾念她。   这其中的道理百草不是不知,她也知道杨侯是为了她着想,心中虽然觉得欺骗杨月青不好,但也不好指责李千命。   正在想着,她又听李千命说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百草道:“李叔请说!”   李千命道:“郎主此生费劲心力为女郎着想,此间情分,即便是生身之父,也未必能做到,如今女郎口口声声称郎主为养父,奴听了心里难受。为着女郎自己打算也好,为着郎主的情分也好,奴劝女郎,还是不要叫养父了吧!这世间有心人太多,如今女郎孤苦无依,有些不利于女郎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千命说的如此明白,百草自然知道他的苦心,若是让世人知道他是侯景的女儿,莫说与萧岿成亲之事,只怕在这世上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所了。   之前她是太过悲痛,没有想到此点,如今经李千命一提醒,方才想到其中利害。   百草看着李千命,真诚的说道:“多谢李叔提点,百草记下了!”   李千命看她一点便透,放心了不少。   两人正说着,只见奴仆来报,说萧岿已经来了。   百草来到门口,见萧岿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妪。   这个老妪面无表情身板挺直,穿着打扮皆是一副宫人的样子,站在身穿太子服的萧岿面前,丝毫未见怯场,百草料想此人在宫中必定是得脸的人物。   她款款移步到萧岿身旁,对他行了平民之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此前她与萧岿两情相悦,即便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依然没有感到有何变化,如今见他穿着太子服饰,少了些飘逸不羁多了份华仪贵气,心中竟然觉得和他有了距离之感。   又见他身边的老妪双眼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打量,更是不敢有一丝松散。   萧岿示意她免礼,指着身边老妪道:“此为我母后的近身侍女马氏!”   百草知她是皇后派来观察自己的,不卑不亢的像她行了一礼。   她见百草如此小心,上前搀扶道:“女郎多礼了,娘娘见太子十分着紧女郎,今日一早便要前来接女郎,担心他莽撞了女郎,特意派我一起前来。”   此话虽然说得客气,百草如何听不出来皇后是不悦萧岿待看重自己,心里虽想到此处,脸上却似懵懂无知,笑道:“如此辛苦了!”   在上马车之际,百草将一个通透的翡翠镯子套在了马氏手上,马氏用余光看了一眼,见其通身翠绿晶莹剔透,知价值不菲。   她在宫中虽说是王皇后身边的脸人,但皇上崇尚节俭,从皇后到各宫妃子,都不敢太多招摇,给下人赏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这个翡翠镯子,马氏实在喜欢,心中对百草有了一丝好感。   又见她小小年纪已长得如此貌美,再想着萧岿待她的态度,心中对她又看重了几分,便对她讲起了宫中的规矩,已经进宫要注意的礼仪,百草一一的记在心中。      ☆、江陵城内遇旧识(三)   萧岿之父萧詧攻下江陵之前,原本是其叔萧绎在此称帝。   后萧詧依仗西魏将其攻下,皇宫并未被破坏,各种建筑均在,其宫殿威严倒也不输其他国家。   百草跟着萧岿与马氏一路来到后宫的朝华殿,进入殿中后便看到一个高贵端庄的妇人与清瘦威严一身帝服的男子坐在正位。   左边榻上坐着一个妃子打扮的美妇。   百草曾听萧岿说过,他是庶出,嫡母嫡兄待他视如己出,后他的兄长因病去世,才又立的他为太子。   不消说正位上方必定是这梁国的皇帝萧詧与皇后王氏,而左侧做的便是萧岿的生身母亲曹氏。   百草依次行了礼,她跪在大殿上,等着坐上的人开口让她免礼起身。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才响起王皇后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她这才谢了恩起身。   这一通下来,百草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原本不是贵族出身,杨侯也无心将她嫁与帝王将相,便没有刻意的要她像其他的闺阁女子般循规蹈矩。   她此生见过最尊贵的人便是高演与陈霸先,但当时的场合又非正式拜见之所,故她从来没有向今日这般行如此多的礼,这些礼节还是在来的路上马氏提点的,生怕她进宫失了分寸。   其实百草有所不知,王皇后与萧詧此举并非刻意难为他,只因萧詧是昭明太子之子,一直以自己为血统纯正的南梁后裔正统自居。   可他这个皇帝偏偏受制于西魏,所管辖也只有江陵一州之地,越是这样,他的规矩便越多,江陵梁国虽小,其庆典、赏罚、刑律、威仪、以及官方制度,都与梁氏旧制相同,其中细节甚至更甚。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护住他堂堂萧氏皇族的尊严。   此处也是萧岿甚为厌恶的,他见马氏在车上不停的给百草讲进宫该注意的礼仪,心中已然不悦,如今见到百草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微微了皱起了眉头,走到她身边道:“咱们那边坐下吧!”   说着引着百草坐在了右方空出来的塌几上。   原本在左边曹妃旁边是留出了给萧岿的塌几的,可萧岿像没有看到一样,径自坐在了百草这边。   百草这边只有一个塌几,萧岿随意的便要拉了百草坐在他的身边。   从走到百草身边,到要百草坐在自己身边,这一系列动作,萧岿做的甚是流畅,仿佛如此做是天经地义一般,百草虽不懂宫中规矩,也知这样于理不合,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坐。   此时萧詧再也压不住怒火,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在外面行事得体进退有度,怎么一到自己面前就这般行为,好似他做的件件事情,都故意要惹自己生气一般。   只见他瞪了萧岿一眼,指着他道:“你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萧岿淡淡的看了萧詧一眼,道:“父皇说的是!”   萧詧见萧岿难得的没有顶撞自己,正在心中暗暗奇怪,便听到萧岿对殿中侍婢道:“你们再拿桌塌过来,要百草坐在我旁边!”   王皇后见萧岿打定了主意要坐在百草边上,知依照他的脾气,越强迫他便越适得其反,又见萧詧已经气得涨红了脸,赶紧打圆场对侍婢道:“还不按照太子说的做!”   说完又柔声对萧詧道:“陛下不是要看歌舞吗?叫舞姬前来献舞吧,何必为此小事误了陛下的雅兴呢!”   经王皇后一提,萧詧才想到这才是今天的正事,道:“传舞姬!”   此时百草已经坐在了萧岿的旁边,侍婢们也上了宴饮的酒菜。   萧岿听到王皇后与萧詧的对话,心中暗自奇怪:父皇从来不好歌舞丝乐,今日怎么要看起歌舞来了?   随着优美的乐声想起,一个身穿玫瑰色长裙的舞姬缓缓的随着乐曲娉婷而入。   只见她腰肢婀娜,步履轻盈,云鬓高盘,待她的衣袖一挥,露出真容,百草吃了一惊:此人正是当日在大伾山遇到的女子张茵茵,因她孤高自傲却对萧岿极为看重,让百草对她印象深刻。   百草低声对萧岿道:“萧大哥,此人不是张茵茵吗?   萧岿奇道:“张茵茵是谁?”   百草见他全然对他没有印象,便道:“当日你我同游大伾山,所遇到的女子。”   萧岿听了,思索了一会儿,恍然道:“原来是她!”      ☆、江陵城内遇旧识(四)   张茵茵踏乐而入,以袖遮面。   待曲音一转,她露出真容,百草认出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萧岿。   她那原本平淡如水的双眼,在见到萧岿一瞬间,突然焕发出无限的神采。   她出场时候的舞步虽美,却是中规中矩,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木偶。   而此刻的她整个人自内而外的光彩四射,一颦一笑皆动人。   那双眸子亮的勾魂夺魄,看向萧岿目光哀婉缠绵如秋水似春风,脉脉含情时喜时嗔,像在诉说无尽的思念之情,又似在怪他不曾早日出现。   这眼神让百草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她偷偷看向旁边的萧岿,见他仿似没有感觉这炙热的眼神一般,如常的饮酒看舞。   感觉到百草投向自己的目光,他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目光中尽是温柔与毫不掩饰的情意,在这大殿之中让百草既安心又有些害羞。   此时张茵茵已经一曲舞毕,退下换衣服去了。   不一会儿,便见她换上一身绣着金丝牡丹的绯红长裙缓步走了进来。   只见她头上梳着回心髻,髻上插了两根彩蝶金钗,步履优雅,神情端庄,全然没有了刚才跳舞时的情意绵绵。   这绯红色原本显得庸俗艳丽,但穿在她身上,小小年纪硬是有一番雍容华贵的端庄之气。   她先对着皇上皇后行了礼,又对着曹贵妃行了礼,再转到萧岿面前,仪态虽优雅端庄,可他看向萧岿那深情眷眷的目光却是毫不掩饰的。   待她对萧岿行完礼,看到他身边的百草,先是一愣,然后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白,但还是从容不迫的行了见面之礼。   若非百草一直注意着她是绝不会发现她这微小的变化的。   自她进来,王皇后便一直微笑的着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见她从容的面对百草之后,眼中尽是满意的神色,温和的笑道:“坐吧!”   张茵茵见大殿之内,只有曹妃旁边的榻几是空着的,但又想到那个位置她做于礼不合,心里正在犹豫着,便听到王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坐那里吧,今日小宴,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张茵茵听了这话才来到曹妃身边坐下。   王皇后见她坐下了,笑着对萧岿道:“岿儿,你长年在外,还未曾见过你堂姐张茵茵,她是你姑母富阳公主嫡出的女儿,其父乃是晋代张华的八世孙张缵。今年你回来时,她便在宫中,母后原打算让你们见上一面,哪知你来去匆匆的!”   说道最后有意无意的在百草的脸上瞟了一眼,语气中尽是慈母对爱儿的嗔怪。   萧岿曾和百草说过今年回来是因为父皇要自己娶妻。   但萧岿抵死不从,说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将娶妻当回事儿,如今王皇后再次提出,又强调当时张茵茵就在宫中,用意再明显不过。   萧岿淡淡的说道:“如今见到了。”   这话他是对着王皇后说的,并未看向张茵茵。   张茵茵柔声道:“太子说的甚是,如今见到了也不晚!”   然后笑着对王皇后道:“皇后有所不知,我与太子曾有过一面之缘!”   王皇后奇道:“哦?何时的事情?竟从未听你说过?”   此言一出,不光是曹贵妃,就连表情一直严肃的萧詧也有惊奇之色。   张茵茵道:“今年春日,我与太子曾在大伾山上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那时太子自称自己为东风,我并不知太子的身份。我记得当时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奴仆。”然后看向百草,有些惊讶的说道:“说起来,那奴仆的容貌,正与太子身边这位女郎有几分相似呢!”   王皇后像没有听出张茵茵对百草的讽刺之语,显得有些惊奇,笑着对萧詧道:“如此说来倒是缘分!皇上你说是不是?”   此时萧詧面色微缓,点了点头,曹贵妃也附和着笑道:“真是有缘分,早知这样,我们也不必操心了!”   “我没有记得我们相谈甚欢!还有那时我对你说我身边人是我弟弟并非奴仆!”然后指着旁边的百草道:“那日你见到的正是此人,她唤作杨百草,如今的身份我的准太子妃!”   萧岿的话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这大殿难得的和谐气氛。   尤其最后一句说的极为笃定,不容人质疑。   萧詧刚刚放松的表情,又沉下了脸来,呵斥道:“胡闹!选太子妃乃是我梁国大事,岂容你随口一说就定下了!”   自王皇后介绍张茵茵的出身,百草便知道凭借自己的出身,主位上的两人是绝对看不上的,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强忍着要自己保持坐姿。   王皇后和曹贵妃见萧詧发怒,心下一急,担心这父子二人又争吵起来。   王皇后赶紧打圆场,给萧詧倒了一杯酒笑道:“小孩子的话,陛下也当真!”然后又看了一眼萧岿道:“即便真的要立太子妃,也不能急于一时啊。听说这女郎不久前才丧父,怎么也要等女郎过了孝期才能提婚事,你说是不是?”   她这最后一句虽是对着萧岿说的,眼睛看的却是百草。   百草自然明白王皇后的意思,赶紧应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我处在孝期,不宜谈论婚嫁!”   虽听王皇后和百草这样说,萧詧还是怒气冲冲。   就在此时,殿外宦官来报,说蔡大宝有要事求见。   萧詧不得不起身离殿。      ☆、江陵城内遇旧识(五)   王皇后和曹贵妃见萧詧一走,均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张茵茵坐在萧岿与百草的对面,常年的教养让她从不人前失仪,故众人没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五味翻腾怒气难抑。   她的双手在塌几下早已紧握成拳。   原本在皇宫献舞她是极为不愿的,她自持出身高贵,又极具才情,从小她便孤高自傲,目下无尘。   若非侯景之乱,这世上还有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女郎让她自觉心中底气不足,可是侯景攻打健康时,将此两大世族的人杀戮十之七八。   如此一来,她便将自己看的天下无双了,北方贵族是从不入她眼中的,在她看来,那些都非正统汉人,只是靠着蛮力抢了汉人的天下罢了!   而南方,自王谢两大世族没落之后,再没有几个大族的女郎比自己出身更高贵了。   她时时对月自怜,叹这世间无谢安王羲之之流的男子能与自己相配。   原本以为那文武双全相貌俊朗仪态优雅可与她般配的男子不会再有了,哪知今年春天在大伾山出游,遇到萧岿,见他的举止风流华仪,言谈渊博不羁,最难得的是相貌俊朗不凡,让人见之便心生爱慕。   这样的男子,岂不正是她的良配?   他的气度风韵同自己一般不似俗物!   这样的人,绝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   可惜那一面太过匆匆,让她还来不及去询问萧岿的底细,他便走了。   后来她便随着母亲来到了江陵城。   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向她言明:此番前来要与江陵联姻,她父亲张缵虽说早年将萧詧得罪的狠了,但也是被他所杀,也算是恩怨两清了。   如今南朝四分五裂,富阳公主结合当今的形势细细的对比了一番,还是觉得江陵萧詧以及他身边的人比较有才识。   虽然现在向西魏称臣,但这卧薪尝胆之策自古有之,这点见识她还是有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反而觉得若要光复大梁一统天下,必要有这种忍辱负重的精神才能做到。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决定堵上自己女儿的未来!   送张茵茵进皇宫时富阳公主下了死命:若是不能与江陵联姻,她张茵茵也不必回去了,她们张家的女儿不缺她一个!   张茵茵就是再自命不凡,毕竟是个女子,这婚嫁大事从来由不得她,哪怕她心中早已有意中之人,也是不敢违抗母亲的。   谁知她到自入了皇宫一直没有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太子。   直至今日,王皇后告诉她太子回来了,命她在家宴中起舞,想要给太子一个深刻的印象。   即便张茵茵心中百般不愿,她也不敢不听皇后的命令。   直到进来后发现这个传说中的太子岿,便是自己心惺惺念念的东风郎君,顿感老天待她不薄,这舞蹈也越来跳的来了精神。   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只翩翩彩蝶,在这天地间肆意起舞,当时的张茵茵觉得,此生从未如此畅快开怀的舞过。   也因为如此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萧岿身上,忽略了坐在他旁边的百草,待到她一一行礼时,才发现萧岿身边的百草。   女人的敏感让她觉得他们的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到后来看到曹贵妃身旁的空座位,她心中隐隐的有些明白了:原本曹贵妃旁边的塌几应该是太子岿做的,而她应该和百草坐在一侧。   可太子岿竟然做到了百草的旁边,这点让她不得不正视太子旁边的这个女子,越看越觉得面熟,待她想起这个女子便是在大伾山上萧岿旁边的小男孩,后来又听萧岿说她叫做杨百草,是他的准太子妃,她只觉得自己眼前天旋地转,头中嗡嗡作响,一时间屈辱愤怒委屈各种情绪纷纷涌上心头。   想起自己在大伾山上,为了讨好这位皓月光华的男子,在他说他叫东风她叫百草时,还曾说过:“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两位名字甚是脱俗!”这样的话,真是觉得自己愚蠢之极!   现在看来,明明是她叫百草,他才称自己为东风的!   想到这里,自视甚高的张茵茵越发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她自然不会将气撒在这世上唯一能配上自己的太子岿身上。   她只是恨百草这个贱女人,她又细细的打量了百草一番:杏眼、俏鼻、樱唇,眉如远黛,眸若秋水,宁静恬淡。   她心中虽恨,但是不得不承认,百草却是难得一见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可那又如何?这般相貌,安心做小也便罢了,还妄想独占太子岿!这样的男子,不是她这种女子可相配的!      ☆、郎似明月妾为尘(一)   王皇后见萧詧走了,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对众人说道:“陛下有要事先走一步,你们无需拘束,此为家宴,尽情欢愉!”   说完眉目含笑地举起了面前的酒杯,目光淡淡的扫过在坐的每一位,让人看不出她真实的心思。   众人也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将自己的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从一进来对着皇上皇后行礼开始,百草便觉得这大殿之上的气氛甚是压抑。   直到张茵茵踏乐而来,百草是彻底看明白了:萧岿父皇和母后是不喜自己的!   说是观看歌舞,却只是张茵茵一人独舞,连捧月的众星都免了,这用意再明显不过。从听王皇后向萧岿强调张茵茵的身份开始,她便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甚至在这大殿之中,她显得格格不入,虽然自小行医让她拥有遇事不乱的沉着气度,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真的没有波动。   在这大殿之上,从皇帝萧詧皇后王氏到贵妃曹氏甚至张茵茵,他们每个人都用尽自己的全力来维护萧氏皇族该有的体面和气度。   这只拥有江陵一州之地的皇上,越是这样便越是自持。   这个道理百草不是不懂,但她心中实在不喜这因为自卑所产生的极度自尊。再偷偷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萧岿,想来他的心中也同自己一样的不喜吧!   百草从来没有看低过自己,也不会因为旁人看低她而自惭形秽。   她只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好好的活下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活下去。   什么王侯将相,什么功名富贵,她从未放在心上!   在健康城中,她见了太多的生死,在那些生死面前,世上的一切执着都变的那么可笑。想虽这样想,但该配合要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她起身道:“启禀皇后,杨氏百草略备薄礼献给陛下与皇后!”   待得到皇后同意后,由鹰飞带领着宫人,将百草准备的礼物献上。   只见有三个托盘依次放在王皇后的塌几面前。   第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凤头钗,凤眼处镶嵌着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凤尾羽毛张开,振翅欲飞,整个钗子做的栩栩如生,将百鸟之王的气势尽显其中。   女人没有不爱珠宝首饰的,自黄金凤头钗一出,饶是殿上训练有素的宫女,看向它的眼神也不觉得发出炙热的光芒。   虽说萧詧现在在江陵称为帝,但由于早年他为收买人心散尽家财,如今江陵的国库并不宽裕,莫要说在宫中服侍的婢女了,就连皇后和曹贵妃也是多年未见如此奢华的首饰了。   第二个托盘上,放着一个青瓷仰覆莲花尊。   这件器物高大厚重,造型犹如橄榄,线条优美,器身遍雕多层仰覆莲花瓣,中间贴以团花、菩提叶、飞天等纹饰,将刻划、雕塑、模印、粘贴等多种技法施于一体,纹饰繁缛,上下辉映,再配以怡人的青绿色釉,让人见之一震!   自魏晋风流到南北朝对峙,百年来战争不断,无论是高门皇族还平民百姓,均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故在这个时候佛道二教极为盛行,尤其是梁国的梁武帝更是极度痴迷佛教,这对他的儿孙影响甚广,所以当百草拿出这青瓷仰覆莲花尊,让众人极为吃惊,想不到她一个平民女子,竟能拿出如此贵重之物。   想到这里,众人都不免期待第三个托盘上是何物了。   待到众人看去,不免有些失望,原来在第三个托盘上放着的,只是几册书帛而已。   王皇后见前面两个礼物如此贵重,第三个竟然只是书帛,便命人拿将其中的一册呈上来,想看看到底是何书,待她打开一看,那一贯从容优雅的脸上呈现了吃惊之色,又命人将剩下的几本书册拿来,一一看过之后,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甚至对百草问话的语气都有些激动:“你这可是先帝的亲笔遗物?”   百草恭敬的答道:“此乃我离开健康之时,陈霸先之子陈轩送与我的,他长居宫中,想来不会有假!”   王皇后听了,心下大慰,口中直念“阿弥陀佛”喜道:“若是陛下见了此物,定会喜出望外!”   曹贵妃见王皇后如此激动,问道:“姐姐,这几本书是先帝的?”   王皇后竟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对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正是,这几本书正是先帝的《英华集》,虽说不全,但好歹是先帝亲手编著之物,今日我们能得见,已是天大造化了。”   王皇后口中所说的先帝是梁武帝的儿子昭明太子也是萧岿的祖父。   昭明太子自幼博闻强记,五岁时就读遍儒家“五经”。   若非他英年早逝,而他父亲梁武帝萧衍又活的太久,这梁朝的历史只怕又是另一番的光景了。   他的这几本书是陈轩在皇宫中无意中发现的,因是诗词文集,所以后面进驻皇宫的侯景、陈霸先都对它不甚在意。   陈轩却是自小喜好读书,又对昭明太子的才气十分仰慕,见到这几本书,便收在了身边。   在他得知百草要随萧岿回江陵时便想到将此物送与百草,若是由百草交给昭明太子的后人,想来她在江陵会好过很多。   萧岿听了王皇后之语也十分的激动,这毕竟是他祖父之物。   他转头看向百草,眼中略有委屈责怪之意,仿似在说:“你有此物,也不让我先睹为快!”   百草见他的神情,不由的笑了,冲他调皮的眨了下眼睛,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故意不给你看,你能奈我何?”   萧岿原本担心她今日在大殿之上会心生委屈与不满,如此做也是有心逗她开怀,那曾想她竟像是完全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情调皮,无奈的笑了笑,这笑容中尽是宠溺之色。   此般情景落在对面的张茵茵的眼中,妒恨难平,心中想着:“杨氏百草这个低贱之人,在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公然与男子调笑,果真是没教养的!      ☆、郎似明月妾为尘(二)   张茵茵在心中狠狠的辱骂了百草一番,开始盘算她呈上的三个物件:杨氏百草这个贱婢说昭明太子的书册是陈霸先之子陈轩送与她的,她是怎么认识陈霸先之子的呢?   想到这里,她心生一计,笑着对王皇后说道:“恭喜皇后娘娘,重得外祖父之物,此乃天佑我大梁!”   曹贵妃听了也赶忙跟着恭喜王皇后。   王皇后笑呵呵的看着张茵茵:“就你嘴甜,来人,赏!”   明明是百草进献的东西,却因张茵茵讨巧之语,王皇后便给她打赏,这其中的轻视之意实在太明显了。   只见她转头对着百草淡淡笑道:“你这孩子进献的这三样东西,都非常好,尤其是最后一件,对于陛下更是意义重大!论理是该赏你的,可我见到你拿来的东西比我们国库中的都好,竟是不知道该赏你些什么了,实在羞愧啊!”   王皇后嘴上虽说着羞愧,脸上却丝毫没有羞愧之色。   不等白草答话,张茵茵便笑着接话道:“我看杨氏百草观之可亲,又太子看重之人,怎会怪皇后娘娘您呢?要说起好东西,皇后出自琅琊王氏。这百年传承的高贵家族,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见过呢!对了,还不知百草你出自那个大族呢?”   她抢在百草之前说了这番话,先是说百草观之可亲,要知道如此说的言外之意便是嫌弃她没有教养规矩。后来又强调她是萧岿看重之人,若是百草在这大殿之上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便是枉费了萧岿的心思;点出王皇后出身不凡,目的是要让百草生出仰望之感。   最后又问了百草的出身,她见百草能拿出这三样珍贵的东西,料想她不会是寻常家的女子,但张茵茵坚信她的出身不会高过自己。   百草也是聪敏之人,自张茵茵出现,她便知道自己与她只怕难以善了。   她的用意,百草如何猜不出来,她淡淡的答道:“百草并非高门贵族,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罢了!”   张茵茵听了自然是不相信,认为她是不屑答自己的问话故意胡说,心中大怒,脸上却犹自笑道:“见你言行,不像是出自寻常人家□□出来的啊!”   这时在她身侧的曹贵妃笑着接了过来:“茵茵,百草说的倒也不是假话。若说起门第来,她确实寻常人家的女儿,她是当今健康首富杨侯的独女,并非出来名门望族。”   曹贵妃是萧岿的生身之母,在这后宫中除了王皇后就属她最尊贵。   她性格是极为随和的,又懂得进退,十分尊重王皇后,从不因自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而产生母凭子贵的骄纵,反而更加谦卑,所以这宫中上下都十分喜欢她,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张茵茵也愿意与之亲近。   听了她的话,张茵茵心想:就这出身,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干净呢,士农工商,商是最低贱的!   于是她面上做出做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看来我误会妹妹了,还望妹妹谅解!”   嘴上虽如此说,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视之色,仿佛与百草说句话都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她实在是想不通萧岿怎么会倾心于这等低贱的女子。   百草自然不会同她计较,淡淡的说着不敢。   王皇后见张茵茵刻意强调了自己的出身,心中大是满意。   这显赫的出身是她毕生的骄傲,因着这个姓氏,就连萧詧也不敢待她有半分轻视,想她琅琊王氏在鼎盛期时,就连皇族也要礼让三分,能娶得她们王氏女,那时无上的荣耀!   可惜,随着侯景进入健康,这辉煌的彻底成了过去!   侯景出身低贱又其貌不扬,心中一直极为自卑,自小便发誓若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必将娶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他当年叛出齐国,未带家眷,就是想着来到健康从王谢两姓氏中求取一女子,哪知当他向梁武帝提出这个请求时,梁武帝竟然以王谢二族门第太高为由拒绝了!   梁武帝此举无疑刺痛了侯景那颗自卑的心,恼羞成怒的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杀尽王谢两家,后来健康城破,他确实是这么做的,想起此事王皇后便将侯景恨的咬牙切齿!   王皇后虽然痛恨侯景,但对健康城却有着深厚的感情。   在她未出阁之前,是在健康长大的,如今听曹贵妃提起,不免想到她的族人在那场祸端中有不少得了杨侯的帮助,心中不由的一软,轻视百草之意也去了不少。   如此一来,她看向百草的笑容中也多了几分真诚,问道:“健康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百草听她如此问,心中也想起了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答道:“正在好转!”   此话答的极为巧妙,她没有说健康城是如何繁花似锦如何风雨飘零又如何缓缓恢复,仅仅四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感情与希望。   如此一来,王皇后对她更是另眼相看了。   出自当世顶级家族的她,原本是看不起百草的。   要知道杨侯乃是商贾,所谓士农工商,在那个注重门第的时代,地位可想而知。   今日百草虽然表现的宠辱不惊,仪态举止却缺少了多年来训练出来的贵族女郎的风韵。   哪怕是百草进献了华丽的凤头钗,珍贵的青瓷仰覆莲花尊和昭明太子的手稿,仍不能让这位出身高贵的女子觉得满意。   她亲生儿子去世的早,从心里早就将萧岿看做自己的亲儿,对他的疼爱关心之情比曹贵妃更甚。   自上次萧岿回来提到百草,萧詧便找人做了一番打探。   待查清她的出身,王皇后直接就认定百草配不上萧岿!   在她的心中,更倾向立张茵茵做太子妃,可她又深知萧岿性子,逼的紧了,为了美人舍弃江山这种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所以今日她故意处处轻慢百草,想看看这小女郎的性情如何。   没有想到这杨氏百草虽年轻貌美,却不骄不傲。   这令王皇后对她生出了一丝好感,点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她又问道:“你此番来到江陵,有何打算?”   刚才萧岿明明说了百草是自己的准太子妃,王皇后还是有此一问,显然是没有将萧岿的话当回事儿。   百草知道只凭一面就让王皇后同意自己成为萧岿的妻子是不可能的。   况且杨侯才去世,她也不能立刻嫁人,自己在来江陵的路上,心中有一个打算,于是答道:“我自家父身上习得一些医术,想要在江陵开个医馆。”      ☆、60、郎似明月妾为尘(三)   王皇后原本的用意是想探探百草的话口,看看她是否急于成为太子妃,哪知竟然得到这样的答复,才积攒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了,心想:商贾之女就是商贾之女,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不由了皱了皱眉,问道:“开了医馆,你可要坐诊?”   百草答道:“要的!”   王皇后听她如此说,看了一眼萧岿,不悦的说道:“既然岿儿有意要立你妃,你若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只怕有损声誉啊!”   百草听王皇后如此说,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她若想嫁给萧岿,以萧岿的身份,她确实不易在外抛头露面,心中不免犯了愁。   萧岿见她半响不语,知她为难,笑着对王皇后道:“母后,若是百草开了医馆,在百姓中有了威望,做我的太子妃反而成了助力!”   王皇后笑了笑,没有就此问题再说什么,暗自想到:“你若真想要助力,不如立茵茵为太子妃,以她的身份,多少梁国朝旧臣会更愿臣服我们,到那时,王琳、陈霸先又何足为惧!”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心中却早已对百草有了定论。   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曹贵妃,见她对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   两人多年来以姐妹相称,早已经养成了一种默契,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换,便知道彼此心中所想,曹贵妃的意思王皇后自然明了:杨氏百草上不得台面,不配嫁与岿儿。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王皇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散了这场宴会。   萧岿随着百草出来,原本想将她送回府中,却见宦官前来寻他,说是皇上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此时张茵茵也走了出来,称与百草一见如故,想带她在宫中走走。   萧岿不喜欢张茵茵,他不由的望向百草,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要自己放心。这才转身准备离去,临走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叮嘱了鹰飞几句,然后才随着宦官离去。   萧岿走后,鹰飞便不情不愿的跟在两女身后。   原来萧岿是放心不下百草,怕张茵茵不利于她,要鹰飞跟在她们身后,一旦发现不妥,便护百草周全。   对于这个结果,鹰飞和两女均觉得有些不适,可他又不能违背萧岿的意思,只得无奈的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张茵茵带着百草在园中走了一会儿,此时元月将近,宫中上下一派喜气。   江陵的冬日与健康极为相似,阴雨绵绵,那份阴冷仿佛是要冷到骨髓中,两人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冷,于是来到了一处阁楼中休息取暖,鹰飞则站在阁楼外面无聊的看天看云。   在阁楼中,张茵茵离的百草很近,她又细细的打量了百草一番,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妹妹当真是极美的,难怪太子定要娶你为妃!”   百草被她看的极为不舒服,答道:“姐姐过奖了!”   张茵茵道:“也不知妹妹今年贵庚,看着你水嫩,便托大叫你妹妹,当真失礼!”   张茵茵对萧岿的感情,百草在大殿之上已经看的分明,此番出来她竟然提出要带自己道宫中走走,莫说是百草本人,连萧岿都觉得蹊跷,但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将她驳回去,只得让鹰飞跟着照看着百草。   如今听到张茵茵问自己的年纪,百草明白了过来,她是想探自己的话口,此间因由百草虽然能了然,但她实在不喜这么绕弯子说话,照直答道:“我刚过十四岁!”   张茵茵并不知道的百草的年纪,只是看她身形娇小,又想着将来若真是两人同嫁萧岿,不管将来谁为正妃,先让她叫自己几声姐姐,谁知一问之下,百草当真比自己的年纪小,不由的笑道:“那这声姐姐我还受的起,我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唉!若非今年在大伾山上见到太子,倾心于他,又怎会拖到如此时候。”言外之意是自己为萧岿才迟迟不肯成亲的。   说完她看了百草一眼,只见百草笑而不语,心中暗恨道:低贱的商贾之女就是狡诈,你不说话就当我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张茵茵又说道:“我家中曾存书万于卷,识得几个字,自持甚高,那日大伾山上与得见太子,我如此出身竟生出羞愧之感,他似当空明月尊贵光华,让人见之惶惶,不知妹妹可有同感?”   她先是强调一番自己的出身高贵不俗,又将萧岿抬得甚高,说自己见到他自行惭秽,最后还要问百草有无此感。若百草说有,便是自大狂妄,若百草说没有,便是对萧岿的情意不如她张茵茵。   此中关节让百草极为厌烦,她不喜这般费尽心思的说话,见张茵茵殷切等待她的回答,那高贵自持的笑容中充满的咄咄逼人之意,百草笑着答道:“姐姐说的是!”   这回答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张茵茵感觉自己蓄力一发的拳头打在的棉花上,如何能甘心?又想到方才在大殿之上萧岿对她百般维护,对自己却平淡如水,心中一阵苦闷。叹了一口气道:“太子岿如此人物,怎是你我二人能独占的,皓月当空尚有群星环绕。”   她见百草没有做声,又道:“如今百年战乱即将结束,定有一个绝世英雄的人物出来一统这天下,凭借太子岿的才智,若有助力,定能成为始皇帝那般的至尊人物!”她说这话时,脸上极尽真诚,眼中充满光彩。   百草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姐姐认为太子殿下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心?”   张茵茵傲然道:“这个自然,试问这天下有志男儿郎,那个不想握尽天下权呢?况且他又是这个出身,很多事,不是他可以左右的!”说着看了百草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你这种出身的女子是不会想到这点的!   百草笑了笑。   张茵茵见自己和百草说话,大多时候她都微笑不语,不得不答时,百草也说的极少,想她一个贱民出身,自己肯与她示好已经是屈尊降贵的事儿了,她非但不感激涕零还摆出一幅云淡风轻的飘逸之态,她当自己是隐士名流吗?想到这里,便懒得再对百草和颜悦色了,转而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气势。   她仰起头,居高临下的对着百草冷笑道:“妹妹,姐姐劝你一句,这世间的人千千万,有些人,注定是你攀不起的,太子岿与你之间,乃是云泥之别,你若是安分的做他宠姬也便罢了,若是一味的求取那些高于自己的东西,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说完便站了起来,也不看百草的反应,头也不回的走了。   百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傲端庄,仿佛这天下的人都该对她顶礼膜拜,心中想着:若是萧大哥有一统天下的心思,这个女子只怕会不予余力的帮他,她的气势与心思,原本便是奔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的!   她看着那抹绯红色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家书情切抵万金(一)   鹰飞见张茵茵一个人自暖阁中走了出来,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百草坐在暖阁中,望着张茵茵远去的背影发呆,恐张茵茵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便来到百草身跟前道:“无论她说了什么,女郎都无需介意,我跟随太子多年,他的秉性我是知道几分的,他要做的事情,都能做到!”   百草听鹰飞如此说,知他是在安慰自己,笑道:“我并非介怀,只是为她担忧!”   鹰飞没有想到百草会这么说,不解道:“何忧之有?”   百草道:“我也是女子,自大伾山上初见,我便看出她对太子有意,刚才在大殿之上,我更加肯定,她对太子的情意,比起我来只多不少,可是太子是不会喜欢她这种女子的,即便没有我,也不会钟情于她!”若她只是想做皇后,凭她出身与才智,定能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可惜她爱上了萧大哥,又偏偏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后面这话,百草没有对鹰飞说。   鹰飞见百草说的笃定,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女郎说的正是!”   两人正说着,萧岿已经谈完事情,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待他走的近些,百草才发现他已将太子服换了下来,换上一身素色对襟儒服,踏着优雅的步子,来到暖阁里面。   一进来,也没有奇怪为何不见张茵茵,便对百草笑道:“这里面真暖和,你倒是会找地方!”又对鹰飞道:“备车!送女郎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百草想到今日宴会种种,皇后的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与皇上是看中家世的,不由的叹道:“萧大哥,前路崎岖。”   萧岿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拉着她的手认真的说道:“愿伴你同行!”   百草听他如此说,有感于他的坚持:“郎似明月妾为尘,纵使我无视蜚短流长,奈何难敌悠悠众口,立太子妃,家事亦是国事。”   萧岿没有接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百草可知父皇找我何事?”   百草摇了摇头。   萧岿道:“蔡太傅收到高演来信,只说你乃是他宠妃的至亲,要太傅在江陵照拂一二。”   见百草面露迷茫之色,他笑着解释道:“蔡太傅名为蔡大宝,父皇于江陵称帝,视其为心腹重臣,他除了担任太子太傅一职,还任参掌选事,柱国,军师将军。”   百草听了这一系列的官职,便知这位蔡太傅是极得萧詧信任的。   因在进宫之前,李千命已经向她禀明他曾像姑母杨月青写信,告知其健康之事。   故百草能想到高演的信,定是姑母求了他写的,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高演如何只将信给太子太傅,为何不直接给萧詧,以齐国的富庶及高演的身份,是完全可行的。   萧岿仿佛能看穿百草的心思一般,笑着说道:“父皇做藩王时,蔡太傅便是被他视为肱骨之臣,选太子妃,便是选未来的一国之后,如此大事,哪怕是父皇,也要同太傅商讨。”   百草这才清楚蔡太傅在江陵的地位,可是高演为何没头没尾的要他对自己照拂一二呢?待她看到萧岿自信的笑容,惊道:“难不成,是你出的主意?”   在百草眼中,此刻萧岿俊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奸诈,只听缓缓的说道:“我的百草甚是伶俐,没有枉费了我的心思呢!”   百草想到他曾说过,自决心娶自己为妻之时,便开始着手为此事安排。   那时百草还以为他所谓的安排便是那曲《凤求凰》,谁曾想还有这一事?心中既感动又欢喜,问道:“蔡太傅收到此信作何反应?”   萧岿道:“他自然没有想到会收到齐国常山王的信,还交代这样一件事情,想必还在权衡中。”   也是因为此事,方才在家宴上,萧詧才会匆匆离去,后又将萧岿叫了去。   说道这里,萧岿不免想到刚才在书房中的情景:   他一进到书房,便看到萧詧和蔡大宝都在,见他们纠结的神色,他的心中已经猜出一二。   萧詧见他来了,将手中之信递与萧岿,道:“你且看看。”   萧岿平静的看了这封简短的信,虽是寥寥数语,信息量却是极大:首先,百草昨日才到的江陵,今日蔡大宝便收到了高演的书信。显然这是高演故意为之,他要他们知道,他北齐常山王,在江陵也是耳目的;   其次,他言明百草是他宠妃至亲,只要蔡大宝照拂一二,对萧岿与百草婚事只字未提。若是他直接言明要萧岿娶了百草,萧詧可以百草身份低微之由拒绝,而他只是要照拂百草一二,还是要蔡大宝来照拂。   如此这般,当真给萧詧和蔡大宝出了难题:百草与萧岿两情相悦,萧岿又言明要娶百草为妻,若是不知她与常山王的关系,大可将她收在萧岿宫中,即便萧岿不愿,将来多宠些她也便罢了。   而今却不一样了,常山王已经来信刻意提及百草,若是将她收入宫中,没有安置妥当的话,高演以此为名出兵江陵就麻烦了。   即便大家都知道百草还不足以令堂堂北齐常山王为之出兵,但就怕这只是一个借口,他想要借此来和北周抢地盘,若是如此,江陵当真是无妄之灾了。   萧詧见萧岿看完了信神色从容,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端倪来,只得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萧岿笑道:“如此甚好,有常山王此信,百草也算有了依仗,若是太傅能将她认作女儿,将来她成为太子妃便名正言顺了!”   蔡大宝听他如此说,便知道从萧岿这边问不出来什么了,这个学生他自己看着长大,文采风流聪敏机辩又生来不羁,看事物虽通透却自成一格,叹道:“太子莫要说笑了,如今北周在城西面设江陵防主一职,对我大梁猜忌甚重,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与北齐常山王书信往来,岂不是又加重了他们的猜忌?”   听蔡大宝如此说,萧岿冷哼道:“自我们投靠北周行以来,先是对他们行君臣之礼,后又任由他们将江陵百姓驱入函谷关,莫说是北周,这天下,谁对我们不存猜忌之心!”   萧岿说完这话,萧詧便气的脸色涨红,指着他的手指不停的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萧岿像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道:“与其这样,不若让北周觉得我们与北齐夹杂不清,让他们也有所忌惮。而百草的出身,却无法成为北周把柄。”   萧岿的话说的很巧妙:百草是高演宠妃杨月青的侄女,那杨月青再得高演疼爱,毕竟汉人出身,在齐国贵族中,已经低了一等,若是稍微一查便可得知她这些年又无所出,这几乎可以断定了她的未来。   若是高演直接提出与江陵联姻,都可以百草身份低微为由将其拒婚,而高演偏偏什么都没有提,只让他们照拂一二,这封信哪怕落在北周宇文氏的手上,也不能说明什么。   而百草在江陵待一天,若高演对杨月青宠爱不减,她便是欺辱不得的女子,若是萧岿不管不顾的将她娶了,以她的出身,世人只会歌颂太子岿的痴情。   北周也好、北齐也好,哪怕是南陈,都再不会认为他江陵萧氏有东山再起的野心了。试问,如此女子,在争夺天下中能帮到萧氏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可让各方势力对江陵彻底放下心来。   此事好坏参半,好的地方是江陵可趁机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蛰伏起来养精蓄锐,任其他政权去拼杀,坐收渔翁之利。   坏的地方,便是百草如此出身,若将来做了江陵梁国之后,无法令人心信服。   这世上之事,有得便有失,一切,都看如何取舍罢了,其中的厉害,萧詧与蔡大宝自会取舍。   果不其然萧岿此言一出,蔡大宝便露出一副若有所思样子,萧詧也放下了指骂萧岿的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家书情切抵万金(二)   “女郎回来了!女郎回来了!”萧岿思绪被李千命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百草的府上。   众人来到中厅,燕儿给百草和萧岿端来了吃食,笑着说道:“奴想着宫中食物虽精致,却不如家中吃着自在,料想女郎是没有吃饱的,遂又做了些。”   经燕儿一说,百草确觉得腹中空空,笑道:“还是燕儿贴心,这一天你们担心我,恐怕也没有吃多少东西,不如我们一起吃可好?刚好可以商议下在江陵的打算。”   李千命与燕儿确实如百草所言,担心她在宫中受委屈,没怎么吃东西,如今见百草好好的回来了,一放松,就觉得饿了。   李千命依照百草吩咐坐下,燕儿因习惯了在百草身边照料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的身后,她抬眼看到鹰飞也站在萧岿的身后,虽说站的端正,眼神却不停的瞟向榻几上的小菜,那副搀样儿极为明显,燕儿对他笑道:“后厨还有些富裕,我给你也备一份可好?”   鹰飞脸皮厚的很,见自己的心思被燕儿看穿了,丝毫不觉得尴尬,只见他用那双机灵的大眼睛看像萧岿,眼神中尽是恳求之意。   百草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对着燕儿说道:“你给鹰飞也端上来一份!”   鹰飞连忙摆手道:“奴怎能与太子同席!不可!不可!不可!”他一连说了三个不可,眼睛却一直看着食物,直到听萧岿说道:“你随燕儿去后厨吃吧。顺便将江陵这边的事,多多讲与她听听。”方才高兴的随着燕儿离去。   在邺城时,李千命便时常同百草与萧岿坐在一起饮酒吃食,今日三人坐在一起,恍惚回到了从前,只是地方从邺城换到了江陵,又经历了生死。   李千命对萧岿问道:“我该叫你郎君好还是太子好?”   萧岿悠然的给李千命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将酒倒满之后,仰脖饮尽,一系列动作坐下来如行云流水般自在,笑道:“与李叔喝酒甚是痛快!何必被那些俗礼搅了兴致!”   李千命见他如此,知他是投自己所好,做出豪饮的样子,让自己没有疏离之感,他也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喝完一抹嘴,哈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没有看错你的萧郎!”   最后这句是对着百草说的,任百草再沉着,也是未出嫁的女子,见李千命如此说,不由羞红了脸,道:“李叔再如此为老不尊,我便让你尝尝“三日笑”的滋味。”   这“三日笑”原是百草幼时闲来无事将几种草药混在一起做着玩的,哪曾想到,这配出来的药,沾在人的皮肤上,竟让人瘙痒难耐,三四天之后方能退去,故百草给它起了“三日笑”的名字。   这些年来,百草调皮的时候李千命可没少受她的捉弄,现在想起这滋味来还心余悸。   他连忙摆手道:“老奴吃了几口酒,说错话了,下次不敢了,自罚一杯!”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李千命喝完了,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对着萧岿道:“老奴是看着女郎长大的,不能见她受一点委屈,方才女郎道奴为老不尊,奴便借着这个由头,有几句话想对郎君说。”   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要不笑便让人生畏,如今表情又甚为严肃,那虎目中还有些淡淡的伤感,萧岿见了不知他要说什么事,也严肃道:“李叔请讲。”   只见李千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叹了口气道:“在邺城时,你为我杨府座上宾,住在我府上,弄个什么东风阁对应女郎的百草居,倒也没什么。那杨府上下有那么多奴仆,又有常山王妃时常走动,与女郎的名声无碍。而今是在江陵,我见后面又弄了什么东风阁百草居,莫非郎君是想住在我们府上?”   听他如此说,萧岿和百草都明白了他这话中意思:如今百草的情形与在邺城之时全然不同,虽说在健康萧岿应承了杨侯明媒正娶百草,可那只是口头之约,仓卒之间,杨侯还未安排好百草婚嫁之事便去了。   李千命自然是信得过萧岿,奈何在江陵,与萧岿太子的身份比较起来,百草实在太过低微,若萧岿如在邺城那般真的住进后院的东风阁,实在有碍百草的名声。   接着李千命又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跟着老爷在健康,也曾见过你们萧氏皇族的风光,我知道,你们萧氏是定是看不上商贾之家的,哪怕是如今你们落败了,也不愿让百草这种女郎做江陵太子妃,你们怕同宗的王侯笑话!”   李千命这话于萧岿和百草都是极尽不留情面的,但二人却没有丝毫的怪罪他的意思,因为他讲的都是事实,他伤感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百草的关怀之情。   萧岿道:“我命人造东风阁只为让百草开怀,不是要住在府上。李叔请放心,在未同百草成亲之前,萧岿绝不会败坏了百草的名声。”   李千命得了萧岿的保证,心里踏实很多,点点头道:“这点我信你是君子。”   说完从又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百草:“女郎,此为常山王妃的家书,今日你进宫时派人送到府中的。”   百草接过信,打开来看,待到看完整封信,已经被泪水润湿了双眸,哽咽道:“姑母待我如此,我此生欠她家的恩情只怕难以回报了。”   萧岿与李千命见百草如此说,对视了一眼。   自从百草知道自己生父是那暴虐的候景之后,便不愿面对杨月青,她总觉得对不起杨侯兄妹,此为心结,原非一朝一夕可解。   李千命见她如此,问道:“女郎,信中写了些什么,你何以至此?”   百草将杨月青的信递给李千命,李千命见上面写着:   百草慧鉴:   吾闻得健康之变,悲痛欲绝,想我自幼丧母,家翁早去,若无兄长,亦无月青,多年未见,竟已阴阳相隔。每念此,便泣不成声。   吾尚且悲痛至此,卿又当如何?万望珍重自持,切记切记!   原盼卿来齐而居,吾定竭尽所能,令卿无忧,奈何听闻卿定下婚约,奔走江陵。   那萧氏郎君有天人之姿,实是良配,奈何却是萧氏皇族之身,又时逢乱世,纵有携手之心难抵世事多变。   即便如此,吾亦会为卿解忧,现有粮帛五车,钱饰瓷器五车,一并令人送往江陵。一则元月将至,二则令梁人知晓,吾杨氏虽出身商贾,风姿华贵不弱于人。   吾已禀王爷,邺城中杨氏商铺及日后与江陵往来商队,女承父业。   卿不必愁银钱用度,杨氏月青在这世上一日便保杨氏百草无忧!   看到这里,李千命也觉得心里酸酸的,叹道:“常山王妃看似柔弱,想不到豪情仗义远胜男儿!”然后看着百草道:“女郎,如此一来,我们在江陵的日子会变的好过多了!郎君且看看。”说完将手中的信递给萧岿。   自萧岿与百草的感情明朗之后,李千命对萧岿越发敬重,俨然将他当成了未来的郎主对待。      ☆、绝世独立自有方(一)   萧岿将信看完时,百草已经平复了情绪,眼睛虽然是红红的,却已经没有了泪水。她听萧岿说道:“你与常山王妃,虽千里之隔,牵挂之情,却令人感动。今日你对母后说想要在江陵开医馆,可是当真。”   在来江陵的路上百草便有了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说与萧岿听,就进宫见皇上皇后去了,今日王皇后问起,她就说了出来。   她见萧岿如此问,说道:“原是有此意,但细细想来,此事欠妥。”百草口中的欠妥自然是指依照萧岿太子的身份,自己抛头露面不妥。   萧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笑道:“此事于百草甚好,但要晚些时候。”   百草问道:“为何?”   萧岿道:“过了元月,我要进周朝拜天王宇文毓。开医馆的事,等我回来再做安排!”   百草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便是跟着萧岿一起去,杨侯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还好有萧岿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为她拿主意。   不只是百草,这段日子,就连李千命也很重视萧岿的意见,任何事情都要先问问他才觉得稳妥,如今听他说要去北周,让百草觉得失去了依靠一般。   萧岿道:“我离去的这段时间,鹰飞会保护你,你等我回来,宫里若是有事相传,鹰飞自会应付。”   百草见他如此说,知他没打算带着自己同去,但还是不死心,问道:“我能否与你同去?”   萧岿知她心中所想,喝了一口酒,道:“百草,我父皇虽在江陵称帝,实则为周的附属,向其称臣。”说这话的时候,萧岿眉头紧皱,显是极为难过。   百草点头道:“我知道此事。”   萧岿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可知道当今北周的形势?”   百草自小在健康长大,因着杨月青的关系,对北齐还是有所了解,至于北周对于她而言陌生的很,她老实的摇了摇头。   萧岿悠悠的说道:“高欢、宇文泰将北魏分为东西两魏在北方对峙,七年前高欢之子高洋废掉皇帝自立为帝,东魏便是今日的齐国。而西魏的实权虽在宇文泰的手中,他一直没有自立为帝,直到前年宇文泰去世,他的儿子宇文觉自称周公,今年年初才废西魏恭帝自立,国号周。”   萧岿说道这里,李千命便听呸了一口道:“什么东魏西魏,什么周齐,都是篡夺他人江山的乱臣贼子!”   萧岿听他如此说,也不恼他打断自己的话,无奈的笑道:“自汉末曹操携天子以令诸侯开始,曹代刘,司马代替曹,遂而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国分南北,我南朝短短百年间,历经宋、齐、梁三朝,若要细论起来,那个不是权臣篡位?”   李千命听他这么说,想到如此一来不是连萧岿的曾祖父梁国开国皇帝萧衍也给骂进去了,不觉老脸一红,一双虎目满是羞愧之色,声音也没了底气,喃喃道:“听你所说,一时气愤,没有忍住,还请恕罪!”   萧岿见粗暴如李千命竟有如此老实的时候,不免哈哈笑了起来,道:“李叔所说为实,何罪之有?这百年来天下纷争不断,最苦的还是百姓!我倒盼望明主出世,如始皇帝般结束战乱,再如汉高祖般令天下长治久安,管他什么胡汉之分,去他什么高低贵贱,这天下的百姓苦了太久了!”说道最后,他将杯中之酒仰脖一饮而尽,犹自不痛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脖喝下,如此连续喝了三大杯,方觉得痛快。   百草和李千命从未见过如此豪放的萧岿,在他们面前,萧岿是温润优雅的,是有勇有谋的,纵使知道他有不羁的一面,也没有想到他心中的想法竟然这么大胆!   他作为梁国皇族,竟能说出管他什么胡汉之分管他什么高低贵贱这样的话。   要知道在当时,南朝一直以自己为正统自居,尽管在打仗方面不如北方骁勇善战,一统天下北伐之心却从未淡去,在世人眼里,北方少数民族都是外族蛮夷,粗鄙无比,应驱逐华夏大地。   而萧岿这个南朝的皇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让人听到,只怕是觉得他疯了。   此时的萧岿已经恢复之前优雅之态,对着百草继续说道:“我此去周国便是觐见当今周天王宇文毓的!”   百草奇道:“你刚才不是说是宇文泰儿子宇文觉自称周公,废西魏恭帝自立吗?如今怎么成了宇文毓?”   萧岿苦笑道:“宇文觉?他只做了不到一年的皇上,便死了,他与我同岁,还未行冠礼。”   百草见萧岿的眼中竟有些悲怆之意,不由的问道:“他是如何死的?”   萧岿道:“被他的堂兄宇文护所杀,自宇文泰死后,周国大权便在宇文护手上。今年他不但杀了宇文觉,还铲除了赵贵、独孤信等反对他独揽大权的重臣。而今他又立了宇文毓为天王。”说道此处,他叹了一口气,看向百草道:“现在你知道周国如今形势了?况且我此番前去,除了朝拜,还有一事要办。”   百草问道:“何事?”   萧岿道:“当年江陵初定,曾有大臣劝阻父皇斩杀魏军,穿朝服度长江,在健康称帝,父皇未听。不久江陵的全称老幼便被魏军强驱函谷关为奴。每次念及此处,我便心中难安!此去周,想寻个时机令宇文护放免我江陵百姓。”   百草听萧岿如此说,想到自己在齐国见到那些汉族百姓,他们在鲜卑贵族眼中,猪狗不如。她不觉得的皱起了眉,问道:“此事可又几成把握?”   萧岿道:“一成也无,待到北周,见机行事。”然后他的看向百草的眼神充满了歉意:“我也舍不得与你分别,但不能让你随我涉险,待我归来,再为你筹谋开医馆之事。”   萧岿见百草樱唇紧闭,秀眉微蹙,低头不语,知她心中不愿。   其实自己又何尝舍得她,奈何此去凶险,为了她的安危,实在不能带着她同去,继续说道:“在齐国有常山王妃相护,陈国有陈轩相助,尚且有高湛、陈蒨之扰,而周国,即便是我,也难护你周全。”   百草听了这话,猛的抬起了头,小脸涨的通红,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萧岿的脸,眼神中有着说不尽的哀怨与失望。   原本她声音轻柔悦耳,又是在健康长大,说起话来越发显得绵软动人,此时她却提高的音调,怒道:“萧大哥当真以为,没了你,我杨氏百草便无法在这世上安稳立足吗?”      ☆、绝世独立自有方(二)   百草说这话时,鹰飞与燕儿刚好回来。   看到这一幕,两人均是一愣:鹰飞从未想过在这世上竟有女郎会如此对待自家太子,要知道,虽然萧氏皇族今非昔比了,但以萧岿的容貌仪态,见到他的女郎无不温柔有礼,将自己认为最好美好的一面呈现给他,如此如月如玉的郎君,哪怕无法结为连理,一夕欢好也是醉人的。   于是他那双机灵的大眼睛满是疑问的看向燕儿,意思是说:“你家女郎经常如此暴躁?”   燕儿自跟着百草,几乎未见她发过怒,哪怕当日在健康杨侯被害,身世被曝,她只是悲伤,却也不曾怪罪何人。   当她看到鹰飞眼中的询问之色,不知怎的,竟是能从他的眼中读懂他的意思,当下抿着嘴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无辜的神情,然后悄悄的,伸出一个指头,意思是:“我也是头次见到。”   这边萧岿和李千命见百草如此,也是愣住了,萧岿没有想到百草竟然这么大的反应,而她的问题,他竟无法回答,一时间气氛尴尬之极。   此时百草脸上因生气而涨的红晕已经退下。   只见她伸出芊芊素手,轻轻的在发髻上取下一根碧玉兰花钗,在灯光之下,这根钗子被映的晶莹剔透,钗头上的兰花如梦似幻,只见她用手轻轻一碰,那钗头竟然同钗身分开了。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将自己的杯中倒满酒,又用极快的速度,拿着钗子对着酒杯,众人借着灯光见到一些极细的粉末从钗中撒入酒中,那粉末入酒即化。   若非众人从一开始便看着百草的一举一动,还有灯光的映照之下,以百草迅速的动作,当真是让人看不出这杯酒已经被撒入东西了。   百草拿起酒杯,缓缓的站了起来,依次走到众人跟前,将酒杯放在众人鼻下,让大家闻闻可有什么不同。   每个人都闻了闻,均表示并未发现任何不同。   百草将它全部倒在了地板上,众人正在不解之时,便见到地板上洒了酒的地方,竟生生的烧成了窟窿。   见到大家吃惊的神情,百草笑颜如花,说道:“若是刚才你们尝尝这酒,便会发现,它的味道也是未变的,若是被人喝下肚子。。。。。”   “肠穿肚烂!”   不待百草将话说完,鹰飞便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嘴快了,连忙用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和鼻子,一张脸上,只留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那样子仿佛是在说:“我再也不敢多嘴了!”   眼中虽然刻意露出惊恐状,神情却无半点害怕,大家不觉得被他都笑了,刚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去。   萧岿指着已经恢复原状戴回百草发髻上的钗子道:“这粉末是你做的?”   百草道:“正是,我将其起名为‘彼岸’。无色无味,药性极烈,人若喝下,有死无生!”   彼岸在佛陀所宣为解脱之意,萧岿道:“这名字起得倒是雅致。”   百草听了微微一笑,刚才她还怒的涨红了脸,如今一笑,如挑花绽放,让人不忍移开双目。   百草竟似浑然不觉,缓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包,将它轻轻打开,众人看到是些粉红的粉末,听着她幽幽的叹道:“这个我便不给大家看效果了,若是打斗之中,朝对方撒了这个,他先是看不到东西,过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奇痒,只怕是便不能在与人为敌了,对方人越多我这药便越用的值,此名为“解忧”。在去往邺城的路上,若是有此药,我与李叔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她见众人看向自己目瞪口呆的表情,有些歉意道:“只有这两个,其他的药粉,我正在配置中。”   “还有其他的?”   鹰飞又没有忍住,说完又赶紧的闭上嘴巴,双手将其捂紧,对着大家使劲儿的摇头,那意思是“我再也不多嘴了!”   百草看着萧岿,问道:“萧大哥,你还觉得我在这世上无法自保吗?”   在百草拿出“彼岸”之时,萧岿确实吃了一惊,后来想到当初泗水河相遇,百草便曾给陈蒨派来的人吃过□□,又想到她自己跟随杨侯学医,这医与毒本就是一家,她又天资聪颖,能配出这药来,自然不奇怪了。   边看着她笑道:“是我错了,不该不相信百草!”   此言一出,百草才是真的笑了。   她就是要他知道,她不是他的累赘。   在风雨飘摇的健康城中长大,自小她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就要有一技防身。   若论仪态端庄她自认不如张茵茵,但若论在这乱世求生之道,这是杨侯多年来要她学习的!   “女郎,这。。。这些一直随身带着的?”   燕儿有些的结巴的问道,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家女郎还有如此狠辣的心思。   原本她见百草的脾气好,总是担心她吃亏,今日一见,才发现自己是太多虑了!   百草的衣物首饰都是燕儿在打点,可她竟然全然不知。   百草见她一脸惊讶道:“这些东西,只为防身自保,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今日要不是无可奈何,我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女郎这是何时做的?”李千命问道   “在去往邺城时我们遇袭击之后便开始琢磨,那时我虽然随身带着毒,却不知道若是真的打杀起来,仅凭□□丸怎能致人死地?这边你还没给人吃下去,那边早已一刀杀过来,事后我便想着,若是毒粉的话,便方便多了,于是在邺城时便写信问阿爹,其实于制毒,阿爹精于我太多,现在想来,那日母亲拿的□□,阿爹若是有心,未必不能配出解药,他是真想要死在母亲手中!”说道此处,百草低下了头,眼中尽是黯然之色。   百草正在神伤之时,肩上突然觉得一暖,萧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时候,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慰道:“杨伯伯如此,也是求仁得仁!”   “如今周国之行我可否同行?”百草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萧岿。   眼神尽是哀求的神色,那楚楚的双眸让人见之生怜。   “百草正用五食散配置一种药,若是配成,定能帮上萧大哥大忙,已经配的差不多了,在北周之时,说不定萧大哥能用上!要是去不了,百草一个人在江陵孤苦,若是等的急了,说不定一不小心服了“彼岸”。”   萧岿见她又是哀求又是威胁,那双如水的眼中还时不时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心中暗暗发笑,其实早在百草发火之时,萧岿心中已经动摇了,又见她拿出了“彼岸”,便坚定带她去的心思了,笑道:“我的百草如此能干,若不去,在周国,有事我所求何人呢?”   百草也顾不得萧岿当着众人称呼自己为“我的百草”要不要害羞了,只顾着高兴他答应自己了,不觉跳了起来,欢快的对着李千命和燕儿道:“李叔,燕儿,好好准备准备,过了元月,我们去北周!”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见时候已经不早了,鹰飞和萧岿便回了皇宫,在回去的路上鹰飞想到今晚发生的时候,不由的咧着嘴嘿嘿的笑了。   萧岿见他这样,问道“有何可笑之事?”   鹰飞神采飞扬的说道:“太子好胆量,竟然选中如此厉害的太子妃,若是将来你惹恼了她,我可帮你偷偷解药什么的!”   萧岿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也不恼鹰飞的调侃,只是说道:“你赶快着手安排百草同我去周国的事情,不要让父皇知道!”   鹰飞道:“太子还不放心我么!”   萧岿笑道:“办事儿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太贫嘴,哪日我要百草配些药,可令你安静些!”   鹰飞听萧岿如此说,想到刚才百草笑呵呵的在房间里展示自己□□的样子,再想到地板上的窟窿,又想到她说那叫什么“解忧”的粉色粉末,不觉得打了寒颤,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当真是个蛇蝎美人。当今这世上,除了我家太子,谁消受的起?”      ☆、博君一笑累红颜(一)   萧岿回到东宫,推开自己的殿门,见到有一女子盈盈而立背对着他。   听到他的脚步声,这女子转过头来。   看到萧岿,她的眼中一亮,婉然行礼道:“妾见过太子殿下。”   此女子正是白日献舞的张茵茵。   萧岿见她看向自己那毫不掩饰的倾慕眼神,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若是他未遇到百草,自己又到了婚嫁年龄,左不过要娶妻,只要各方面过得去,他都不会拒绝的。   而今却是不同的,从百草身上,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萧岿的父亲萧詧便是冷情之人,不喜音乐女色,更有一个特殊习性:但凡他临幸妇人时所穿的衣服,绝不再穿第二次。故此现在后宫中的妃嫔不多。   萧岿虽不如他父亲这般,但也不喜于男女之事上放荡。   他当初下决心娶百草为妻之时,便将此事看的极重。   谁说这世上只有女人期盼一生一世双人呢?   也有一种男子,他认定一个女子,便愿意守在她身边,陪她岁岁年年情深意长。   萧岿便是这样的男子。   故他看到擅自来到自己宫中的张茵茵,第一反应便是不喜,于是淡淡的问道:“你怎会在此?”   张茵茵怎能看不到萧岿眼中的清冷之色,但是她喜欢萧岿,更确切的说她迷恋萧岿,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心,所以她愿意看他的脸色,只要对着他,总是好的!   她坚信:今日他对自己冷淡,还有明日,后日,只要能一日日的守着他,他总能看到自己的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在这天下只有我张茵茵才配的上他。   张茵茵对自己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所以她完全不在乎此时萧岿的脸色。   只听她柔声说道:“妾给太子送来糕点。见太子不在,便在这里等太子归来。”   她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神情羞涩中不失端庄自持,一看便是自小接受严格训练的贵族之女。   若是一般男子见如此高贵矜持的女子对自己柔声细语款款相待,定会觉得受宠若惊,可惜萧岿便是出自皇家,他嫡母是琅邪王氏的女子,他见过太多这般训练的如出一辙的高贵典雅,在他的眼中,早觉得此类女子失了真实。   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糕点,客气道:“我已用过饭,此时天色已晚,为避男女之嫌,萧岿不送。”   萧岿说完便转过身去,从开着门中欣赏那挂在夜空中的新月弯弯,再不看向张茵茵一眼。   张茵茵没想到自己顶着夜风前来送糕点换来的竟是萧岿如此对待。   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自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硬生生的忍下了心中的屈辱感,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屈膝像萧岿行了礼,逃似的离开了萧岿的宫殿。   张茵茵因身份特殊,住在紧邻皇后昭阳宫西侧的文鸾殿中。   回到自己居处时,想到萧岿说已用过晚宴,而今日杨氏百草那个贱民是由萧岿亲自送出去的,岂不是说,萧岿是在那个贱民处用的饭?   一想到风华高雅的太子岿同杨氏百草那样卑贱的女子一同用餐的场景,张茵茵便觉得恶心。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商贾出身的卑贱女子能得到太子的青睐,而风华如她,太子却如此冰冷相对呢?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昭阳宫,见里面灯火点点,她想了一想,便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走去。   宫中侍女见张茵茵缓缓而来,心中觉得奇怪:如今天色已晚,她不在自己居处休息,来到皇后殿中,难不成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因张茵茵已经在宫中住了些时日,宫里的人几乎都认得她,也知道她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且她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对她倒也敬重,那侍女见她走进了,便笑着迎了出去。   此时皇后宫中,曹贵妃也在,正在与王皇后谈论今日家宴之事。   只听皇后道:“看那杨氏百草今日进献的东西,着实废了心思。当今的世道真是乱了,那寻常的商贾之家,也可拿出如此器物!”   曹贵妃知皇后极重门第出身,那萧岿是自己亲生儿子,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儿子找个血统高贵的女子呢?不由的皱眉道:“姐姐说的是,若非岿儿这孩子不听话,她连着皇宫都是进不得的!”   王皇后听到曹贵妃提到萧岿,眼中不免的流露出慈母的神情,道:“岿儿是个有血性的男儿郎!他选的这个太子妃,倒是机灵沉着。妹妹可知道,她今日在大殿之上对我们行的礼,是我的人在来的路上提点的她,没想到她到都能记得住,一一做来,不紧不慢!”   曹贵妃听她夸奖萧岿 ,心中自然高兴,又听她如此说,感慨道:“倒是个机灵的,今日在大殿之上见岿儿对她的神情,我们两个都未曾得他如此挂心!”   王皇后听了笑着瞪了一眼曹贵妃“妹妹越活越回去了,到吃起儿媳的味儿来了。”   曹贵妃听王皇后如此说,想想还真是如此,不由的笑了,边笑边道:“看着岿儿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妾身心里就不是滋味。”   王皇后也点点头道:“今日所见,岿儿的一颗心确实在她的身上,原本岿儿也到了年纪,身旁没个女人也不像个样子,她若是是个安分的放在岿儿身边本是无妨的,可如今岿儿是要立她为太子妃,且不说我早已同那富阳公主私下商定,将她的女儿张茵茵许给岿儿,这件事儿也是皇上默许的,就单凭杨氏百草的出身,我们便成了这天下的笑话!”   曹贵妃道:“还好那女子刚刚丧父,现在也无法谈论婚嫁,岿儿那性子,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拦是拦不住的,不如静观其变。让他多和茵茵相处,凭茵茵的样貌才华,说不定最后岿儿自己便想明白了!”   王皇后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说着,便听侍女来报张茵茵求见,王皇后允了之后,便见张茵茵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来了,先像两人依次行了礼,然后笑道:“从东宫过来,见到皇后宫中灯火未熄,想是还未就寝,便前来请安,没想到贵妃娘娘也在此!”   王皇后和曹贵妃听她说从东宫过来,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喜,“你从东宫过来?岿儿可回来了?”曹贵妃问道。   张茵茵笑道:“太子殿下回宫不久,我给他送了些糕点,见时候不早了,便出来了!”   王皇后听她如此说,甚是满意,心中想到:不愧的富阳公主的女儿,行事矜持得体,又想到她刚才说刚回宫不久,问道:“你刚说岿儿才回来一会儿?”   张茵茵道:“正是,娘娘请放心,殿下已经用过晚饭了,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酒味,想是吃的极好!”   听她如此说,王皇后不觉得皱了眉头,不必问也知道萧岿去了哪里,那贫贱之家的女子,当真是没羞没臊,这么晚了还留男子在家中吃酒。   张茵茵见王皇后如此反应,心中甚是高兴,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又试探道:“太子对杨氏百草当真用心,茵茵羡慕不已!”   王皇后如何听不出来她这话极其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对萧岿的爱慕之心,笑道:“你与岿儿年龄相仿,你母亲又是萧氏之人,你们自当多亲近!”   这话的意思便是王皇后支持张茵茵亲近萧岿,可是并没有表明对萧岿将来立太子妃的态度,这令张茵茵心中不安,黯然道:“太子心中已有正妻之选,茵茵只怕太子无心对我亲近!”最后一句说的甚是委屈。   王皇后听了想到方才与曹贵妃的担忧,心中一阵烦闷,不想再说话了,疲惫的罢了罢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张茵茵见皇后如此反应,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先是萧岿将她从东宫逐了出来,现在又是皇后要她退下,这一晚上被赶了两次。   一时间,委屈、愤怒、屈辱种种难过的情绪在张茵茵心中翻腾,为了保持自己的得体,她强忍着这些情绪,一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居所的。   进了文鸾殿,她径直走到自己闺房,贴身伺候她的老妪见她脸色不善,斥退了房中的其他婢女,待房中再无其他人了,她一反平时的得体大方之态,眼神中尽是暴虐阴狠,用双手狠狠一推,一股脑儿的将床边小桌上的胭脂水粉,金玉首饰全部扔到了地上,犹自觉得不解气,又将床边的轻纱幔帐扯了下来,   直到房中被她砸的乱七八糟,发泄了好一通之后,她方才觉得心中痛快了。   之前斥退其他婢女的老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待她平静了下来,才冷冷的说道:“女郎失仪了!”   张茵茵瞪了她一眼,冷笑道:“用不着你提醒我!”然后走到她的跟前,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见我今日连番受辱,你心中是否在嘲笑于我?是否在盘算着如何将今日之事告诉我母亲?说我如何无用?”      ☆、博君一笑累红颜(二)   对于张茵茵的咄咄相逼,那老妪并未显得如何惊慌,只见她站的极直,不卑不亢道:“老奴自被公主派了来扶持女郎,便与女郎荣辱相连,今日女郎受辱,奴何兴之有?”   张茵茵如何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只是今日接连受挫,心中郁愤,借故发泄罢了。   她像泄了气的球一般瘫坐在床上,双眼无精打采的喃喃道:“想不到我张茵茵竟比不过那卑贱的商贾之女。”   “女郎何苦与她相比?”   “今日在大殿之上,太子岿当众说她是他的太子妃,待她孝期一过便迎娶她!”   “那又如何,即便是立了太子妃还可以废掉,何况还未立,这才一个女子,女郎便慌乱至此,如此城府,将来如何登上后位统领后宫众妃?如何扶持太子君临天下!”   这老妪的话,句句打在张茵茵的心上,像一盆冷水般浇醒了她,是呀,她不是来这里同女人争风吃醋的,她的表姐长城公主之女嫁给了陈霸先的侄子陈蒨,如今陈霸先已在健康登基,听闻他膝下少子,这陈国的下一位皇帝说不准便是陈蒨,那她的表姐便是陈国的皇后。母亲富阳公主不计杀夫之仇,与江陵联姻,为的就是让自己有资本在这世上站稳脚跟。   那陈霸先原不过是梁国旧臣罢了,一个篡位的乱臣贼子,如何同萧氏子孙相比?如今萧氏天下四分五裂,只待有志有能者将其聚起,恢复萧氏江山,再挥军北上,一同天下!想到此,张茵茵心中不觉热血沸腾,那萧岿能文能武,出身正统,再有自己相助,何愁将来没有一争之力?   那老妪见她不语,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知她心中已经想的明白了,道:“老奴今日也听到了在殿中之事,太子岿若登基为帝,无论立谁为后,都会有其他嫔妃的。”   听到她说殿中之事,张茵茵不觉得又是一阵气闷说道:“你不知,太子岿对那女子是很上心的。”说着又将晚上给萧岿送糕点及去皇后宫中之事说了一遍。   那老妪听了道:“太子所言极是!夜送糕点,确实于女郎的名声有碍。”   张茵茵不服道:“那杨氏百草还留男子在家中吃酒作乐!”   那老妪听了不觉得皱了皱眉头,道:“女郎如何同她相比?太子选妃,并非太子一人之事,恐怕连周国那边也是留心的,你当太子自己想娶谁便娶谁吗?当务之急,与其想着如何讨得太子的欢心,不如想想如何让皇上与众位大臣觉得谁更适合太子妃的位置。老奴劝女郎,不要再做那无用之事了,将来女郎成为太子妃,有的是日子与太子朝夕相对!”   她也不管张茵茵脸色如何,继续道:“女郎可知今日大殿之上陛下中途离去是所谓何事?”   张茵茵道:“这我如何得知?”   “蔡太傅收到一封来自齐国的信,陛下这才急匆匆的出去,后来又将太子叫去一起议事。”   “齐国的信?”张茵茵奇道:“这江陵是周国的附属之国,怎会有齐国的来信?”   那老妪道:“那杨氏百草的姑母乃是齐国常山王高演最宠爱的妃子杨氏。”   经那老妪如此一提,张茵茵脑中迅速理着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想到今日在大殿之上,那杨氏百草拿出的东西均不是俗物,尤其是那对儿青瓷仰覆莲花尊,那工艺绝非出自寻常匠人之手,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齐国那边送的。还有那本昭明太子的《英华集》,让她不禁的怀疑道:“难不成这个杨氏百草还真有些不一般?”   想到此,又听那老妪道:“那太子岿虽常年在外,看似放荡不羁,但在这朝堂之上的大臣无一不对他称赞有加,他若有心,将那杨氏百草改名换姓的弄进宫来。。。。。”   “我这就往健康去信给表姐,问问她是否这杨氏百草的事情!”不待那老妪讲话说完,张茵茵便决定要细细的打探这杨氏百草的底细。   到此那老妪方才笑了,对着张茵茵的道:“如此甚好,老奴也给公主去信,要公主帮忙打探。”   这一夜,除了百草与萧岿,江陵城中,有太多人难以成眠了。。。。。。   百草这一晚的睡得极沉,自杨侯去世,她从未像今日般睡过,之前她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溧阳公主那怨憎的眼神,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自小到大想象了无数次的母亲,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竟会如此恨自己。每每想到此,她的心便窒息般难过。   还有阿爹,那个清奇消瘦衣袂飘飘的男子,想起他板起脸来给自己将这乱世的悲凉,想起他在自己病重的时候悉心照顾,想起他为安排自己将来的生活殚精竭虑,活着的时候只知道对着他撒娇调皮,连一天都没有好好的孝顺过他。   还有那亲生父亲侯景,现在想来,小时候从门缝中看到与阿爹在府外对持的男人,便是他了。百草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人们的厌恶与愤恨,百草不止一次曾经想过:若是让世人知道自己是侯景的女儿,只怕他们一样想要吃自己的血肉吧!   这三个人,在这些日子以来,交替的出现在百草的梦中,只要醒来,便是满脸的泪痕。   燕儿见百草难得睡得踏实,便不忍心叫醒她。直到日头高高,百草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她坐在床边,觉得浑身清爽,伸了个懒腰,看到床边放着洗漱的水,便自己梳洗了起来。   她正在洗着,燕儿便进来了,笑道:“女郎醒来了,这一觉睡得可安稳!”   百草笑道:“好的很!”   燕儿便给你梳头,边笑道:“女郎到了江陵,便睡得安稳了,可知这里才是女郎的长久居处呢!”   百草自然听的出她的调侃之语,道:“怎的现在燕儿说话到像鹰飞那边油滑呢?”   燕儿道:“提到鹰飞,他今早还来了,说是年关将至,诸事较多,太子又要筹划朝见之事,这几日怕是无法前来,特意来告诉女郎一声!”   百草点了点头,道:“他这个太子常年在外,回来了自然事多了!”   此时百草已经穿戴好了,燕儿道:“女郎饭已经备下了。”   百草见屏风外面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清粥、一碟桂花糕,两碟小菜,旁边还放着几本书,不由的好奇,走过去拿起来一看,竟是曲谱,除了有她已经烂熟于心的《山水吟》,还有那日萧岿吹奏的《凤求凰》,再翻下去,还有几支古曲,百草见了,不胜欢喜,笑道:“这会儿我可有事儿干了!”   燕儿道:“这个也是今早鹰飞带来的,他说昨晚太子回去便将这曲谱找了出来,担心女郎在江陵苦闷,要你照着这个上面学,将来琴瑟和鸣也是人间佳话呢!” 说道最后,燕儿不由的捂着嘴笑了。   百草瞪了她一眼道:“最后这句定是鹰飞加上的!李叔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李叔出去看铺子去了,昨晚上看了王妃的信,今天一早便出去了。”   百草在来江陵前心中是彷徨不安的,她没有想到一切竟会这么快便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心中踏实了不少。   其实她并没有像张茵茵王皇后她们那样,将嫁给萧岿当太子妃看着那么重,她想的便是和自己心爱的男子两情相守,不管哪个男子是何种身份,在这衰微的世道中,一个国家忽兴忽亡,实在太过平常,她只求能活着下去,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好好活着,在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人的一生辗转起伏,岂是自己说了算的。   这几日虽然没有看到萧岿,百草却觉得极为清闲,她时而学习笛曲,时而配置新药,就是每次要李千命帮弄药材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眼神都怪怪的,那双虎目中又是敬佩又是恐惧,嘴中还喃喃些什么“女郎长大了,配的这个毒粉也忒狠,不过也好,没人能欺负她,这样我也放心了。”   每当这时候燕儿便哈哈大笑,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两天,杨府上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张茵茵。   她来的倒是低调,只是带了一个婢女前来,她们才下马车,便被看完铺子回来的李千命吓了一跳。   张茵茵见她面向凶恶,虽然心中恐惧,但长年累月积攒下的教养,让她并未显现出来,倒是她身边的婢女,吓的叫了一声,但也只出了这一声儿,便被张茵茵瞪了回去,尽管不再出声音了,那小脸还是吓的苍白。   李千命知道自己长相凶恶,现在年纪大了煞气还小了些,以前被自己吓哭的孩子和女子不知有多少。他见张茵茵举止不俗,又是来寻百草的,听说是在宫中相识的,与百草一见如故。因年关已到,给百草送些礼过来,在前来探望。   见百草才到江陵便结识了年岁差不多的女郎,这让李千命很高兴,在健康时百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杨侯学习医术,又因健康遭逢战乱,十室九空。让百草身边除了陈轩便没有相交的朋友,那陈轩还是个男子。如今来到江陵能有年纪相仿的女子与女郎交好那再好不过了。   李千命一边殷切的引着张茵茵进入宅中,一边叫人通报给百草。      ☆、是非上门无可避   在百草得知张茵茵前来时,李千命已经将张茵茵主仆引到了前厅,上了茶水糕点。待百草与燕儿来到时,张茵茵正在边优雅的品着茶边环视四周,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傲慢,见百草带着一个婢女进来了,便笑着站了起来,道:“妹妹这里好居处!”   百草极为不愿与张茵茵见面,只因与她说话不是话中带话便是试探讽刺,试问,谁愿意整日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但张茵茵好似偏偏爱与百草接触,几日前在皇宫中,她最终拂袖而去,百草还以为就此可以安静了,谁知没过了几日,她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还找到了自己府上,心中委实觉得万般无奈。   硬着头皮答道:“多谢姐姐夸奖!”   其实张茵茵又何尝愿意与百草相见?每次见到她都觉得自己万般委屈,她总觉得与百草这种出身的人说话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若非那晚与老妪相谈,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她才懒得屈尊降贵来到百草这里,她心里巴不得百草最好死了,永不在自己眼前出现。如今听到百草这般不咸不淡的回答,一肚子试探的话竟然无从出口。   “妹妹何不带姐姐在府中转转?”   在这个要求之下,两人并排的出了前厅,燕儿与张茵茵身边的婢女默默的跟在两人后面。   百草自宫中回来并没有像燕儿与李千命提过张茵茵的事情,她从没想过以这张茵茵目空一切的性格会屈尊降贵的来找自己。故燕儿和李千命并不知道她与百草的关系,才有了方才在门口的那一幕。   此时跟在她们二人后面的燕儿却不像方才李千命那边高兴,作为女子对女子的敏感,她直觉自家女郎与来的这位女郎并不和睦,尽管这位女郎举止高贵仪态端庄。   果然,在两人貌合神离的穿过中厅,来到后院。张茵茵见到东风阁与百草居时,变了脸色,尽管她在来之前一再提醒自己:你只是来探探百草家底的,其他的事情不必挂心,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   但她见到了那两层精致的小阁楼后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妒意,她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萧岿的情景,“在下姓杨,名东风。此为舍弟,名百草!”。   也正因如此,“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成了张茵茵最爱背的诗,望着眼前的东风阁,在看看临近的百草居,浓浓的讽刺意味,被愚弄的屈辱在张茵茵心中疯狂的滋长着。她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平静。   她扬起高贵的头,居高临下的对着百草指着眼前的东风阁问道:“太子可曾在这里住过?”这幅姿态就像嫡妻在叱问一个妾室。   还未等百草回到,燕儿便答道:“太子并未在这里住过!”   张茵茵听到燕儿的声音,头也没有回:“真是没有规矩,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然后才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婢女道:“还不教教她?”   那个婢女接了命令,伸手便向燕儿打来,从燕儿说话,到张茵茵的婢女伸出手打燕儿,只在短短的瞬间,那婢女的手又抬的极快,快到百草来不及阻止,眼见便要打到燕的脸上了,只听到“啪”的一声,燕儿用更快的速度先给那婢女一个巴掌。   此番变故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张茵茵和那个婢女,更是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过了好久,方才反应过来。   那婢女伸向燕儿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收回来捂着自己的脸,眼中尽是怨毒口难以置信的尖叫道:“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说着便作势朝着燕儿扑过来,燕儿轻巧的避开了她,对着正在院中打扫的奴仆道:“还不给她拉走?”   那些奴仆原本就是萧岿的人,这几日在百草府中,早已将百草视为未来的太子妃,如今见到张茵茵主仆态度倨傲跋扈心中早就不喜,待燕儿的话一出,连忙便放下手里的活儿,死死的拉住了那个婢女。   张茵茵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对着那两个制住自己婢女的奴仆道:“放了她!我命你们放了她!”   可惜在这里没有人听她的,她见自己的话根本没有用,不得不转头看向百草,铁青着脸愤愤道:“这便是妹妹的待客之道?”   百草心中也极为恼怒张茵茵主仆的嚣张,若非燕儿手快,现在已经被打一巴掌了,想到燕儿自从跟了自己,自己从不曾轻怠于她,却要被张茵茵的婢女打骂,便冷冷的答道:“我的待客之道因人而定。”然后又看向燕儿道:“你做的甚好,有重赏!”   燕儿全当没有张茵茵那铁青的脸色,笑嘻嘻的对着百草行了一礼,道:“多谢女郎!”   如此一来,张茵茵几乎被她们主仆气的吐血,她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一只手指着百草,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   过了好久,张茵茵方才平静下来,她又恢复了往常的高贵典雅:“我好心前来探望妹妹,妹妹竟纵仆作恶羞辱于我?这是在你的府上,自然都是你的人,若是在宫中,不知妹妹有没有这胆量!”   百草挑眉道:“原来姐姐知道这是在我的府上,若非我燕儿伶俐,只怕如今挨打的便是我的婢女了!我的婢女做错什么自有我来处罚,还用不着姐姐来操心!”   百草这话说的也极为不客气,此时气氛已经僵到了冰点,她们二人一个端庄自持,一个从容沉静,但说出的话谁也不肯让谁。   张茵茵没想到百草看着柔顺性子竟然如此倔强,心中也暗自后悔自己此次有些莽撞,可当时她见了东风阁与百草居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妒意。若是她没有对萧岿早已情根深种,只是用平常的心态来江陵做联姻之举,只怕不会如此这般失了分寸。   “启禀女郎,王妃送的东西已经到了!你看。。。。。。”还好此时李千命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场景!   粗狂如李千命也感觉到这边的气氛极为不好,再看到张茵茵的婢女被家仆压住,最后的话竟没有说完,那双虎目先看看百草,又看看张茵茵,一脸的不解之色,最后无奈看向了燕儿。   燕儿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李千命见此,便先退下了。   在李千命进来说“说王妃送的东西”时,张茵茵的心思早已转了几转,她知道这位老奴口中的“王妃”定是齐国常山王的妃子,她竟给百草这个贱人送了东西?看来对这个贱人极为关切,听闻那常山王如今在齐国大权在手,又对哪位姓杨的女子极为宠爱,如今看来,这传闻是真的,竟然连远在江陵的百草都要顾及到,若不是当真在意,怎么会如此对她的家人?   “既然妹妹有事,姐姐便不打扰了,能否请你的奴仆放了我的婢女?”她的“请”字说的极重。百草仿若没有听出她的愤愤之意,让人放了她的那个婢女,对着燕儿道:“送客!”   “不必了!”不待燕儿答话,张茵茵便带着自己的婢女顾自的走了,那婢女在走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了燕儿一眼!   过了一会儿,李千命过来道:“女郎,刚才那个女郎在走的时候脸色不善,还盯着王妃送的东西的几辆车看了一会儿!”   百草摆了摆手道:“随她去吧!”   燕儿道:“这位女郎是谁?怎的如此跋扈”   百草苦笑了一下,便将当日在大伾山上如何遇到张茵茵,后又在江陵皇宫中她如何一舞倾城,告诉了燕儿与李千命。   她们边走边说,待百草将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也来到了停放货物的地方。   “我见这女郎大方得体,又听她说在宫中与百草你相识一见如故,还为百草高兴呢,哪知道竟然是这样!若真是如此,那皇后出身琅琊王氏,只怕你与太子岿之间有些麻烦啊!你怎得不和我们说呢?”李千命皱眉道。   “现在我正当孝期,不宜谈及婚嫁,我与萧大哥之间本就身份有别,最终是什么样子,我并不执着!”百草笑着对李千命说道,这云淡风轻的一笑,虽是洒脱却也尽含苦涩!   “她是富阳公主的女儿又如何?梁国都已经没有了,那个亡国公主又有什么尊贵的!况且,我们女郎也是公主之后!”燕儿实在厌极了张茵茵的高傲嚣张,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想起来溧阳公主对百草的态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道:“女郎,我......”   百草到似浑不在意似得,笑道:“梁国没有了,我们如今处在何地?前几日我见的皇帝皇后又是哪国的?萧大哥又算什么呢?”   燕儿听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羞得脸通红。   “燕儿素来行事稳妥,只怕今日也是被气到了!不过这话以后还是不要提了!”听百草如此说,燕儿心中稍稍好过一点,点头道:“是!燕儿谨记女郎教诲!”   “没想到燕儿你这个小丫头挺厉害啊!不但没碍着打还把人家给打了,哈哈哈,不错不错,你这手疾眼快的,在女郎边上女郎定不会受人欺负,哈哈哈哈!”听到李千命的这番调侃,燕儿与百草都笑了。      ☆、英雄窘为阿堵物(一)   张茵茵被气走后,百草等人细细的点清了杨月青送来的钱财,其中有五车粮食谷物、三车绸缎丝帛、一车金银首饰、一车做工精细的瓷器。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十年前或者在当今的邺城贵族眼中,并不算多么金贵,可放在江陵或者健康,都是一大笔财富了。   李千命将东西安置稳妥了之后,又同百草说了今日出去看的店铺,他在分别在东城和西城都看了一圈,东城为萧詧统治,相对安定,城中多是官家府邸,西城为周驻军,多有周人走动。他认为若是购买商铺或者开医馆便在东城,那西城少去为好。   百草想了想,道:“等萧大哥过来我们再商议!”   李千命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在一旁站的燕儿道:“女郎,再过几日便正月了,我们虽然刚刚搬来不久,也要准备准备的。”   经燕儿提醒,百草这才想到,原来马上就正月了,想到每年正月都是李千命忙前忙后的,还有阿爹如支柱般在府中,每到大年初一便要自己去后院的佛堂给姨母请安,那时候的自己,最害怕的便是这个,不知像阿爹抱怨的多少次!阿爹只是淡淡的笑笑,从不肯松嘴。自己纵使有万般的不愿,也是要去面对冷冰冰的姨母的。去年还是如此这般过的,今年便已经物是人非了:   阿爹是自己的养父,姨母是自己生母,才短短一年的功夫,不管的自己爱的还是自己怕的,都是成了一坯黄土。想到此,她不觉得了无生趣,更是没有心思在过节上,对着燕儿淡淡道:“你们看着弄即可!”后又刻意嘱咐,在孝期中不可张扬,只是大家吃点好的便罢了。说完便独自走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燕儿与李千命不觉得的叹了口气。   百草这边是有大办之力却无大办之心,与她相反的是江陵的皇宫中,自萧詧在江陵称帝,每到过年,皇后王氏与萧詧都烦恼不已。原本萧詧是梁武帝的嫡孙,又有富庶的封地,王皇后是出自百年的顶级士族,他们夫妻二人从未想到竟有一天会为这天下间最为俗气的阿堵物而发愁。   如今江陵人口稀少,每年还要给周国进贡,今年因宇文觉称天王,过了年便要萧岿进走朝见,需要更多的东西。想到此,萧詧那原本便深刻的川字纹在眉间又加重了几分。   正在这时,张茵茵来像皇后请安,见到萧詧也在此,心中一喜,她原本也是要通过皇后的嘴来告诉皇上一些事情的,如今皇上刚好在,倒免了误传。   原本正在愁眉不展的萧詧与王皇后,听到张茵茵来请安,迅速恢复如常神色。   待张茵茵她行完礼后,王皇后优雅的笑道:“今日怎么这时才来?”   张茵茵自年中来到江陵,为了彰显自己进退得体,在皇后没有要求下,每日清晨都会来皇后宫中小坐一会儿。   原本萧詧是不喜妇人的,所以后宫中也无多少嫔妃,这几个月来,张茵茵风雨无阻的每天早晨来皇后这边请安,有时晚上也会过来,这已经形成了习惯。   而今日张茵茵一早便出了宫去百草府上,若是有心她是可以先给皇后请安再去百草那边的,她就是故意没有来皇后宫中,等的便是皇后如此一问,接下来她才可以说出自己心中要说的话,不管她此去百草府上是被礼遇优待还是冷漠被拒,她早在去之前便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此去百草府上竟然会遭受如此对待,吃了这么大的亏。   “回皇后,茵茵是去了那杨氏百草的府中!”她笑的矜贵端庄。   “哦?你为何要去哪里?”不光是王皇后,就连皇帝萧詧听她如此说也显得很惊讶。   这便是她要的效果,她一副善良的样子,优雅的答道:“茵茵听闻她丧父不久,又背井离乡,想到这年关将至,她一人孤苦,便带了些糕点,给她送去!”   果然,听她如此说完,王皇后笑道:“你这孩子倒心善。”就连坐在她身边不语的萧詧也暗自觉得这张茵茵贤良大气,面色稍缓,点点了头。   见皇上皇后如此反应,张茵茵悄悄的迅速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那婢女收到她的眼色,赶紧接口说道:“女郎心善又如何,还不是被人折辱赶了出来!”   “紫文,羞得在皇上皇后面前无礼!”那被唤作紫文的婢女不顾张茵茵的呵斥,对着萧詧与王皇后跪了下来,哭道:“奴自小跟在女郎身边,从受过如此大辱,女郎不过说了一句话,那杨氏百草的婢女便打了奴一巴掌,女郎大度不记恨,奴却见不得女郎受辱,再不济女郎也是富阳公主的嫡女啊!”   “抬起头来!”紫文听到萧詧威严的声音,吓的跪在地上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但还是抬起了头。   萧詧与王皇仔细一看,这婢女的左脸微肿上面有清晰可见的掌印,燕儿这一巴掌原本打的不轻,但也没有将紫文的脸打肿,这是张茵茵在回宫的路上想的苦肉计,又让紫文自己打了几巴掌,故意给皇后看的。   果然王皇后看完,皱了皱眉头,问张茵茵道:“你这婢女脸上的伤,当真是在杨府被打的?”   张茵茵神色微微一黯,道:“这也是怪我多嘴,我见百草妹妹府中有一名为“东风阁”的二层阁楼,担心太子居住在此,对妹妹名声不利,规劝了几句,谁想到她的婢女在便恶言相向,紫文气不过同她争执了几句。”   言尽于此,任谁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东风阁’又与太子又何干系?”萧詧问道   “去年茵茵出游,曾在大伾山上遇到过太子与杨氏百草,那时她做男子打扮,太子称自己姓杨,名东风。。。。。。”   “胡闹!”张茵茵的话还没有说完,萧詧便气的用手狠狠的拍了桌子,对着王皇后道:“你听听,你听听,他连自己的姓都给改了,姓杨,堂堂萧氏子孙竟让对外称姓杨!都是你们平时纵容的!”   王皇后听张茵茵如此说,也觉得萧岿太过胡闹了,如今见萧詧如此大的火气,迁怒了自己,也不答话,问张茵茵道:“那你去了可曾见到太子?”   张茵茵摇头道:“未曾见到太子!倒是在离去的时候见到有很多车的货物停在杨府,因那些车上有齐国的标志,便多看了几眼。”   听到这话,萧詧与王皇后迅速的对视的一眼。然后王皇后对张茵茵笑道:“难为你如此识大体,还不让你那受了委屈的婢女起来,回去好好敷敷脸!”   张茵茵知道这是皇后要自己离去,想到此番当着皇上皇后面,该说都说了,效果远远好过自己预期的,同这比起来,在百草府上受的气倒也值得了。 待她带着紫文出了皇后的宫中,脸上已是笑的春风得意了!   在张茵茵走后,萧詧将蔡大宝收到高演信的一事像王皇后说了。王皇后听完,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此说来,这杨氏百草到招惹不得了?不知陛下何意?”   萧詧紧紧的皱着眉,那川字纹在两眉之间挤成了一团,道:“周、齐二国,所争的均是我大梁之地,如今见故国崩离,心下实在难安,若是如岿儿所说,我们借着他们二国相争之势,休养生息,也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王皇后听他的意思竟是有心默认那杨氏百草为太子妃,不由皱眉道:“臣妾实在不喜那杨氏贱女,出身低微性情跋扈,如何与岿儿相配?”   萧詧没有想到王皇后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直以来,自己这位出身高贵的妻子都是高雅隐忍识大体的,哪怕是去西魏做质,哪怕是痛失爱子,她也能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悲伤,不失雍容端庄,也正是因为如此,萧詧才对她敬爱有加。   他不由的愣了一下,道:“薇儿何须如此动怒?这只是权宜之计,那杨氏百草出身商贾,又无依无靠,待我江陵有一争之力,她的死活还不是你来决定,到那时,我们要为岿儿寻得什么样出身的女子都易如反掌!”   王皇后听了知道萧詧自始至终便没有将那杨氏百草放在心上,在他眼中只有有用与无用之人,她出身琅邪王氏,在她的家族有太多见不得光的纷争,尤其那些没有家族势力背景的女子,任你再生的娇媚再得男人的疼爱,也不过是身似浮萍的卑微之人,那出身高贵的女子,要弄死这些女子,实在有太多的法子。   尽管如此,王皇后还是担忧道:“看岿儿那孩子对杨氏百草的样子,只怕到时候由不得我们啊!”   萧詧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他现在还小,再过几年,便知道这男儿大丈夫最该做的什么,这儿女情长之事,最是消磨英雄志!”   王皇后见萧詧如此说,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男子极为陌生,变的自己几乎认不得了。   她十四岁嫁给他,那年他的父亲昭明太子已经去世了,武帝没有继续立昭明太子的儿子为太子,即使他非常赏识这个聪敏的孙儿,他所做的不过是将人物荟萃,物产丰富的会稽为赐于萧詧,抚慰他丧父之痛。      ☆、英雄窘为阿堵物(二)   那时的萧詧意气风发,挥金如土,交结宾客,招募游侠,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之位招揽有才之士,那时他府中的幕僚多达数千人。   也就是那时候起,王皇后知道自己所嫁的这位夫君是有大志之人,可惜这些年来,多番筹谋,几经征战,先兄长萧誉的死,又被迫西魏成藩,如今虽江陵称帝,但他心中的不甘与抑郁时时流露出来,有的时候王皇后不免想:当年武帝将那样富庶的地方给了他,是好还是坏呢?若是封一些偏远之地,苦虽苦了些,却可躲避这战火纷争。   萧詧见王皇后久久不语,只是看着自己发怔,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叫到:“薇儿!薇儿!”   王皇后本名叫做王薇,这“薇儿”是萧詧对她的爱称,如今王皇后听他如此叫自己,不觉得温柔一笑,道:“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萧詧见她无恙,也放下心来,站起来道:“刚才张茵茵所见,定是常山王送与杨氏百草的东西,我且找蔡太傅商议一番。”说着便走了。   萧岿这几日一直没有去找百草,他在为去北周朝拜之事忙碌,此刻他正在同蔡太傅在书房中商议他心中的筹谋。   蔡太傅听了他的想法,沉默了良久,道:“此法并非不可,只是老臣以为见效甚微,为了那寥寥数民,挺而走险,只怕那宇文护恼羞成怒,对太子不利!”   萧岿道:“太傅请放心,此番前去变数太多,定要见机行事,我只是在想,若是救回些妇人,于周并无大碍,于我江陵既得人心又添人口,天下纷乱,纵使有流民,只怕也不愿逃亡我江陵。若我们不能让现有的百姓安居,只怕过不了几年,江陵便成了一座空城。”   说完又郑重的朝着蔡大宝拜了一拜,道:“还望太傅暂勿将此事向父皇提起!”   蔡大宝点了点头,萧詧自向西魏称藩之后,既想完成复国大业又不愿失去西魏这依仗,对西魏多是依附之举,如此做法,跟随他的梁国旧臣早已不满多时。难得太子有勇有谋,他蔡大宝并非迂腐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   两人正说着,便见到听到外面报皇帝驾到。   萧詧见萧岿与蔡大宝在一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自己儿子与蔡太傅学习政事,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他边走进来边瞪了萧岿一眼,神色却并无怒意,道:“难得见你来这里干正经事儿!”   然后又对着蔡大宝笑道:“太傅,我这逆子和你在说些什么?”   蔡大宝行礼道:“启禀陛下,太子与微臣正在商议北周朝拜之事?”   萧詧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听蔡大宝如此说,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情,对着萧岿道:“哦?你且说说是如何打算的?”   萧岿道:“此番朝拜出来要进献往年的贡品之外,还要准备周天王登基之礼,此外还有给宇文护的礼,现他官拜为大司马,封晋国公,食邑一万户,我们送他的东西若贵于天王登基之礼,虽能讨得他的欢心,却有轻视天王之嫌,若是一般之物又入不得他的眼!”   萧岿边说,萧詧边点头,他所说的条理清晰,对北周形势了如指掌,如此这般,萧詧很放心让他去北周朝拜,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现在才十几岁,又武功高强,心中不免一阵骄傲,笑道:“岿儿说的甚是,朕也在为此发愁,如今国库中,往年的贡品与庆贺天王登基之礼,都以备好,只是给宇文护的东西,着实令人发愁!我国微弱,实在无甚奇宝。”   萧岿道:“儿臣以为也无需奇宝,周国并非如齐国那般国力雄厚,想那宇文护大权在握,身旁不缺奉承之人,若多带些珠宝首饰,送与齐国重臣做打点之用,在挑些上上之品送与宇文护,毕竟事半功倍!”   萧岿此言一出,曹大宝便不禁拍手道:“好个事半功倍,太子竟将宇文护身边之人都已经想好如何打点,有此机谋,实在是社稷之福啊,臣恭喜陛下!”说着便朝萧詧拜了一拜。   萧詧不知蔡大宝之所以如此高兴,是因为刚才他并未与萧岿谈及此事,如今萧詧问起来,萧岿侃侃而谈,入情入理,这番见识谋略,让他诚心欢喜。   萧詧也点点头道:“若能如此再好不过,可惜国库中并无太多珠宝首饰!”然后看向萧岿道:“你可知道今日有许多齐国的货物运来江陵,送到那是杨氏百草的府中?”   萧岿摇了摇头道:“不知!”他自然知道萧詧如此问是何意,其实就算杨月青不送来这几车东西,百草自健康带来的也可解萧詧的燃眉之急,当时百草也曾提过,将这些东西送往宫中,却被萧岿阻止了,因为萧岿知道:不管如何珍贵的东西,得来的太过容易,也不会被重视。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这些年来,为了他的社稷。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只要能为他带来助力,他是不会介意那么多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忧百草无法成为自己的太子妃,只要让他父皇知道她不但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相反,会帮助他很多事情。   他就是要他父皇一点点的重视百草,从而认可她!   见萧岿只是简单的说了句“不知!”便没有下文,萧詧心中极为不悦,道:“那如今我告诉你了,那杨氏百草既然是将来的太子妃,便是这我梁国将来的皇后,她应为国分忧!”   萧詧见萧岿站的挺直,神态坦然,不急不躁,竟像没有听到自己所言,不免火气又大了几分,言语也越发直接,大袖一挥道:“你明日将此事告与她,命她进献两箱珠宝!”   萧岿听道此语,道:“儿臣恕难从命!那杨氏百草为了与儿臣相守,弃邺城常山王妃所许的锦衣玉食,随儿臣来到江陵,忍我梁国皇族孤傲之色,如今我既未与她有婚聘之举,如何强取她一柔弱女子的嫁妆?”   萧岿将嫁妆两字说的极重,萧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道:“如今她处在孝期,如何谈论婚嫁?为了子嗣着想,你可先纳妾!”   如此说便是默认了将来百草正妻的地位,萧岿心中暗喜,脸上却未显现出分毫,一副为难的样子:“儿臣实在难以启齿!”   萧詧见他死活难以说动,不觉的叹了口气道:“北周朝拜,事关重大,你不愿去,我去又何妨?”   蔡大宝听了惊道:“陛下不可如此做,陛下乃万金之躯,如何为了那阿堵之物行此举?”   萧詧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说了,我意已决!明日你们二人同我去杨氏百草府中!”说罢便斥退了二人。   萧岿从书房出来,心情大好,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头西移,想着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去看百草,便叫鹰飞备车,主仆二人低调出宫门。   萧岿到杨府时,百草正在对着琴谱断续的吹奏凤求凰,萧岿寻声来到百草居,燕儿见他来了,行了一礼,转头进屋去告知百草。   不一会儿,笛声落,那娇小美丽的人儿从屋子里轻快的走了出来。见到她,萧岿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   百草叫燕儿去找李千命,一起去东风阁设宴。   在来的路上燕儿刻意嘱咐了李千命不要无端的提今日张茵茵前来之事,李千命本是粗狂汉子,今日张茵茵上门虽来的突兀,毕竟百草也没有吃亏,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下来。   两人一来到东风阁,鹰飞便赶紧迎了上去,夸张道:“你们可来了,我们太子与你们女郎在此含情脉脉的相对,我觉得自己甚是多余!”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便笑了起来,萧岿神情甚是坦然还有几分自得之色,百草则是涨红了脸。   待榻几摆好,酒菜端上,鹰飞同燕儿,分别站在萧岿与百草的身后,李千命则做了下来。   百草听了萧岿所言,与李千命对视一眼,道:“何须陛下亲在前来?即便没有陈轩与姑母所赠财物,百草也是准备了献给陛下的东西,若非你拦着,只怕这些物品早送到过去了!”   李千命也道:“今日女郎还吩咐要老奴将准备些过节献给宫里的东西。”   萧岿摇了摇头道:“此事不急,明日我同父皇来此,百草尽可做出一副孤女姿态,将那些钱财看做极为重要,说做你的陪嫁,不可轻易答应!”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副不解的神色,若非百草身份特殊,又萧岿带回江陵,单单她健康首富之女的身份,不管到哪里落户,只怕都要献上一批钱财,这还不能保证其安稳,即便是去邺城投奔杨月青,也要献上一批财务给邺城国王高洋,哪怕这批财务是杨月青所出,此番礼节一定要做,用以彰显对这一国之主的敬重。   而今百草来到江陵,在萧岿的示意下,只献了三样东西,莫说是百草,就连李千命也觉得过意不去,不由说道:“这样岂不是嫌的我家女郎贪财?将来如何嫁与太子?”      ☆、五斗粟米甘折腰(一)   李千命话说的虽然糙,却道出了众人心中的疑虑。   萧岿笑道:“试问各位,若你们对人有事相求,一人还未等你开口便相助相帮,一人你百般思虑,才使他出手,在你们心中那个人位置更重一些?”   这次就连李千命都沉思了一会儿,才道:“若说道感激之心,自然是第一人,但说道更加重视,只怕是第二人!”   百草本就聪慧,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知道萧岿是在思虑自己出身寒微,哪怕如今萧氏已经落败,也是嫌弃自己的,若是自己一进入江陵便献上大量财物,只会令出身高贵的皇上皇后觉得自己是充满铜臭味的低贱之人,哪怕这些财物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而现在将这些本该献给他们的财物变成他们来求着自己索取,等于无形的抬高了自己的身份。   萧岿从自己进入江陵,便在谋算如何令自己在江陵变得重要起来,想到此处,百草心中暖暖的,幸好,她一直信他,不曾疑过他。   就这么一会儿,众人已经明白过来其中意味了,燕儿别有深意了看了鹰飞一眼,那意思是:“你家太子竟然连自己老子都算计。”   鹰飞则得意的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这算什么,你看没看到他其他的本事呢!”那样子好像就在夸他自己一般。   李千命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呐呐的道:“好家伙!郎主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萧岿像是没有看到各个人反应,也不管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依旧从容优雅的饮酒。   百草看着的萧岿,觉得和刚见到他时有所不同了,那时的他虽然也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眉宇间却有些掩饰不住的郁郁之色,而今那股郁色尽退,更多的是运筹帷幄之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回到江陵换做了太子的身份,才会让百草有此错觉。不管怎样,她看他,都是极好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一切听你的安排。”   萧岿放下酒杯,笑道:“想来母后那边也不会邀请你参加元月宫宴,不去也好,无趣的紧,到时候我自会寻故退场,来这边,若是明日父亲相邀,你大可拒掉!”   自上次宫宴,百草实在不想再进入宫中参加什么宫宴,那种虚伪客套压抑至极的气氛,让她很是不喜。见萧岿如此说,自是落的清闲。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萧岿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回去了。   因为事先早已知道第二日萧詧会来,当他们三人出现在杨府外时,百草府中诸人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慌乱,李千命有条不妥的将三人引到前厅,命人上茶。   萧詧与蔡大宝是第一次见到李千命,同张茵茵一样,见到他长得凶恶不免一惊,又见他待人接物不慌不乱极为得体,显是见过大世面的,心中不觉对百草又看重了几分。   在萧岿遇到百草之时,便有暗中保护他的侍卫将此消息告诉了萧詧,那时候萧詧便曾命人查过百草的家世,得知她是侯景之乱后才在健康崛起的商贾杨侯独女,杨侯一直与齐国做行商,粟米,丝帛,瓷器,都是他主要做的。这些信息都极为普通,萧詧并未放在心上,即使那时杨侯被称为健康首富,即使有行善的口碑,这些在萧詧眼中都算不得什么,他的眼中,从来只盯着如何争夺这天下。   杨侯在健康虽然死的蹊跷,但当时透露百草身世时,除了萧岿、燕儿、陈轩屋中并无他人,就连李千命都被派到外面守着,后来陈霸先,陈蒨来时,只看到成为尸体的杨侯与溧阳公主,萧詧的人更是探查不到这么隐蔽的事情,他只以为,陈霸先叔侄是为了杨侯手中的财富出的手。   从他的角度,他是可以理解陈霸先的做法的,若是换做他,说不定还要考虑斩草除根。所以当他见到李千命的举止之后,又想到百草那日在大殿之上的行为,心中不免重新估量了杨侯的为人。   萧詧、萧岿、与蔡大宝才坐定,百草便带着燕儿进来了。萧詧与萧岿都是她见过的人,那坐在萧岿旁边的人,长得慈眉善目、身材圆滚、若非一双眼睛不是散发出智慧的光芒,只怕会被人所忽视,她心中已经猜到这人便是萧岿的太傅曹大宝。   她依次像三人行了礼,便在蔡大宝旁边的位置坐下了。燕儿与李千命则站在她的身后。   她一坐定,屋中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即使萧詧已经明确此行前来就是索要金银的,但他真的来了之后,看到百草白衣胜雪,脂粉未施珠钗未戴,整个人如高山雪莲般沉静独立的坐在自己对面,对比之下,自己则带着儿子、近臣前来,总有一种在欺负人的感觉。   萧詧突然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开口的。他不由的看向的萧岿,希望他能打破这僵局,可惜这逆子对他的暗示全然不理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品茶,萧詧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儿子身上这份从容优雅的做派。   最终这僵局还是由蔡大宝打破,他喝了一口茶,叹道:“想不到杨侯之女已经长的如此大了,可惜未能再见上故人一面!不知能否让我拜祭一番?”   他说完这话后,在场的人都楞了一下,萧岿与萧詧从来不知道蔡大宝认识杨侯,这些年蔡大宝作为杨侯身边的第一谋臣,一直未离萧詧左右。   而百草与李千命也觉得奇怪,他们也从未听过杨侯有这么个故人,百草不觉得抬头看了李千命一眼,得来的也是李千命眼中不解的目光。不管怎样,他既然提起祭拜阿爹,百草心中不由的一暖,没有想到在江陵还能听到有人提到他。   于是答道:“多谢太傅惦念,阿爹地下有灵,若知道在江陵还有人记挂他,定是满怀欣慰!阿爹的灵位在后厅,请!”   说着便站了起来,引着众人来到杨侯灵位所在之处,自百草来了江陵,萧岿一直忙着宫中之事,从未祭拜过杨侯,此时他随着蔡大宝一起认真的祭拜了一番,毕竟死者为大,萧詧也跟着拜了拜。因为溧阳公主身份敏感,她的灵位上只写的妻萧氏。   蔡大宝在祭拜的时候,似乎没有关注到这个,萧詧更是认为自己此举是为屈尊降贵,看都没有看向灵位。   经过一番祭拜,一下了便拉近了百草与蔡大宝的关系,就连李千命看着这个胖官员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友善。众人走回前厅,百草问道:“太傅是如何识得阿爹的?”   蔡大宝仰起头左手捋着自己的胡须,一副忆当年的样子,悠然神往道:“那是在十二年前,我四处游历,他去往齐国行商,因暴雨我们被滞留在同一寺庙中,我们一见如故,赏雨畅谈,你家翁好见识啊!”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便释怀了,那年萧詧任雍州刺史,正在为自己的雄图霸业打根基,他勉励节操,广施恩惠,休养生息。蔡大宝确实偶尔去出去游历。   而那年百草才一岁多,李千命也刚被杨侯救下没多久,主要是在杨府上养伤、识字、哄小百草玩耍,在百草三岁之前几次去齐国行商都是杨侯亲自去的,直到后来李千命行事越发稳妥,健康又历经侯景之祸,杨侯才守在健康不再外出行商。   那时候杨侯在往返齐梁两国途中,结识蔡大宝也并非无可能之事,见众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萧岿依旧笑的云淡风轻,仿佛他早就知道一般。此时百草心中已经十分喜欢这个太傅了,不管怎么样,有人夸自己阿爹,是令人欣喜的事情。   又见蔡大宝继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逆贼侯景祸乱我大梁,百年健康一夕被毁,繁华盛景换作哀嚎遍野,杨兄能在此时,坚守建康城,造福无辜百姓,实乃大善之举,比起我这食梁俸禄之人,更加高洁!”   这番话让百草心中极为复杂,她的生父,她的养父,一恶一善,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对面,于是她的脸色变了几变,还好蔡大宝提到的侯景之乱实在太过惨烈,对健康对大梁都是一场空前的灾祸,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就连萧詧,也流露出一脸动容的神色。   “可惜天道混乱,杨兄竟然被陈霸先那个逆臣杀害,图霸了家业!”看着蔡大宝刚才还是一副缅怀之情,如今又唤作一脸义愤填膺之色,众人的思绪不觉得被他带着走。   杨侯之死虽说确实是在陈蒨的算计在内,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心存了死志,若非因此,只怕百草的思绪会一直被蔡大宝的言语所带动,如今听他如此一说,她方才想明白,他们此行是有目的的,不是坐在这里同自己缅怀家翁的。   自昨日萧岿同百草说了今日萧詧要来,她就好奇,以萧詧这种同张茵茵有些相似的自持矜贵的性格,要如何同自己开口索要财物,只怕又是一番居高临下的命令,到时候自己便可同萧大哥所说,以嫁妆为由推脱,看他如何。   尽管百草心中明白:这种明抢总好过同陈蒨那样的暗算,但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还是令百草心中生厌。   谁想今日,竟然是由萧岿的太傅蔡大宝来引出此事的,并且用来做引子还是自己的阿爹,他又说的那么情真意切牵动人心,即便知道他此番前来是有目的的,就冲他对阿爹的一番祭拜,便让百草心甘情愿奉上财物。      ☆、五斗粟米甘折腰(二)   当然,那心甘情愿献上家财只是百草心中之想,真的要做起来,百草是不会如此轻率的。她倒是别有深意的看了萧岿一眼,仿佛在说:“有这样的太傅,难怪你能将亲爹谋算进来,当真青出于蓝!”   萧岿像是明白百草眼中的深意,竟然得意的像百草眨了眨眼睛,一副多谢称赞的样子。   原本萧詧与萧岿坐在一侧,蔡大宝与百草坐在一侧。萧岿此举,除了百草,站在她身后的燕儿与李千命,和旁侧的蔡大宝都看在眼里,众人不由的一愣。他们从未想过优雅高华的萧岿,竟然会做出如此俏皮的事情,这眨眼睛是百草调皮起来时常爱做的神态。   那蔡大宝更是从未见过太子有如此神态,他不由的看了看百草。萧岿却像没有看到众人的诧异之色,依旧是一副悠哉的样子。   坐在他旁边的萧詧听到蔡大宝如此说,知道已经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咳嗽了一声,说道:“待我恢复大梁山河,自当铲除陈霸先叔侄!那健康国库中的财物本是我大梁之物!”   听他如此说,百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此次带来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只怕都是他大梁之物,他来此,不过是拿属于自己的东西。难怪萧大哥要自己莫要来了便献上财物,依照这位皇帝的性子,只怕觉得这是自己应该的作为。   百草装作像没有听出萧詧的言外之意,眼中尽是悲伤之意,仿佛还沉浸在刚才蔡大宝所说的杨侯被害之中不能自拔。过了半响才幽幽的说道:“阿爹之死,也算不得陈蒨谋算,那陈蒨虽奸诈,我阿爹亦非愚人,自我幼时,便跟着阿爹学会了散家财求平安之道。梁也好,陈也好,阿爹不知献上了多少粮食金银。”   众人听着百草悦耳的声音,没有想到她这小小的年纪,说起“散家财求平安”竟似有种历经事实的沧桑感。   “阿爹曾说过,我们既然能拿出来那些钱粮,献上去便是,如今逢乱世,有多少人已经在食人而活,献上做军饷,总好过去抢百姓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像是在同萧詧说话,又想是在喃喃自语,萧詧见她神情悲痛,又是一个少女,不愿同她讲这天下大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不由的又看向了蔡大宝。   蔡大宝叹道:“如今世道乱贼横行,莫说寻常百姓,就连皇家世族都难以幸免,杨兄到将世事看的通透!我们今日前来,便是为这阿堵之物而来!唉!”   说道这里蔡大宝也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此时百草不待他在说下去,便起身笑道:“不管太傅是否识得阿爹,今日百草在江陵能听到有人称赞阿爹义举,且得人祭拜,全仗太傅之恩,百草在此谢过!太傅所说之事,昨日太子已像百草提起,百草早已准备出来,请陛下与太傅前来过目!”   对于百草如此痛快的奉上财物,众人均是诧异万分。   萧詧自是最开怀的,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他几乎没有费任何的唇舌。   李千命与燕儿则是奇怪昨日明明说好莫要轻易献出的,怎地今日女郎会如此做?   萧岿到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吃惊,他只是笑着看像百草。   蔡大宝听百草说,脸上并没有欣喜之色,只是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百草一会儿,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并不识得你家翁的?”这便是承认他之前所言是骗人的,这下子别说神色不好的李千命,连萧詧惊诧万分,实在是因为蔡大宝之前的表现太过真切,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百草道:“以太傅之智,若真曾与家翁相谈甚欢,定能想到若非阿爹心存死志,以他的见识才智,是不会被陈蒨杀害的!”   百草的这话说的甚为笃定,提到自己阿爹时,绝美的脸上还闪着自豪的光芒。   蔡大宝看了眼前的少女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有女如此!是我低估了杨兄的才智风华。我当真是遗憾自己不曾与杨兄相识!”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因为自己撒谎该有的愧疚之色,更多的是未能与杨侯相识的遗憾之意。   被人当面讲谎话拆穿行为还能如此坦荡,就算明知他犯了错,也让人难以讨厌起来。百草笑道:“家翁能得江陵皇室的祭拜,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会遗憾未曾与太傅相交!”   听她如此答,蔡大宝不由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尽是舒爽之意。原本萧詧听百草说自己祭拜杨侯,心中有些不悦,又见她下句答的巧妙,也不好发作。只听蔡大宝笑了会儿道:“难为岿儿会为卿如此,当真是聪慧佳人!”   听蔡大宝如此说,百草并无忸怩之态,大大方方的带着萧詧、萧岿、蔡大宝等人来到早已准备好的两车珠宝前。   这满满的两车珠宝,一车是在离开健康之时陈轩送的,一车是杨月青自齐国送来的。当时适逢战乱不断,诸国并立,并没有统一的钱币。各国贵族还是看重金银。而普通百姓之间,最为实在的是以物易物,那些从这里到那里便不能用的钱币,还不如填饱肚子的食物,可以蔽体的衣物来的实在。所以无论是杨月青还是陈轩都没有为百草准备太多的金银首饰,这些东西,他们为的就是让百草献出求自保之用。他们送的更多的是食物与丝帛。   看着这两车阿堵物,蔡大宝自心中对百草另眼相看,这满车晃眼的金银珠翠,她竟视若无睹,这份风骨,当真强过这世间不少男儿郎。   同时感慨的还有萧詧,他看着这辆车的财物,却是满心的心酸,想当年他坐拥梁国最为富庶的封地,为了招揽人才,他也曾一掷千金。而今竟然为了这区区两车财物,来到一个商贾之女面前来索要,这份屈辱之感,让他甚为不悦。   因他常年不得志郁郁不愤,早已养成眉头深锁的习惯,哪怕是面无表情也给人一种郁郁之感,自他进到杨府,便是一直没有表情,如今即便他心中自伤自哀,旁人也看不出来。   待李千命看着萧詧与蔡大宝带着满满的两车财物离去,也不顾萧岿在场,愤愤的对消失在官道的车马啐了口痰,道:“老子还以为那个胖子当真见过老爷,假惺惺的说了一堆,不管是为了钱财而已!”   百草见此时的李千命本性尽显,早已没有刚才的进退有度,不由笑道:“难道李叔是要他们直接来抢?或者要皇上直接下道圣旨让我献上去?”   此时李千命正跟着百草与萧岿往后院走,心中的愤怒之情觉得无从发泄,听百草如此一说,不由的愣住了,接着他又听百草幽幽叹道:“阿爹在健康救人无数,如今他身死,不知道健康城中可还有人记得他否,可还有人愿真心祭拜他!”   听百草如此一说,又想到刚才蔡大宝说道杨侯之时那惋惜的表情,实在不像装出来的,火气下去了不少,但心中犹自不快,嘀咕道:“那他也不该骗人!”   百草道:“无妨,若非如此,阿爹又怎能得江陵之主一拜呢!”说完便传出了银铃笑声,尽是开怀之意。   李千命想想也是,若是在平时,萧詧是绝不会对着杨侯的牌位祭拜,想到此,心里觉得甚是痛快,也跟着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边百草主仆二人笑的开怀,同为此事,萧詧却阴着脸,虽然今日他不曾折了身价,但想到自己晕晕乎乎的跟着祭拜一个商贾,心里便不痛快,不由的看向坐在自己下手的蔡大宝沉声说道:“今日祭拜那贱民实乃多此一举!”   那蔡大宝圆胖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股肃然之意道:“祭拜那杨侯是出自微臣真心,外族入侵,健康遭祸,多少我大梁重臣逃窜,各地藩王又彼此猜忌,导致陛下仙去,想那杨侯一个个小小商贾,竟有如此风骨,对建康城不离不弃,这番作为,微臣自认做不到!”   萧詧听他如此说,想到自己在健康之乱的时候正在忙着和自己族叔争抢地盘,比之杨侯更是不如,便不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蔡大宝道:“那杨氏百草,微臣甚是喜爱 ,若真收做义女,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萧詧诧异的看向蔡大宝,之前他曾透露过在不得已的情况的可以考虑让萧岿立百草为太子妃,但打心里他同皇后想是一样的,他认为百草是配不上他萧氏的。若是蔡大宝真收她为义女,又另一番光景了,这蔡大宝跟随他多年,博学多才,机谋百出,若是将他的女儿立为太子妃,将来他更会尽心的辅佐岿儿!   这一路上,萧詧不停的在心中盘算着若百草被蔡大宝收为义女的利弊。   此时百草这边,萧岿正在叮嘱百草去北周之时要准备的东西,按他所说,过了正月,他便要带着百草出发了。他又刻意强调,在这正月里面因要祭祀 ,宫中事情甚多,他会来的较少,让百草甚勿为挂心。这期间,鹰飞会每日来一次,将他的消息告诉百草,如有急事,她也尽可告诉鹰飞。   李千命觉得萧岿自回到江陵恍若换了一个人,他发现这萧岿并非如他外表所表现的那般从容不羁,反而城府极深,今日见了他的老师,他才明白以前自己当真大意了,这些个皇族贵重,那个是好相与的?但见他对百草却是真心相待,即便他的谋算与城府,也是为了百草好,不曾相害,想到此,心中也释然了!      ☆、千金散去还复来(二)   待鹰飞将几名女子安置到队伍中时,李千命正在瞪着一双虎目怔怔的发呆,燕儿见他如此,不觉奇道:“李叔,所思何事?”   李千命道:“我见鹰飞给鲜卑人的首饰,眼熟的很,好似哪里见过!”   萧岿听了笑着答道:“出自你府上,自然眼熟!”   此言一出,百草、燕儿、李千命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百草道:“此乃进献宇文护之物,萧大哥不是说那宇文护乃周真正掌权者吗?”   萧岿道:“只是欺哄父皇罢了,这两箱珠宝我另有它用!”说完他顿了顿,看向百草的目光有些歉意,柔声道:“百草不会怪我未曾相商吧!”   也不管尚有李千命、燕儿在侧,萧岿的语气竟然有撒娇乞讨之意,看向百草的神情生怕她不满,先是引萧詧来索宝,如今得知这两箱珠宝另有所用,自道江陵之后,确切的说,自萧岿决定与百草相守之后,百草便觉得萧岿较以往多了谋算,尽管这些谋算从未伤害过她,且都是起到为两人婚事推波助澜之用,仍让百草觉得有被欺瞒之感,试问谁人喜欢事事被瞒呢?   原本听了有些怒意的百草见萧岿如此神色,心下一软,那责怪之情几乎飘到了九霄云外,不由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东西既已送人,自与我无关。”说完便转身默默转身,向队伍中段自己所乘坐的马车方向走去,那一身素服的背影显得甚为寂寥。   萧岿见她如此,知她是心下恼了,忙拉起马缰,走在百草身侧。   见此情景,燕儿与李千命对望一眼,也各拉着马缰跟着萧岿的后面。   “百草可知当日江陵被驱良民有多少人?”   见萧岿来到自己身边,开口竟然是问这个,她自然是不知道了,于是摇了摇头。   “数万良民!”此言一出,不仅是百草,就连燕儿与李千命也吃了一惊。“这些良民,原是我梁国百姓,因国主无能,他们被迫离乡,在异族为奴。”说道这里,萧岿的声音有充满了悲凉与无奈。   “我曾算尽机谋,想要令他们还乡,奈何势单力薄!这批良民宇文氏是不会归还的,我只能尽自己之力,让他们好过些!”   “所以你令人打探,在这一路上,有受欺凌的汉族人,便买回来?”百草问道   “只是汉族的妇孺,男子引人猜疑。我未隐瞒身份。”萧岿的言外之意百草自然听的出来,他以梁国太子身份,见自己的子民在异族受辱,心生不忿,以金银相换,从道理上是说得通的,但这金银是进献给宇文护的呀,这一路上不知要遇到多少这样的女子,若是都将她们买回来,一直跟着队伍,再带回江陵,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吃啊,莫非。。。。   “莫非萧大哥一早便想好将我们进献的粮食与珠宝,都作此用?”此时的百草已经顾不得心中的芥蒂了,她一心只想的萧岿如此做的安危。   萧岿见她焦急的表情,知她已经忘记刚才的不快,如今一门心思为自己担忧,心中一暖,不觉的伸出手轻抚她的头,虽然她此时换做男子打扮,头戴小冠,摸起来没有那么顺手。   “百草为我担忧了!”   百草见他笑的云淡风轻,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刚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歪头避开了他的轻抚自己的手掌,瞪了他一眼道:“太子谋算无双,如孔明转世,我何须担忧!”   萧岿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好似没见到她气鼓鼓的样子,悠然说道:“百草不必担忧,周粮食丰裕,我们沿途买些即可。不会动贡品,至于宇文护的献礼,就要有劳百草了!”   “关我何事?”百草问道   “百草的佩戴的首饰都是精品,随便给他一个,他必定欣喜若狂!”   百草为了自保,首饰都是藏毒的,萧岿的言外之意,自是送毒给宇文护,不知为何 ,百草突然觉眼前这温雅如玉的男子,笑容极为奸诈。   “况且不一定个个都如这五个,这五个自是鲜卑皇族家中逃出,我们身处周国,自然要尊重他们,至于其他,巧取豪夺也是无妨的,我的孤狼卫最擅长这些!故百草无需担心金银,出不去多少的!”   萧岿说完这话,不光是百草,就连跟在后面的李千命与燕儿都惊讶了,这也太无耻了吧,对方有权有势的拿钱买,无权无势直接打晕抢人?这还是那个泗水江头相见的如玉君子吗?   百草听他到最后竟然将自己生气归于自己心疼金银,当真无言以对,不管怎么说,他算是交代了他的计划,让百草心中舒服很多,眼看走到自己乘坐的马车面前,百草什么也没说,便爬上了马车。   “那为何只抢女人?”见萧岿也要跟着上去,李千命终是没有忍住问了一句。   “我孤狼卫一众大好男儿尚未婚配!”说完,萧岿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马车。留下李千命与燕儿默默无语。   “是买,非抢!”此时鹰飞已经将那五个女子安排妥当回来,见他懒洋洋的样子,便知他们早有计划,只怕这个长长的队伍多个百十人是不会被关注的。   “太子就是为了给你们找妇人?”李千命犹自追问道   “没有我,我非孤狼卫,我是太子贴身侍卫,若是婚配,应该是将燕儿婚配与我!”鹰飞得意洋洋的答道,说到后面还看了一眼燕儿。哪知燕儿脸都不红一下,只是瞪了一眼他便也上了马车。   萧岿一上了马车,便在百草身边坐下,一脸正色道:“百草放心,以后无论何事,我自会坦诚相告!”   见他如此,百草反倒不好意思了,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我知萧大哥不易,百草愿倾尽自己所有,博君开怀一笑!”说道做好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但语气中坚定之意却毫不退缩。   萧岿听完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将百草拦在怀中道:“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他这爽声大笑令车外的三个人都楞不,不知里面发生了何时,正在准备上马车的燕儿,待他笑声落下,才在外面道:“女郎,燕儿在外!”   百草听燕儿在外面,赶紧挣脱了萧岿的怀抱,脸羞的娇红,过了好一会儿,才让燕儿进来。   经过这件事,队伍中时不时加入几个女子便不足为奇了,萧岿此次带来的人,除了自己那三百孤狼卫,其他人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他们有很强的纪律性与执行性,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而被救的女子,她们都是在异乡饱受磨难的,太知道如今的安稳是多么的得来不易,她们同百草一般扮作男子,混在队伍中做奴仆打扮,一路上不吵闹不招摇,出奇的配合。   这长长的队伍行了一个多月,一路已经救下了几十个女子,她们有的是孤狼卫路见不平直接救下的,有的是同那几名般买下的。   此时已经行走了近两个月,天气也渐渐转暖,早春天气,万物复苏。正如萧岿所说,一路之上,尽是在田中劳作的人,这些人大多是汉人奴仆,不用说,百草也知道他们中大多都是江陵良民,难怪萧岿说无法救男子,他们都事情做,有饭吃,虽说有离乡之苦,但不必颠沛流离,比那些在流民不知强了多少,况且这些都是壮劳力,周国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们放还的。   百草不由的感慨,为何在这乱世之中,女子所受的苦难总比男子要多呢?   她将这疑问告诉了萧岿,萧岿沉吟了一会儿,道:“但女子却比男子更重要,她们要孕育新生命,有了新生命,才可薪火相传!”如今江陵几乎是座空城,任你是千古名君,无人可治,也莫可奈何啊!萧岿的孤狼卫不训练时,便隐在城中做良民,他此番便是想要在北周境内,寻得一批汉族女子,带回江陵,一则见他们在北周受尽□□心在心下难安,二则也可增加江陵人口。   在来之前,萧岿曾将此想法说与太傅蔡大宝,蔡大宝认为此事是可行的,但是要把握好一个度,避免成为周人的把柄。   其实当时蔡大宝认为这么做对数万江陵百姓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的作用,但见萧岿坚持而他的心中也愧对江陵父老,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待他们这支朝见的队伍终于来到长安城时,混在队伍中的女子已经达到百人,除了萧岿贴身的十几名奴仆侍卫,其余的人均被安排在城外,李千命见那些女子竟然混在队伍中,由周国供吃供喝,心中不由的觉得此事相当神奇。   百草等人跟着萧岿进入长安城中,她自小在健康长大,也曾去过邺城,如今又来到了长安,当今世上的三大都城她都到过了。可惜在她没有见识过健康城的繁华,自她有记忆时候起,健康的繁华便落了幕。邺城倒是热闹,但统治者高洋如今残虐不仁,视汉族人人如猪狗,让百草并不喜爱那个城市,哪怕齐国是她养父与生父的出生地,却丝毫不能带给她半分的亲切感。   而在她眼前的长安城,因汉朝时便定都于此,整座城市有一种大气恢弘的古朴之感,更让百草惊讶的是,城中百姓胡汉相交,不似北齐那边一味的欺辱汉人,长安城中显得一派平和。      ☆、新月弯弯情眷眷   萧岿见百草自进入长安城便不听的左看右看,笑道:“长在健康、小住邺城、辗转江陵,这当世名城百草也都去过几个了,怎么到了长安还如此张望呢?”   百草仿佛没有听到萧岿的调侃之意,那双杏仁秋水眸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想不到竟是这里的人是最安逸的!”   萧岿听百草如此说,收敛了调侃之色,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何出此言?”   百草道:“建康城自我有记忆之时便没有片刻的安稳,哪怕在我走之时,城中百姓也活的惶惶。邺城虽富庶,那时贵族的繁华奢侈,与贫苦百姓无关,江陵我待的时间尚短,人又少。来长安之前想着不过和邺城无异,想不到,这里街上的人竟神情如此安逸,想来过得不错。”   百草边说萧岿边点头,待她说完最后一句,萧岿不觉拍手笑道:“我的百草眼光当真毒辣,说的真好!”   自两人心意相通之后,萧岿一改往日纠结不前,时不时的便与百草调侃,还经常强调是“他的百草!”   百草早已习惯他如此,也见她像哄孩童般对待自己,也不由的与他玩笑道:“小女子眼光再毒辣也不必萧郎君见多识广,请问郎君可知因何如此呢?”   萧岿听她一口一个郎君,又见她笑语盈盈,娇俏可人,不由的笑了起来,道:“当年宇文泰与高欢将北魏一分为二,二人均是有野心有雄才的权臣,只可惜。。。。。。”   坐在百草旁边的燕儿便是来自齐国,听萧岿说其这个比百草还要入神,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萧岿道:“可惜高欢死的早!”   此言一出,百草与燕儿同时楞了一下,然后都笑了起来。   听着二人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萧岿正色道:“胡汉之争,自古难以调节,外族人若想要夺我华夏,除非杀光我汉人,否则只有调和一策,这个道理,宇文泰懂,高欢懂,奈何高欢的子孙不懂,高欢也没有时间将它细细讲给自己的儿子听,如此方才有你们如今见到的齐国。而宇文泰,他直接将汉人胡化。”   “何为汉人胡化?”百草问道   “赐汉人予胡性,如大将军杨忠授普六茹氏,又采取我汉人苏绰的建议:治心身、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   “ 治心身、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百草不由的重复了萧岿的话,不禁向往道:“若是我南朝能如此,百姓何苦之有?萧大哥,那苏绰如此人才,怎地为外族所用?”   萧岿的那如玉般温润的脸上出现了意思嘲讽之色:“我南朝入仕,不问才学,只看门第!”   百草听了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她知道萧岿才学见识非凡,但自与他相识,两人说的最多的便是风花雪月,直到近期在江陵,萧岿才时不时的百草面前说一两句自己对当下的看法。其实百草不知,这也仅限于在百草面前,萧岿没有意思防备,才会如此。他越是将这天下事务看的通透,便越是对自己的处境有种深深的无奈之感。   几人正说着,车子已经到了周国安排的居所。   众人安顿好了住处,各自小休,待百草沐浴之后,想要出去走走,燕儿便陪着她在居所后面的花园之中逛逛。其实这个花园论起精致巧妙,实在及不上邺城皇室的园子,但长安城有北方独有的干爽天气,又正值春日,园中百花争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此时萧岿已经换上一袭白衫,见到一副男子打扮的百草正在低头嗅一朵开的极美的蓝色牡丹,从萧岿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百草的侧脸,见她小巧微翘的鼻子在花朵之上,一副沉醉在芬芳之中的表情,也不由觉得自己跟着醉了,燕儿看到萧岿来了,正要叫赏花的百草,却见萧岿从自己摆手示意不要打扰百草,便站在一旁不做声了。   待百草赏完这蓝色的牡丹,抬起头来,正看到一脸笑意的萧岿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不由的羞红了脸。   萧岿走了过来道:“此情此景,当真是人比花娇!”   百草听他赞扬自己,心下愉悦,笑道:“萧大哥如何在这里?”   萧岿道:“到你住处见你不在,想来你便来了这个园子。”   百草道:“萧大哥找百草有事?咱们回去说。”   说着百草与萧岿便回到了百草的居处,燕儿见他们的神色知道两人是有要事相商,便自觉的来到门外为他们把风。   百草见燕儿出去了,起身绕过屏风来到自己的内室,在床边的案几上拿出了一对儿做工精致的彩蝶镶玉金钗,将它们放到一个刻有青莲纹路的红木盒子里。待她拿着这盒子出来,放到萧岿眼前,边听萧岿说道:“百草当真是我解语花,得妻子知心若此,夫复何求?”   百草拿的是一对儿藏了毒的金钗,那毒便是无色无味的服之即肠穿肚烂的“彼岸”。在来的路上,萧岿将献给宇文泰的珠宝用来买汉人奴仆,出手极为大方,这一路他们连抢带买总共百来个女子,竟用了多半箱的珠宝。当时问萧岿如此对宇文泰交代,萧岿就曾说过拿百草的首饰给他。   百草自邺城出事之后,为求自保,首饰中多有藏毒,自然明白萧岿何意,便记在了心上,所以萧岿来寻她,她便明白萧岿的用意,直接将准备好的首饰给了萧岿,除却金钗中藏的□□不提,那金钗本身便是通身黄金打造,那彩蝶的双眼更是用极其罕见的墨玉镶嵌,那墨玉虽不大,但一对儿金钗,两只彩蝶,四点墨玉均一般大小,色重质腻,纹理细致,让人见之难忘爱不释手,就连那装首饰的盒子,也是由上等红木经巧匠细细雕刻而成。 如此一来,这对儿金钗倒显得比那一箱子的珠宝首饰贵重的多。   萧岿一看便知是百草用心思的,才会感慨百草是自己的解语花之叹。   此时百草的心思都放在萧岿如何不会激怒宇文泰一事上,对萧岿的肺腑之语并未放在心上,只见她紧蹙眉头道:“萧大哥,这一对儿金钗当真抵得过那两箱珠宝此次我们前来,所带贡品,只怕他早已得到密告。”   萧岿见她眉头紧锁的样子,知她是为自己担忧,心中顿觉温暖一片:自他兄长去世,他早已习惯自己应付很多事情,大多时候,谋定而后动,而身边的一切都是他筹谋的棋子,国家衰亡,当身边没有可靠之人时,他只能如此。如今有一女子,事事以自己为念,偏偏这人还知自己心中深处所思所想,如此良缘,他当真要感谢上苍了。   想到此,他不由的伸出手去抚摸百草的额头,想抚去她紧锁的眉头,让它舒展开来,然后柔声道:“我从未想过瞒着宇文泰,我就是要他知道这一切,还偏偏奈何我不得,百草若是不放心,不如晚上同我一起夜探司马府?”   百草一听,也顾不得这如此暧昧的姿势了,眼中释放出难以置信的神采,道:“当真?萧大哥肯带我同去?”不待萧岿回到,又摇了摇自我否定道:“不可,不可,我不会功夫,去了只会给萧大哥添麻烦,况且晚上燕儿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萧岿见她那副既迫切想要去又担心拖累自己样子,不由的笑道:“百草同我一起但去无妨,正好我此来北周便想要天下人都知道,你杨氏百草是我萧岿当世最为珍重之人,我这梁国太子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子!”说完冲着百草眨了眨眼睛。   百草见自己的调皮之色竟被他生生学了去,不由的也跟着笑了。   待到晚上三更时分,百草见在外面套间的燕儿已经睡着熟了,便换上一袭黑衣悄悄的来到萧岿房前,轻轻的敲了三下,萧岿应声而出。   百草自出生便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心中既觉得兴奋又有些害怕,见萧岿一袭夜行服出现在自己面前,顿觉安稳不少。   萧岿拉着百草的手,将她揽在怀中,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一丝极细的丝线牢牢的钉在前方的梁柱之上,这丝线在夜色中几乎让人看不到它的存在,借着这丝线,萧岿怀抱着百草上了房顶。   在萧岿宽大的怀中百草只觉得自己仿佛长了翅膀一般,可以在夜色飞行,此时的她那初始的惧意早已剖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兴奋之情。虽然天空之上没有满月当头,但新月弯弯,群星闪烁,别有一番浪漫的意味。这让百草想起张茵茵曾说过萧岿华贵无双如皓月当空,自应又群星围绕,而非那个女子可以独占的,之前百草从未想过此事。如今她竟有了独占萧岿的想法,哪怕他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哪怕他风华万千另无数女子痴迷,她都不愿与其他女子分享他。   萧岿感觉怀中的百草紧紧的抱着自己,那少女的芳香味道阵阵入鼻,不觉的底下头看了一眼怀中佳人,刚巧此时百草也正抬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胜似万语千言,萧岿不禁的吻向了她的樱唇。      ☆、夜半密探司马府   夜色忸怩,萧岿与百草不像是去闯司马府的,倒像是去风花雪月的。   待萧岿搂着百草来到一个院落中,百草犹自恍惚中,直到萧岿拉着她迅速来到一个屋舍里,屏风里面男女粗重的喘息声才让百草回过神来。   虽说百草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但那声音实在太过孟浪,伴随这声音的还时不时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此时百草岂不知里面的人所做何事?她早已羞的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抬眼望向萧岿,萧岿也觉得同百草在这里听人鱼水之欢实在尴尬,奈何如此良辰又在人自己家,行人伦之事乃天经地义,他见百草的头快要低到地上了,无奈的摸了摸自己鼻子。   好在随着男女的喘息声越来越密集和粗重,最后在女子的娇喘之下达到顶峰,那对男女都不觉得发出满足的声音之后,房中便安静了下来,只是充满了异样的味道,这味道即便在这熏了香的房中,依旧时不时的像对味道敏感的百草袭来。   百草怎么都想不到刚刚才与萧岿如此浪漫的踏月而来,现在便听到了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早知如此,就不同他前来了,现在百草羞的抬不起头来。   过了好一会儿,百草听到萧岿对里面声音恭敬道:“梁太子萧岿拜见大司马!”说完隔着屏风对着里面优雅的行了一礼。   百草没想到萧岿竟然如此大喇喇的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这幅语调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戏谑之意,若是在大殿之上,或是宴饮之所,绝无半点纰漏。可如今这地方,实在是不合时宜呀!   不只是百草,自他出声后,便听到那女子的叫声,只是这声音还未来得及变大穿透房屋,便被生生的堵了回去,然后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子声音传了出来:“梁太子岿?汝今日才到长安,你不在驿馆中休息,来我爱妾房中作甚?”   这声音没有没点的尴尬慌乱,反而隐含着咄咄逼人的质问之意,仿若萧岿的生死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臣有罪,心中惶恐,夜不成眠,特此前来请罪!”萧岿就像没有听出宇文护的怒意一般,他不卑不亢的说着自己要说的话,虽口称自己有罪,却无畏惧之音。   萧岿说完这句,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良久,自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这男子约莫四十来岁,气度不凡,即使此时一身便服也给人不怒自威之感。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只见她长得极为美丽妖娆,双颊尚有红晕未退,身穿锦衣,秉烛而出。   随着烛光所到之处,房中亮了起来,宇文护见到一袭黑衣的萧岿与百草二人,不觉得皱了皱眉,顾自的做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岿,道:“太子岿好仪表!汝此番装束,不像是请罪而来。”   萧岿上前行了一礼,而后将百草准备的红木盒子拿出放在桌上,道:“臣一路前来,见我江陵女子沦为奴婢,甚是凄苦,一时气盛,用进献给司马之礼,买了一批女子,臣为此寝食难安,将一对偶得之宝进献给司马,以偿臣之罪。”   宇文护跟随其叔宇文泰与东魏多次交战,屡建战功,如今又位极人臣,手握大权。无论是征战沙场多年来的煞气还是上位者身上的霸气都令人见之生畏,可眼前这十几岁的小子愣是一副见惯风云处变不惊的神态,这让他不得不对萧岿另眼相看。   其实萧岿所说的事,密探早已报给他,况且萧岿这一路并没有惊扰周国贵族,他所救下的汉子女子,也全部都是无关紧要的奴婢,又都是用金银珠宝买下的,而这些金银珠宝虽说他是献给他的,但他并非这周国的天王,哪怕他的权力犹在天王之上,只论礼节,就是萧岿什么都不给他,他也无可奈何,至少不能明着为此针对他。   他料想萧岿夜半前来绝非只是赔罪这么简单,双眼便像桌上的红木盒子看去。   随着宇文护的目光所至,萧岿优雅的打开了盒子。一对儿做工考究的彩蝶镶玉金钗出现在宇文护的眼前,尤其是那对儿彩蝶双眼镶嵌的墨玉,在灯光的映衬下更加显得流光溢彩,站在宇文护后面的宠姬,自红木盒子被打开,便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对儿金钗。   宇文护没有想到萧岿送上的竟然是女子的首饰,不知他用意为何,有心试探一番,便对着自身后的女子道:“你若喜欢,赏你便罢!”那女子闻言,连忙行礼称谢,行完礼,便抑制不住兴奋之色要伸手拿那对儿金钗,不想却被萧岿一声“且慢!”给阻止了。   她不悦的瞪了一眼萧岿,然后拉着宇文护的衣袖摇晃着自己婀娜多姿的身躯像其撒娇。   谁想到宇文护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眉头一皱,随意的摆了下手,那女子便娇躯一震,低眉退后两步。   “出去!”那女子闻言快步离开了内室。   此时虽是暖春,但夜晚依旧寒凉,那女子衣衫单薄,被赶到院中。   外面夜深人静,奴仆尽睡,刚刚还在宇文护的身下辗转承欢的人,如今便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抛之门外,这便是王者身边的女子吗?百草看着眼里,心里很不舒服。   从始至终,宇文护像是驱赶了猫狗一般,一句废话都没多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与萧岿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无需过多的言语,有时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果然,那女子离去之后,萧岿走到桌前,用他修长的手指拿起其中一只金钗,轻轻一拨边将钗头与钗身分开,又将面前的茶杯倒满了水,借着烛光,只见有细小的白色粉末从钗身中掉入杯中。   萧岿将水杯拿给宇文护查看,只见水中没有丝毫的沉淀与杂质,宇文护又嗅了嗅水杯,发现没有闻到任何味道,若杯中是茶或酒还混着茶香或酒气让人难以分辨,可偏偏杯中只是清水,无色无味。   宇文护将水杯放下,静静的看着萧岿缓缓拿起杯子,将杯中的水倒在桌子上,只见随着水流所到之处,桌面上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直到此时,宇文护脸上才出现震惊之色,但转瞬即逝,迅速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此药名为‘彼岸’,是微臣游历时在巴蜀地区偶得,只因药性猛烈,若非身居高位之人,寻常人用之,只怕痛快了一时,待人死后,被查出大祸将至。”不待宇文护询问,萧岿便将药物出处缓缓道来,而他后面的意思更是非常明确:这药甚为猛烈,服之必死,若非身在高位可指鹿为马让人不敢盘查,寻常之人,只怕毒死了人,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此时天下大乱,为□□,弑君之事各国有之,同刺杀相比,下毒是最为稳妥之举,只要买通太医,坚称为暴毙,大权在握的人,试问天下谁敢质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做君王者甚为小心,寻常□□被防之又防,早已不好用之。   如今萧岿拿出来的“彼岸”无色无味,毒性猛烈,对于宇文护这种权臣来说,当真抵得上万金。他心中甚喜,但面上不动声音,看了一眼萧岿,淡淡的道:“太子岿此举何意?”   萧岿道:“宇文觉也好宇文毓也罢,谁做天王都好,北周越乱,我江陵才有喘息之机!”他俊朗不凡,仪态优雅,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令人无语。   “你好大的胆子!” 宇文护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双目怒瞪,身上气势陡然增加,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即便萧岿所言非虚,可这般直白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还是让他不喜。   “臣所言虽大胆,以大司马的城府,便知臣无欺瞒之意,当今天下,有能者图之,臣愿尽自己绵薄之力,为大司马分忧。此对金钗,明日必将放入那一箱珠宝中,当今陛下圣明,臣不敢欺之!”宇文护的那番气势对上萧岿像石沉大海般没有激起他半分的波动。   而此时的宇文护听到萧岿后面的话,则是陷入了沉思:萧岿的意思是这对金钗明日会放在一个空箱内大肆的送到他的府上,之所以如此做,显然是在告诉自己,刚刚登基不久的天王宇文毓也知道此事。   萧岿就是要宇文护知道,他派人盯着江陵的事他们不是不知,只是无奈而已。   后面一句更是在提醒宇文护:除了他的人在盯着江陵,天王宇文毓也在盯着,显然这个新上任的天王并不甘于做宇文护的傀儡,这样的人,一旦羽翼渐丰,第一件是便是铲除宇文护夺回属于自己的大权。   而萧岿进献给宇文护的□□,就是算准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杀了皇帝换个听话的是最省事儿的。   这些想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宇文护便明白了萧岿的意思,他慢慢的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杀气,好像从未见过萧岿一般,将他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过了半响,方才说道:“汝强于萧詧!你意为何?”   萧岿听他如此说,便知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成功了一半儿,他郑重的起身跪在宇文护面前,如此举动,不只是宇文护吃了一惊,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百草也吃了一惊,连忙跟着萧岿跪了下来。   只听萧岿说道:“臣只求大司马能善待我江陵汉人,我萧氏无能,令百姓流离,今不敢奢求归放奴婢,只求大司马念在愧对百姓之心,照拂一二。”说完便对着宇文护磕了三个头。百草跟在后面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英雄少年意相投(一)   这一变故令见惯风浪的宇文护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气质高华处事老道的少年竟然说跪就跪,这样骄傲的人,是怎么屈下自己的膝盖呢?他先是半夜来到自己府上,淡定的“听”完自己行男女之事,后又献上自己所需的□□,还提醒自己当今天王宇文毓非庸碌可控之辈。他做了种种事,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善待从江陵掳来的汉人。他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跪着的少年了。   即使如现在这般跪拜在宇文护的脚下,但萧岿身上流露出的超然气质,仍让宇文护感觉到,他并没有折损自己一丝一毫的傲气,他只是在做一个姿势,这个姿势虽然屈辱,但萧岿却做的那么坦荡。   宇文护没有急着叫萧岿起来,而是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仅此而已?”   萧岿跪在地上,上身挺直,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难道大司马认为我江陵有谈条件的资格么?”   又是这么直白的答复,没有弯弯道道,这番举止让宇文护对萧岿生出了惜才之情,不由的叹了一口气道:“起来吧!”   如此这般便算是答应了萧岿的请求,他看向萧岿身后的百草,问道:“这位是?”   听到宇文护问百草,萧岿整个人都流露出了一丝温柔:“回大司马,她是我未来的太子妃。”见宇文护一脸诧异的表情,百草走上前来,取下小冠,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用悦耳清脆的声音道:“参见大司马!”   宇文护见百草长得娇美小巧,自有一股沉静之态,刚才自己释放出杀气像萧岿施压,他注意到萧岿身后百草的身躯微微颤抖,但她仍旧保持着标准的跪拜姿势,宇文护要向谁施压,北周那些常年征战的武将都会为之胆颤,而今日萧岿与百草的表现,到令他刮目相看,宇文护不由的问道:“为何带她前来?”这话自是问萧岿的。   萧岿一脸宠溺的望向百草道:“臣此生非她不娶,还望大司马做个见证。”他这话说的非常有技巧,他只是让宇文护做个见证,而非指婚,这对宇文护而言无需迅速分析利弊,又强调自己此生非百草不娶,将自己用情至深的形象根植在宇文护的心中,即便将来宇文护调查百草的背景,也知道她不是一个可以左右大势的人物,若是萧岿将来发起疯来,执意娶百草为江陵之后,这对周国而言,绝对是个好事情,这样的一个没有生势力的王后,萧氏如何又东山再起之力?   “哈哈哈哈!好个风流少年郎!”在宇文护畅快的大笑声中,百草与萧岿离去了。   见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宇文护想起了流传已久的“黑衣作天子”的预言,又见萧岿一袭黑衣英姿勃发,不由的怀疑起来。再一想刚才萧岿看向百草的眼神,他确定是自己多想了,自古美人乡是英雄冢,如此深情,难成大事!   随着萧岿出了房门,百草不由的吁了一口气,刚才在房中宇文泰的气势没有吓到萧岿,但对百草来说,是十分骇人的,她一直强撑着自己。直到出来了才惊觉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此时萧岿早已张开双臂,将她拦在怀中,柔声道:“莫要冻着了!”说着便伸出袖中细丝,纵身一跃带着百草上了房顶,在起身的那一刻,百草撇见了在院中的女子,一袭单衣,在夜风中瑟瑟,正是来时与宇文护欢好的女子,只怕她才会生病啊,她在心中不由的想到。   由于夜探宇文护,百草第二日醒的迟了些,待她洗漱完毕,想起昨夜的事情,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萧岿一早便进宫去了,直至夜幕降临也没有回来,想是宫中有宴,鉴于在邺城的种种经历,此次在长安百草极为谨慎,整整一日她都老实的待在居处,担心出去招惹是非。   让百草没有想到的是,你不去招惹是非,是非自会上门来,她正在用晚膳,便听到门外有人大声呵斥“萧岿你个小子,还不出来!”呵斥声音极大,语气中尽是不客气,十分嚣张。   听到这个声音,李千命急速来到百草房外,道:“女郎,太子与鹰飞一早便进宫未归,要不要我出去看看?”   百草道:“李叔长的太过显眼,还是不去的好,萧大哥虽进宫,但咱们居处留了孤狼卫,让他们去处理吧。”   李千命想了想百草说的有理,便不再言语了,但他跟着杨侯多年从商,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了商人逐利的习气,原本想在这长安城中转转看看,哪知此次百草异常的谨慎,这一天都没有要出门的样子,如今外面有人闹事,也未见百草如何慌乱,不免感慨女郎长大了。   正如百草所料,外面的声音一起,早有孤狼卫的人出去应付了。但百草没有想到的是,外面没说几句话,便动起手来。   她带着燕儿出了房门,想听听闹到什么程度,哪知才出来便见有一人自空中而来,手持长剑,剑尖直逼自己,李千命当即拔刀相抵,奈何那人动作极快,就在他拔刀的功夫间,那如风般的剑气已经抵到百草的脖子,此时百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站在原地不敢妄动,眼看那剑要刺入自己脖子上了,突然一个石子飞来,凌厉的打在持剑人的手腕上,那石子上面的力道极大,让那人手中的剑不得不偏离百草。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萧岿不知何时归来,早已一手将百草拦在怀中。 众人一见到他回来了,心中大定。   那持剑之人放下长剑,笑道:“几年未见,扔不能逼你出剑,实乃大憾啊!”待他放下剑,众人才看清他的样貌,只见他长得极为俊美,尤其那双凤眼甚是勾人,若是长在女子脸上,只怕不知会有多少男子为其倾倒,但这男子虽容貌尚胜女子三分,眉宇间确实隐含煞气,又一身黑色武服,身形与萧岿相仿,令见之生畏,即便他现在笑着说话,仍让人心中生寒。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萧岿冷冷的说道,但任谁都听的出,他此刻极为愤怒,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几年没见,萧岿你怎么变得如此小气!”众人寻声望去,一个英姿勃发少年与一个做少妇打扮的明艳女子相伴而至,原本那少年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但他旁边那女子实在太过抢眼,若说刚才俊美男子容貌胜过女子三分,那眼前这位女子的神采顾盼丝毫不逊色于他,虽是少妇打扮,看样貌确实与百草差不多的年纪。她与说话的英气男子手牵着手,依偎相伴。   未待萧岿答话,这明艳女子便笑眼盈盈道:“谁叫他动了萧岿心尖上的人?”   那英气少年听她说完此话,眼光便在萧岿与百草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见萧岿将做男装打扮的百草紧紧拦在怀中,他夸张的抖了抖身子,然后一脸嫌弃的对着萧岿说道:“你怎的好此道?”   众人听到这里,再傻也明白来的这三人是与萧岿熟识的,这几人样貌举止,均是人中龙凤,与萧岿站在一起,气质不输半分,彼此交相辉映,倒也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萧岿仿若没有听到那少年的调侃,只是低头看向怀中的百草,柔声问道:“没有吓到你吧?”   百草对他笑笑,摇了摇头。萧岿见她虽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平静,也放下心来,这才缓声道:“来人!备宴!”   待到众人来到待客的屋舍,依次入座。萧岿指着那极为俊美的男子对百草道:“此为当今天王之弟,大将军宇文邕,现官拜柱国,授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   又指着那对儿恩爱夫妻道:“此为普六茹坚,大司空普六茹忠嫡长子!”又指着他身旁的明媚女子道:“这位是。。。。。”   不待萧岿说完,普六茹坚便骄傲的抢先说道:“这时我爱妻独孤伽罗!”然后又对着萧岿道:“我与伽罗去年才成亲,那时你还不知在何地浪荡,你怎会知她姓名!”   此话一出,宇文邕便懒洋洋的接道:“浪荡一词用的甚好,不知你身边这位是否便是那时结识的呢?”   普六茹坚听了哈哈大笑,此时百草却羞红了脸,被人当做萧岿的男宠,这实在令她坐立不安,虽说南北朝时期男色之风不如魏晋时那般鼎盛,但在权贵眼中依旧是稀松平常之事。   萧岿既不辩解也不尴尬,优雅的给自己到了一杯酒,举杯饮下后,缓缓指着旁边的百草道:“此乃我至爱!”说的斩钉截切,语气中无半分戏谑之意。   他说完这话,众人的目光不觉的都转向了百草,宇文邕凤眼微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百草一番,没有说什么。独孤伽罗则是眼波流转,细细的看了百草一番然后抿嘴娇笑道:“不错!不错!”   普六茹坚则是好奇了盯了她几眼,听到妻子如此说,摇头道:“好什么好!我说萧岿啊,论起情爱之事,还属男女之情,这乃天地人伦!”然后又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骄傲的说道:“便如我与爱妻,两情相悦,个中滋味,甚是美妙!”说着便拉起坐在自己身旁独孤伽罗的双手,也不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情深款款的看向独孤伽罗。而独孤伽罗则是一脸幸福的与他相视而笑。   两个这般旁若无人的深情以对,萧岿与百草也正处在情深之时,完全可以理解情到深处的情难自禁,但宇文邕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无奈道:“你们两人可否避讳一番!”   普六茹坚毫无羞意的摆了摆手道:“你还小,待你大些,自然明了!”说着还对萧岿挤了挤眼睛,一副你明白的样子。   他们三人,普六茹坚长萧岿一岁,萧岿长宇文邕一岁。   宇文邕他懒得理普六茹坚,对着萧岿举杯道:“此番相聚甚是不易,今日我们不谈国事,只叙旧情。”   见他如此,普六茹坚也举杯道:“正是!正是!”   百草与独孤伽罗也跟着举杯,众人一饮而尽。      ☆、英雄少年意相投(二)   众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屋中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那独孤伽罗酒量甚好,越喝双眸越亮,在席间百草得知,这独孤伽罗是西魏时期八位柱国大将军独孤信嫡女,她母亲是北方望族清河崔氏的贵女。所以她既有鲜卑女子的英气率真,又有汉家女儿的聪慧柔情。   席间百草对她关注最多,此时独孤伽罗刚刚饮完一杯酒,笑道:“婚后我常听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提到萧岿,言谈之中甚是推崇,只是不知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此言一出,萧岿、宇文邕、 普六茹坚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相视而笑,宇文邕道:“此时还是让仁远(萧岿字仁远)兄来讲吧!”   普六茹坚也点头表示认同。   萧岿缓缓说道:“三年前我潜入长安刺杀了元欣之子,后元欣震怒封锁长安,是他们两人救下了我!”   萧岿说的极为简单,但内容却极为惊心动魄,那元欣乃是西魏八国柱之一,他竟然杀他的儿子,三年前,他才12岁,那时候便已经杀人了?   独孤伽罗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萧岿喝了一口酒,神情忧郁,答道:“他辱我兄长!”   此言一出,一片寂静,当年萧詧为求西魏出兵,将自己妻儿送魏为质,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百草是曾听萧岿提过,独孤伽罗虽是女儿身,但当时动荡不安战乱不断,有地位的女子也是知道家国大事的,尤其在北朝,外族当权,并无太多礼教束,女子从政并非奇事。   那时为求自保,送自己妻儿到他国为质之事时有发生,但大多都有求他国不得已而为之,那些被送去人,在异国他乡,又身为质子,无权无势,任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两国出现问题,最先倒霉的往往就是在他国为质的人。   百草是知道萧岿与兄长只见的感情,故能理解他所言。   宇文邕与普六茹坚却是一愣,没有想到萧岿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就孤身跑到长安城中行刺大将军的爱子,他们当年救他,是觉得他胆敢在长安杀人重臣爱子很有勇气,但是并不知道萧岿杀人的原因。   萧岿所刺杀之人是西魏八大将军元欣最疼爱姬妾所生,虽非嫡出,但子凭母贵,被元欣宠爱的无法无天,在长安城中是为一霸,宇文邕与普六茹坚自小便看不起他。   那日两人宴饮归来,路过将军府,普六茹坚眼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趁着夜色潜入府中,将此事告与宇文邕,两人顿觉有趣,便守在府外听动静,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见府中喧哗声四起,二人听得什么“死了”之类的,过了一会儿,便看到满身鲜血的黑衣小人自府中趁乱而逃,只是他前脚才出来,后脚府中便出来一队人沿着街道搜查,正当那黑衣小子避无可避之时,他们两人悄悄将他带到普六茹坚的别院中。   那时宇文邕的父亲宇文泰,普六茹坚的父亲普六茹忠与萧岿刺杀之人的父亲元欣同为西魏八国柱,那元欣的权势虽大却不敢搜查他们的院子。况且他也想不到刺杀他儿子的贼人竟会藏在他们的府中。他那儿子整日欺男霸女正事无一精通,西魏的权贵谁会没事儿想到杀他?况且他欺辱的对象从来都是可欺辱之人,与他父亲权位相当的人,他都避讳着呢。   那时的他们三人最大的普六茹坚十三岁,萧岿十二岁,宇文邕十一岁,正是少年意气之时,他们将萧岿救下,萧岿也不相瞒,直说自己杀了元欣的儿子,那时他一心想为兄长复仇,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去的。所以也无所顾忌。哪知那宇文邕与普六茹坚一听,非但没有动怒,竟然拍手称快,还说道:“我们早就看那个畜生不顺眼了,若非他父亲官居高位,早出手了。”   他们两人又见萧岿举止高贵非寻常游侠,他又做了自己想做不能做的事情,竟然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那时他们并没有问他刺杀元欣之子的理由,如今听他一说,又想到那人甚好男风,而萧岿的兄长是萧氏皇族又长得好模样,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   他们都不愿戳萧岿痛处,便不再言语,只举杯示意,一时间,气氛尴尬。   最终还是普六茹坚打开了僵局,他饮了一杯酒,说道:“要说起来,我最是佩服萧岿的剑术,他的剑轻易不出鞘,出鞘则伤人!”然后看了一眼宇文邕,幸灾乐祸的笑道:“今日你这般相逼,还不是被他用一个石子挡了回去!”   听到此话,宇文邕苦摇了摇头苦笑道:“还让他记恨上了,真是得不偿失啊!”说完细长的凤眼像百草瞥了过去,此言一出,众人都哈哈大笑,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正在这时,独孤伽罗双眉紧蹙,以手捂胸,显是有所不适,普六茹坚见此,大为焦急,赶快问道:“爱妻那里不适?”   独孤伽罗笑着对他摇了摇头,道:“许是多喝了几杯酒,过一会儿便好了!”   萧岿见杨坚满心焦急,道:“不若让百草为兄嫂看看,她医术甚佳。”独孤伽罗正在犹豫之际,普六茹坚已经说道:“如此甚好!”   独孤伽罗见他如此担忧自己,心下一甜,便跟着百草来到后堂。   待百草给她把完脉,惊喜道:“恭喜夫人,你这是喜脉!”   独孤迦楼听她如此说,没有缓过神儿来,百草见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又说了加大了声音说了一遍:“夫人,你这是喜脉,你有喜了!”   这时独孤伽罗才反应过来,双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喜道:“你说,我怀了孩儿?”   百草高兴的点了点头,她是由衷的为独孤伽罗开心,自她与普六茹坚两人出现在百草面前,那份夫妻情深实在羡煞旁人,在邺城时,百草见高演与姑母之间恩爱有加,原本觉得这便是女人之幸。今日见到独孤伽罗才知道,同她相比,姑母甚是可怜,高演再疼爱姑母,她也是妾,并非他的妻,姑母永远不可能像独孤伽罗这般坐在自己男人身边,同他光明正大的相偎相依。   独孤伽罗很快便从得知自己有孕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她对着百草道:“还求妹妹待会儿出去,不要讲此事告知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   百草听她叫自己“妹妹”知被她看穿了自己是女儿身,她也没有过多的忸怩之色,只是问道:“为何?这是喜事啊!”   自百草的神情中,独孤伽罗可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是真心的为自己高兴,不免生了几分亲近之意,眼中多了几分真诚:“我与那罗延成婚之日,他曾向我立下誓言:此生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说道最后,她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幸福光芒,这光芒充满的信任与期盼,只有在恋爱中的女子才会出现。   百草听了不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这誓言太美了,美的让任何一个女子甘愿位置奉献自己的一生。在南北朝时期,虽也有妒妇不许自己丈夫纳妾,但终归是少数,大多数女子,即使心中百般不愿,为了那贤良淑德的名声,对男子纳妾之事,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即便那高贵如王谢之女,仗着自己的门第不许丈夫纳妾,也奈何不得那男子喜新厌旧天性。新人笑,旧人哭,不管是王公贵族、富贵之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就连那平头百姓,只要生活过得去,都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对那时的男人而言,拥有越多的女人便代表自己越有本事。   而眼前这位明媚的女子,她的夫君竟然许了她“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那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的誓言自古听了太多,真正付诸实践的男子没有几人,可那“无异生之子”是实实在在的许诺,不让别的女人生自己孩子,还是出身如普六茹坚这般高贵的男子所许诺,这份承诺,蕴含了太多的情意。   可是令百草不明白的,越是如此便更应该将有孕之事告诉他,为何要隐瞒呢?   望着她先是羡慕又是疑惑的目光,聪慧如独孤伽罗,怎么能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呢?她低下头,有些害羞道:“他若知道我有孕,不方便行事,只怕他不老实!”   她这话说的虽隐晦,百草却听明白了,独孤伽罗是担心普六茹坚知道自己有孕,为保护她腹中胎儿,不方便行男女之事,这怀胎十月,她是怕他忍不住找其他女人。   百草听了不由的脸上一红,道:“既然你家郎君以许一生白头之约,姐姐又何必如此呢。”   独孤伽罗用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瞪了一眼百草,那意思是她太过单纯,然后叹了一口气到:“自古痴心女子负心郎,男儿多薄幸!他许我一生一世,我自是喜悦,但不会因此喜昏了头,就此真的信他,我们女子若不用些手段,如何留得住男人心呢?”   听她如此一说,百草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女子将世事看的太过通透,享受他的爱,但不会因为这份爱迷失了自己,不由的跟着点头道:“姐姐说着在理!”然后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皱眉道:“可是这又能瞒多久呢?从脉象看姐姐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再过两月只怕便瞒不住了!”   独孤伽罗见她是真心关心自己的胎儿,盈盈笑道:“这个我自有分寸!”然后目光变得极为柔和,看向自己的肚子,“这是我与他的第一个孩儿,我自会万般小心。”      ☆、英雄少年意相投(三)   百草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得尊重她的想法,但她犹自不放心,细细的叮嘱了她一番,又给她写了一张安胎药的方子。   独孤伽罗见她认真的样子,意味深长了看她看了好久,笑道:“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怎的对怀孕之事知晓的如此多?”   百草听她如此说,脸不由的红了,道:“我自幼跟随家父学医,各种病症都学了一些,也曾照顾过孕妇,故知道些。”   独孤伽罗见百草一副窘态,笑道:“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请勿责怪。”   百草听她如此说赶紧的摇了摇头,独孤伽罗见她沉静温和,心生好感,拉着她的手道:“难怪萧岿如此珍重于你,与你相处,让人心生安宁之感,不知你今年几岁?”   百草道:“14岁。”   独孤伽罗一听,喜笑颜开的拍手道:“你与我同岁,枉我叫了你那么多声妹妹。”因为百草长得娇小,独孤伽罗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比自己小,又问了她的生辰,自己大了她三个月,依旧对她以“妹”称之。   这边两女在后堂聊的投缘,可苦了在前面饮酒的普六茹坚,自独孤伽罗同百草进入后堂,他便魂不守舍坐立不安的,任萧岿与宇文邕说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耳朵里,伸长了脖子,时不时的朝后堂方向望去。最后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要进去找她们。   不想却被宇文邕拉住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此这般慌乱,哪有一点男儿姿态。”   普六茹坚心中早已急的不行,现在又被宇文邕拉着动弹不得,只得看向萧岿道:“你带的那小子当真懂得医术?怎的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莫非见我夫人美貌,起了歹意?若是如此,我不管他是谁的人,定将他千刀万剐!”   萧岿见他气鼓鼓的样子,又被宇文邕拉,也不解释,一副看戏的样子待的悠然自得,竟然还给惬意的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之。   气的那普六茹坚直跺脚,指着他与拉着自己的宇文邕道:“你们,你们这两个损友。见不得我夫妻情深。。。。。。”   不待他说完,便觉得身上一轻,不知什么时候宇文邕放开了拉住自己的手,凤眼懒洋洋的一瞥,目光所到之处,正是百草扶着独孤伽罗娉婷而出。   普六茹坚见到自己爱妻出来了,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到独孤伽罗身边,见到百草搀扶着自己的妻子,若非萧岿在此,他恨不得将她的手给剁了。他狠狠的瞪了百草一眼,将独孤伽罗与百草分开,直到离百草又几步距离,才双手扶着独孤伽罗的两肩,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夫人可好?”   独孤伽罗见他如此,便知是他误会了,双眼顾盼明眸流转,对他摇头一笑,这一笑,含尽了满腔情意。   普六茹坚这才放下心来,但仍旧小心翼翼的将独孤伽罗搀扶到自己身旁坐下。   独孤伽罗道:“是妾身贪杯,现在已经无妨了。”   普六茹坚道:“既然无碍,怎么这么久?”说完还充满戒备的向坐在萧岿旁边的百草看了一眼,那目光中毫不掩饰嫌弃之意,只怕现在百草在他心中,除了小白脸又多加了一个勾引他夫人的罪名。   独孤伽罗见他如此实在受不了了,用芊芊素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头,娇笑道:“你且仔细看看,她是男是女?”   经独孤伽罗一提醒,普六茹坚才发现百草长得极为娇小,尤其坐在伟岸的萧岿旁边更被趁得楚楚动人,即便一袭男装,也掩饰不住那股子娉婷婀娜之姿。只是她的气质太过沉静,让人不禁忽略了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女子娇媚之态。   看了好一会儿,普六茹坚恍然大悟道:“她是女子!”然后又想到自己吃一名女子的醋,不觉好笑。   独孤伽罗见在自己旁边傻笑的丈夫,笑道:“席上只怕只有你才将她当做男子。”   普六茹坚听她如此说道:“莫非夫人一早便看出她是女子了?”   独孤伽罗道:“岂止是我,只怕最早看出来的是宇文邕,要不他也不会一上来便剑指百草。”   见普六茹坚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自己,宇文邕摇了摇头道:“你最大的福气,便是有此贤妻。”   正如独孤伽罗所说,他们在门外叫嚷之时早知萧岿不在驿馆,只是想开个玩笑,然后进来等他,哪知才喊了一句,便有人从里面出来了,宇文邕见那人走路的脚步与眼中精光,就知不是易与之辈,有此猜想这院中定有重要之人,他又余光瞥见了萧岿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便想试一试他的功夫进益到何程度,便有了他们来时那一幕。   其实在他进门见到百草那一刻,他便看出了此为女子,在他的剑抵到她的脖子时,阵阵幽香传来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普六茹坚哈哈大笑道:“误会,误会,我自罚一杯!”说着便给自己倒酒,对着萧岿与百草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宇文邕道:“你是怎知她是女子的?”   宇文邕懒洋洋的答道:“难道你在怀疑萧岿的癖好吗?”   此言一出,席间哄笑。   这一晚,宾主尽欢,直到夜色深沉,众人才尽兴而归。   第二日清晨,百草用过早饭,来到院中,见到李千命得知萧岿早早便出去了,自来到长安,他这几天似乎忙碌的很,百草也不急,盘算着今日自己要做些什么,是继续研究药物,还是学习《凤求凰》,其实百草最喜欢依旧是《山水吟》,这个曲子她早已吹的熟练,但丝毫不厌倦,每当《山水吟》悠然的笛音想起,她脑中便会出现萧岿在泗水河畔,船头月下,衣抉飘飘的样子。更不禁会想将来两人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游山川锦绣的样子。这是萧岿与百草定情时所许的。在百草心中,是她这一生最为绚丽的美梦。   “女郎。”李千命的声音将百草的思绪拉了回来,百草见他面露难色,问道:“李叔,所愁何事?”   李千命道:“自我们到了长安,太子岿每日忙碌,女郎谨慎,也不出门,可憋坏了老奴。”   百草见李千命那张凶脸一副委屈的模样,不觉得笑了,想到李千命多年来一直打理府中与商铺中的大小杂事,无论是在健康,邺城,还是江陵,每日都忙忙碌碌。如今在长安这几日,他无所事事,除了吃睡便是在这院中闲逛,实在苦闷的很,又想到他多年来东奔西走,行事稳妥,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便笑道:“那李叔尽可在长安城中转转。”   李千命等的便是她这句话,听她一说,那双虎目顿时亮了起来,赶紧笑道:“多谢女郎,多谢女郎!”刚才还是一副蔫头耷脑受尽委屈的模样,这么快便换上了一脸的兴奋激动,就连站在百草后面的燕儿,也不觉得捂嘴笑了。   “只是一样,李叔谨记切勿饮酒!”百草知道李千命嗜酒如命,担心他贪杯惹事,刻意严肃的嘱咐了他。   李千命听她如此说,也一脸正色道:“女郎请放心,自彭城郡被刺,老奴懂了分寸!”   百草点了点头便随他去了。   望着李千命离去的背影,燕儿有些怅然道:“这几日太子忙碌,就连鹰飞也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过了午后,百草坐在后园中的秋千上边荡荡悠悠的慵懒赏花,边想起了孤独伽罗,不知为何,虽然只见过这明媚的女子一面,却不禁心生好感,又想到即便她与普六茹坚情深眷眷羡煞旁人,她仍小心翼翼不敢将自己有孕之事坦诚相告。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杨月青,她为了求得与高演相守,竟主动放弃生儿育女。这相爱相守白头盟约当真是这么难?   想到这里不觉的叹了一口气,渐渐的,这秋千也没有心思玩了。   “在想什么?如此忧愁?”萧岿清朗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听到他的声音,百草心中一暖。感觉他有力的双手自后方推起了秋千的绳索。百草享受着这乘风般的畅快感,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萧岿。   萧岿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今日普六茹坚见到我,说他夫人与你一见如故,想要邀你到她府上相聚。百草可喜?”   百草道:“我喜欢伽罗姐姐。”   萧岿道:“百草喜欢的话,尽可应邀,自会有孤狼卫护你周全,待我忙完这几日,便陪百草好好游这长安城。”   百草点了点头,笑道:“没有想到萧大哥竟然在这长安城中有意气相投的故交。那宇文邕与普六茹坚,均为不似凡人。”   萧岿道:“他们二人绝非池中之物。”   百草回眸看着在自己身后的萧岿,笑道:“可萧大哥同他们比,丝毫不逊色呢,在百草眼里,萧大哥是最好的!”   萧岿看着眼前娇俏可人的百草,不禁用手刮了一下她小巧微翘的鼻子,心中煞是满足。   ☆、金兰情义长安定   在萧岿说完的第二日,独孤伽罗果然遣人前来接百草府上一聚。   百草想了想,为避免误会,与燕儿均换回女子打扮,出了驿馆门直接上了马车,一直来到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的宅邸。   百草才下马车,那独孤伽罗派的人便迎了上来,簇拥着将百草请入后堂。   那独孤伽罗早已等候百草多时,见她一身女装走来,知她是怕引起误会,赶紧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惊艳之色,惊叹道:“妹妹如此样貌身段,难怪那萧岿喜欢至此,就连来长安朝见,也将你带了来!” 说着便拉了百草坐在自己身边。   此时百草穿了一袭月白衣裙,略施粉黛,梳了一个常见的坠马髻,髻上玉簪轻戴,配上她沉静如水的气质,整个人越发显得出尘脱俗。   而她旁边的独孤伽罗则是身穿火红衣裙,虽盘着妇人发髻,却娇艳不可方物,尤其那双眸子如秋水般明亮动人。与百草静若处子相较,她更加显得生机无限。   百草坐下来先给她把了把脉,见她脉象平稳,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神情。此时房中除了燕儿与独孤伽罗的贴身婢女,其他人女仆端上糕点之后,早已退下。   在百草给自己把脉的时候,独孤伽罗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细细的盯着百草脸上的神色,从开始她一脸认真到确认自己无事明显放松的神情,她都看在眼里,由衷的说道:“劳妹妹费心了!”然后轻抚自己的肚子看着百草笑道:“我这胎,你比我还着紧。”   百草笑道:“医者仁心,自当要竭尽心力。”   独孤伽罗道:“妹妹这份风轻云淡的意味,倒与萧岿又几分相似,不知妹妹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百草便将自己如何避走健康如何识得萧岿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只是略过陈蒨设计一事没有说,只说自己被歹人所袭。   独孤伽罗听了不禁感慨这乃天赐良缘,又听得她是健康人更感亲切,笑道:“家翁早年曾在南梁居住三年,常常在向我提起那烟雨江南,地杰人灵,如今听妹妹这吴侬软语,让我心向往之。”   听独孤伽罗说起,百草不由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健康三月有余,如今再想起健康种种,仿若隔世,不知此时陈轩可好。又想到只怕自己此生再无机会回健康居住,不禁的叹了一口气道:“建康城乃我故乡,只可惜此生无缘了。”   独孤伽罗听了不由奇道:“妹妹何出此言?”   百草叹道:“家父于去年被歹人所害,萧大哥将我安置在江陵居住,只怕我此生无法回健康了。”想到死去的杨侯,百草不禁悲伤。   独孤伽罗听了也不禁垂泪道:“我与妹妹到当真同命相连,我父也于去年被贼人逼死家中!”说到此,她双眼中流露出仇恨的光芒,一只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狠狠的说道:“不报此仇,我独孤伽罗誓不为人!”   百草见她如此激动,担心惊了她腹中胎儿,赶忙说道:“都是妹妹不好,勾起姐姐伤心之事,望姐姐念在腹中怀有孩儿,莫要动气!”   独孤伽罗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竟然破泣为笑,豪爽道:“我的孩儿,若连这点都经受不住,也不配来到这世上!”然后对着百草幽幽的说,“因家翁之事,也连累了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在他面前,我不便显露悲戚之色,恐他为难。这股郁结在心中不知积了多久,今日同妹妹说说,心中也畅快的很。”   这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容貌俊美,风度高雅,有奇谋大略,善骑射。与周国当今天王宇文毓之父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侯莫陈崇,在西魏时期并成为八柱国。后宇文泰逐渐势大,在他死后,他的儿子宇文觉废西魏恭帝拓跋廓自立为天王,而此时周国真正的大权却在宇文泰侄子宇文护的手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独孤信、赵贵等人并没有将宇文氏放在眼里,又见宇文护弄权,心生不满,欲要除之,奈何被宇文护发现,废掉宇文觉另立宇文毓,又诛杀了赵贵,因为名望极好,他不方便直接杀了独孤信,便将他逼死在自己家中。   若非他的长女嫁于天王宇文邕为后,嫡女宇文伽罗嫁给普六茹坚,只怕他独孤一族早已被宇文护赶尽杀绝。   饶是如此,为避免普六茹坚受到波及,在他们成婚不久,独孤伽罗家逢骤变,也没有在他面前哭闹,但在她的心中一直没有忘记这杀父之仇,一直在等待时机为父报仇。   百草听她倾诉自己的悲痛,不觉想到了自己的养父杨侯,独孤伽罗尚且知道仇人是谁,可以为父报仇,而她的身世,实在太过离奇,她的生母,她的生父,她的养父,这一笔糊涂账,只怕他们自己都无法清算。   独孤伽罗说出了憋在心里已久的话,痛快很多,擦拭了眼泪,面上又露出了明媚的微笑,看着百草也是满脸泪水,略显歉意道:“今日请妹妹来,本应相聚欢喜,现在竟要妹妹听我诉苦,当真该打!”说着便作势打自己的脸。   百草连忙拦道:“姐姐哪里的话,姐姐的经历与妹妹如此相似,姐姐心中悲苦妹妹感同身受,自阿爹死后,我也未曾畅快一哭,如此这般,于你于我都甚好!”   独孤伽罗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心中更加喜欢她了,问道:“妹妹族中还有何人?”   百草道:“只有一姑母在齐国,并无其他人。”   独孤伽罗又问道:“那妹妹父亲在健康是何门第?”   百草道:“家母早逝,家翁只是寻常商贾,我并非出自望族。”   此言一出,独孤伽罗不免愣了一下,见百草谈吐气质均不俗,竟是生自商贾之家,此时天下大乱,诸国更迭不休,门第之见虽远不如魏晋时期那般分明,却也在当世被人极为看重的,并且当今割据一方的霸主大多出自高门,商贾在这些人眼中仍旧是低贱不堪的。   这杨氏百草虽高洁无尘是难得的佳人,只怕若要嫁与萧岿做他的妻,唯世人所不容啊,想到此,独孤伽罗问道:“恕姐姐直言,妹妹与萧岿是过了六礼的,还是私定终身?”   说道“私定终身”不只是百草,就连站在她身后的燕儿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独孤伽罗所说的六礼,便是那是女子婚嫁规矩,六礼分别是: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这“六礼”皆备,才算作明媒正娶。   百草低声道:“未备六礼,在健康阿爹才与萧大哥商定,便出了事儿,如今百草尚在孝期,故。。。。。”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独孤伽罗是何等聪慧,已然明白这其中缘故了:由于百草父亲死的突然,并没有来得及为百草张罗婚事,她母亲又早逝,除了那个在齐国姑母,这世上竟无一亲人。而她出身低贱,那江陵萧氏再不济,也是南朝皇族出身,即便是萧岿愿意,只怕江陵皇帝萧詧与皇后王氏,也是不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百草,由于她刚刚与自己一同哭过,此时双眼微微红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不由的摇了摇头道:“妹妹的路不好走啊!”   百草知她说的是实情,也跟着点点头道:“百草自知出身与萧大哥云泥有别,即便萧大哥许了我正妻之位,也在为此事奔波,百草亦不愿舍弃与他之间的深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独孤伽罗听她说“尽人事,听天命”时,不觉心中悲凉,气愤道:“若非宇文护那老贼,我家翁尚在,要他认你做义女,有了这层身份,还有甚愁。”   百草见与独孤伽罗才有两面之缘,她便为自己担忧至此,心下感动不已,笑道:“姐姐,无需忧虑,萧大哥曾许我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游山川锦绣。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提到萧岿,百草脸上的淡淡愁绪尽褪,眼中尽是期盼。   “你们二人游走天涯?这是你心中所愿?”独孤伽罗听百草说这许诺时,不由的愣了,不敢置信的问道   百草笑盈盈的点了点头,道:“这不只是萧大哥许给我的,也是我阿爹许给我娘亲的。”说道这里,神色一黯,道:“可惜他们未能实现。”   独孤伽罗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道:“那萧岿时江陵太子,哪里能陪你游山玩水?这样的誓言你也相信?”   百草道:“萧大哥说这天下大乱已几百年,自古分合有数,只怕不出三十年,便会有明主出世,一统山河,到那时,他便可同我游便这天下!”   当独孤伽罗听她说道“不出三十年,便会有明主出世,一统山河!”时,露出欣然向往的神情,不由的道:“一统山河,若能将南北一统,当真是不朽的大英雄。”然后看向百草,明眸精光一闪而逝,道:“你那萧岿难道没想过做这大英雄吗?”      ☆、燕雀鸿鹄尚不知   百草见独孤伽罗如此问,淡淡了摇了摇头,肯定道:“萧岿大哥本就出自皇家,他太知道权倾天下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若非他极为厌倦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又怎会四处游历与我相识呢?”   听完这话,独孤伽罗在心中迅速盘算着百草的所说的可信程度,见百草一副看淡风云的悠然样子,从她的表情中实在看不出这话有何虚假。她的眼波流转,婀娜一笑道:“那妹妹呢?妹妹难道不想母仪天下,万人之上?”   百草看着独孤伽罗笑道:“我只想同姐姐一般。”   独孤伽罗不解道:“同我一般?”   百草点了点头,羡慕的看着她道:“同姐姐一般,一世两人,白头盟约。”   独孤伽罗一听是这个,笑道:“这一世两人,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妒妇罢了。”然后眼中闪过傲然之色,继续道:“但我独孤伽罗不怕!任他们去说,我杨坚这一生一世都只有我一个女人!”   独孤伽罗这话说的霸气笃定,既像是在同百草说,又像是在像世人宣告一般。   百草奇怪道:“杨坚?”   独孤伽罗见她一脸迷惑,笑道:“杨坚便是普六茹坚,妹妹不知,普六茹坚原是汉人,姓杨名坚,普六茹这鲜卑姓氏乃是其父杨忠受西魏恭帝所赐,他的小字那罗延亦是鲜卑语,意为金刚不坏!”   百草这才恍然大悟。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百草见时候不早了,心中既放心不下李千命又想着萧岿,不顾独孤伽罗苦苦留饭,告辞回了驿馆。   百草走后,独孤伽罗觉得困倦异常,如今她身怀有孕,原本嗜睡,便昏昏睡下了。待她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已黑,又觉腹中空空,便命人备下食饭,她的胃口奇佳,碗碟中食物不久便被一扫而空。那饱腹感让她倍感舒适,不觉展颜微笑。   “有美一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当她不觉微笑之时,普六茹坚不知何时进了房中,见她芳菲妩媚,想到诗经中的美人便当如此,不由脱口而出。   听到丈夫如此夸赞自己的美貌,那个女子不开怀?独孤伽罗越发笑的开怀,娇声道:“今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普六茹坚来到她的身边,情不自禁的吻上了她的樱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萧岿那小子惦记他的百草,办完正事儿便回了。我也想我的夫人,就回来了。”   独孤伽罗问道:“你可曾用过饭?”   普六茹坚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同用过了。”   独孤伽罗想到今日百草饭也不用急匆匆离去,笑道:“他们道真是一对儿,百草下午也急匆匆告辞离去,饭都不曾吃。”   普六茹坚听她提到百草,道:“夫人和她可曾谈的投机?”   独孤伽罗点点头道:“她性子沉静淡然,倒是和我投缘。”   普六茹坚奇道:“何时我这胸怀大志的夫人竟喜欢那沉静淡然的性子了”   独孤伽罗娇瞪了一眼他,然后正色道:“若她有一分权欲之心,以萧岿那人的才智,和对她的迷恋,只怕当真会在这乱世中一争天下。”   普六茹坚点点头道:“夫人可知那杨氏百草是和来历?”   独孤伽罗道:“不是健康商贾之女吗?”   普六茹坚道:“她并非寻常的商贾之女,她父亲杨侯被称为健康首富,建康城遭逢侯景之祸,那杨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未受波及,就连后来陈霸先进驻健康,也对他礼让三分,听闻他医术高明又肯施布百姓,在健康城中,声望极好!”   独孤伽罗听了恍然道:“难怪那杨氏百草行为举止进退有度,不想小家出身。如此说来,这杨侯倒有几分本事,听说健康之祸,就连王谢两家也不得幸免。”   普六茹坚道:“她那姑母还是齐国常山王的宠妃,前不久还将十几车的粟米丝帛金银大张旗鼓送到江陵。”   独孤伽罗惊道:“竟有如此之事?今日我问她家中尚有何人,她只说还有一姑母在齐国,哪知竟是常山王宠妃。若是这样,那萧岿娶她为太子妃,想来萧詧纵使不满也无可奈何了!”想到这里,孤独伽罗竟然替百草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普六茹坚道:“你可知那萧岿许了她什么?”   普六茹坚摇了摇头。   独孤伽罗拉着普六茹坚的手,边在屋中踱步边笑道:“携手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游山川锦绣。”   普六茹坚见独孤伽罗调皮的左指右指,不由的跟着笑了,但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沉思了一会儿道:“他到真无半点争霸之心!”   独孤伽罗点点:“那萧岿曾对百草说过这天下大乱已几百年,只怕不出三十年,便会有明主出世,一统山河,到那时,他便可携同她游走天下。”   普六茹坚叹了一口气道:“他这番才智,却只想着同女人游走天涯,真是可惜了!”   独孤伽罗瞪了他一眼道:“同女人游走天下又如何?难道我们女人便不该令你们男子一心相待吗?”   普六茹坚听到妻子的娇嗔,连忙笑道:“值得!当然值得!夫人若是喜欢游走天下,为夫明日便辞官陪同。夫人若是喜欢这山河富贵,为夫便为你打下这江山来博卿一笑!”   独孤伽罗听他这样说,心中一甜,笑的越发娇艳:“这游走天下有什么意思,我不喜欢!”然后又蹙眉道:“况且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我如何能置之不顾。”   普六茹坚见她说道最后眉头紧蹙,煞是心痛,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夫人放心,此仇为夫亦会深记,待到时机成熟,定会为夫人手刃仇人!”   在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谈论萧岿与百草之际,百草也在同萧岿感叹独孤伽罗与自己同命相连。   萧岿听了,用手轻抚她乌黑的长发,宠溺道:“当真好哄骗,那独孤氏母族为清河崔氏,虽说独孤信已死,他的几个儿子均封公侯,长女嫁做当今北周天王宇文毓为后,四女嫁八柱国之一的李虎三子李昞为妻,姻亲显赫,那如我的百草这般孤苦!”说完不由的将百草揽入怀中。   百草被萧岿拦在怀中,靠在他宽大胸前,觉得安稳无比,浅笑道:“有萧大哥在百草身边,百草不觉孤苦!”   萧岿听了将她抱的更紧了,他又听百草继续说道:“即便如此,百草亦能感受到姐姐的丧父之痛!”   萧岿点了点头道:“周宇文护专权,齐高洋暴虐幸有高演掌权,两国内政不稳,给了我南朝喘息之地,一旦这两国被一国所灭,那时我南朝江山危已。”   百草听他说的笃定,不由问道:“难道陈国如此羸弱?”   萧岿道:“侯景之乱动摇了南朝的根本,气数已尽,非人之罪。”   听她如此说,百草心中一痛,自己的生父实在造孽太甚,又见萧岿将这天下形势看的分明,不禁问道:“萧大哥,你当真没有想过继承父志?”萧岿的父亲萧詧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做英明的千古大帝,奈何时不与他。   萧岿道:“现在天下三分,各个国中为争权夺位中尚不顾人伦丑事不断,若是坐拥这天下山河,只怕祸及儿孙啊。”   百草听他如此说,想到在齐国时高洋的弑杀凶残,又想到陈国陈蒨对陈霸先的王位虎视眈眈,而周国的宇文护弄权跋扈排除异己,江陵梁国更是建立在萧詧投敌弑叔的基础之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不寒而栗,顿觉这番你争我夺实在无趣,此时她更能深切的体会到了萧岿想要游走天涯的心思。   不由的叹道:“今日姐姐听到萧大哥许我携手天涯,甚是不解,殊不知若真能如此,才是天大的福气!”   萧岿听了,在百草光洁的额头生轻轻一吻,笑道:“这天下,知我者,唯有百草也!”然后有些歉意的继续说道:“这连日来忙碌,疏忽了你,实在对不住,在过几日将长安诸事处理妥当,我好好陪你逛逛这长安城可好?”   此次来长安,百草早已没有离开健康去邺城之时的新鲜之感,她只觉得这一年以来,从健康至邺城再至江陵,尤其在杨侯死后,漂泊之感甚强,她只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至于外面的世界是离乱还是繁华,她无心理会。   她离开了萧岿的怀抱,抬头看着他道:“萧大哥有事尽可去做,百草并不觉得烦闷,我可吹奏山水吟,可与燕儿说笑,可研习医术,现在又有姐姐相伴,你大可放心我!”   萧岿听她说到研习医术,不觉得笑了,道:“是研习毒术吧!”   百草听了,也觉得这毒术,实在比医术用的恰当。   此后的几日,萧岿依旧忙碌,百草几乎日日被独孤伽罗接入府中小聚,两人从怀孕避讳到女儿情长偶尔也谈些家国大事,均觉得聊得投机,感情越发深厚,百草没有想到来到长安竟然会结交到如此姐妹。      ☆、昆明池水碧波清   这日百草才从独孤伽罗府上回来,便见到李千命兴冲冲的来寻她,燕儿见他一脸兴奋之色,问道:“李叔,何事如此兴奋?”   李千命笑道:“女郎,这长安城真是个好地方,比那邺城还要热闹几分,不光有汉人和鲜卑人,还有西域人,高丽人,那西域人贩卖的宝石,成色上品,价格却便宜的很,还有高丽的人参也是便宜得很,我想着不如咱们买上一批,那人参可带回江陵去卖,宝石运到齐国,再将齐国的瓷器丝帛拿到长安来卖,定能获利。”   百草见他说的眉飞色舞,商人本色尽显,不由的笑道:“但凭李叔安排,我们带来的银钱可够?”   在他们来长安之前,李千命准备了不少银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商机,哪知来了才发现这边各色商人络绎不绝,听百草如此问,忙点点头道:“够的,够的。”   两人正说着,萧岿也回来了,听李千命如此说笑道:“你尽可去买,钱银不够我这边尚有,还有你们带来的瓷器,趁着这几日也可拿来卖。”   李千命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双眼放光道:“正是正是,这样那装瓷器的车子可以腾出来放西域珠宝与高丽的人参。”然后又低声嘀咕道:“只是这西域的葡萄酒不如我们的酒烈,喝起来没有味道!”   这李千命嗜酒如命,百草一早便料到他不会滴酒不沾,听他如此便笑着盯着他看,李千命此时已经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又补道:“老奴只是尝尝,没有多喝!” 然后还皱眉絮叨:“那酒也不好喝,一点都不好喝!”   萧岿见他如此慌乱,知他是怕百草生气,打岔道:“那车瓷器你尽可拿到东市沈藏阁去寄卖,那店主是自己人。”李千命听了哪里不知萧岿是在帮自己转移话题,冲他使了一个多谢的眼色,赶忙对百草道:“女郎,老奴去忙了!”说完便兴冲冲的走了。   百草见李千命走了,瞪了一眼萧岿,笑道:“我原本也没打算怪李叔,谁要你当这好人!”   萧岿笑道:“百草说的对,为了给女郎赔罪,趁着这□□正好,不知女郎是否有空,于明日在长安郊外泛舟昆明池上?”   百草一听不觉来了精神,道:“萧大哥可是忙完了。”   萧岿点点头道:“差不多了,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第二日用过早饭,燕儿将百草细细的打扮了一番,但见铜镜中的女子杏眼明仁清眸流盼,燕儿不由的感慨道:“女郎越来越美了,比我当见到你那时,又添了几分娇媚之色。今日不如穿浅黄色的衣衫如何?”   百草道:“还是拿白色的吧!”   燕儿知她是为了吊祭杨侯,不由了叹了口气,拿出她常穿的月白色衣裙。   待他们出来,萧岿与鹰飞早已在门外等候,百草上了马车,萧岿问道:“百草要不要去市坊看看,如今这长安虽不及汉时,也算繁华。”   自百草见过齐国皇帝高洋在邺城街头中将一妇人一刀劈做两半的场景,她再无心思去凑热闹,遂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在车中看看即可。”   此时的长安城虽然也历经战乱,但因西魏在政治、经济上面的改革,又加上政府有目的的移民,如江陵那几万汉人,还有之前战乱的流民重返故土,慢慢的经恢复了往日繁荣的景象。   百草自车中望去,但见街上沟渠相映,商旅往来,络绎于道。其中还有不少着胡服的西域商人,他们金发碧眼,深目高鼻。   燕儿见了笑道:“女郎,你看这些西域人,长得好生奇怪,李叔那副凶样貌混在他们当中,也不觉突兀了。”   百草也笑道:“没想到这长安城如此热闹,最难得的街上人来人往,尽是一副平和,不似齐国百姓惶惶。”   萧岿道:“若高洋在如此下去,齐国危已!”   随着车子向南前行,街上人渐渐稀少,街道两旁宫殿巍峨,萧岿指着西面道壮丽宏伟的宫殿群道:“此为未央宫。”又指着东面的成片的殿堂道:“此为长乐宫西阙”   “西魏时是以长乐宫为皇宫,如今周天王以未央宫为皇宫。”   其实未央宫的面积并没有长乐宫大,但胜在位置高于长安城任何一地,故宫殿显得极为宏伟壮观。   百草自车中难以观未央宫全貌,目光所及之处,观不到殿宇一二,不觉感慨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虽与陈轩交好,却从未去过健康皇宫,邺城就更不必说,只去过江陵皇宫,同这未央宫一比,那江陵的宫殿实在显得不值一提。   但百草却没有注意这个,此时她脑中想的却是死于长门宫的陈阿娇和巫蛊之祸中自杀身亡的卫夫子,她们一个被汉武帝金屋藏娇,一个出身卑微却宠冠后宫,却都没有逃过被同一个男人抛弃的下场,她们都曾明媚娇艳,都曾在他身下辗转承欢,都曾与他情深似海,也都死在了他的薄凉之下。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叹道:“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结心相思,毋见忘!”   萧岿见她如此,隐隐猜到几分她心中所想,跟着叹道:“同这有千秋功业的千古一帝相较,我更喜做功臣身退的子房。”   两人正说着,车子已驶过未央宫,出了西安门,沿着路朝西南方驶了一阵,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碧波潋滟的湖水,此时乃春日时节,百花竟艳,芳草被堤,沿途更是夹路槐柳,令人心旷神怡。   百草等人下了车子,但觉微风拂面,风中阵阵传来花草芬芳,令人惬意,。   此时鹰飞早已安顿好马车,将小船缓缓划来,百草一行人上了船,见船头放有一榻几,榻几之上摆放着应季食果糕点,还有一副琉璃酒杯。   百草上船与萧岿各坐在榻两侧,燕儿见如此情形,不愿打扰他们二人,到船尾找鹰飞去了。   此时春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极为舒服,百草见萧岿给自己面前的琉璃杯中倒的酒是红色的液体,笑道:“这便是李叔口中不好喝的葡萄酒?”   萧岿笑道:“正是!”   其实早在魏晋时期葡萄酒便成为王公大臣筵席上常饮的美酒,魏文帝曹丕更是对其情有独钟,还曾有一封为《诏群医》的诏书,将自己对葡萄酒的喜爱写进其中,告之于群臣。到了南北朝时期更是常有文人名士将葡萄酒写入诗作。只是李千命是个粗人,早期从军,后又常年奔波从商,竟没有机会这酒,在长安城中见到,不免心痒,喝了几口,直觉不够烈,便不喜,殊不知这酒许细细的品味。   “‘蒲萄四时芳醇,琉璃千钟旧宾。夜饮舞迟销烛,朝醒弦促催人。春风秋月恒好,欢醉日月言新!’葡萄酒,琉璃杯,虽非夜饮,也无歌舞,但春风一醉,也是应景了!”百草背的这诗正是三国时期陆机所做的《饮酒乐》   还未等萧岿答话,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喊道:“萧岿,当真是萧岿!皇兄果然没有看错!你,快划,快!快!挨上那船!”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周国贵族服饰的小女孩便急匆匆的跳上了萧岿船,跟在她身后的,竟是一副看好戏姿态的俊美少年宇文邕,只见他跟着那女孩子,不紧不慢的也上了萧岿的船,然后对着萧岿笑道:“实在抱歉,小妹莽撞了!”   他虽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无半分歉意,反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向百草这边是,不觉微微一愣,道:“没想到换上女装后,竟如此脱俗,难怪,难怪!”说着又看了萧岿一笑。   那匆忙上船的女子是宇文邕的妹妹周国的顺阳公主宇文凤,今年才七岁,有着鲜卑女子奔放性子,自前几日见到同宇文邕在一起的萧岿,对他一见钟情,称非他不嫁。找各种机会同萧岿偶遇。   萧岿只把这当成小孩子的玩笑话也没有放在心上,况且她贵为公主之尊,周国怎可将本国的公主嫁与与依附自己附属国呢?   这个道理萧岿与宇文邕都知道,所以对于宇文凤的话,都未放在心上,想着这不过是小女孩的痴话,待萧岿回到江陵之后,慢慢的也就罢了。   哪想到这宇文凤年纪虽小,行事却泼辣,先是求兄长宇文毓赐婚,被呵斥了之后又来缠着宇文邕,她知宇文邕与萧岿交好,便缠着皇兄带她来见萧岿,宇文邕本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原则,带着她来了驿馆,却在路上见到萧岿的马车,兄妹两人便一路跟了上来,起先宇文凤还不相信,以为宇文邕在敷衍她,直到他见萧岿上了船,才确认自己没有白来,便也命人划船跟了来。   那宇文凤上了船,直接兴高采烈的来到萧岿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之意,在她的眼里只有萧岿一人,竟然没有发现此时船上还有一个人呢,因为她根本没有顾得上看向坐在萧岿对面的百草一眼,面对这样的一个小麻烦,萧岿不由的觉得头有些疼。      ☆、最难消受美人恩(一)   原本全部心思都在萧岿身上的宇文凤,听道皇兄的话,才发现原来在萧岿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子。   凭借她的直觉,便不喜欢百草,尤其在看到她同萧岿一样,也是一袭白衣,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个神清骨秀的汉人女子同她喜欢的萧大哥拥有近似的气质   这种感觉不禁让她愤怒,于是她左手叉腰,右手指着百草道:“你好大胆,竟敢与萧岿同坐!”然后又一副捉奸的表情对着萧岿问道:“萧大哥,这个贱民是谁?”   自宇文凤上了船,百草便看出她对极为喜爱萧岿,因见她年幼,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同宇文邕一般,竟然抱着看恶作剧的念头对萧岿眨了眨眼。她很想看看一向悠然的萧岿,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美人恩。   哪知这女孩上了船,先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存在,现在好不容易注意到自己了上来便是如此无礼的质问。   宇文凤长的虽不如宇文邕那般妖孽,确也是一个小美人坯子,尤其那双大眼睛清澈如水,十分灵动。若是撒娇嬉笑起来,定是十分的惹人喜爱,谁想到竟是如此蛮横,如今看她才六、七岁的样子,若是将来长大了,这个性子,只怕不是一个讨喜的女子。   自听到宇文凤的声音,萧岿便觉得头疼欲裂,此前他无意间碰到这个小丫头,便一直被他缠着,偏偏那宇文邕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当他听到她对百草所说的话,心一下子便冷了起来,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小女孩,只觉得极为反感她高高在上气势。于是他沉下脸来,冷冷的道:“我与未过门的妻子同游,也要向公主禀告吗?”   他的声音极其冰冷,脸上更是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以前他每次见到宇文凤,都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今日听她如此呵斥百草才发现,即便她是个小孩子也是被人宠坏了孩子。他并非她的兄长,没有义务去跟着宠她。   这宇文凤毕竟年幼,又自小养尊处优,如今更贵为公主之尊,那曾受过这种对待。她喜欢萧岿,自然觉得他什么都好,哪怕是被他冷言相对也未心存责怪,她的想法很简单:是因为对面这个汉人女子,萧大哥才如此对我的,又听了萧岿说百草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更是讨厌百草、   只见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泪水,看向萧岿的小模样甚是可怜:“萧大哥你等等凤儿,待凤儿长大便嫁给你好不好?”   萧岿见她这个样子又不由的心软了,看着她笑道:“待凤儿长大你兄长自会给许你良人,那时萧大哥已经老了!” 说完看了宇文邕一眼,那用意很明显要他接话。谁知宇文邕竟想没有看到般,假装在认真的看山看水。   宇文凤听了萧岿这话,便呜呜了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不要什么良人。。呜呜。。我就要萧大哥。。呜呜。。我要做萧大哥的妻子。。。呜呜!”   哭着哭着她瞥到在萧岿对面的百草正在对萧岿笑,那笑容尽是调皮之意,见百草笑颜如花那宇文凤认定她是在嘲笑自己。于是一个箭步走过去,“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巴掌。   虽然她是一个小女孩,但这一个巴掌力道十足,百草白净的脸上登时被打出了红印。   她的速度极快,坐在百草对面的萧岿和站在她身后的宇文邕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这一个巴掌已经打完了。   打完之后宇文凤只觉得心里十分痛快,正当她一脸得意的看了百草一眼,转头便迎上萧岿眼中的冷意,那种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竟然让她感到害怕。   好在她虽年幼,却极为聪明,脑子一转,便对着百草呵斥道:“大胆贱婢,见到本公主竟然不下跪!”   说完看都不看萧岿的反应,直接跑到宇文邕的身后躲了起来,她算着自己躲在皇兄的身后,萧岿也看不到她,便对着百草恶狠狠的瞪了几眼。那样小的年纪那恶毒的眼神,让百草难忘终身。   宇文凤后来这句话,分明是要用她的身份来压人了,论身份,百草只是萧岿未过门的妻子,无高贵门第依傍。而宇文凤则是周国的公主,百草像她下跪行礼原本应当的,就这一点,别说是只是打了百草一巴掌,如果宇文凤性子上来了,直接杀了她,恐怕也没人有能说一句,况且这是还是她的国家,她的地盘上。   “凤儿,休得无礼!江陵太子远来是客,你怎可伤了他未过门的妻子,还不向他道歉!”   宇文邕万万没有想到宇文凤竟然会出手打百草,他知道萧岿是如何在意百草,也知道他生起气来才不会顾及自己妹子年幼不懂事,更不会顾及她的公主的身份,若是闹了起来,只怕对大家都不好。   今日在这昆明池泛舟的人不少,其中不乏王公贵族,若是让人看到了,最后不知会让谁小题大做得了利去。   于是他在萧岿还没有做出反应之时,他赶紧呵斥自己的妹妹,但他只让宇文凤像萧岿道歉,用意是在提醒萧岿百草与宇文凤之间的身份差距。自己妹妹这么做于礼是完全过得去的。   “杨氏百草见过顺阳公主,见过大司马,请大司马放心,我家郎君并非器量狭小之人。”百草并没有像宇文凤所说行下跪之礼,她对着宇文凤与宇文邕了的是臣妻之礼。   宇文邕看着百草不卑不亢的盈盈相拜,暗道小娘子看似温顺,实同萧岿的温润一般,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是极为高傲的,她是记恨宇文凤打她一巴掌,才会刻意强调萧岿是她郎君,还行臣妻之礼,这就是要自己妹子心里不痛快。后又说萧岿非器量狭小之人,更是有安抚萧岿之意。   百草猛然被宇文凤打了一巴掌,先是一愣,后听到她的话,随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又见她看向自己拿恶毒的眼神,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心中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又担心萧岿动怒,于是抢先站了出来。   那宇文凤没想到这汉人女子如此不要脸,竟然称自己为臣妻,果然气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又见自己兄长那双凤眼流露出了寒意,方才不情愿说道:“免礼!”   见到百草被宇文凤打的那一刻,萧岿确实很生气,恨不得撕了这个刁蛮的鲜卑女子,只是多年来的自持从他脸上看不出太过剧烈的反应,紧接着便是宇文邕出口相劝,然后又是百草对宇文兄妹二人相拜。   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人羞辱,却因身份立场又无法相护,这种无能为力之感第一次让他有了手掌重权的心思。   那宇文凤见百草如此,心中觉得十分无趣,又见偷偷像萧岿望去见他神色间的冰意尽退。于是眼珠一转,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从宇文邕身边蹦蹦跳跳的来到萧岿身边,一脸率真的在萧岿旁边坐了下来,大眼睛里尽是无辜之色,拉着萧岿的衣角可怜兮兮的道:“萧大哥,凤儿猛撞,你莫要怪凤儿可好!”   萧岿淡淡的道:“公主无错,是臣妻无礼!”   宇文凤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难过之极。   这边宇文邕见宇文凤在萧岿旁边坐了下来,自然而然的便坐在百草身边,见百草白净的脸上还留有红印,坐在自己身侧却显得悠然沉静,此时湖面碧波潋滟,微风吹来,更是添了份楚楚动人的风情。在这长安城,他见惯了鲜卑女子的热情奔放,而汉族女子大多是胆小腼腆的,就算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也自持矜贵惺惺作态。像百草这般沉静从容的却少之又少。不由的用那双勾人的凤眼细细打量起她来。   “还请大司马自重,非礼勿视!”萧岿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宇文邕的目光。   只见他说完便站了起来绕过榻几,走到百草身边,面露不悦的看着宇文邕,那意思很明显:他萧岿要坐在百草的旁边。   宇文邕也不在意,细长的凤眼瞟了一眼萧岿,懒洋洋的起了身,来到宇文凤旁边坐下。见自己妹妹一副受伤的神情不甘的盯着对面的萧岿,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笑道:“凤儿小小年纪便如此痴情,却不知那萧郎心似铁!”   宇文凤听了是不服气指着百草道:“对她便好的很!”   萧岿听了温柔的看向百草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要对她好!”然后又对宇文凤道:“你年纪还小,待你长大了,自然会有疼爱的你郎君!”   宇文凤听萧岿如此说,委屈的眼泪又要出来了,道:“我要你做我的郎君!”   萧岿摇摇头:“我已有妻子的人选了!”   此时宇文凤小脸涨的通红,气鼓鼓的看着对面的萧岿与百草,眼中尽是不甘之色。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顿时气氛尴尬至极。而在她旁边的宇文邕则是一副欣赏湖光山色的模样,悠然的喝着面前的葡萄酒,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最难消受美人恩(二)   “宇文邕、萧岿,你们出来游湖也不叫上我!”   普六茹坚的声音打破了萧岿船上的尴尬。随着话音落下,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的船已渐渐靠近,只见他们夫妻二人笑盈盈的站在船头,在他们身侧还有一个与普六茹坚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孩。   萧岿见他们夫妻二人,不觉与百草对视苦笑了一下,想今日他们二人游船是彻底的给破坏了。   因萧岿准备的船是与百草二人游湖所用,坐不下那么多人,众人便上了普六茹坚的船上。   自萧岿一众人上了船,那与普六合坚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就一直双眼发亮的看着宇文凤,待他们几人坐定,那男孩直接来到宇文凤身边坐下笑呵呵道:“凤儿妹妹,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你,你在做什么?”   宇文凤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倨傲道:“要你管!”   独孤伽罗见宇文凤如此态度,皱了皱眉,对着那男孩说道:“瓒儿,还不向顺阳公主与大司马行礼!”   那被唤作瓒儿的男孩,是普六合坚的同母胞弟,与宇文凤年纪相仿,自小便熟识,他极为喜欢宇文凤,但这几日宇文凤迷恋萧岿,不愿理睬他。   原本普六茹坚同宇文邕私交较好,这种私下小宴是没有那么多礼节了,但独孤伽罗实在不喜宇文凤的样子,才故意对普六茹瓒如此。   她说完普六茹瓒,又对着旁边的百草笑道:“想不到如此有缘,我们出来游湖,竟能在这里碰到妹妹!”   “姐姐说着正是,早知道便应一起出来!”这几日百草时常去普六茹府上陪独孤伽罗,两人见面甚是亲厚。   独孤伽罗见百草脸上有些红肿,面露关心的神色问道:“妹妹脸上怎么红了一块儿?”   “因她不知礼数,是本公主出手打的!”宇文凤此言一出,席间又顿入了尴尬,她见独孤伽罗与百草亲厚,早已心中不喜,又见她如此关心百草,更加觉得不痛快,所以在她出口相询之时,便枪在百草之前答了,说完还一副你乃我何的样子,一副挑衅之姿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原与宇文凤父亲宇文泰同为西魏八柱国,只因宇文泰势大,篡权夺位才让自己的儿女成了公主皇子,在独孤伽罗心中是看不起文宇氏的。   如今见到独孤凤如此蛮横心中不满之情更是加重了几分,她心疼的看着百草道:“妹妹受委屈了!”然后又对着普六茹坚道:“妾身今日恹恹,无心赏这远山近水,可否先行回去?”   宇文凤这几日迷恋萧岿之事,普六茹坚是知道的,莫说是普六茹坚,如今周国的权贵都知晓一二,只是宇文凤年纪尚小,大家都当做孩童玩笑之语,没有人当真。   今日众人见独孤伽罗、百草、宇文凤三人间气氛尴尬不已,心知此宴必无法开怀。   只是没有想到独孤伽罗如此果决,才一个照面便提出要离去,如今在她家的船上,她没了兴致,众人只得就此散去。   回到驿馆,燕儿气愤道:“好好的游玩,就这么被毁了!”又看向百草的脸,心疼道:“宇文凤小小年纪便如此跋扈,长大了定难缠的紧!”   此时百草脸上早已看不出什么,想到今日宇文凤看向自己阴毒的眼神,不由的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过一个小女孩,何必同她计较,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动身回江陵,以后也不会相见了。”她说这话时,若是知道日后同宇文凤有怎样的纠葛,只怕会欲哭无泪。   “我们要回江陵了?”燕儿道   百草点点到笑到:“萧大哥在长安的事儿已了!”   燕儿听了拍手笑道:“如此再好不过,这长安一点也不好玩!”   萧岿他们走的那日,普六茹坚、孤独伽罗、宇文邕、宇文凤都来城外相送。   独孤伽罗对百草的离去十分不舍,拉着她的手眼中含泪道:“妹妹一路多保重!我独孤氏虽不复往昔,但我亦会多多留意江陵动向,若有可出手相助之机,姐姐定不会吝惜!”   百草知她指的是自己的婚事,甚为感动,若是在一年前,百草都不曾感到自己的身份有多么低微,自她来到江陵,见了张茵茵与王皇后的,方知自己在她们眼中的身份。   后又在长安被宇文凤打了一巴掌,她才深深的认识到原来自己在她们这些贵人眼中命如草莽,若不是有萧大哥一直相护,只怕自己死在这个世上也无人问津,就像她儿时记忆中的健康城中那死去的人们一般,从来到这世上到死去,都是悄无声息的。   难怪阿爹自小便只要自己学会怎么活着,地位卑微又如何?别人越看不起自己,她越不能自轻自贱!况且她身边还有萧大哥、还有姑母杨月青、还有独孤伽罗。   她在临走时,给独孤伽罗一副方子,是保胎的,在上面细细的写了如何熬制。   那边宇文邕、普六茹坚、与萧岿到没有那么说的,男人不比女人,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哪怕心中情意千斤,也只是淡淡的道别。   况且萧岿早已被宇文凤缠的不耐烦了,她一口一个等她长大便嫁与他做妻子,实在让他头疼的很,尤其宇文邕和普六茹坚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让他更为恼火,好不容易等到独孤伽罗与百草依依不舍的话别完,他头也不回逃似的上了马车,同等候已久的梁国军队缓缓的与长安渐行渐远。   “皇兄你说萧大哥会等我长大吗?”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车队,宇文凤一脸期盼的问像宇文邕,“不会!”宇文邕答的斩钉截铁。   “那时他早已娶了杨氏百草!”普六茹坚还刻意加了一句。   “这有何难,到时候我叫人杀了那汉人女子,再要皇兄下旨赐婚。”想到此,宇文凤不由的笑了。   不知为何,独孤伽罗竟似看穿的她的想法,不由了皱了皱眉。   离开长安,最难过的竟然是李千命,他在长安这段日子实在是如鱼得水,自江陵带来的瓷器买了高价不说,他又低价买了很多药材珠宝,就连他不喜欢喝的葡萄酒,他也买了不少回去,用他的话说,虽然他不喜欢,但周国贵人喜欢,他大可运到邺城去卖。想到此,他便笑的合不拢嘴。有时竟然还会哼些不动听的小曲儿。弄的萧岿等人啼笑皆非。   与李千命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鹰飞,此时他也同他的主人面临同样的苦恼:美人恩重,难以消受!   他们来长安时沿途救下了些被欺凌的汉人女子,这些女子饱受流离之苦,好不容易被人救出苦海,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   她们中的大多数都与家人分散,又处于妙龄,萧岿的梁国军队都是汉人儿郎,虽军纪严明但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促成了不少良缘,奈何他们这近千人队伍,这些女子才百人,便成了众多男子最求的对象。   如此一来,那些心气儿高的,便盯上鹰飞。   虽然萧岿尊贵不凡,但他离她们太过遥远,再自命不凡,这点自知自明还是有的,况且这车队中谁人不知在太子岿的心中,除了那马车中白衣胜雪的女子,其他人都视为无物。   于是鹰飞便被这些被救回来的女子给缠的头疼的很。   一会儿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道:“郎君救命之恩,奴愿舍身相报!?”   一会儿一个羞答答的身影走过来,眼中含情,端水而来。   萧岿与百草乐得看鹰飞一脸窘迫样,只要不闹的过分,他们便睁一眼闭一只眼,当做戏来看,萧岿却不曾想,在几日前,他也是被宇文邕与普六茹坚当做笑话来看的。   看着细腰丰臀的女子刚刚离去,燕儿不禁笑道:“鹰飞,你艳福不浅,羡煞旁人啊!”   那鹰飞已经被众女子缠的头大如斗,见燕儿在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瞪向燕儿,刚要回嘴还击,那机灵的大眼睛看着燕儿突然亮了起来,看得燕儿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只见他一面用手拍自己的头一面道:“真是蠢!怎么忘了燕儿!”说完便笑着来到燕儿身边,见燕儿一脸防备的样子,他嘿嘿的笑道:“燕儿莫怕,你也不用羡慕我的艳福,你的如今也来了!”   燕儿听的一脸懵懂,警戒的打量着他:“你此言何意?”   鹰飞假装很认真的说道:“我常年跟着我家太子,你则是跟着你家女郎!”燕儿上下看了看他,总觉得自己要倒霉了戒备道:“那又怎样”   鹰飞一手伸出一个指头,将两手并作一处,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就和那群女子说我们是一对儿如何?将来你家女郎嫁与我们太子,你嫁给我,多好!”   燕儿没有想到鹰飞竟然当着萧岿、百草、李千命的面儿说这话,窘的满脸通红。又见百草认真的看了看鹰飞,又认真的看了看她,那副模样分明就是在盘算鹰飞所言是否可行。萧岿则是一脸的认同的点了点头,李千命更是直接说道:“我看甚好!”   “李叔,你再乱说我就偷女郎的药来毒你!”   李千命见燕儿如此说,赶快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嘴上却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最让她生气的,那鹰飞说完竟然真的像来找他献殷勤的女子对着她指指点点。过了一会儿,那女子便换了一副面孔,哭哭啼啼的离去了。   自她走后再无人来骚扰鹰飞了。   燕儿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是看笑话的,怎么就引火烧身了。      ☆、风雨欲来燕归巢   在众人的调侃嬉笑中,江陵越来越近了。   张茵茵早已在江陵城中等的坐立不安了,自她听王皇后说萧岿一行人过几日便可归来了。她急忙的寻了个理由,回到自己府上。   富阳公主见女儿面上急切又兴奋的样子,就知她所为何事。皱紧了眉头道:“这样慌慌张张的不顾礼仪,成什么样子。”   张茵茵顾不上母亲的不满,她因兴奋脸涨的微红,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阴恨的笑道:“娘亲,太子岿三日后归来,杨氏百草那个贱人也会跟着回来。”   百草随萧岿去周国的事情,江陵宫里的人是在他们走了才知晓的,纵百般不愿,但木已成舟,萧詧发了一阵子脾气,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不提了。王皇后却因此事更加的厌恶百草,觉得她这般随着萧岿去周国是不知廉耻,只有那没有教养的寒门女子才会如此下贱。她越这样想,就越觉得张茵茵教养良好。   原本富阳公主打算在萧岿离去之际,找人将百草杀了,但没有想到张茵茵在送别那日,见到百草混到朝见的队伍中。便知此事落空了。如今听说他们要回来了赶紧赶回来告诉母亲,那意味很明显。   富阳公主听了倒是显得极为平静淡淡的说道:“他们只是去周朝见,自然会回来的,这有何惊慌!”   张茵茵见母亲如此态度,担心她忘了曾说过要杀了百草之事,细细的看着富阳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母亲曾说过要除了那杨氏百草,可曾记得?”   富阳公主充满嘲讽的看了她一眼:“你就对杨氏百草就这般没有把握,她还没有回来,便急不可待的专为此事来找我?”   张茵茵被母亲看的心里发虚,仿若自己无能至极,她自小聪颖过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一学便会,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挫败感,今日被母亲用如此目光看自己,骨子里的傲气顿时散发了出来,扬起下巴,脊背挺的更直了,骄傲道:“那出身低贱的女子如何能与女儿相比。”   说道这里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萧岿那俊朗的面容,想到他对自己与对百草的态度有天渊之别,刚刚涌上来的傲气不觉得的又退了下去,声音也弱了几分:“只是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让太子岿如此迷恋!”   富阳公主见女儿提到萧岿是那痴迷的神色,不由的叹了口气,若是只图太子妃之位,她有的是手段教会她,可偏偏动了真情,还痴迷至此,一个对男人动了感情的女人,就如同被沙尘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其他美丽的景色。   若这男子同样珍重于她还好,可是如萧岿这般心有所属,视她为无物,她偏偏定要他的感情,这场仗,从一开始,她便输了,想到此,富阳公主不由的叹了口气。   她转过头,别有深意的看着张茵茵:“我这从未爱过你的父亲,所以他纳妾,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反而他却觉得我大度,对我更加尊重。”   看着张茵茵惊讶的神色,富阳公主眉毛一挑,神色如常的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被萧詧所杀,我能安然的在江陵生活,还能将你嫁与萧詧的儿子,与他联姻。”   张茵茵一直知道自己母亲于人情十分冷漠,没有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淡薄的话。   在张茵茵的记忆中,她父母感情甚好,两人可称得上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直以来,她的便想嫁一个天下无双的好郎君,然后同父母这般,两人携手白头,如今听母亲如此说,她怎么也不相信。   她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母亲的面前拉着她的衣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母亲的眼中找出她说谎的证据:“我不相信,你与他夫妻多年,竟能没有一丝情分,他死了你当真不曾伤心吗?你真的一点都不记恨皇上吗?”   富阳公主看着女儿难以置信的神情,用力的甩开了张茵茵的手,步步紧逼道:“他是我夫君,自我嫁给他,便与他荣辱与共!我所看到的,并非是那腻腻歪歪的女儿情长,而是着眼于大局!如今这乱世凄凉,我虽贵为公主,却常常惶惶,担心明日或流落飘零或身首异处。我要的只是安稳富足的生活,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然后又怒气冲冲的指着张茵茵道:“你,是我亲生之女,自幼聪慧饱读诗书,竟然如此蠢笨,为一个男人失魂落魄慌张至此!还与那低贱的平民争风吃醋,丢尽了我的脸!为了我安稳的晚年,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要你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的江陵之后!但若是你一味执着那太子岿情归何处,最后你会输的体无完肤!哪怕他日你成了他妻子,你仍不会快乐!”   富阳公主她每说一句话,便往前进一步,说道最后竟将张茵茵逼迫到了墙角。   见张茵茵的苍白的脸色,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冷冷的道:“没有那杨氏百草也会有李氏百草刘氏百草,你若只执着于他心在何处,那么你永远都学不会用脑子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她似有些疲惫,转过身缓步离去,看都没有看一眼懵在墙角的女儿,只留下了冰冷的声音:“那杨氏百草若真能阻你成为江陵之后,我定会杀了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房中,留下一脸震惊的张茵茵。   当萧岿的队伍回到江陵,他们不但带回了周天王宇文觉的赏赐还有混在队伍中的百名汉人女子,这长长的队伍,竟然比去的时候还显得壮观。   自鹰飞那日拿燕儿做盾,队伍中被救的女子再无人骚扰他了,这些女子经历了太多苦难,她们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那燕儿虽不如百草的绝美,却也清秀可人,原本就稳重,跟着百草这一年多来,越发的沉稳了,气质也与百草有几分相近。   那些献殷勤的女子,之前是太过心急,自从听鹰飞说早已与燕儿有婚约,便没有见到燕儿一日的好脸色,又见她举止不凡,想来鹰飞说的是真的,只怕是燕儿恼了她们这些日子对鹰飞大献殷勤,若是真因此记恨上了她们,这后果她们可承担不起。   于是这些女子在这一路上出奇的老实,偶尔见到燕儿,眼中也多时恐惧之色,她们那里知道燕儿脸色不好看是怪鹰飞胡说八道,于是越发的小心了,这样一来倒是乐坏了鹰飞。   众人进入江陵之后,萧岿便直接回到皇宫之中像萧詧禀报朝见之事,鹰飞则是忙着去安排带回来的女子,百草与李千命、燕儿则是回到居处。   长安地处北方,他们去的时候又赶上春日,对于自小在健康长大的百草而言,那边太过干燥了,回到江陵,感受到空气中温润的湿度,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自回来之后,李千命便来找百草,告诉她他想要去趟邺城,一则将从长安带回来的货物送到那边去贩卖,二则去见见杨月青,与她说说如今百草在江陵的形势。   百草知他是急性子,况且自己心里也记挂着杨月青,便同意了,又写了一封信要李千命给杨月青带过去。   李千命走了之后,燕儿就担负起管理下人的责任,她素来稳重,事事处理的有条不妥,百草也乐的宽心。   这日百草正在湖边吹山水吟,听到燕儿来报,说宫中来人传旨。   百草觉得十分好奇,不知是何旨意,来到前厅接了旨,才知道宫中要在三日之后设宴于瑶华殿,要百草前去。   送走了宦官,燕儿奇道:“不知皇后此举何意,元月家宴她都不曾下旨请女郎,这不过是太子北周归来,他们设宴为何要请女郎?”   百草也觉得有些奇怪,她虽与王皇后只见过一次面,却能明显感觉出来王皇后是不喜她的,就连萧岿的生母曹贵妃也对她很是冷淡。   那元月家宴,萧岿虽然没有说,她也猜到张茵茵定是在的,她从不怀疑萧岿待自己的心,但那王皇后与曹贵妃,一个是他敬爱的嫡母,一个是生身之母,都不喜自己,只怕此时,萧岿也是十分的为难,想到此,不由的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她都萧大哥的嫡母,又是皇后之尊,她下旨,我自然是要去的。”   燕儿见百草神色中有些郁郁之色,担心道:“女郎,那日来府上的那位女郎是否也会去?”   百草知她指的是张茵茵,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萧大哥的嫡母王皇后,与生身之母曹贵妃,只怕都是意属于她成为太子妃的,她是梁国富阳公主之女,与萧大哥出身相配!”   燕儿见她说道张茵茵与萧岿出身相配之时,尽是苦涩的味道,又想起百草的出身,不由的替百草感慨:若论起来,自己女郎也是梁国公主所出,只是她身世实在离奇,尤其是她的生父,若是让人知道她的生父是侯景,只怕这天下都无她的容身之处了。   想到此更加觉得自己女郎实在命苦,她见百草已是郁郁,便想给她宽心,安慰道:“无论如何,太子是意属于女郎的。”其实这话燕儿说的也是极为没有底气,那萧岿不是普通人家的郎君,他是未来的江陵之主,若是女郎嫁给了他,将来便是江陵的皇后,皇后下面还会有嫔妃。   一想到将来百草要与其他女子一同分享萧岿,燕儿竟然难过了起来,此时她可以理解当日在邺城为何萧岿迟迟不肯表明心意,这其中实在是太复杂了,后来转念一想:自己能想到的,只怕自家女郎都想到了,唉!      ☆、山水悠悠动江陵(一)   到了宫中设宴那日,燕儿一早将百草打扮妥当,马车也在门外备下了,她们主仆二人来到门口,发现驾车之人竟换成了鹰飞。   鹰飞见到站在百草身后的燕儿,像她招了招手道:“燕儿,几日不见可曾想我否?”   见到他,百草便知道定是萧岿知道了她今日也参加宫宴,所以派了鹰飞来接。   燕儿见到鹰飞,也不答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对着百草道:“女郎,有此人在,奴放心的很,先回去了!”说完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便进府了。   自从鹰飞在回江陵的路上调侃过燕儿之后,便没见到过燕儿一个好脸色,他也不在意,好像没看到燕儿那要杀人的眼神,还自顾自的跟以前一样,整日嬉皮笑脸的在燕儿面前说笑,百草早已习惯了他们二人这样。   她在上车时,突然沉下了脸,对着鹰飞说道:“鹰儿,你若无心娶燕儿,不可再说此类的话,你若真有心娶燕儿,也要看看燕儿是否愿意嫁与你!”   鹰飞见百草缓缓的走了过来,在来到自己身边时突然沉下了脸,就觉得有些不对,也想到是不是因为开燕儿的玩笑惹恼了她,可这些日子她也未说什么,哪知她竟上来就叫自己“鹰儿!”   这一声鹰儿叫的鹰飞险些从马车上掉下来,根本顾不得她后面说了些什么,他结巴道:“鹰。。。鹰儿?谁是鹰儿?”   百草瞪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戏谑之意,但依旧沉着脸,挑着眉毛道:“自然说的是你!你不是想和我的燕儿凑成一对儿吗?这鹰儿燕儿的叫起来十分方便!”   到了此时鹰飞哪里还听不出来百草分明是在报复他欺负燕儿,“鹰儿”这名字要是被孤狼卫的兄弟们知道了,还不笑死自己,他赶紧哭丧着脸对百草作揖道:“女郎,奴知错了,奴再也不敢了,这鹰儿可别再叫了!”   “为何叫不得!鹰儿你还不谢过主母赐名!”还未等百草答话,燕儿的清扬的声音就从院里传了出来,语气中尽是痛快之色。   完了!鹰飞想到:被燕儿听到了,她定会报复自己传出去的!   “燕儿说的甚对,还不谢过主母赐名!”再听到萧岿喜悦的声音自车里面传了出来,鹰飞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就扭成了苦瓜,他怎么忘了太子在车中,他听到燕儿唤百草为自己的主母,心里喜开了花,别说只是乱叫了自己的名字,只怕现在燕儿说要将自己扮作女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同意的。   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百草了,他转过头来用那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看着百草,眼神之中尽是无限的委屈悲伤,鹰飞的双眼长得非常漂亮有神,像是天生会说话一般,或真诚或委屈,各种情绪表达出来令人动容不已。   可惜他遇到的是百草。她只淡淡的看了鹰飞一眼随后便缓缓的说道:“好好驾车!”说完便进了马车里面,再也不管车外的鹰飞心情如何。   百草才进了马车便看到萧岿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迎上萧岿的双眸,她再没了调笑鹰飞的勇气,不由的气弱了几分嘟囔道:“谁叫他欺负燕儿!”   萧岿见她如此,突然觉得真的爱极了眼前这个女子,在旁人眼里她是沉静从容的,却没有人看出她骨子里的调皮,这样的百草甚是灵动,在这世上只有他萧岿见的到,想到这里,他的眼中笑意更甚了柔声道:“我的百草说的对,鹰儿欺负燕儿,是我教导无方,我但凭百草处置!”   百草听他也管鹰飞叫鹰儿,觉得十分好笑,又听他说道“我任凭百草处置”时,说的极为暧昧,有种任君为所欲为的神情。   百草的马车车厢并不大,他们二人原本就离的很近,不知怎么回事儿,百草竟然觉得有些紧张,她赶紧稳了稳心神。   只听萧岿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今日宫中设宴,我会一直陪着你!”   百草见他收起了玩味的神情,眼中尽是安慰与真诚,想来他也是知道宫中皇后与曹贵妃不喜自己,故特意来陪伴自己进宫的。自从离开健康,都是萧岿一人在为他们的将来筹谋,比起来,自己显得太过无用了。想到此,她抬起了头,看着萧岿道:“你放心!我亦并非软弱之人!有些事,需你我二人共同面对的,我绝不畏惧!”   萧岿见她说的认真,美丽的小脸上表情坚决,不由得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我知道我的百草甚好!”   到了宫里,鹰飞见两人下车时柔情蜜意的样子,知道“鹰儿”这绰号只怕是逃不掉了!   在萧岿的带领下,百草来到了瑶华殿,这个殿比上次家宴的那个殿大了不少,此次百草的位置直接就是与萧岿挨着的。百草也见到了张茵茵,她此次竟然坐在了王皇后的下手位置,想来这些日子在宫中深得皇后喜爱。   除了曹贵妃,其他的嫔妃皇子也都来了。萧詧本不好女色,除了王皇后与曹贵妃,还有五位嫔妃,她们都坐在曹贵妃的后面,神情甚是恭敬。而萧岿的后面则是萧岩、萧岌、萧岑三位皇子。   此时这三位皇子正在用好奇的神色打量百草。   自张茵茵住进宫中,他们就知道她是父皇和母后为三哥选定的太子妃。   在张茵茵知道萧岿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东风郎君后,她刻意在宫中收买人心,又举止有礼行为有度,宫中上下对她印象都非常的好。   那日家宴的事儿也曾在宫中流传,三位皇子听说太子妃是另有其人,开始还不信,今日见萧岿带了一位娇小动人的女子前来,不由的想起了传闻,但他们三人又十分惧怕萧岿,只能偷偷的将百草与张茵茵做比较。   他们三个的年龄都不大,最小的萧岑才七岁,他们只觉得百草长得比张茵茵美丽,但因张茵茵在宫中待的久了,他们更是先入为主的觉得张茵茵亲切。   此时坐在上位的萧詧看百草却是十分的顺眼,萧岿回来之后,将在北周发生的事情如实的告诉了萧詧,对萧岿的所作所为,他非常满意。   江陵国小人稀,萧岿带回的那些女子,安置妥善,成婚育子,他江陵的人口总会慢慢的多起来,又听了在宇文护的示意下,宇文毓赏了不少礼品。这样萧詧心下大定,当他听说是用百草制的毒送给宇文护时,心中对百草又重新认识了一番:早年为了他的大业,他也曾大肆招揽人才接触各路英豪,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制毒的高手是多么的稀缺,那普通的毒早令各国贵重之人重重防范。   想不到在他的江陵竟然藏有如此制毒高手,这若运用得当,可不费一兵一卒令一个国家陷入混乱之中。最让他高兴的是,萧岿将药送给宇文护,不管将来这药是不是给宇文毓喝了,这制造混乱的种子算是埋下了。   想到此,他看向百草的目光不觉的柔和了几分,要知道萧詧因霸业难成常年郁郁寡欢,眉间那深深的川字纹充分的说明了他心中有多少不平之气。今日难得的露出笑脸,让众人都跟着觉得心中一松。   坐在他旁边的王皇后见几个月没有见到百草,发现她越发的美丽了,心中不由一沉,又看她今日打扮的甚是得体,既不招摇也不寡淡,就那么静静的坐在萧岿身侧。   因王皇后的门第之见,百草在她的眼里怎么看怎么没有皇后之威,那有坐在自己下手边的茵茵这般端丽冠绝!当她看到坐在旁边的萧詧看向百草的目光,根据多年夫妻对他的了解,便心知不妙,不知岿儿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萧詧有所意动。她见众人坐定,待萧詧说了一番场面话后便笑着道:“此番周国朝见,岿儿有功,那也是陛下教导有方,妾敬陛下一杯!”说着便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萧詧今日显然十分高兴,也笑了喝了一杯。   曹贵妃见那萧詧喝完了酒笑道:“陛下,我们今日之坐着饮酒甚是无味,不若做些节目助兴可好?”   萧詧笑道:“爱妃有何节目?说来听听?”   曹贵妃笑道:“妾素来是愚笨的,陛下又不是不知,况且岿儿都这般大了,那有我们这群老人出来给小辈助兴的!”   萧詧笑道:“爱妃说的甚是,我糊涂了!那依你说当如何?”   曹贵妃看了一眼坐在王皇后下手边的张茵茵笑道:“茵茵才动江陵,不若让她来表演个节目可好?”   萧詧随着曹贵妃的话语看了一眼张茵茵点头道:“听闻张瓒之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   张茵茵见萧詧如此说,便缓缓的站了出来,笑的端庄优雅:“茵茵愿做画一幅以娱众人!”   此时早有宦官命人抬上画案备上笔墨,众人见张茵茵伏案作画,神色极为认真,过了好一会儿,便见她画好了。   待婢女将此画举起,众人一看,不觉眼前一亮,只见画中有一只大鹏展翅高飞,那大鹏画的极为精妙,让人看了仿佛它真有吞云吐雾傲视苍生之能。它的下方是一片苍茫大海,海边有礁石林立,在那礁石之上又一巨龟仰头眺望,似在看茫茫大海又似在像天上的大鹏挑衅。      ☆、山水悠悠动江陵(二)   众人看到这幅画顿觉眼前一亮,王皇后看了这幅画,满目赞赏之色:“右上大鹏展翅实则虚之,左下巨龟临海虚则实之,画的不错,做到了意存笔先,画尽意在。”   这王皇后出身琅邪王氏,对书画艺术品位甚高,她这样一说,众人均觉得这幅画不俗。   百草不懂画,王皇后说的“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她无法感受,但是她心思灵透,觉得这画中要表达的意思貌似展翅的大鹏再俯视苍生,但更像它对地上的巨龟虎视眈眈,而地上的巨龟虽不如那大鹏气势非凡,却给人不妥协忍辱之感,这让她不由想起了曹孟德的《龟虽寿》。   坐在她身旁的萧岿嘴角上扬了,小声说道:“她倒聪明!”他没有评价她画的好坏,只说她聪明,百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萧詧对着这幅画面露深思。   张茵茵面对王皇后的夸奖表现的极为得体,她不卑不亢的走到画前,微笑道:“禀皇上,皇后这画还有最后一笔未完。”   王皇后诧异道:“哦?你且将这点睛之笔落下。”   张茵茵没有要侍女将画放回案上,就要她们举在她的面前,只见她拿着笔,在画前妙笔一挥,一首诗跃然于纸上。   这诗正是百草想的《龟虽寿》,只见在巨龟边上写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其实张茵茵这幅画布局原本极为精巧,加上了这首诗到显得突兀了,虽然她的字体娟秀多姿,若是单拿出来定是赏心悦目的书法,但放在这画上便让人觉得怪怪的。   众人正在觉得奇怪不知她用意时,便听到萧詧击掌道:“好!好!好!好一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说道最后,眼中竟隐隐含泪。   他是这江陵梁国的皇帝,在这大殿之上,他最为尊贵,众人见他说好,不管自己心里觉得如何,都跟着拍手叫好,只有萧岿淡淡喝着自己面前的酒。   萧詧的反应早在张茵茵的预料之中,自那日她被母亲富阳公主骂了之后,她认真的反思了这半年多来的自己。她发现母亲说的是对的,以她的身份天天为了萧岿与杨氏百草那贱人争风吃醋真是脑子糊涂了。   只要自己做了萧岿的正妻,以自己的才貌,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定能引起他的爱慕。而萧岿的身份是江陵的太子,他的妻子是未来的皇后,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着江陵整个国家。那杨氏百草的出身如何能服众?太子岿也是看清了这点,才费尽心思的让她博得好名声,然后再将她拜在那个重臣之下,做了干女儿,如此方可堵住悠悠众口。   那杨氏百草最薄弱的门第出身,是她张茵茵与生俱来的,她不好好利用这优势博得上下欢心,居然满脑子想着和那贱人争夺萧岿的爱,实在是糊涂了。   张茵茵是富阳公主精心培养出来的,之前是因为心系萧岿才乱了分寸,如今冷静了下来,她便展现了自己的机谋与算计:她知道萧詧心怀大志而不得,故常年抑郁,这《龟虽寿》中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正中了他的心思。   若是只写一首《龟虽寿》显得太过刻意,于是先作画一副,那展翅的大鹏就如周国咄咄逼人,而那巨龟便如如今的梁国,虽积弱却亦有抱负。她画完这幅图之后,看到萧詧深思的模样,便知自己做对了,而后再补上和他心意的诗,怎能不令他欢喜?   果然,此时萧詧心中对张茵茵的好感大增,暗道不愧是张瓒与富阳公主的女儿,如此才识气度,方可配成为我未来的梁国之后。他叫人收起了张茵茵的画,又赏了她一对儿上等的翡翠玲珑镯。   王皇后非常满意张茵茵的表现,笑着看她从容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待她坐定,方才道:“前阵子看茵茵跳舞,那舞姿轻盈优美,飘忽若仙,今日又见她妙笔生花,富阳公主生了个好女儿啊!”   她一说,众人都跟着夸奖张茵茵,曹贵妃也笑着道:“姐姐说的极是,茵茵这孩子当真是灵秀,最难得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啊!”说完还看了萧岿一眼。   萧岿只当做没有看到曹贵妃的眼色,继续喝自己的酒。   “谢皇后娘娘夸奖!贵妃娘娘夸奖!若是两位娘娘不弃,茵茵今日愿再舞一曲,以祝酒兴!”张茵茵听了端庄大方的站了起来,不卑不亢的像两位娘娘行礼谢过。   王皇后见她,心中越发的喜爱,拉着她的手慈爱的笑道:“好孩子,今日你已作画操劳不宜再舞,况且你的舞我们已经看过了。”然后又看向了百草淡淡的道:“我见你身段婀娜,若是舞起来想必不会输与茵茵的舞姿。”   王皇后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百草身上,与张茵茵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相比,百草的身材更为娇小玲珑。 若是跳起舞来,确实比张茵茵更加有优势。   坐在曹贵妃身后的一位嫔妃道:“这位女郎生的娇媚又身量纤弱,若是舞起来定会如汉宫飞燕重生。”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期待之色。萧岿自与百草相识没有见过她跳舞,只知她不擅音律,见众人如此,不由的看像百草。   只见百草盈盈站了起来,从容说道:“百草不擅舞蹈,扫了大家雅兴实在抱歉,愿做一曲《山水吟》赔罪。”   说完便从袖中拿出玉笛,放在嘴边,随着笛音想起,众人不觉的被带到百草的笛音中去了,这山水吟自萧岿教会她,她已经吹了无数次,萧岿在邺城时突然离去回江陵,她的笛音中充满了寂寥与思念,后她在健康经历家破人亡,悲伤至极,便用笛音为自己消磨伤痛,渐渐的她的笛音中竟有了舒缓之意。虽然萧岿给了她很多曲谱,她最喜欢还是这首《山水吟》不只因为这是萧岿教会她的第一首曲子,更多的是这曲意中那种清高韵调,对明月清风,物我两忘,笑红尘名利,皆为过眼云烟。   众人正沉浸在这悠扬的笛声之中,不知何时,在第一段笛声落下后,琴声又起,原本第一段笛音婉转如水之洋洋,第二段便待承启走高若山之巍巍,若一人吹奏起来,第二段极为费神,且显得孤寡,这首曲子百草虽然吹了多次,都属自娱,若是要人惊艳,还差了几分。   此时有萧岿的琴声相伴,琴声笛音,似问答,似依偎,顿时让人觉神清气爽仿若流连于山水之间乐而忘返。   就连整日记挂国仇家恨雄图霸业的萧詧也觉得自己身心愉悦在这美妙的音律之中。   在这大殿之上,音乐清扬,奏者怡然听者舒怀,只有张茵茵一人与这场景格格不入。   此时的她并没有被这悠扬的乐声所感染,她十分的清醒,她以为自己经过母亲的说教,她已经看透了,便如今日在这大殿之上,她见到萧岿带着百草一同前来,她可以压抑住自己的嫉妒,可以视若无睹依旧从容。   但是当她看到萧岿与百草琴瑟和鸣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滔天的妒意了,那样优秀的男子,宛若谪仙一般优雅自在,为何?为何他的旁边是杨氏百草那个贱人?而不是自己?那杨氏百草连舞都不会跳,为何却能得到他的青睐?   尤其是看到他们两人亲密无间的配合,那种郎情妾意心心相惜的相知相爱,让她觉得自己没有一丝丝可以□□去的余地。自萧岿进入这大殿之上,他连一眼都没有看过自己,即便是自己作画之时,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看她的画,而她的人,从未进入过他的眼中。   她突然觉得异常的沮丧,无论她怎么努力的压制自己,她终究同她的母亲是不同的,正如富阳公主所说:她不爱她的父亲,便不会为他伤痛,只会潜心谋算怎样活的好。   而她却是真真的爱着萧岿啊,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明白她有多爱萧岿,越是这样,她越是难以控制自己,她有一种感觉:若是这杨氏百草不死,只怕太子岿这辈子都不会看向自己一眼,不只是自己,恐怕这天下的女子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了。   她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在微微的颤抖着,就如她的心一般,怎样都平静不下来,这乐声有多么的美妙她的心就有多么的苦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听完这一曲的,她只知道一曲完毕,殿上鸦雀无声,众人陷入久久回味中,与这种天籁之音相较,自己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显得庸俗不堪。   这一局,她败了!   她可以明显的感觉的到,就连一想喜爱自己的王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隐隐有些担忧,没有他的心,她显得如此无力。   她知道,自今日以后,整个江陵都会传太子岿是怎样与杨氏百草这个贱人琴瑟和鸣两情眷眷!      ☆、怀璧其罪遭横祸(一)   百草没有想到萧岿竟会叫人拿来琴同自己一起吹奏这《山水吟》,自离开邺城,一连串的事情接下来,她许久不曾同他一起吹奏这个曲子,她自认已经将《山水吟》吹的纯熟甚至有了一番自己的韵味,没有想到萧岿在她旁边琴音一起,不但毫无违和之感,还隐隐有了与她的笛音眷眷相伴之意,这样一来,补全了这曲《山水吟》一人独奏的寂寥之感,她不得不佩服萧岿的琴艺之高超。   待他们一曲完毕,众人还沉浸在这动人的乐曲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经过这萧岿与百草合奏的这一曲《山水吟》,众人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之前张茵茵的作画舞蹈,显得那么遥远,没有人再提及了。   况且众人也看出了萧岿对百草的喜爱,太子岿这些年虽然不常在江陵,但他能文能武,处事果决,这江陵将来在他的手中,只会稳固。张茵茵住在这后宫中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众人也都知道她的身份和她在宫中居住的目的,有些人是存了攀附之心的。   那日萧岿带百草进宫只见了萧詧、王皇后、曹贵妃。   其他人即便听说了太子带回了一个女子,也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看重这个女子。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从萧岿对百草的言行神色看来,就算那张茵茵将来做了太子妃,只怕也不如百草的一个指头被萧岿看重。   于是众人不绝于耳的赞美之声将百草与萧岿包围了。   对此百草与萧岿倒是显得淡定的很,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对他们二人而言原本就是无所谓的。   萧詧听完这首曲子竟然有神清气爽之感,他充满疑惑看向百草道:“这曲子你吹的甚好!”   王皇后也点头笑道:“陛下说的正是!”然后又看了一眼百草手中的笛子奇怪道:“我看这个玉笛倒是极为眼熟。”   萧岿答道:“此笛是孩儿的玉玲珑。”   王皇后听了震惊道:“玉玲珑?可是你兄长送你的那支?”   萧岿道:“正是!”   王皇后所说的萧岿兄长就是她的亲生儿子萧嶚,萧岿与他感情甚好,这玉玲珑是萧嶚的遗物,萧岿为了悼念兄长,将它随身带着,也正是因为如此,王皇后将对萧嶚的感情,全部转移到萧岿身上,对她视如己出,曹贵妃虽为萧岿的生身之母,却都不如王皇后对他那么上心。   如今她见了自己儿子的遗物在百草手中,忍着心中百般滋味,用别有深意的眼色看了百草好一会儿,方才对着萧岿道:“你倒是舍得!”   坐在她下手边的张茵茵听到这话,在袖中的双手攥的更紧了,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戳出了血,她没有感觉到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帮她压住心中的妒火。。。。。   在宴会结束之后,萧岿不给后宫诸人围上来的机会,快速的带着百草离去了。   被唤作鹰儿的鹰飞见到他们走来,老老实实的充当车夫,不肯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一话说便又听他们叫“鹰儿。”   百草想到方才在宫中王皇后的话,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笛,对着萧岿道:“原来它叫玉玲珑,这名字起得到恰当。我若知道它是她兄长的遗物,便不要了。”   萧岿道:“为何?你是嫌弃它被兄长用过?”   百草摇摇头道:“并非如此,你与你兄长感情甚好,若是没有把它送与我,你思念兄长之时,还可睹物思人。”   听到百草提到自己的兄长,萧岿眼中黯然之色一闪而过叹道:“遇到你之前我确实喜欢吹奏玉玲珑来缅怀兄长。现在有了百草,想来兄长也是为我高兴的吧,竟然想的少了!”   百草听他如此,不觉的笑道:“还有这么一说,真是没良心!”   萧岿见她的笑的动人,不觉心动,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我的心在你身上,有没有良心你看看便知道了!”   百草红着脸不再理会他,又听他继续说道:“没想到百草已经将《山水吟》吹的如此有韵味。”   百草听了,抬头看向萧岿面色有些凝重:“萧大哥,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吹奏《山水吟》?”   萧岿问道:“为何”   百草道:“我观皇上神疲纳呆,面色无华,因是长期七情郁结,脏腑蕴热所至。这《山水吟》曲意悠远洒脱,皇上听了可舒缓心中郁结。”   萧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响才答道:“此法治标不治本,你看今日他见曹孟德《龟虽寿》的样子,他的心中从未放弃对权位的执着。”   百草叹了一口气道:“求而不得,如此反复,确实难以根治!”然后想了一会儿,道:“萧大哥,我回去写一个方子,待你离去的时候拿回宫中,可去陛下胸中积火。”   萧岿最爱看她认真思索的样子,见她为自己父亲如此劳心,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道:“我萧岿定是前世积福,今生方才能遇到你!”   两个人正说着,便听鹰飞的声音响起道:“太子,女郎到了。”   他见萧岿与百草下了车,不待他们说话,赶紧行了一礼,表情极为认真的说道:“奴宫中还有事未了,先回去了,晚些会遣人来接太子!”   然后逃似的飞快离开了,他离去的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萧岿与百草的眼中。   百草见他瞬间消失的背影,知他是不给他们叫他“鹰儿”的机会,眉飞眼笑道:“这鹰儿的轻功还真不错!”   萧岿也笑道:“我会将你的夸赞告知他!”   这边百草与萧岿在欢声笑语中回了家,那边张茵茵铁青着脸也回到了家中,见到富阳公主,她冷冷的道:“母亲若是想要一个安逸尊贵的晚年,便尽快找人除了那杨氏百草!有她在,我即便做了太子妃,也是一个不得宠爱的太子妃!”   富阳公主见她说的斩钉截铁全无商量的余地,又见她左手上缠着布,显是受了伤,便朝着她身后的婢女看了一眼。那婢女先是看了张茵茵一眼,见她虽一脸怒气,却并有阻止她说话的意思,便将今日大殿之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她说道百草用的笛子是萧岿随身带着的玉玲珑时,富阳公主的皱了皱眉头,沉思道:“茵茵今日做的很好,如此看来这太子岿到是个多情的!”   张茵茵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听她如此说,便知道她是权衡萧岿将来能否保住着江陵太平,她被这烽火战乱吓破了胆,她生怕自己的母亲改变主意,将自己嫁给其他地方王侯。赶紧说道:“太子岿虽痴情,轻重还是知道的,要不然他大可不顾一切娶了那杨氏百草,又何苦做这么多事儿?只要那贱人死了,太子就算是伤心欲绝,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富阳公主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张茵茵见她如此,知她是终于下了决心要除去那杨氏百草,看着她试探道:“不知母亲要找何人杀了她?”   富阳公主警惕的看着张茵茵:“你问这个干嘛?此事你不要插手!我行事素来周全,那杨氏百草必死无疑!你只管做好自己事情即可!”   张茵茵见她如此说,知她是怕自己坏事,心中愤愤不平,但又想到这么多年来母亲办事儿一向稳妥,虽然她不甘心杨氏百草那个贱人就这么轻松的死了,但也无可奈何。   自百草进宫之后,便总是不放心萧詧,虽说她给了萧岿一副方子,但那只是败心火郁结之用,医者仁心,她总想寻个机会进宫给萧詧把脉,这七情郁结若是引发成疽,这可就难治了。   可是自那日萧岿将她送回来只在东风阁呆了会儿,已经过去三日了,也没有再来,鹰飞倒是来了一回传话,说他这两日忙于朝政,过几日便来。以往鹰飞来了还在百草这边待会儿说说话,自从那日被百草调侃之后,便极为不愿意来,因为燕儿每次看到他都会大声的喊他“鹰儿!”这让自称为七尺英雄汉的鹰飞头疼的很,经过这事儿,他才算明白:太子看上的女人同太子一般腹黑!早先见她制各种□□是就应该有所警觉,这回好了,“鹰儿”这软绵绵的名字,只怕自己辈子都无法甩掉了。   要知道如此当日就不拿燕儿开玩笑了,大不了忍受几日,回了江陵,那些女子还能如何缠着自己?   其实他不知道,燕儿真没有那功夫时时刻刻想着他鹰儿这名字,自李千命去了齐国,府中所有事物都落到了她的头上,虽说在江陵的商铺还没有开,府中人也不多,但各项繁琐事物加在一起又要照顾百草饮食起居,她这几日忙的很。   每日伺候百草洗漱完毕,她都睡的极沉。   这日也一样,她一宿无梦,待到第二日恢复精神,先去厨房看了百草的早饭,又命人准备百草的洗漱工具,做完这些,她直径来到百草房中,每日此时,百草早已起来了。今日房中却没有半点声音。   她走进来,见百草的床上纱幔未掀,以为百草还没有起来,暗自奇怪今日女郎怎么赖床了?待走过去掀开纱幔,令她吃惊的是:床上被褥依旧在,百草却不见了!      ☆、怀璧其罪遭横祸(二)   这场景让燕儿愣住了,她转头扫视了一遍房中,见百草的衣物首饰均在,也就是说不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燕儿赶紧吁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待慌乱的脑子冷静了些,便走出房去,要车夫带她去找鹰飞,因为百草两次入宫都没有带燕儿,燕儿不知道皇宫在什么地方,即便知道了,她也不知该如何联系上萧岿,这车夫是萧岿让鹰飞给百草挑的,至少他是知道如何联系鹰飞的。   鹰飞听说百草不见了,他也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女郎的衣物均在房中?”   燕儿点点头道:“衣物首饰都在,只怕如今女郎只穿着贴身的寝衣!”说到寝衣时,燕儿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若是被奸人掳去。。。。。燕儿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鹰飞见她急的泪珠已经在眼里打转儿了,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被掳走了,证明还活着,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府中将女郎掳走的人,若是动了杀机,直接将女郎杀死在床上,这才是最可怕的!”   听他这样一说,燕儿觉得安心了许多,李千命去了齐国,她连商量的人都没有,是呀,女郎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燕儿听到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哨声在耳边响起,随着声音的传出,只见从天空中一个黑点俯冲下来,待燕儿看清才发现是一直漂亮的鸟儿,它径直落在鹰飞的肩上,虽然只是中等体型,却如雄鹰般仰首挺立,让人不敢轻视。   燕儿见这这鸟儿上体为淡蓝灰,翅膀和尾羽均为灰褐色,双眼炯炯有神极具灵气,不觉心中喜爱,脱口而出道:“这只鸟儿好漂亮!”   此言一出,只见鹰飞怒目相向,大声道:“它不是鸟儿,是鹰!赤腹鹰!你见过那只普通的鸟儿有如此霸气的眼神?”   燕儿没有想到仅仅因为一个称呼就引来了鹰飞如此剧烈的反应,可是这“鹰”实在太漂亮了的些,并且体型也就是鸽子大小,她实在有些怀疑。   燕儿的目光让她对面的一人一鹰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只见鹰飞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肩膀的鹰严肃的说道:“长空有人挑衅!”   此言一出,这只被唤作长空的鹰儿迅速的飞向天空,转眼间又飞了回来,这次它没有落在鹰飞的肩上,而是落在的燕儿的肩上,嘴里还叼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那三角形的蛇头在燕儿眼前晃来晃去,饶是燕儿在沉着冷静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只见她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鹰飞看了有些不忍道:“长空够了!快去看看附近山林中有没有可疑的人,太子的心上人被掳走了!”   长空听了,振翅飞向天空,那只蛇不知何时被它扔到了地上,摔的稀烂。   鹰飞边扶着吓的双脚发软的燕儿边得意的说道:“我的长空是天空中王者!极为骄傲,它最恨别人称它为鸟儿,尤其是像看金丝雀一般夸它漂亮,是它最痛恨的!”   燕儿显是被吓的不轻,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知道了!以后都不敢了!”   当鹰飞带着燕儿来到宫中,萧岿正在书房与蔡大宝对弈,听说百草被掳走了,蔡大宝皱眉道:“竟然有人能在江陵东城掳走你的人?”   萧岿想了想道:“天下间能做到这个事情的只有黑衣阁了!”   此时他脑中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是谁要掳走百草呢?既然动用的黑衣阁的势力,为何不直接杀了她,而是只将她掳走?难道是要用她来威胁自己?   “太子!奴已经派出长空去查探可疑的人了,也通知了孤狼卫的弟兄!想必不出半日便会有回音。”   “再派人去查这几日有何人运出过大笔银钱,与黑衣阁做交易,没有雄厚的报酬是请不动他们的!”不知怎么回事,萧岿总觉得掳走百草之人是江陵城中的人家,以长空与孤狼卫的实力,只要百草还活着,他不担心能将她救回来,他目前最想知道的是:是谁要掳走百草,掳走她的目的何在?   黑衣阁是近些年才崛起的杀手组织,组织的名字是根据近些年“黑衣人得天下”的传言得来。组织目的很明确:只要出得起钱,这天下便没有杀不得的人,不论是奸杀、虐杀、还是一击致命、只要是你能想出来的杀人方式,他们都能满足。   这个组织具体有多少人,没有人知道,因为见过人都死掉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组织才成立短短几年便名声大震的原因:到目前为止,它从未失过手!   萧詧的梁国只有江陵一州之地,萧岿的孤狼卫早已将这里层层监控,哪怕是城西周国派来的防住,也不敢太过放肆,百草所住的城东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萧岿一听说她能被人无声无息的掳走便认定是黑衣阁做的。   萧岿又向鹰飞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燕儿去了杨府。   自百草来到江陵后,萧岿虽来过杨府多次,却从未进过她的闺房,因今日事发突然,他随着燕儿来到了百草的闺房。   只见书案桌椅,床纱幔账,衣物首饰,样样不乱,物件依旧,只是伊人不知身在何处。看着百草常穿戴的衣物首饰,尤其是放在枕边的玉玲珑,自认为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绪的萧岿,再也待不住了。   他才走出百草居,便见到鹰飞急匆匆了进了来,在他的肩上还有被燕儿唤作鸟儿的长空。它看到燕儿,将头抬的高高的,显然还是在记恨她。 “太子!长空在城东三十里外的山林中,发现可疑的人,我已经派孤狼卫的兄弟去查了。。。。。。”   不待鹰飞说完,萧岿便道:“我们一起过去,让其他人继续查是谁找的黑衣阁!”   “是!”   “奴也要随太子前去!”燕儿见萧岿与鹰飞作势要走,她急忙说道。   萧岿想了想道:“你在此等候,若是你家女郎独自归来,家中不可无人!”   燕儿一听不由说道:“女郎怎会独自归来,她是被人掳去了呀!”   萧岿道:“你不相信你家女郎?”   燕儿听了不由想到百草制的那些□□,和她一贯处变不惊的态度,开始明白萧岿的话了。但她心中依旧有些担心。   看着她还不放心的样子,萧岿笑道:“你备好酒水,今晚给你家女郎压惊!”说完便带着鹰飞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   燕儿看着他自信的背影,心中不觉的安宁了几分。   在萧岿奔向城东三林中时,百草却被运回了江陵城中。   因为百草被掳走的时候是在夜间,怕她叫嚷,将她给迷晕了,只是她长期接触药物,迷药的剂量在她这边没有起到那么长的作用。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家中,身上又只穿着贴身的寝衣,知道自己是被人掳劫了。   她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掳劫之人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弱质女子,又想她被下了迷药,便对她没有防备。   她听到一个冷峻的声音说道:“接这单生意的时候,不是说只是杀人,以头换取剩下的金子吗?你将她掳来做什么?”   另一个憨厚的声音说道:“客人又提出了将她奸杀的要求。我。。。。”   不待这个声音说完,那个冷峻的声音便说道:“客人告诉你这女子长得极美,要你先奸后杀,你便动了色心?若不是我及时赶来,只怕你现在已经在享受了吧?”   “这是我接的任务,我自会完成!用不着你管!”那个憨厚的声音显是被戳中的心思,虽然嘴上说着用不着你管,语气中却不由的弱了几分。   那冷峻的声音说道:“若非你是我亲弟弟,怕你死于非命,你当我愿意管你?”   那憨厚的声音听了奇怪道:“不过是个女人,怎会死于非命?你莫要吓我!”   那冷峻的声音冷笑了两声,道:“你可知这女人的身份?”   那憨厚的声音道:“我黑衣阁接任务,价高者杀!我管她是谁!”   “她是江陵太子萧岿的女人!你若是昨夜将她杀了,现在早已远走高飞,偏偏色心不死,还选在江陵城外的据点来做这事儿!虽说我们做杀手的,早已将头挂在腰上了,若是因为此事糊里糊涂的死了,你的命实在太不值钱了!况且我们黑衣阁,奸杀、虐杀、毒杀、毙命,砍头,价钱都是不一样的,岂能说变就变?”   “那我该怎么办?只怕现在萧岿的孤狼卫早已来到附近了!”听了这话,那憨厚声音显然慌乱了。   “既然接了任务我们就应当完成,黑衣阁的威名不能因此受辱!”   百草听到那冷峻的声音如此说,心中不由的凉了半截儿,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在梦中被人掳走,她用来防身的□□,不是藏在衣袖中便是在首饰中,如今珠钗未戴,身穿寝衣,就连随身携带的玉玲珑也放到的枕边,如今的她可谓是任人宰割的。   难不成这两人真要将她奸杀?听他们的话口中似乎是一个杀手组织,收人所托要杀了自己,只是到底是谁这么恨自己,直接杀了还不够,要将自己奸杀?   曾用恶毒眼光盯着自己的,有自己的母亲溧阳公主,有周国的小公主宇文凤,但她们一个早已经死了,一个尚未成人,到底是谁呢?      ☆、怀璧其罪遭横祸(三)   在百草心中盘算着是谁雇人杀害自己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个冷峻的声音道:“闭着眼睛已经如此迷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绝色,难怪你动心了!”   “我们现在就把她杀了提头去换金子么?”此时那憨厚声音的主人已经知道的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没有心思再欣赏百草的美貌了。他的声音落下,百草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寒气森森,不用看也知道他随时准备将自己的头割下来。   “此刻割下她的头只怕我们已经没有命走出这江陵了,萧岿的孤狼卫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为了黑衣阁的名声,又不能扔下她自己逃跑!”   “为了黑衣阁的名声,我们只能尽快的执行任务,然后离开此地,那太子岿的孤狼卫可不是吃素的,你与客人约在什么地方取剩下的金子?”   “江陵西城明月楼。今日末时三刻!”   “西城,西城有周国的防住在,还好一些,我们现在就走,当着客人的面杀了她,拿得酬金赶紧离开江陵,给她披上衣服,堵上嘴,蒙上眼睛,过不了多久她便该醒了!”   百草知道此时自己唯有装睡到底,等进了江陵再伺机而动。   她任由他们二人给自己披上衣服、堵嘴、蒙眼睛、然后感觉他们将自己放到一个箱子里,然后在箱中又放了些东西。   箱子外面则传来了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他们二人是在乔装打扮。   过会儿百草又闻道空气中传来一种怪异的味道,应该是一种可以隐藏自身味道的药物。   二人准备妥当,那声音憨厚的男人,竟然唱起了山歌,百草虽然没有见过此人长的什么样子,只听他的声音,她就可以想象他若是扮作寻常农户,只怕能瞒过这世上所有的人。   在箱子中百草反而放松了很多,她再也不用担心被他们看出自己在装昏迷。   不知走了多久,百草听到那声音憨厚的男人说道:“官爷我是给明月楼送粟米的,常来的那人是我大哥,今日他身体不适,便让我替他,这个,这个是我三弟,他生来就是哑巴,还有些痴傻!我们三个兄弟命苦,自小没了爹娘,老三还这个样子,望官爷可怜可怜我们!”他这话说的极为真诚与无奈,再配上那唯唯诺诺的语气,憨厚老实的声音,百草听了心中都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只听那军官说:“今日宫中有命,严查来往车辆,偏偏你们换了人!”   “官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今日是与明月楼结算的日子,我们兄弟三人就等着这钱买点过冬棉衣呢!要不,您打开看看!”   说着百草便觉得箱子被人一颤,显是被人打开了!   只听有硬物戳碰的声音,百草这才明白,原来这箱子是有暗层的,自己便在这暗层里面 ,而暗层上面想必是便是装的粟米。   “算了,算了,进去吧!”听到这话,百草知道那两个人已经混入江陵城了。这实在让她吃了一惊,从这两人的表现来看,他们装作农户已经熟门熟路了,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得知他们是属于一个杀手组织的,且不论是谁雇的人杀自己,最让百草觉得奇怪的是这个杀手组织中的杀手竟然如此能屈能伸,不但能扮作农夫还对江陵的情况非常熟悉,杀手不是都来去如风杀人无形的吗?   进了江陵城,车子沿着主路向城西的明月楼缓缓驶去,百草知道过了不多久,她的是死是活便有结果了。   箱子里的暗阁虽然空间狭小,好在百草本就身材娇小,许是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未引起他们的警觉之心,那两个杀手虽然堵上了她的嘴,蒙上了她的眼睛,却并没有绑上她的双手,此时百草早已将堵在嘴中的布拿了出来,然后又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只是因处在箱中,她即使拿掉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她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不停的给自己揉腿,防止它麻木了,待会儿自己无法快速行动,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逃出来,但她绝对不会放过每一个细小的机会。   百草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面听每一个声音,江陵的人虽不多,但此时已近未时,人们吃过午饭完饭,也有三三两两人的出来,而百草却听不到行人来来往往的声音。   更让百草觉得奇怪的是:街上有步履匆匆脚步声,联想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守城的人说今日要严查来往车辆,想必是自己失踪之后萧岿下的命令。   不久后,自箱外传来的交谈声便印证了这一点:“查往来车辆也就罢了,还要我们挨家挨户的去查和不停的巡街,不知出了什么事,令太子如此重视!”   另一个声音道:“你只管寻街罢了,说这么多干嘛!”   不一会儿,车子便停在了明月楼的后门,百草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此时的百草极紧张又期待: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谁要自己的命了。只听一个老妪的声音惊讶道:“你们怎么会是两个人?黑衣阁杀手不是独来独往吗?”   那声音冷峻的杀手并没有理会这老妪的问话,只是冷冷的问道道:“剩余的金子带来了么?”   那老妪显然是被他冰冷的气场吓到了,结巴道:“带,带来了!那人头呢?”   那憨厚的男子道:“到底是奸杀还是割头?”   那老妪显然没有想到他竟会有如此一问,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自然是割头!谁说的奸杀?”   “我说的!”一个清脆声音传来,此音一出,百草不由的吃了一惊:这竟是张茵茵的声音!   她没有想到张茵茵竟然出现在这里,同样吃惊的还有那老妪,过了好一会儿听她说道:“此地不该女郎来,此言也不该出自女郎之口。来人!将女郎带回府上!”这老妪的声音微颤,明显在强压下自己心中的震惊。   “既然已花了重金,为何要轻易的杀了杨氏百草那个贱人!”从张茵茵的语气中,百草听出了前所未有的恶毒,想不到她竟恨自己至此!   “若是奸杀,需再付一百金。”   “为何?”张茵茵问道   “黑衣阁规定!”那声音冷峻的男子说道   她又听到那老妪的声音道:“女郎年纪小不懂事,来人,将女郎带走!”   “尚妪,你竟敢如此对我?”张茵茵愤怒的责问道   “奴只听公主吩咐,还请女郎自重,切莫节外生枝!”她说完这话,百草没有听到张茵茵的回复声音,想来是被人带走了。   这被张茵茵唤作尚妪的人说她只听公主吩咐,百草记得张茵茵的母亲便是梁国的富阳公主,想到此,百草明白的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出重金雇人杀自己的应该是张茵茵的母亲溧阳公主,不怎么被张茵茵知道,她恨极自己,竟然私自找到杀手,要他将自己奸杀!   百草苦笑了一下,不知是该怪张茵茵还是该感谢她,若非她要折辱自己,只怕此时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张茵茵走了,自己的命运已经显而易见了,那尚妪定会让那两个杀手杀了自己。   果然她听到尚妪说道:“还请尽快将那杨氏百草杀了吧,金早已备好,我也好回去复命,如今这江陵城中为了找她已经翻了天!”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百草已经在箱中准备好了:哪怕她在箱中只看到一丝光,她便大声叫喊让寻街的官兵听到,听他们的对话,黑衣阁对各种杀法,收的钱还不一样,而这两个杀手又十分顺从黑衣阁的规矩,既然这两个杀手如此死板,他们定会取自己的头,自己只得能拖一刻是一刻,到了此时,当真是生死由命。   百草感觉到箱子已被掀开,她听着暗阁上面的粟米在一点点的减少,想来那两个杀手正在将粟米移出,她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要静静等着暗阁被掀开的那一刻,那一刻决定了她的生死。   她的仰着头,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头顶上的暗阁,渐渐的她看到一缕刺眼的眼光,她不由的闭了下眼睛然后又睁开,她看到的阳光越来越多,待暗阁快要全部打开的时候,她用尽的全身的力气,从里面将暗阁全部推开,边推边大声喊道:“孤狼卫还不速速现身救主!孤狼卫还不速速现身救主!”   显然外面的人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那两个杀手怎么也不会想到里面的女子早已蓄势待发,但他们毕竟是黑衣阁的杀手,很快他们并镇静了过来,此时百草已经跑到了箱子后面了,正在微笑的看着这两个杀手。   在此短短的瞬间,她几经竭尽全力的喊了两遍“孤狼卫还不速速现身救主!”   这是她早就酝酿良久的方法,在生死关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得这声音极大,她相信这整个明月楼都听到了这句话,目的达到了,她便要做下一件事情:拖延时间。   她出来时,跑的匆忙,没有来得及穿上那两个杀手在山洞中给她披上的衣服,此时的她只穿着一身寝衣,就这样,在明知道对面两个男子是来杀自己的情况,她居然对着他们云淡风轻的一笑,就像是在同久违的老友打招呼,原本百草就长得极美,如今脂粉未施,身穿寝衣,更是多了一份异样慵懒的风情。   所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在百草这里得到了完美的演示,百草不能确定这两个杀手那个是声音憨厚的那个,但她知道他们中有一个喜好女色,如今的她,除了自己的美貌,没有任何武器,她只盼着那个声音憨厚的男子昏了头,哪怕只是那么一会儿,也许就能救下自己的命。      ☆、峰回路转花柳绿(一)   事实证明,百草的选择是正确的,美人乡自古便是英雄冢,当年周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百草的美貌,在这两名杀手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百草虽然是笑着的,精神却是高度的紧张,想要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机会让自己可以保命。她见左边矮一点四方脸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明显失了神,她确定此人便是那声音憨厚的杀手,而站在他旁边消瘦面色苍白的男子就是那声音冷峻的男子,也就是百草在山洞中听到的那声音憨厚男子的哥哥。   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厨娘打扮的老妪正在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   百草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明月楼的后院,而那被张茵茵唤作尚妪的老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混在这里做厨娘,实则与黑衣阁的杀手做要她命的交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老妪,她打量的百草一番,见她笑颜如花,一时间没想到这女郎竟然如此沉着,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从容微笑。但仅仅是短短一瞬间,她就对着那两个杀手喊道:“还不杀了她!要等到人来救她吗?”   “现在即便你们把我杀了,也不能平安走出江陵城,那箱金没有命拿到就不应该算作完成任务吧?”那老妪的话刚落下,百草不待两名杀手反应,急忙把当前的形势说给两名杀手听。   她的声音原本就极为悦耳,又因在健康长大的,一口绵绵的软语让女人听了都觉得酥酥的,更何况血气方刚的男子?   百草发现那声音憨厚的杀手眼中明显的流露出对自己的迷恋,应该在短时间不会突然冲上来杀了自己。而那个声音冷峻的杀手显然比他弟弟定力高的多,他初见百草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失神,而后便眼中便恢复的一片清冷。而他没有着急出手,显然是在想考百草说的话。   他们黑衣阁虽然是杀手组织,却将当今天下各方割据势力查的极为清楚,所以才能做到每次出手必定万无一失,这江陵的萧詧势力看似单薄,因国小民寡,治理起来极为容易,若想在江陵趁乱浑水摸鱼比在长安、邺城却难了太多。   那憨厚的杀手之所以接下这交易,只因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唯一出现的纰漏就是他没有禁得起张茵茵的诱惑,见到百草美貌便动了色心,成了现在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   百草见那声音冷峻的杀手目光闪烁,知是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她又缓缓的说道:“杀了我,拿不到酬金,赔了命!放了我,我给你们三倍金,有了这些金,凭你们的本事,从此隐姓埋名,这天大地大还不由得你们?”   百草说完这话,那老妪连忙说:“别听她胡说,难道你们黑衣阁便是如此做生意的吗,难道。。。。”   “破坏这桩生意的是你们!若非你们一会儿要我的头,一会儿要将我奸杀,怎么会有现在的麻烦的呢?”不待那老妪把话说完,百草便将她堵了回去。   那老妪没有想到百草小小年纪,竟然如此难缠,生怕拖的时间长了起了变故,也不理睬她,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箱子道:“还不赶紧杀了她,拿着金快走,若在耽搁下去,你们真的走不了了!”   那两个杀手对视一眼,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拿出兵器对着百草冲过来,百草见他们动作极快,知道自己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她不由的闭上双眸,等待他们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哪知没有等来冰冷的刀剑,却等来了那两个杀手的哀嚎:“我的眼睛,眼睛看不见了!”   百草睁开眼睛,见到那两个杀手捂着双眼,自他们的眼中流出了鲜红的血,顾不上这变故是如何来的,她快速来到捡起两名杀手丢下的剑,对准其中一个的心脏,用尽全力的刺了进去,只听那人大叫的一声,挣扎了一会儿便倒下了。   另一个人听到惨叫的声音,忍着剧痛,伸出双手边摸索边叫到:“兄长,你怎么了?” 奈何此刻他的眼睛看不到东西,在他寻找自己兄长的时候,同他兄长那般,一把长剑也贯穿了他的胸前。   百草刺杀完这两个人,跌坐在地上,方觉得自己算是安全了,这时,她听到外面人声涌动,想是刚才她的叫喊引来了寻街的官兵,她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到关自己的箱子里,拿起来时披在自己身上衣袍,用它将自己裹住。   就在院门被破开的时候,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亦从天而降来到百草身旁,在百草看清他时,他早已紧紧的将百草揽入怀中。   “参见太子!”进来的人看清来人之后,全部齐齐的跪了下来。   萧岿将百草横着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明月楼的后院。出了院门,鹰飞早已驾着马车在外等候。   百草见到萧岿的那一刻,她强撑的力气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任由他将自己抱起,享受着在他怀中的安稳。   从见到她的那刻起,他一直紧紧的拥着她,生怕稍微一松手,又将她弄丢了。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他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她则猫在他的怀中闭目养神。   直到鹰飞的声音从车外面传了出来:“太子,我们到了!”   萧岿将百草抱下马车时,燕儿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她见到自家女郎出现的那一刻,眼睛不由的湿润了,她很想跑过去抱着百草大哭一痛,可萧岿像尊神一样紧紧的抱着百草,没有旁人靠近的机会。   她只得看着自家女郎被萧岿抱着穿过院落,来到百草居,一直抱到她的床边,才柔声对她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睡醒了再说可好?”   百草柔顺了点了点头,她先是一路装睡,又费尽心力伺机求生,确实觉得极为疲惫,在萧岿的注视下,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尽黄昏。而萧岿依旧在她的床边,见她醒了,柔声道:“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也不多睡儿!”   百草摇了摇头笑道:“觉得精神些了,你一直守在我床边吗?”   萧岿道:“我怕一离开你便又被人掳去!”   百草想起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当真危险的紧,若不是在最后关头那两个杀手莫名其妙的瞎了眼睛,只怕如今她真的死了。她脑中又想起了张茵茵的声音:“既然已花了重金,为何要轻易的杀了杨氏百草那个贱人!”。她当真是恨毒了自己,死都不让自己死的清白。   她又看向了俊朗的萧岿,想必她也是爱苦了他,才会如此恨自己,她不由的将自己手放到了他的脸上,像是在对自己说亦像是在对他的承诺:“你放心!我不会在给别人机会如此伤害自己了!”   萧岿听她这样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此话当我来讲,怎么你说了!”   百草想想,确实是他来讲更合适笑道:“郎君说的是!但我亦要学会自保,才能令郎君安心!”   萧岿知她是不想成为自己的负累,用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宠溺道:“我的百草都能将黑衣阁的杀手杀了,我自然安心!”   百草听他如此说,知他指的是自己刺穿那两名杀手心脏的事情,脸色一变,认真的说道:“这两人在我装睡的时候说什么黑衣阁奸杀、虐杀、毒杀、割头各种死法均可交易,想来不是什么好的组织,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见他们的眼睛突然瞎了,趁乱将他们杀了!”百草原本就是医者,对人的人体部位在熟悉不过,她能一剑穿胸,最要感谢的还是弄瞎那两名杀手眼睛的人。   萧岿听了,嘴角微翘,别有深意的笑道:“你先梳洗一番,我在东风阁等候!”   萧岿才走出去,燕儿便端着盛满水的鎏金脸盆走了进来,一见到百草,便跪了下来,便跪便哭道:“都是燕儿不好,睡得太沉,连女郎被人掳走都不知道!”   百草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安慰道:“那贼人用了迷香,怎能怪你?”   燕儿紧张了上下看了百草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女郎可好?”   百草见她的神色,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燕儿见她神色安然,确实不像出了事情的样子,也放下心来,笑道:“还是太子最了解女郎,我本来想要同他一起去寻女郎,他要我留在家中,说说不定女郎自己便能回来,要准备酒菜等候晚上设宴,我听鹰儿说,他们到时,女郎不但全身而退,还杀了那两个贼人。想来若是他们晚到一步,女郎真的自己回来了!”   百草见她如此说,她仿佛能想到萧岿要燕儿准备酒菜时的从容自信,这就是她的男人,爱她护她亦懂她!正如燕儿所说,她当时杀了那两名杀手之后,第一想法便赶快回到府上。   “女郎,水已经准备好了!”燕儿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在百草沐浴的时候,燕儿站在旁边伺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百草见了问道:“有何事?”   燕儿道:“女郎,奴想知道你是如何杀死那两个贼人的?”   听燕儿如此问百草也蹙起了眉头不解道:“我与他们周旋了一番,他们还是要杀我,那时我已经别无它法了,闭上眼睛准备受死,哪知突然听道他们的叫声,睁开眼睛一看,那两个贼人的眼睛不知怎么瞎了!我这才趁机拾起他们丢在地上的剑,将他们杀了!”   燕儿听了,奇道:“他们的眼睛突然瞎了?”   百草道:“是呀!”   燕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的说道:“待会儿晚宴上问问太子是否知道怎么回事儿。”      ☆、峰回路转花柳绿(二)   百草梳洗一番之后,带着燕儿来到东风阁,阁中早已备下酒菜,萧岿悠然的弹着琴,见百草娉婷而来柔声道:“饿了吧,先吃些东西!”   百草经过这一日的折腾,腹中早已空空,若非是疲累之极,只怕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吃东西,她来到榻前,在萧岿的琴声中悠闲的吃起了面前的美食。   榻上的放着的梅花糕、蜜汁藕、黄金鸭、火腿羹,都是百草素来爱吃的食物,她吃光了榻上的所有美食,又喝了两碗火腿羹,方才觉得腹中又暖又饱极为舒服!   吃完饭她想起了今日那两名杀手莫名其妙的瞎了双眼的事情,她实在是想不通是何人能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刺瞎两名杀手的眼睛还能迅速的全身而退。   在她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之后,萧岿微笑着看了站在旁边的鹰飞一眼,鹰飞那双机灵的大眼睛立刻意会的萧岿的意思,随着一声口哨响起,长空从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了鹰飞的肩膀上。   同燕儿见到长空的第一反应一样,百草看到长空之后也不由的道:“这鸟儿真漂亮!”   “女郎不可说!”燕儿露出紧张的神色一个劲儿的对着百草摆手,可惜她还是说完了一步,她说这话时,鹰飞先炸毛了,怒气冲冲的对着百草强调:“它不是鸟儿,它是鹰,它是赤腹鹰,名字叫长空!”   而此时的长空早已俯冲到空中,燕儿想到自己的经历,赶紧对着鹰飞道:“鹰儿,女郎才回来,你不要让长空吓女郎!”   鹰飞一听她唤作自己“鹰儿”就一肚子气对她吼道:“不许再叫我鹰儿!我叫鹰飞!”   “鹰儿,便是它将那两名贼人啄瞎的?”未等燕儿做出回应,百草又一口“鹰儿”叫了出来。   此时的鹰飞突然觉得自己是实在是造孽,怎么就招惹了百草的婢女!   “它回来了,果然,太子,你救救女郎! ”随着燕儿语无伦次的的声音,长空已经又飞了回来,这次直接落在的百草的肩上,同上次一样,嘴中也叼着一条蛇,只是那次叼的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而这次叼的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蛇。   燕儿见到这蛇,脸色又吓的青白,她几乎带着哭声对萧岿道:“太。。。太子!”   令燕儿奇怪的是,萧岿竟然满怀笑意的继续弹着琴,放佛没有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是的琴声是那么的动听,动作是那么的优雅,全然不担心百草被毒蛇咬伤。   燕儿正在感到奇怪的时候,百草做了一件让她和鹰飞目瞪口呆的事情:只见她看到自己眼前的蛇,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伸出手把蛇的头压住,另一只手则捏住蛇的颈部,然后将蛇从长空的嘴中抽出,手法熟练准确的令人咂舌。   只见她眉开眼笑道:“银环蛇!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银环蛇?谢谢鸟儿!”   此言一出,长空险些从她的肩膀上跌下来,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放佛会说话一般,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鹰飞,仿佛在问他道:“她怎么会不害怕?”   此时的鹰飞连纠正她的长空不是鸟儿是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沮丧的喃喃自语道:“她能制出□□,怎么会怕蛇呢!”   然后无奈的看了长空一眼,指着百草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也就是你主子的主子,她不怕蛇的,你那套对付她没有用,她制出的□□,比蛇毒毒多了。若是惹她,你会很倒霉的!”   鹰飞的最后那句是想到自己“鹰儿的名字”有感而发,他见长空扬起头,一副高傲之色,显是不信他的话,又说了一句:“她是太子的心上人,若得罪了她,太子会出手的!”   此言一出,那长空叫了一声,飞到鹰飞肩上,警觉的看向正在抚琴的萧岿,看样子它曾经是在萧岿这里吃过不少苦头。   百草才不管鹰飞与长空这一人一鹰反应,她对着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燕儿道:“燕儿,帮我找个笼子来!”   燕儿听百草如此说,才缓过神儿来,脸上仍是一副惊吓过度的神情,结巴道:“要,要笼子何用?”   百草指着手中的银环蛇道:“自然是将它收起来,难不成我要一直拿着吗?”   燕儿听她如此说,又见那黑白相间的蛇,在百草的手中像宠物般老实,不得不相信她家女郎确实不是寻常的女子,她认清这个事实后,便下楼去找笼子了。   百草拿着手中蛇,走到鹰飞面前,指着她肩膀长空问道:“鹰儿,它真的是鹰?”   在她叫鹰飞鹰儿的时候,在他肩膀上的长空眼中竟然出现的戏谑之意,歪着头看着鹰飞,一副看戏的模样,鹰飞则恼羞成怒的瞪了长空一眼。然后用他那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向萧岿,此刻的他多么希望他的主子能为他说句话,只要他动动嘴,便能保住自己铁血铮铮男子汉的尊严。   可惜,他那英明神武宛若嫡仙的主子,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继续优雅的弹着琴。   最后,鹰飞绝望了,他又一次确定了自己在主子心中不及百草一根指头这个事实之后,他放弃了挣扎,无奈的答道:“它是赤腹鹰,若是寻常的鸟儿,怎会有如此的速度!”   百草点了点头道:“说的是!”然后又问道:“它会捕蛇?”   听她说这话,鹰飞心中便生出了一副不详的预感,警觉的看着百草道:“会又如何?”   百草笑道:“如此甚好,我正想要自己去山里捕蛇呢,现在有了长空。。。。。”   不待百草说完,鹰飞连忙道:“长空是天空中的王者,它可在战场的侦查,也可帮助我们发现敌人,它不是一般的鹰!”随着鹰飞的话音落下,长空也拍了拍自己的翅膀,显是自己的尊严。   鹰飞见百草回头看看向了萧岿,根据以往的经验,心中又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果然,萧岿想都没有想,便开后说道:“长空有空的时候来帮百草捕蛇!”然后对着百草笑道:“长空极具灵性,能懂人言,你需要什么蛇虫鼠蚁,尽管同它说!”   见百草眉开眼笑的望着自己肩上的长空,鹰飞无奈的安慰道:“我都被唤作鹰儿了,你就当活动筋骨吧!”   长空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它愤怒的展翅而去,留下一片美丽的羽毛落在鹰飞的头上。。。。。。   就在此时,燕儿拿来了笼子,百草将银环蛇放到笼中,转头对萧岿道:“萧大哥,你可知是谁请了黑衣阁的杀手来要我的命?”   此言一出,萧岿首次停止了弹琴,就连在她身后的鹰飞与燕儿也严肃了起来。   萧岿点了点头,不待他说话,百草道:“百草可否求萧大哥不杀那幕后之人!”   百草如此说,显然她也是知道那人是谁的。   萧岿看看百草,眼中尽是不解之意问道:“为何?”   百草道:“她如此做,定是看清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你有多爱我,她便有多痛苦,同杀了她相比,让她亲眼看着我成为你的妻,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萧岿沉思了一会儿道:“随你!”   听到百草同萧岿的对话,燕儿小声对鹰飞道:“那幕后之人是张茵茵?”   鹰飞点了点头压低嗓子说道:“我想不明白的是,黑衣阁杀人都是干脆利落,今日他们怎么会将女郎掳去?”   他的疑问也是萧岿的疑问,他用不解的眼神看向百草。   百草苦笑道:“这还要感谢张茵茵,与黑衣阁做交易之人是她的母亲富阳公主,原本按照约定,昨夜黑衣阁的杀手应直接将我的头割下,今日未时三刻提头拿报酬。张茵茵在得知这交易后,觉得如此一来我死的太便宜我了,便又找到杀手提出要他将我奸杀。如此那杀手才将我掳走的,他将我掳到城东三十里的山林中,那时我的药性已过,后来这杀手的哥哥前来告诉他萧大哥的孤狼卫已经出动来寻我。他们似乎十分忌惮孤狼卫,又不愿辱没了黑衣阁的名声,才将我运回江陵西城的明月楼中。”   说道此,百草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后来你们在院中可曾发现了一个老妪,做厨娘的打扮,她就是富阳公主派来的与黑衣阁交易的!”   鹰飞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人报给我,是何长相?”   百草道:“当时太混乱,我没有看仔细,想是趁乱逃走了。”   燕儿听百草说那张茵茵要杀手将她奸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道:“那张茵茵也太过恶毒了,不但要杀了女郎,还有毁掉女郎的清白。”   百草道:“若非如此,昨夜我已身首异处了,我倒要好好感谢她呢。”   然后对萧岿道:“萧大哥,明日可否引荐我见蔡太傅?”   萧岿听她如此说,眼睛不由的一亮:“百草可是想通了?”   自萧岿决定明媒正娶百草为妻,便想到要百草拜蔡大宝为义父,蔡大宝在萧詧心中的地位,同诸葛亮在刘备心中一样重要。   若是百草拜他为义父,他娶百草为太子妃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奈何百草自来到江陵,似乎对于成为太子妃便有所顾忌,他也不好强迫于她。   没有想到她今日竟然主动提了出来,百草道:“自健康遭逢变故,百草连日来妄自菲薄,不敢想成为萧大哥的妻,成为这江陵未来的皇后,原本想着最不济便是她为妻,我为妾,哪想到她竟如此容不下我!”   萧岿听到她说“她为妻,我为妾。”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望着百草坚定的说道:“在我在江陵答应你家翁与你成亲之日,便从未想过令你做妾,我萧岿这一生都不会有妾,只会有一个妻!”      ☆、风声鹤唳心胆颤(一)   就在百草与萧岿谈话时,张茵茵正跪在王皇后与曹贵妃的面前,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们!   虽然她是跪在地上的,但脊背挺的笔直,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有矜贵自持有孤高倔强,却没有半点悔意。   王皇后听了,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脸苦涩的富阳公主,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太过年轻气盛,以杨氏百草的出身,死便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偏偏要为自己出口气,反而坏了事儿!”   若说张茵茵心中唯一觉得遗憾的,便是如王皇后所言,自己被妒恨冲昏了头脑,若是按照母亲的计划,此时杨氏百草早已身首异处了,以黑衣阁来去如风的实力,而太子岿即便怀疑也不会查到是谁。   那日她被带回府上,富阳公主上来便扇了她一个嘴巴。这是她长这么多年第一次挨打,也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动怒,多年来,富阳公主自持身份,从未亲自打骂过人。今日打张茵茵这一掌显是牟足了力气,张茵茵白净的脸上瞬间便肿了起来。   打完后,富阳公主指着张茵茵怒道:“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被人送回来的路上,张茵茵已经知道百草获救的消息了,被富阳公主派去交易的尚妪,趁乱偷偷跑了回来,连交易的那箱金都没有顾上带回来。   她真的没有想到,萧岿在江陵居然有这么大的势力,不到短短半天的时间,他竟然能找到杨氏百草那个贱人,若是早知如此,就应该如母亲安排的那样,直接将她杀死在床上。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大错已经铸成!   张茵茵没有怪母亲打了自己,知道这次自己真的错了,她低着头,感受着来自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低声说道:“女儿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富阳公主此时已经消了点火气,讽刺道:“下次?你以为还有下次?”   她见张茵茵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自求多福吧!”   张茵茵见母亲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害怕萧岿,不服道:“不过是这次失败了,下次我们再请杀手直接将她杀了便罢!”   富阳公主听她这样说,像看笑话一样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直到从她的双眸之中看出了恐惧,才缓缓的说道:“江陵孤狼卫,人五百,由太子岿自从各地精选出来的人,擅长:暗杀、偷袭、侦查、易容等手段,人数虽不多,但每个人都是有勇有谋之士,若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这些人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在这江陵城中,查个消息,杀个人,找个人,实在是易如反掌!若非如此,我何苦要费尽千辛万苦用尽半生积蓄来请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黑衣阁,原本万无一失的事情,由于你的无知与愚蠢,生生的给破坏了,那黑衣阁从未失过手,因我们辱没了名声,还不知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我们这次打草惊蛇,你觉得太子岿还会给我机会下手吗? ”   她每说一句,张茵茵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直到她的脸上面无血色之后,富阳公主才轻蔑了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还说爱太子岿,连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愚蠢!你信不信?他若知道你要将杨氏百草奸杀,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你!”   张茵茵低下头,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母亲的每句话都像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高傲如她,也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说的是对的:太子岿心里眼里只有杨氏百草那个出身卑贱的人,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最讽刺的是,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还不如母亲。   富阳公主见她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心中没有一丝的怜悯,她从来只关心自己的富贵安稳,此刻她最担心的是,如果被萧岿查到是她联系的黑衣阁的人,只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不,不会的,她毕竟会大梁公主之尊,若是萧岿杀了她,会让原本就对江陵梁国没有信心的重臣寒心,他不敢的!   虽然她自我安慰了一番,心中依旧忐忑,她瞪了张茵茵一眼寒声道:“为今之计,唯有去求皇后与曹贵妃,只有她们才能劝说太子岿一二,我们现在便进宫去吧。”   于是便出现了张茵茵跪在王皇后与曹贵妃面前请罪的那一幕,富阳公主见她跪地上,脊背挺的笔直,嘴上虽说请罪,却显出一副铮铮傲骨,不觉的皱了皱,对着王皇后笑道:“这孩子被我给惯坏了,自视过高,幸好那杨氏百草无碍,否则这岿儿真的要怪我这姑母了!”   王皇后听到富阳公主提到百草,嫌恶的皱了皱眉说道:“若这次真能除掉她,于岿儿,也是好事儿,可惜啊可惜!”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张茵茵叹道:“你起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小孩子气盛罢了!”   百草险些被人杀死,在王皇后这里三言两语便成了小孩子家的斗气,富阳公主早已算到凭王皇后的出身,定然看不上百草的,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厌恶她至此,更令她惊讶的是:坐在她旁边的曹贵妃也是一脸认同,显然她也不喜欢百草。   看来形势也并非如她所想的那么糟糕,这两个人,一个是萧岿的嫡母,一个是萧岿的生身之母,都不喜欢杨氏百草,这对她而言是最好的不过事情。   以王皇后琅琊王氏的出身,她不喜欢杨氏百草情有可原,那曹贵妃对萧岿一向是放任他随心而行的,如今这杨氏百草是她儿子心尖儿上的人,怎么竟一改常态也极为厌恶她呢?   想到这里,富阳公主决定试探一二笑着对曹贵妃道:“这次是我心急了,险些杀了岿儿心尖儿上的人。”   然后看了一眼站在王皇后身边的张茵茵,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被我养的太骄纵了,目下无尘,普天之下谁也看不上,不想竟对岿儿痴心一片,原本我想着他们年岁相当,出身又匹配,凑成一对也算佳偶天成。那想到岿儿早已心有所属。罢了,罢了,今日我便让她搬出皇宫,跟我回家住去,也好要岿儿消消气!”   曹贵妃出身不高,自小她就羡慕生在高门大族的女郎,自嫁了萧詧,她对出自琅琊王氏的王皇后是真心的拜服,她觉得她的举手投足都充满的大家风范贵族气质。   尤其当年被送往西魏做质,不知经历怎样的心酸,但回来之后优雅依旧,这份从容的气质,是曹贵妃向往多年而不得的,当年她生下萧岿,见萧岿与王皇后的孩子交好,心中十分高兴,那时她想的是:若是自己的岿儿能学的一二分这潇洒从容的气度,她便心满意足了。   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萧岿的气度简直是青出于蓝,就连王皇后都感慨,若是当年谢安在世,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儿子,是她一生的骄傲,在她的眼里,这世上没有任何女子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硬要相较,张茵茵的出身与气度是她心中所中意的。   可惜岿儿心中只有那商贾的女儿,曹贵妃一想到萧岿看百草的眼神,心中就不舒服,那种有了她便有了全天下的满足感,置她这个母亲于何处?若是将来真的与她成亲,只怕这后宫便成了她的天下了。   听到富阳公主如此说,曹贵妃连忙笑道:“公主请放心,若是岿儿为了那个商贾之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定不轻饶他!姐姐也不会绕过他!”   王皇后见她如此说,笑道:“你管儿子,拉上我干吗?”曹贵妃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说笑,笑道:“岿儿的容貌气度哪像我的儿子,到像你和皇上亲生之子!”   这话的说的王皇后十分受用,指着她对着富阳公主笑道:“你看看她这张嘴,越老越刁滑!哪还有半分年轻时的温柔沉静!”   富阳公主见她二人如此说笑,心中不免感慨:无论是帝王的妃后也好,高族的妻妾也罢,能做到像她们二人这般相处的真是少之又少,想到此,眼中尽是羡慕笑道:“皇后与贵妃这般情意,实在是大梁之福,陛下之福!原本我还想着,若是茵茵能与那杨氏百草这般相处,该有多好?可惜,岿儿容不下别人!”说着便叹了一口气。   “哪里是岿儿容不下旁人,定是那杨氏百草用美色将他迷惑了,想我岿儿才十六岁,正是少年心性,那经得住小女儿的痴缠!”富阳公主才说完,曹贵妃便气气的说道。   “那杨氏百草当真如此美貌?比我那大梁第一美人儿溧阳如何?”富阳公主听曹贵妃说其百草的美貌,不觉产生了好奇之心,她自小到大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便是自己的堂妹溧阳公主,不免比较一番。   王皇后笑道:“贵妃是在雍州嫁与的陛下,后又因侯景乱梁,她没有见过溧阳公主,若不是你提起来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那杨氏百草的眉眼与溧阳公主有几分相似。”   然后又摆了摆手道:“那都是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也记不清溧阳的容貌了!那日有机会你可见见她!”      ☆、风声鹤唳心胆颤(二)   富阳公主在宫中说了一会儿话,见王皇后与曹贵妃均不喜百草,又得了她们的许诺,便放下心来。也不顾她们苦苦挽留,说是要罚张茵茵回家思过,将她带回了府中。   萧岿回到宫中,王皇后与曹贵妃早已在东宫等候多时了,见到她们二人,他先是一愣,转瞬便明白了所为何事,不觉头疼的很,他如何看不出她们二人并不喜欢百草。自回到江陵,他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明媒正娶百草,确实忽略的两位母亲,只因她们对他一直疼爱万分,他从未想过在这件事情上,她们二人会意见,他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对付父亲。   如今见她们二人竟然为了保张茵茵一同来到东宫,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忽略了些什么。当然,这些念头只是电光火石间在他脑中转过,在他见到王皇后与曹贵妃时第一件事是行礼问安。   王皇后与曹贵妃每次见到萧岿,心中自傲感便油然而生,见他优雅从容的行完礼。王皇后笑道:“岿儿这一天辛苦了,来人!给太子端上参汤!”   随着婢女端上了浓浓的参汤,曹贵妃开门见山的说道:“岿儿对那杨氏百草倒是上心,她未时获救,你却戌时才归,这大半天可将她安抚好了?”   萧岿装作听不出来母亲言语中的不满之意,放下参汤说道:“此事你们已经知道了?打算如何处置富阳公主与张茵茵?”   王皇后温声道:“岿儿,富阳公主是你姑母,不得无礼。茵茵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我们已经责罚过她了。况且,那杨氏百草不是无碍吗。”   听王皇后的意思,便是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萧岿没有想到王皇后竟然偏袒张茵茵至此,不觉皱了皱眉道:“她们母女二人因引黑衣阁杀手至江陵刺杀未来太子妃,若非阴差阳错,只怕如今百草早已身首异处了。儿臣不觉得仅仅是因为年轻气盛所至。”   王皇后知道依照萧岿的性子,此事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便过去,于是问道:“那依岿儿的意思,当如何?”   萧岿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字:“杀!”   王皇后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摇了摇头笑道:“杀?且不说那富阳公主与张茵茵的身份是不是可以说杀便杀的,若是真的为了杨氏百草杀她二人,只怕这红颜祸水的名字,那杨氏百草是摘不去了。岿儿不是想迎娶她为太子妃吗?现在便要她背了这祸水的名头,于她真的好么?”   王皇后此言让萧岿无法反驳,但这点他亦是早已想到了,说道:“儿臣想的是暗杀!”   “暗杀?简直胡闹!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岿儿,你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曹贵妃先是惊讶于萧岿所言,然后又想到萧岿为因百草的变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甚是陌生,心中甚是委屈,说道最后竟然掉下了眼泪,然后想到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竟然被杨氏百草那个小妖精抢走了,心中越发的委屈,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王皇后见状,赶紧安慰道:“岿儿说的气话,你也当真!”然后又用责怪眼神看向萧岿:“还不像你母亲请罪!”   萧岿没有想到曹贵妃竟然对此有如此大的反应,一见到她伤心欲绝满脸泪痕的模样,他的心便软了下来,在这世上,除了百草,便是王皇后与曹贵妃这两个女人能牵动他心,左右他的情感了。他赶紧走到曹贵妃面前,为她擦拭泪水安慰道:“娘亲莫要哭了,儿臣莫有变!”这两句像孩子般话,竟让曹贵妃止住了哭泣,瞪着那双哭红的眼睛问道:“当真?”   萧岿见母亲像小孩子般,不由的笑道:“自然是真的!”听了这话,曹贵妃脸上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你若真的没变,便答应我,不去计较富阳公主与茵茵的过错!”   萧岿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出这句话来,顿时觉得为难了起来,他先是转头看向王皇后,见她一副“你乖你快答应啊”的神情,便知道她们两个是齐心合力的要保张茵茵。   曹贵妃见萧岿有迟疑之色,便又继续哭道:“岿儿,你当真如此狠心,连为娘的这点要求也不答应了,将来我与姐姐如何指望你养老送终!”萧岿见曹贵妃已经开始上升到不孝的高度了,知道她是铁了心要保张茵茵,且是不同自己讲道理的,无奈的说道:“儿臣刚才说的气话,我不会杀富阳公主母女的!”   此言一出,曹贵妃立刻破涕为笑道:“当真?”萧岿无奈道:“自然是真的!”   “时候也不早了,岿儿好好休息,姐姐我们走吧!”萧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应了,母亲就如同变了一张脸一般,一改刚才那副楚楚可怜伤心欲绝的样子,像没事儿人一般,同王皇后缓缓的离去了。   一面走一面同王皇后说道:“姐姐莫要同岿儿将大道理,陛下曾说过岿儿辩才无双,我们说不过他的!”   王皇后亦点点头道:“妹妹言之有理!果真知子莫若母!”   看着她们被宫女簇拥出去的背影,萧岿苦笑的摇了摇头,若非曹贵妃的眼睛有红肿的痕迹,他几乎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做了一场梦,自己的娘亲真是演戏的高手啊!   同样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的还有富阳公主,她一觉醒来,赫然发现自己枕旁一左一右放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富阳公主左边的人头是那日与黑衣阁做交易的尚妪,她睁着双眼瞳孔放大,披头散发七孔流着血,另一边是贴身的伺候她多年另一个老奴,她显然实在熟睡的时候被人割去头,双目还保持这闭着的状态,一样七孔留着血。   这两个人头是什么时候被放在富阳公主枕旁的她不得而知,昨日深夜她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曹贵妃与王皇后已经说服萧岿不计较百草被掳之事。   她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临睡前还嘱咐尚妪去明月楼查查那箱金的下落,哪知一觉醒来,便看到了她冰冷的人头,杀她们的人,显然就是要吓她,为了防止鲜血流出来惊醒了她,她们头竟然被放到了鎏金盆里。   任是谁一觉醒来,看到枕畔各放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对着自己,其中一个还睁着眼睛,都会吓的发疯。   随着富阳公主的尖叫声,府中奴仆纷纷跑进了屋子,见到眼前的场景,都被吓傻了,有些胆小的婢女当场便惊声尖叫哭了起来,顿时场面一片慌乱。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东西给扔了!”张茵茵的声音压住了慌乱的场面,但是由于这是富阳公主的寝室,为了避嫌,进来的都是女仆,无论张茵茵怎么呵斥,女仆们只是哆哆嗦嗦的站着,没有一人敢上前来靠近床边。   最后她实在无法,装着胆子,走到床边,将惊吓过度的富阳公主掺下床来,让女仆们给富阳公主穿上衣服,又找来了两个胆子大的男仆将那两个人头给收拾了。   “你们都在母亲房中做什么?这是什么?啊!人头!”   刚刚将富阳公主搀扶坐下的张茵茵,听到这大呼小叫的声音不觉得皱了皱眉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自己的妹妹张妙芳,厉声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不下去!”   张妙芳比张茵茵小三岁,自小便对这个才学不凡的姐姐畏多于敬,如今被她当众呵斥,虽心中不满,也不敢说什么,小声嘀咕道:“人家是来看母亲的!”   此时富阳公主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已经缓过来一些,她对着房中的奴仆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都下去吧,把房门关上!”   随着张妙芳那张好奇的脸渐渐被关在门外,房中只剩下了富阳公主与张茵茵两人。   富阳公主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抬头看着张茵茵:“你猜是谁干的”张茵茵的脸色也不好看,铁青着脸答道:“孤狼卫!”   富阳公主道:“他们能悄无声息的潜到府中杀人,并将人头放到的我的枕畔,随手杀了我简直易如反掌!” 张茵茵道:“但是他们没有,证明太子岿是放过我们了!”   “放过?你一觉醒来便见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来试试?留着我们的命,却要我们活在恐惧之中!” 富阳公主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无奈的说道。   “他这是在为杨氏百草出气,气出完了就好了。”张茵茵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太子岿是要我们去杨府向杨氏百草请罪!”富阳公主沉思了一会儿道。她见张茵茵不答话,知她是不愿去像杨氏百草请罪。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性格极其孤傲倔强,也不逼她,只说自己累了,要她退下!   第二日清晨,张茵茵尖叫声传遍了整个张府,同她的母亲富阳公主一般,她一觉醒来也看到两个血淋淋的人头,一个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崔妪,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这次她总算体会了母亲的心情。   尤其是她还在朦朦胧胧中摸了崔妪的头,养尊处优的她连血都没有见过,如今却见到两个人头,让她如何不怕?   昨日她也怕,但就像富阳公主所说,她没有亲身经历,还没有怕到那个程度。   对此富阳公主像是早已知晓,只是问了她一句:“今日要不要到杨府上去请罪?”   见她吓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不能控制的在打颤,却依旧一脸倔强吐出两个字:“不去!”   富阳公主冷笑了一声,离开了她的房间。      ☆、负荆请罪风波平   因被那两个人头吓的不轻,张茵茵一晚上都没有睡,她翻来覆去将这些日子的事情想了又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确是事实:萧岿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她不甘心,以她的出身才貌,这世上除了萧岿,还有那个男子可以匹配?   想到今早见到的那两个人头,看来母亲说的是对的,她对萧岿真的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江陵有孤狼卫这么厉害的存在,果真是她看上的男人,竟能拥有如此一队厉害的人马。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事情,都是围绕这萧岿的存在,直到窗外天色渐渐青白,她才有几分睡意,不知睡了多久,便听到自她妹妹张妙芳的房中传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府中的奴仆只要听到声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们之间已经开始偷偷的流传是因富阳公主招惹了恶鬼从而遭了报应。   因为自富阳公主出了事儿,府中便加强了防备,可是第二天张茵茵的房中也出了同样的事情。然后当天晚上府中便有多一半儿的奴仆没有入睡,哪知第二日清晨,自张妙芳的房中又传出了尖叫。   明明他们这一晚在轮班盯着,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入府中,竟然还是出了事情,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当张茵茵来到张妙芳房中时,富阳公主已经在房中安慰她。那张妙芳原本吓得哆哆嗦嗦,一见张茵茵进来,像疯了一般,指着她尖叫道:“是你!定是你惹出来的事儿!定是你在宫中得罪了什么人!”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么!”张茵茵见她状若疯妇,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嫌弃。   若是在平时张妙芳是绝对不敢如此对张茵茵说话的,可今日她真的是被吓到了,自小到大,她都被张茵茵压的抬不起头来,心中早已对她妒恨不已,趁着今日她将多年怨气一股脑的都发泄了出来。   只见她指着张茵茵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我?若不是你在宫中呆不下去了,你会回家?在宫中出风头的时候不见你想到我,嫌自己叫张妙芬这名字难听时不见你想到我,从小到大,除了被你呵斥之外,你正眼看过我吗?如今你出了事儿,为何要我同你一同分担!不只是我,现在全府上下都人心惶惶,我们为何要陪你遭这个罪?”   张妙芳的一番话说下来,气的张茵茵脸色发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妹妹会这样指着自己说话,她退了两步,指着张妙芳,对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富阳公主道:“母亲,难道你就由得她在这里发疯?”   富阳公主平静的看着她:“今日你还不打算去杨府请罪的话,便搬出住吧,妙芳说的对,莫要让这全府上下跟着你遭罪!”   富阳公主此言一出,张茵茵顾不得看张妙芳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她知道,富阳公主的耐心已经用尽了,她这是在警告自己。   “马车在外面,我在车中等你!”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张茵茵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的马车,怎样来到百草府上的。直到奴仆通报完毕,将她们母女请入前厅,给她们上了茶,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了,真的来给杨氏百草这卑贱的女子赔罪。   上次来到这府中她便没有讨到便宜去,今日连自己贴身的婢女都不在,这心中悲凉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   她正在发愁当百草来时自己如何面对她,便听到母亲惊呼道:“溧阳公主?”   对这个称呼感到奇怪的,除了张茵茵还有百草,她听到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喊自己母亲的称号时,不觉心中一惊,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平复的心情,对着富阳公主微笑的点了点头。   富阳公主的失态是因为百草同她母亲溧阳公主长的实在太像了,才恍惚的失了神,随后她便反应了过来:溧阳公主若是活着,也不会是这如花似玉般的年纪。不觉的对着百草笑了笑:“错把你认做了一个故人,实在抱歉!”   百草摇了摇头,这几日富阳公主府中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萧岿曾来找过她表示禁不住曹贵妃与王皇后的软磨硬泡,已经答应了不杀富阳公主与张茵茵二人,不过也不会轻饶她们。 说到她们母女二人不出三日定会前来负荆请罪,百草还在好奇萧岿会用什么手段令她们母女前来,便听到鹰飞这几日兴高采烈的描述孤狼卫是怎样每日放两个人头送给她们母女的。   今日百草见到富阳公主与张茵茵均是一脸疲惫,虽然都敷上了厚厚的粉,依旧掩盖不住她们因睡眠不足所致的倦容。   见她们母女这个样子,百草心中微微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她们曾请黑衣阁的杀手要自己命,便又沉下了脸来。   自百草一出现,张茵茵一直注意这她的神色,见她先是微笑不语又沉下来脸,心中就觉得无名火起,想自己的母亲以公主之尊前来,她竟然连礼都不行一个,顿时忘了是自己有错在先,她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冷傲的说道:“杨氏百草!你莫要欺人太甚,这几日我们府上被搅的鸡犬不宁!如今我母亲以公主之尊来到你的府上,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莫说你没有什么事情,便是真的出了事儿,以你的身份,这样也够了!”   站在百草身后的燕儿听她如此说,不觉吃了一惊:这是来负荆请罪的吗?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刚要站出来说几句话,却被百草拦了下来,只听她不卑不亢的说道:“萧大哥曾告诉我,说加害我之人,不出三日定会来我府上请罪,今日刚好是第三日,姐姐便来了。可我从你的言谈中并没有听出请罪的意味。”   然后她看了一眼富阳公主,继续说道:“公主之尊也好,我这一家草民也罢,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在这乱世中活的安稳。今日你们来到我的府上,不过是想要得我一句话,换一个安稳。作为要我命的人,我为何要令她们安稳呢?”   张茵茵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的一番不急不躁的话来,相形之下,倒显得自己刚才鲁莽了,她原本是极为聪慧之人,见百草如此说,想了一下,反倒不怒了,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委屈道:“妹妹说的是,我们不过图的是个安稳,我的安慰,就是太子岿。我原以为,没了妹妹我便能得到心中所愿,哪知。。。。。。”   她的话没有说完,长叹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寂寥之色继续说道:“经过此事,我才知道,不管有没有妹妹,太子心中也没有我的位置,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男子,我已经受尽了苦楚,我不想再如此卑微了,我已死了心了。妹妹请放心,这太子妃之位,无人再和你争了。”   说完张茵茵充满忧虑与歉意的看了一眼富阳公主,对她拜了一拜,含泪说道:“母亲,女儿不孝,让你受惊了,还请你放心,女儿今日便搬出张府,不会再连累你和妹妹了!你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半生劳累,女儿实在不忍你为了我在此屈尊降贵,我们走吧!”   说着不待百草反应,便扶着富阳公主作势要走,富阳公主见她如此,眼中含泪对着百草道:“我这女儿自小心高气傲,对太子岿早已情根深种,雇黑衣阁杀手,是我的意思,我实在不忍见她为相思之苦,有什么气,你冲着我来吧,经此一闹,我这女儿也只怕再难嫁人了,如今她已宫中搬了出来,还望女郎你看在你们同恋一人的份儿上,原谅她的一时意气!”   百草见她们母女情深,想到自己的生身之母溧阳公主,不觉心中唏嘘,又想到张茵茵虽骄傲,却对母亲一片孝心,心中早已软了下了,她发现自己面对黑衣阁杀手都不曾慌乱的心,却被如今的场面弄的难受。   眼前的富阳公主,若要论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姨母,虽然她与自己的母亲非是同枝所出,想到此,她不由的说道:“公主言重了,萧大哥也是一时之气,想来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只望我们以后相安无事便好!”   百草原本就同张茵茵无甚可说了,如今言至于此,富阳公主、张茵茵,均觉得一时间无言以对,又客气了几句,便告辞了。   在回去的路上,张茵茵问道:“母亲今日说的可是真的?当真要女儿退出这太子妃之争?”   富阳公主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自己不也说对太子岿心灰意冷了吗,这可是真的?”   说完,母女二人瞬间明白了彼此意思,相视而笑。   笑完张茵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母亲,你见到百草说为何叫她溧阳公主?她长得与溧阳公主很像吗?”   听她如此一问,富阳公主露出了追忆往昔的神情,道:“岂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若是时间不对,我几乎怀疑她是溧阳公主的女儿!”   张茵茵听了问道:“那溧阳公主不是在健康之乱时被侯景占去为妻吗,按照百草年纪来算,健康之乱时,那杨氏百草已经出生了!”   富阳公主点点头,表示赞同道:“所以我才觉得疑惑!”   送走富阳公主与张茵茵百草自然不会想到今日与富阳公主会面,给她日后带来了怎么样的灾难!      ☆、妾当自强报君恩(一)   经历被绑一事之后,萧岿与百草都提高了警觉,二人都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所至。   萧岿认为在江陵是自己的地盘,又有李千命在,他从未想过百草能在江陵被人掳走,所以才在给百草挑人的时候,只要鹰飞挑了憨厚可靠的没有挑身具功夫的。   此次黑衣阁的人能轻易的潜入杨府,刚好赶上李千命去邺城,府中无高手守护,才导致百草有了此次危险。   于是他在救回百草之后当即便让鹰飞从孤狼卫中调出二十人,分成两组,日夜守护杨府。   百草也认真的分析了自己被掳的原因,她倒没有想自己为何会被掳走,因为她原本不会功夫,哪怕是力气稍大的普通人要强掳她,她也是无法对抗的。   她是认为自己被人掳走之后身上竟然没有一物件防身是自己太过大意了!自己千辛万苦研制的保命□□,在遇到危机的时候,竟然不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事实让她觉得极为讽刺,其实在这乱世之中,在杨侯自小可以灌输的情况下,百草是有很强烈的危机意识的。   奈何缺乏经验,初遇萧岿时,她在彭城郡被袭,发现自己带的毒丸根本难以起到作用,于是便潜心研究毒粉。   谁想到自己会在睡梦中被人迷倒掳走!这件事情给她的教训就是一定要随身携带自己配制的毒粉,并下定决心自己要配制出更加厉害的毒粉。不光是她自己,燕儿也要随身带着,她还想了,等李千命回来了,也要李千命随身带着。   于是不光是百草的衣物首饰,燕儿的也同样被装上了毒粉,最令燕儿无奈的是,就连寝衣中女郎也要她缝了暗兜。   燕儿一面缝,一面对着正在从银环蛇身上提炼毒素的百草说道:“女郎,这寝衣中藏毒,若是漏了,只怕还没有机会毒死贼人,燕儿自己先死了!”说完又偷偷看了一眼百草手中的银环蛇,这几日她天天面对这条蛇,已经从最初的害怕躲避到渐渐麻木,现在见百草提取毒液,心中甚是好奇。   百草笑道:“所以燕儿要将寝衣的暗兜缝好啊,到时候真毒到自己,我这里可是没有解药的!”   百草见燕儿吓的脸色都白了咯咯笑道:“你放心吧,我怎么舍得让燕儿死去呢!”然后又正色道:“咱们是弱质女流,又生逢乱世,不得不提防些,我希望咱们一生都不会用到这些□□!”   燕儿听百草如此说,也点了点头,这时奴仆来报,说萧岿到了。   自张茵茵母女对百草出手之手,百草便反复思索了当前的状况:虽然张茵茵说自己已经对萧岿心灰意冷了,但百草却是根本不信的。同是爱慕萧岿的女子,她从她看向萧岿的眼神中,便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萧岿的。   百草来到江陵之后,因健康的巨变,又要给杨侯守孝,她并没刻意为自己的婚事筹谋,虽然她知道萧岿一直在为此事奔走,但她是有逃避之心的。   自她第一次进入江陵宫中见皇帝皇后,她就知道:虽然这江陵的小朝廷只是周国的附属国,甚至不被南朝各地势力认可。但萧詧却是以大梁正统自居的,越是如此,越是注重出身。   百草明面儿的出身只是商贾之女,虽不高贵却也清白,但却是难以进入萧詧与王皇后眼中,而她的另一个身份:虽说她的生母也是梁国公主,奈何她生父侯景是梁亡国的祸首,若是让世人知道,只怕要父债女偿的人直接将她碎尸万段了,此刻她深深的体会到了萧岿当日在邺城提及婚事时的为难之情。不知阿爹是怎样说服他的,竟然到了健康让他一改初衷,决定娶自己。不管怎样,这些日子来,萧岿所做的事情,她都看在眼中,既然他们两心相依,萧岿又待她如此真诚,她若再逃避下去,将一切事情要萧岿一人担当,只怕她心中便惶惶难安了。   “燕儿,我出去一下,你帮照顾好银儿。”燕儿一听“银儿”二字,自然明白她指的是那条银环蛇,燕儿、鹰儿、银儿,她家女郎起名字好直接,只是这样让她和鹰飞和一条毒蛇的名字放在一起叫,这样真的好吗?鹰飞知道会不会又崩溃?   百草来到门前,萧岿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驾车的依旧是鹰飞,她见到鹰飞,刚露出笑容还未张嘴说话,鹰飞抢先道:“女郎,鹰飞已经要长空去捉蛇了,可否看在鹰飞如此痛快的份儿上,不要再叫我鹰儿了?”   说道最后,鹰飞机灵的大眼睛中尽是祈求之色,若再被百草这样叫下去,他顶天立地的男儿本色已然颜面无存了。   哪知百草像没有看到他努力做出的表情一般,直截了当的答道:“不可!”然后看着瞬间一脸苦相的鹰飞笑道:“不过还是谢谢鹰儿要长空相助。”   说完便头也不回了上了马车,留下一脸崩溃的鹰飞。   百草一进入马车,便看到萧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道:“自打我认识鹰飞,都是他整别人,把他整的如此哭笑不得的,你还是第一人。”   百草娇笑道:“若无你在我身后纵容,我也不敢如此胡闹。”   萧岿听她如此说,面露真诚之色:“我会倾我之力,纵容百草一生。”   百草听了心下甚是感动答道:“百草也愿倾其所有以报郎情似海。”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萧岿看。   萧岿接过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你无需如此。”   百草道:“这是在李叔去邺城之前决定的,那些米粮在不取出也会坏于洞中,还有那些珍宝,本就是从大梁国库中掳得,如今要它们重见天日,全当物归原主了。”   原来百草给萧岿看的,是她命李千命在回来的路上到侯景生前藏宝之处,将粟米全部取出转移另一个地方,珍宝金银若是太多,为避免引人注意,少取一些来江陵。   珍宝且不说,单是米粮,便够江陵军民三年的口粮,这是百草的生父侯景多来征战所得,也是给她在这世上的立足之本。如今她动用这笔财富,自然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   日前百草提出要见太傅蔡大宝之时,他便明白她的心意,也隐隐猜到她要用财富诱之,只是没有想到她竟将米粮全部取出。并只是将少部分带回江陵,大部分转移,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竟想的如此周全,比一年前初相遇时,百草成熟了太多,可见杨侯的死以及知晓自己身世之后,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百草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是恼了自己事先没有同他商议,怯生生的叫了声:“萧大哥。”   萧岿见她如此知她误会了,将手放到她的肩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慰柔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心疼你,今日你来见蔡太傅只怕也是深思熟虑的。”   百草见他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吁了一口气笑道:“这个自然,只要我能说服蔡太傅收我为义女,便有八成的把握令陛下接受我,如此一来,我们的婚事,便有了着落,萧大哥不也是如此想的吗,只不过如今我主动配合罢了。”   萧岿确实是有意如此,只是之前百草没有提这个,他也不好逼迫她,原本想自己想办法的。如今见她如此笑道:“我确是有此意,只是你怎么突然决定要自己主动配合了。”   百草有些歉意的低下了头缓缓道:“之前是我懦弱了,见到江陵宫中等级森严,心中惶惶,我只知要做你的妻,与你相守,却不知要如何做太子妃,于是有意逃避。其实未经历生死一线之时,我已经在盘算当如何自处了,要不也不会要李叔将米粮转运,之时未曾下定决心罢了,而今,百草已经想好了,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庶民之妻,只要是萧大哥你的妻,我杨氏百草便拼尽全力去争取,如此,也不枉费你对我的一腔情意!”   说道最后,她已经抬起了头,眼中尽是坚定之色,萧岿见她如此,心中极为感动,不由的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觉得遇到百草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只怕要郁郁而过,没有想到竟能得此佳人。想到将来与百草在江陵厮守终生,这个进退两难令天下豪杰不齿的皇帝,当的也不是那么痛苦了。   当车子来到与蔡大宝约定的明月楼附近,萧岿带着百草下了车,二人为避人耳目,悄悄的从后面来到明月楼的包厢中,进入包厢,蔡大宝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时。   之所以约在明月楼,只因它在江陵的西城,是北周驻军所在之地,甚少有汉人官员到此,如此一来到避免了被人撞见。饶是如此,萧岿事先也要鹰飞排查了一番。   “太傅久候了!”百草见到蔡大宝郑重的向他行了一礼,眼前这个白白胖胖总是一脸笑容给人人畜无害感觉得中年男子,让她不敢小窥。他是萧岿的太傅,萧岿的机谋算计出了自身天赋之外,大部分由他所授。   不夸张的说,在萧詧面前,他的一句话可左右萧詧对事物的判断。      ☆、妾当自强报君恩(二)   蔡大宝温和的笑道:“女郎客气了,是我来早了。太子有礼了。”说着他像萧岿行了一礼。   萧岿笑道:“太傅无需客套,请坐。”   三人在房中坐定,店中小二上了酒水之后便退下了,鹰飞将门带上在门外等候。   蔡大宝看着百草道:“不知女郎有何事找我?”   百草见他对自己笑容可掬的模样,知他并非是因为喜爱自己,而是他对谁都如此,就像初与萧岿相识,李千命甚喜他君子坦荡,熟识之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他与人相处的自保之举,如今熟识之后,方知真正的他,除君子坦荡之外,尚有机谋于心。   百草知道,对上蔡大宝这种人,与其婉转迂回,不如坦诚相见。于是她直接的说道:“以才太傅的睿智,定然知晓百草因出身寒微,想要嫁与萧大哥,阻力甚大。百草左思右想,若是得太傅看重收于义女,定不会令萧大哥如此为难,先翁曾在存粮万旦,珠宝若干,一则用来作为百草的嫁妆,二则期盼在这乱世得遇明主,将此献上亦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说着便递给蔡大宝一张纸,纸上所列正是百草给萧岿看的要李千命转移的米粮和金银珍宝。   蔡大宝没想到这个来自健康娇滴滴的女郎言谈竟如此直接,听她说要自己收她为义女之时,不由得像萧岿看了一眼,见他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料想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正在琢磨如何应对,便又听到她说起自己的嫁妆,接过她递来的纸,粗粗一看,不由的心中一惊。   那些珍宝还好些,那米粮对江陵而言,是一大笔财富啊!这些年各国烽火纷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大片土地被战火烧成焦土,千里无人烟的景象不足为奇。   在此情况下,各国对米粮的需求就更旺盛了,像周国就因缺乏米粮,早在宇文泰当权时便已重视农耕,从江陵掳走的良民大多在周国的土地上耕作。而周国东面的齐国是这几国中较为富庶的,虽说这几年高洋昏庸,但底子还在。   最惨的莫过于现在的陈国,自侯景之乱后,健康便成了一座危城,别说从事农业生产了,百姓纷纷逃离,就连那令人向往高不可攀乌衣巷,如今也不复往昔繁华。而百草竟然能拿出如此多的米粮,不得不另蔡大宝刮目相看,心中暗道:“那杨侯的健康首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如此多的米粮,足够他江陵军民三年所用。”   他心中虽然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嘻嘻的:“杨侯这健康首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给女儿备下如此丰厚的嫁妆,哪怕是公主之尊,也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的米粮啊!就是乌衣巷中王谢高门嫁女,也不过如此!”   这话乍听像是感慨杨侯之父,在细细琢磨,实则是在质疑这米粮的来源,对此,百草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了笑道:“家翁能攒下如此多的米粮,还是拜常山王所赐。”   百草刚刚来到江陵时,杨月青便毫不避嫌的送来了十车米粮与珍宝,杨月青得高演宠爱,这已经不是秘密,她这样说,蔡大宝虽然还有些疑心,却找不出问题。   他那张亲和的脸难得的严肃了起来,显然是在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百草问道:“女郎既然有如此丰厚的嫁妆,何苦来求做老臣的义女,想来陛下见到是不会拒绝的!”   百草笑道:“我纵使富可敌国,依旧无法改变这商贾之女的身份,就算陛下不嫌,许我与萧大哥成亲,也会令群臣不满。若我成为太傅的义女,以太傅的声望,于所有人都得以周全。况且,这些米粮交予陛下,不若交予太傅会令其物尽其用!”   她最后的一句话,不仅是蔡大宝吃了一惊,就连萧岿眼中也露出了惊艳之色,他的眼神落在蔡大宝眼中,不觉笑道:“都说生女外向,你这儿子也是如此,你父亲被人如此说,你倒从容!”   萧岿饮了一口酒,潇洒的笑道:“百草说的甚好,若是要父皇知有如此多的米粮,只怕那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又要复苏了!”   蔡大宝听他如此说,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些年来,你父是急了些,但哪个有志之士不希望这天下归一呢?”   萧岿道:“天下归一也要看看自己是否天命所归,若是机关算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使如始皇帝般完成天下一统,依旧逃不过二世而亡的宿命。太傅如此睿智,怎会看不透这点。”   蔡大宝想到如今江陵的形势,不觉得叹了一口气,他望向百草问道:“你是如何看这天下大势的?”   这天下大势,他居然问百草一个年轻女郎,实在突兀的很,而百草则是认真思索了一番之后,缓缓答道:“阿爹曾说过,这天下自晋末八王之乱后,便进入乱世,纷争不断外族入侵,奸臣篡权诸国兴替,皆因同室相戈所至。 百草倒觉得,是因这天下无一个应运而生的英雄人物出世,才导致诸雄相持不下,想战国末期也是各国纷争不断,始皇帝横空出世,一统六国,可惜二世而亡,后秦末楚汉相争,不管谁胜谁负,左不过赢者为王败为寇。而后又魏蜀吴三国鼎立,相互制衡,即便英才辈出,也奈何不得彼此。而今比做那三国时期更为混乱,群雄并立,但到了现在,也可看出了端倪一二。”   其实蔡大宝只是随口一问,当时尽管女子参政的不少,那毕竟是皇室的女子,百草一个年轻的商贾之女,他愿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却没想打她竟通古博今侃侃而谈,不由的吃了一惊:“女郎请继续!”   百草笑道:“我生在健康,曾寄住邺城,又随萧大哥同往邺城朝见,当今天下有争雄之力的,不过是这三国,可惜陈国力微,饶是陈霸先一世英雄,也垂垂老矣!只怕北方一统之后,南朝便是囊中之物了!”说道这里,她不觉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间大有悲天悯人之情。   蔡大宝像是听的入了神:“那依你之见,北方周与齐,哪国胜算更大些?”   百草不假思索的答道:“周国!”   蔡大宝奇道:“听说你姑母杨氏乃是常山王宠妾,难道你盼着齐国得胜么?”   百草笑道:“我自然盼着姑母在齐国永享太平,可惜,齐国皇族高氏太过暴虐,汉人在那里更是猪狗不如,长此以往,只怕不等周国杀入,那被逼得求生无门的百姓便先揭竿而起了。而周国却是一片平和之象,虽有宇文护专权,但只是宇文一组的内部斗争,不管谁当权,只要能要百姓得享太平,国富民强便不远已!”   “好!”百草话音才落,蔡大宝便拍手称快,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只要百姓能得享太平,国富民强便不远已!都说那张瓒之女张茵茵才高八斗,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同她爹一样,空有满腹诗书,却毫无灵气!”   然后指着萧岿笑道:“太子好眼光,竟觅得如此奇女子!”此时蔡大宝的言语笑意中已多了几分真诚之色。   萧岿见他如此称赞百草,心中甚是欢喜,极为自豪的看着百草笑道:“这个自然,我的百草秀外慧中,可遇不可求的!”   百草听他二人如此说,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对着蔡大宝真诚的说道:“《道德经》所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说着便是遵循自然之道,百草想陛下不是不明此理,奈何执念太重,导致如今的局面。如今百草将家中存粮尽数交给太傅,是希望太傅将其得以善用,为江陵百姓谋得太平。既然势微力薄,无法顾念天下苍生,那在我们管辖的江陵一州之地,令百姓安乐,未尝不是一种周全。若是将来明主出世,我们也可尽心辅佐,为子孙留下一片福荫!”   百草这话若是几年前提起,蔡大宝心中必不会赞同,这些年来,他跟着萧詧东征西站,出谋划策,竭尽心力,奈何时不与他,每次都是功亏一篑,这跟萧詧心中对争霸天下的执念固然有关,但也和自己在旁扶持有莫大的关系。   如今这些年在与萧岿多次激辩中,他不得不承认,在当今天下形势中,江陵若想脱颖而出几乎是不可能,他心中的天枰渐渐的倾向萧岿所说的全力辅佐明主上,可惜萧詧执念太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大梁皇族身份成为他人的殿前之臣。   哪怕如今的江陵对于周国就是上表称臣,他依旧认为自己是同越王勾践般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蔡大宝像重新认识百草一样,认真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若非太子曾在我面前提及,你与他同普通情爱相比,更是知音难觅,我几乎要怀疑你的这番话是他教你的了!” 不待百草答话,萧岿便笑道:“我与百草相处时间甚是宝贵,风花雪月还未谈够,哪有时间说这天下大势!”   蔡大宝听了笑道:“若是如此,我若当真收了这杨氏百草为义女,只怕他日太子登上皇位,便成了不爱江山爱美人儿的昏君了,这岂不是老臣的罪过!”      ☆、情深不负有心人   听蔡大宝如此说,萧岿与百草迅速的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悦之色。他的言外之意,岂不是同意收百草为义女了,换而言之,就是他支持萧岿迎娶百草!   百草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待要盈盈相拜,却被蔡大宝伸手拦住,见百草面露不解之色,蔡大宝笑道:“你有孝期在身,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家翁杨侯,我虽无缘相识,但从你身上亦可窥其一二,如今他的独女要拜我为义父,是我的福气。女郎请放心为你父守满三年孝期,待那时,我自当设宴邀请江陵百官,要女郎风光大嫁!”   蔡大宝说道最后,百草已经感动的双眸含泪,她只到曹大宝是一只老狐狸,没有想到他待自己竟然如此真诚,各种缘由,尽数为自己想到!   虽然他执意相劝,百草还是以父女之礼,对他盈盈相拜,在来的时候百草还存了利益交换之心,此时她对蔡大宝却是真心感激。   而在一旁的萧岿则是早已猜到是如此结果,以蔡大宝的睿智,如何看不出哪个女子才是值得自己一生相偎之人?   百草与萧岿的目的既已达到,气氛就不像开始般拘谨,三人开始闲话家常,待蔡大宝知道百草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对杨侯赞赏不已。   他又问道百草被俘虏的细节,听百草娓娓道来,不由叹了口气道:“如此这般,只怕太子的孤狼卫要曝露于世了!”   萧岿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道:“若有心留意我江陵者,孤狼卫是瞒不住的,百草在大喊孤狼卫还不速速现身,那黑衣阁的杀手一番迟疑,至少证明他们是知道孤狼卫存在的。 我设这孤狼卫原本只为自保之用,只为避免如兄长般任人欺凌,若是两国交战,于千军万马中是起不了决定作用的!况且我江陵积弱至此,即便被世人知道了,也不如何提防。”   蔡大宝见他提到兄长时神色郁郁,也不觉叹了口气,点点头赞同道:“太子所言有理,就如同黑衣阁一般,再厉害,也不只能做些暗杀的事情,若要争霸天下,拼的终究的是国力!”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散去了,在走之前,虽然蔡大宝一再表示不用心急,百草依旧将自己要李千命转移粮食的地点告诉了他,至于如何合理的利用这些粮食,百草相信以萧岿与蔡大宝的能力,自己就不必为此操心了。   自与蔡大宝谈妥后,百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自杨侯去世以来,她还是首次产生了安稳之感。   她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不急不躁。张茵茵自那日来到她府上道歉之后,如同消失了一般,足不出府。听鹰飞说,王皇后曾派人接她入宫,被她拒绝了。   百草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一月后,李千命回来了,他还带回了杨月青的信,百草见到杨月青的笔迹便心中一暖。   李千命告诉她,他自长安购的货物,在邺城极为好卖,他打算长期往来长安邺城与江陵,百草自然赞同他的意见。   李千命又说他在江陵购买的店铺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过几日便可开张,当他问百草还要不要开医馆了。   百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是那个任性肆意的小姑娘了,既然她决定要嫁与萧岿做他的太子妃,就不便整日在外抛头露面。   但是她嘱咐了李千命开个药店,穷苦百姓前来抓药可免药费,并同在健康杨侯所做的一般,每月初一,十五散布米粮。   李千命一一记下了,待他得知在他走的这段日子,百草竟被张茵茵算计掳走,险些性命不保,又惊又怒,连忙表示再也不离开江陵的了,誓死要保存他家女郎周全,否则无颜面对杨侯。无论百草与燕儿怎样劝说,他都决定不再出去了,哪怕是告诉他萧岿已经派了孤狼卫的人守护这府宅,他依旧不听,直到与值守的孤狼卫过招,发现自己不敌之时,才放下心来。   而江陵皇宫中,近期也出奇的平静,在没有传出萧詧逼迫太子大婚的事情。   百草知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是萧岿与王皇后,曹贵妃博弈的结果:张茵茵做错事,令萧岿大怒,王皇后定是知晓不宜再提他们的婚事。而百草又在孝期,萧岿也无法提与百草的婚事,于是太子的婚事便就此搁浅了。   平静的日子总显得特别匆匆,转眼又到了年关,也到了百草的生日,过完生日,百草便到了及笄之年。   只因她去年的生日亦是她家破人亡之日,她实在没有心思设宴庆祝,萧岿、李千命、燕儿,也知她心中尴尬,便也没有提出设宴,因为这天也是杨侯同溧阳公主的忌日,他们陪着她拜祭了一番。   令百草没有想到的是:这日蔡大宝竟然也来拜祭了,这令她心中极为感动。   除了祭拜杨侯,蔡大宝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萧詧近期经常动怒,曹大宝曾听萧岿说百草给配萧詧配过药,前几个月他的脸色已经好了些,这几日又开始反复了,想要百草亲自进宫去看看。   百草听他如此说,不由的嗔怪萧岿道:“此事萧大哥怎不告诉我?可知有些病是耽搁不得的!”   萧岿笑道:“也就这几日事儿,我见你这几日心中烦闷,想着过几日告诉你。”   百草知他是心疼自己为亡父伤怀,叹了一口气道:“死了的人再怎么重要也是死了,那能同活着的人相较。”   说完便命燕儿准备自己出诊的药箱。   李千命这些年跟着杨侯做生意,学了不少本事,江陵的几个铺子他都做的有声有色,只是药铺虽然对穷苦百姓免药费,但他们因没钱看病,得了病竟不知该用何药,小病药铺掌柜可做主拿何药,稍微遇到些有问题的病,掌柜便无可奈何了,百草得知此事,心中不忍,最终决定,每月十日在药店免费出诊。   如此一来,高兴坏了那些穷苦百姓,她来到江陵之后,又是施布米粮又是免费出诊,件件事情都是行善积德之举,名声早已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又有萧岿在背后支持,即便有妒恨她的同行,也不敢做声。   在蔡大宝刻意安排之下,百草是萧岿未来太子妃之事亦流传道百姓之中,大家纷纷拍手叫好。如此一来,百草嫁萧岿几乎成了定局。   王皇后与曹贵妃即便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只是经常对着萧詧吹耳边风,萧詧原本不像王皇后她们这般厌恶百草,奈何禁不住她们左一句出身不好,右一句玷污萧氏血统,给扰的不厌其烦。   他曾和蔡大宝说过此事,蔡大宝只说现在谈论这个时候尚早,莫要为此事焦急。他一肚子气便时常对着萧岿撒,萧岿也不理他只继续我行我素,这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皇上当的甚为憋屈,勾起心中惆怅,这几日越发显得急躁。   百草随着萧岿与蔡大宝到了皇宫,来到萧詧书房,还未走进书房,便听道他的咳嗽之声。   待宦官传他们三人进入,他见对着他行礼的三人,显是狠狠的瞪了一眼萧岿与百草,见蔡大宝也在此,不便发作,只得忍着道:“都起来吧!”然后对着蔡大宝道:“太傅请坐!你怎会同他们一同前来?”   百草发现当萧詧面对蔡大宝之时,就连眉间深深的川字纹都淡了几分。   蔡大宝笑道:“老臣这几日见陛下气色不佳,便要杨氏百草来为陛下看看。”   萧詧听他如此说,习惯性的皱了一下眉,轻蔑的看了百草一眼,道:“她一个小丫头,如何会治病,太傅一向沉稳睿智,为何今日如此莽撞!”   蔡大宝听他如此说,没有任何尴尬,站了起来行了一礼,两眼眯成一道缝儿笑呵呵的说道:“前几个月陛下吃着还舒服的汤药,便是这杨氏百草所配,臣听闻她父杨侯便医术了得,若非如此,她如何能在江陵百姓中博得好名声呢!”   百草每十日便义诊一次的事儿,萧詧也曾听说过,只是被王皇后与曹贵妃一致认为是在收买人心,令他也觉得是在收买人心。   近几日他心中忧愤加剧,除了心悸发热,还添了咳嗽了毛病,太医来看过几次,只说是感染了风寒,吃了药一直没有转好的迹象。现在他听蔡大宝如此说,心中有所松动,但又放不下面子,沉着脸道:“我不舒服,咳!咳!自有太医来看,何须她来,咳!带她出去!”   百草见萧詧执意不肯让自己看病,又见萧岿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对着她摇了摇头以示她不必理会萧詧的话,得到萧岿的暗示,她有了底气,仔细观察了萧詧的脸色沉声说道:“陛下,近期除了咳嗽,是否还感觉全身寒热,口渴烦躁,便秘溲赤?太医看了是否说陛下感染风寒所致?”   萧詧没有想到百草说的句句应在点上,不觉的心中一惊答道:“是又如何?”百草温和的说道:“还请陛下伸出手来,容臣女把脉!”她自小便医人无数,身上自有一份医者仁心的沉静气度,萧詧竟不自觉的如她所言,伸出了自己的手,任她搭在上面悉心把脉,只见她眉头微蹙,心中不由的担心了起来,待她说道:“请陛下伸舌,令臣女一看。”这次萧詧没有抗拒,直接伸出了舌头,百草直觉脉见洪数,又观其舌红苔泛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萧詧道:“可否请陛下将太医唤来?臣女有事相询。”      ☆、情深不负有心人(二)   萧詧见她面色凝重,不由的如她所言叫人传了太医。   那太医是个干瘦的老者,胡须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他进来见到萧岿与蔡大宝都在场,又看了一眼百草,眼中不解之色。   萧詧皱着眉,满脸不耐烦的指着太医对百草说道:“此乃太医刘毅,有何事,尽可问他!”   百草仿佛没有看到萧詧烦躁的表情,像刘毅问道:“陛下全身寒热,口渴烦躁,又添了咳嗽的症状,听闻刘太医所言是感染风寒所致,不知刘太医可否将陛下的药方说与百草听听?”   那刘毅进来时见萧詧面色不善,又见太子萧岿、太傅蔡大宝亦在此,再看向一袭白衣亭亭玉立的百草,猜出了几分他们叫自己的意图。   百草这几个月来在江陵施布米粮,义诊赠药,再世菩萨的名声早已传播开来,再加上蔡大宝的有意为之,现在江陵上下没有不知道百草是萧岿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于是他恭敬的对着百草答道:“当归9克,赤芍9克,丹参9克,金银花9克,连翘12克,紫花地丁30克,陈皮6克,象贝母9克,炙穿山甲6克,皂角刺9克,生甘草6克,荆芥9克、防风9克。生大黄9克、枳实9克。”   百草听了心中一惊:这正是治疗疽病的方子,后面所说的荆芥、防风、生大黄、枳实,分明是针对萧詧这几日寒热便秘所下。看来这刘毅是看出了萧詧的症状,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告诉萧詧,之前她还当是太医藏奸欲要对萧詧不利,如今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既然药是对症的药,她便放下心来,至于刘毅为何要隐瞒萧詧,日后寻个机会再细问也不迟,于是她笑道:“刘太医这方子甚为高明,百草拜服,若他日有机会愿向太医细细请教!”   刘毅见百草问自己要萧詧的方子,知她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虽告诉萧詧是寻常的风寒,药确是治疗疽病的药,即便百草当众揭穿,他也自认问心无愧,哪知百草只字未提,这份善解人意令他感激,听百草说要向他细细讨教,连忙行礼道:“女郎客气了!女郎造福江陵百姓,刘毅当像女郎讨教才对!”   “哼!故作玄虚!浪费我的时间!这里没有你的事儿,退下吧!”刘毅才说完,萧詧便喝退了他,至于前面故作玄虚的话自然是指的百草。   百草则笑笑没有作答。   “你们也退下吧,朕有事和太傅商议!” 见萧岿与百草离去的身影。萧詧看着蔡大宝不悦的说道:“太傅倒是信任这杨氏百草,竟然还要她来给朕看病!”   蔡大宝笑道:“陛下安危攸关社稷,自然小心为好。”   萧詧没有说话,背着手,愁眉不展,眉间的纹路又深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岿儿的婚事,你如何看?”   蔡大宝想了想道:“听闻这杨氏百草之所以获救,是因为那张瓒之女临时改变主意,要黑衣阁的人将她奸杀,那黑衣阁规矩分明,这才被太子钻了空子,若是按照最先的约定,只怕杨氏百草早已在当晚身首异处死在自己的床上了!如此一来,富阳公主算是将黑衣阁得罪了,但也正因如此那一箱金才能被陛下充入国库!”   蔡大宝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对萧岿婚事的意见,而是强调此次百草获救的原因是因为张茵茵的失误所致。更为巧妙的是,他没有提张茵茵的名字,只说称她为“张瓒之女。”   当初若非这张瓒,萧詧的兄长便不会惨死,萧詧也不会被逼的走投无路投靠西魏来对抗自己的叔叔,虽然最终他杀了张瓒,但如今提起他,萧詧仍然愤恨不已。这也是为什么他对萧岿娶张茵茵一事,没有王皇后与曹贵妃那般上心。   果然当他听蔡大宝提张瓒之女的时候,原本阴沉的脸色的更加难看了。   “老臣以为,太子婚事不必着急,我们先可静观其变,这杨氏百草在江陵施布米粮,于陛下的名声有益,如今江陵城中每日都有其他地方的难民逃入,若我们善待这些难民,将他们引做良民,我们江陵虽小,自保却足矣!”   听蔡大宝如此说,萧詧的眼睛亮了起来,同萧岿的婚事相比,他更关心江陵的富。他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太傅所言甚是,至于如何妥善安置难民,明日上朝可细细商议一番!”   这边蔡大宝潜移默化的令萧詧重百草轻张茵茵,那边萧岿正在带着百草来给王皇后与曹贵妃请安。   自张茵茵在自己府上不出门的这大半年来,王皇后与曹贵妃将责任全推到了百草的头上,她们不想想是张茵茵欲要杀害百草在先,只反复念叨着萧岿被百草勾了魂儿,可怜茵茵痴心一片为萧岿待字闺中。她们不喜百草,萧岿与百草早已心知肚明,所以平日里百草也不入宫与她们有所交集,她们眼不见为净,百草也落得个清闲,毕竟谁也不愿自己送上门去瞧人脸色,或者被人冷嘲热讽。   而今日她既来到宫中,再不愿,她们毕竟也是萧岿的母亲,于情于理都要来拜见的。   萧岿与百草先来到王皇后宫中,宫人直接将他们拦在的门外,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今日不宜见外客。他们又来到曹贵妃宫中,同样的,曹贵妃宫中的宫人也以身体不适的名义婉拒了他们。   这敷衍的理由,任谁都感觉到两位娘娘是不想见百草,见萧岿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百草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如此也好,若是真见了我,两位娘娘只怕头疼又犯了。”   萧岿对于嫡母与生身之母不喜百草一事,也头疼的很,听百草如此说,心里十分的为难,随后他又听到百草幽幽了叹了一口气,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虽会医人,奈何心病难医治,日久见人心,来日方长吧!”   说完便拉着萧岿的衣袖,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想要逗他开怀,萧岿见她如此娇俏可人,反过来拉着她的芊芊素手笑道:“随我来!”一路将她带来了自己的东宫,百草来到江陵已经近一年的时光,却从来没有来过萧岿所在的东宫。今日前来见他的宫中不大,院中多种松柏青竹,沿着石板路走入萧岿的殿中,陈设极简,并无奢华之物。   萧岿将她拉到榻前坐下,柔声道:“这大半天未曾吃东西,饿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百草便觉得腹中空空,于是点了点头,萧岿对宫人吩咐道:“备饭!”   那宫人显然早已准备好了,没过一会儿,便端上来了几碟小吃,百草一看,都是平时自己爱吃的,知是萧岿平日上心,刻意吩咐的,心中一暖。   随后宫人又端上来一套琉璃酒具,萧岿拿起酒壶,从中倒出了香气四溢的葡萄酒,红色的酒在琉璃杯中娇艳欲滴,萧岿拿起酒杯,先闻了闻,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俊朗的脸上充满歉意:“那日在昆明池上,被扫了雅兴,今日算作赔罪!”说完便喝了一口。   百草见他如此,不由的也端起酒杯跟着喝了一口,而后开始吃榻上的美食。萧岿则在旁边看着她微笑,见她吃的差不多了,笑道:“待会儿还有别的,你且慢些吃!”   正说着,宫人便端上了一碗熏鱼银丝面,百草见了方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来到皇宫这大半天,竟然将此事给忘记了。   萧岿见她眼中含泪,柔声劝道:“死者已矣,活着人还要活下去,不管怎么说,在生辰之日吃一碗面总是应该的。若是一味沉溺悲伤之中,杨伯伯在酒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百草听到他提杨侯,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了珠子一下掉了下来,自己的生母与自己的养父相恋,自己的生父又毁掉了自己生母的一生幸福,自己最爱的养父又被生母所杀,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让她觉得万分憋屈,不知该去恨谁该去爱谁。   萧岿将她揽在怀中,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是我昨日就令宫人备下的,今日你若不来,晚上我便一个人吃,你的生辰,你难以开怀,我便为你开怀!”   百草听他如此说,心中更加感动了,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眼泪,萧岿见她眼睛哭的红肿,笑道:“这便是你送自己的及笄之礼么?两年之后,你嫁我那日,也是如此么?”   百草听她调侃自己,终是忍不住笑了,啐了他一口道:“谁要嫁你!”   萧岿的嘴角轻轻上扬:“如今这江陵城中谁不知你杨氏百草是萧岿未来的太子妃,你不嫁我,还能嫁谁?”   百草听他如此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什么菩萨转世,传的我心中难安!”   萧岿到不以为然:“于穷苦百姓,给他们饭吃的人就是菩萨转世,更何况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你的名声越好,将来蔡太傅收你做义女便越顺理成章,你做我的妻,也越安稳!”   百草听了心下稍安,双手合十:“但愿天遂人愿!”   萧岿英俊的脸上满满的自信:“这点愿望,无需天助,我便可办到,又不是要去争夺天下,只是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伴罢了。”   百草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相信萧岿,悠然神往道:“我们虽无力解救天下苍生,若能令江陵一方百姓安稳,也是功德无量了!”   萧岿见百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模样的,承诺道:“百草放心,我萧岿定会用尽全力,令我管辖之下的百姓平安!只是。。。。。”   “只是什么?”百草见他面露难色不禁问道   “只是我还是想同百草携手天涯,沧海茫茫,大漠孤烟,暮雪皑皑,山川灵秀,都想与百草同看!”   其实百草何尝不想同他看遍天下美景,不受束缚的生活,奈何他的身份实在难以如此,不禁也蹙起了眉头,正当她思索之时,只听萧岿道:“有办法了。”   百草惊喜道:“什么办法?”   萧岿笑道:“待我们成亲之后,百草赶快为我生下孩儿,我们好好□□一番,到时候让他来治理江陵,我们便可出去游山玩水了!”   百草见他如此说,不觉羞红了脸,瞪了他一眼道:“这等话,也亏你说的出口!”   萧岿道:“为了百草我何事做不得?说说又算什么!”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桌上酒菜已尽,萧岿见时候不早了,便送百草回了府。      ☆、清风明月花鸟笑   又到了百草义诊的日子,她坐在药铺内阁,头戴帷帽,看完了一个病人之后,进来了一个胡须花白,身材干瘦的老者,百草一看,此人正是太医刘毅。   她摘下帷帽,从容笑道:“刘太医好!”   刘毅进门时见她头戴帷帽不觉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百草这百草堂如今早已名声在外,又传百草是萧岿未来的太子妃,百草原本长的极美,戴帷帽将容貌挡去,可免了不少麻烦。   见她如此谨慎,刘毅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燕儿听到百草称呼来者为“刘太医”知是宫中的人,便备下了茶水,然后出去外面守着。   刘毅见燕儿出去了,像百草行礼道:“老夫来此说专程来谢女郎在陛下面前周全之恩的!”   百草知他说的是那日在宫中她没有冒然捅破萧詧有可能得的疽病,这事后来她也同萧岿谈过,萧岿告诉他这刘毅是照顾萧詧多年的老人,为人他极为信得过,后他又告诉百草,其实在百草第一次和他提的时候,他心中便隐隐感觉到萧詧身体有问题,就冲他长期抑郁愤恨,想不得病都难。   百草笑道:“刘太医言重了。太医的药方无误,想来是不愿陛下心烦,百草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刘毅没想到百草如此聪慧竟猜中他心中所忧,想到萧詧的病,叹了一口气道:“老夫虽知陛下患的是疽病,但只是初发之兆,配以疏通之药,可惜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百草点了点头道:“此病多因外感风热、火毒,湿热蕴结,再加上七情郁结,脏腑蕴热而发。药虽可败火,郁结却是难医,陛下若是常年心中郁郁,只怕周而复始,为患甚大!”   刘毅皱着眉道:“这也是老夫为何不同陛下说的原因,老夫实在不愿陛下再添忧思啊!”   百草见刘毅为萧詧的病如此忧虑,对这个忠诚的老者心生敬佩,劝道:“陛下心结,积久难除,作为医者,医得身却无法医心,刘太医若是需要百草之处,尽管提出。”   刘毅自然知道百草所言非虚,萧詧那一统天下的野心,只怕今生都难以完成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他开怀啊!他想到外面还有许多患者,不宜耽误太久,起身告辞道:“总而言之,女郎的恩情刘毅记下了,将来若有需要老夫之处,老夫必不推脱!”   百草见他执意如此,自己再客套便显得矫情了,笑着点了点头,命燕儿相送。   对百草而言,今年的除夕,比起去年来好了太多:健康的巨变离她越来越远,自己与萧岿基本上已经定下了,最令她开心的是,如今的杨府竟然还有了一个常客:长空。   这只漂亮的鹰,从心不甘情不愿的为百草抓蛇,到渐渐喜欢上了百草的宅院,鹰飞若是找不到它,十有□□便是在百草的宅院盯着百草的蛇两眼发光。   最令鹰飞不解的是,它明明有能力自己抓蛇,却偏偏喜欢与百草宅院中的蛇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先是让人放了蛇,自己再去抓回来,用最短的时间,准确无误的抓回放走的蛇。   同样喜欢这个游戏的还有李千命与燕儿,他们甚至在打赌,将蛇放到河里,长空是会用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就就能将蛇找回来,看谁说的时间更准确一点,让大多数惧怕的毒蛇,在百草宅院中竟然成了玩具,对于长空这种幼稚的举动,鹰飞深深的觉得丢人,这还是空中的王者吗?节操呢?就因为百草能给它提供各种各样蛇的信息让它玩儿?   与杨月青的书信往来中得知:她在邺城虽无所出,却有高演真心相待,从这点上,百草是为她高兴的。   独孤伽罗也曾寄信来,告诉百草她腹中胎儿不甚小产了,这令百草伤心不已。   最令百草惦念的还是身在健康的陈轩,离别那日,他落寞的背影,以及那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的古诗,时时在她脑中徘徊。   好在萧岿胸怀坦荡,有感陈轩君子之风,给百草带来了他消息:自杨侯去世后,陈霸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陈蒨的势力却一天大过一天,在他的操控下,群臣纷纷上书废掉陈轩,立他为太子。   陈霸先见陈轩性格过于软弱无帝王之气,便认陈蒨为义子,立他为太子之心昭然若揭,而陈轩则自请废掉太子之名,出家为僧。   百草知道这个消息后极为震惊,陈轩的性格太过纯良,在这乱世之中称霸一方确实不合适,陈蒨最终能成为太子,她并不惊讶,毕竟陈霸先除陈轩之外,虽然还有一子,但在齐国为质,没有能力继承皇位,而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在为自己的子嗣筹谋了,让陈蒨继承大统,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轩还弱冠,为何会选择出家。   萧岿曾分析过,就陈轩的身份,除了出家,其他的选择,陈蒨都不会放过他,萧岿太明白皇室争权夺位的凶狠:若是陈轩娶妻生子,他儿子的身份就是陈霸先的嫡孙,不管他有没有谋反之心,就冲这个身份,便不能存留于世。   这样冰冷的分析,让百草心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活着,就是一件好事儿,说不定何时便有了转机。   今年除夕的宫宴王皇后照样没有邀请百草参加,百草也没指望她一时半会儿能接纳自己。听说她倒是派人去请了张茵茵,奈何张茵茵拒不出府,这半年多来,张茵茵再没有任何消息,只是静静的待在府中。   虽然萧岿杀富阳公主的仆人做的极为隐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自幼心高气傲,眼睛总往最高处看,让那些想要与富阳公主结亲的人退避三舍,后来她住入宫中,若是顺利的成了太子妃,江陵的权贵也不敢说什么,偏偏传出了杨氏百草才是未来太子妃的人选。这让她成了江陵的笑话,那些对她求而不得因爱成恨的人且不必说,单那些自小被她看不起女郎们,一想起她如今的窘境,就觉得大快人心。她的妹妹张妙芳更是天天在府中对她冷嘲热讽。而张茵茵根本没有受到这些人的影响,依旧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每日只将自己关在房中,偶尔去富阳公主房中谈心。   转过年来,春暖花开,莺歌燕舞,萧岿与百草时而泛舟湖上,时而对明月清风小酌一杯。   《山水吟》、《凤求凰》、琴声、笛声、春雨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这世间有情人的绵绵相思。   李千命则是在江陵、长安、邺城三地奔波,忙的不亦乐乎。   鹰飞已经对百草唤他为鹰儿这个事情麻木了,与燕儿在一起,伴着萧岿与百草,鞍前马后服侍殷勤,其实百草心中极为盼望他能和燕儿凑成一对儿,可惜他们见面大多时候是在争吵。   让人惊讶的是,鹰飞的油嘴滑舌对上燕儿似乎毫不起作用,大多数争执都以他失败告终,刚开始他不服气还指使长空去抓蛇,企图吓唬住燕儿,哪知燕儿在百草的□□下,已经对蛇免疫了,鹰飞见这招儿对她已经不管用,大为吃惊。更让他崩溃的是,燕儿不但不怕蛇了,还时常拿一些毒粉来捉弄他,有一次一言不合,他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鹰飞一直在标榜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自小到大,宁可流血决不流泪,哪知在那天,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来世的泪都流尽了。   最可恨的是燕儿见他如此,居然说道:“女郎让我多练练如何使毒,以免将来身陷险境不能自保,今日看来我还是有些天赋的,以后就多多用你练手,你不是号称自己身手灵活吗!”   此言一出,就连在他肩膀的立着的长空,也拍拍翅膀离他而去了。。。。。   这一年天下依旧不太平。   陈国,皇帝陈霸先病逝,谥号曰武皇帝,庙号高祖。陈蒨终于得偿所愿登基为帝,居萧岿说,陈蒨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陈轩从族谱中除名,从此史书上再无陈轩的名字。   而在北边的齐国,皇帝高洋也因常年酒色傍身,暴毙而亡,庙号显祖,谥文宣。他的儿子高殷继承王位。此事杨月青在往来书信中也曾提过,她说高洋死了对齐国而言是大快人心之事,自贵重重臣,到平民百姓,都放松了一口气,尤其各个重臣的家眷更是盼望他早日死去,毕竟有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帝是让人崩溃的。虽然杨月青在心中没有细说,百草是可以想象高洋在世时是多么的荒淫无道。   高洋的丧事是由高演一手料理的,原本以为在高洋死后,高演的权势会更大了,没有想到在高洋死后的一个月后,他的儿子也就是齐国的新皇帝高殷便不再要高演决断他的诏书,这样让已经习惯了大全在握高演极为震怒,就连李千命在奔走邺城之时,也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氛围。   而在齐国西面的周国,在这一年却是喜事连连:   普六茹坚的父亲晋封为隋国公,食邑一万户。百草听了甚是为独孤伽罗高兴,普六茹家在周国越是站的稳,独孤伽罗便越活的安逸。   宇文邕入朝担任大司空、治御正,进封为鲁国公,兼任宗师。听闻周国天王十分亲近他,朝廷凡有大事,多同他商议。他与普六茹坚都是萧岿在周国的朋友,如今他们过得好,百草自是真心高兴,只是她不明白对于这两个朋友,萧岿一直表现的淡淡的。   在周国还有一个让百草吃惊消息:周天王宇文毓以称王不足以威天下为由,改称皇帝。他那不甘于屈居人下的心思蠢蠢而出,宇文护见此非但没有反对,反而上表请求把朝政大权还给周国皇帝,皇帝虽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但军国大事仍然委托于他处理。   对于这个事情,萧岿的评价同齐国高殷收权是一样,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欲擒先纵!   不管那三个国家怎么样,这一年百草与萧岿过得倒是十分惬意,风花雪月,吟诗作赋。   百草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定期进宫与刘毅商议如何处理萧詧的病情,虽然他们绞尽脑汁,奈何他的疽病还是出现的明显的症状:背部出现了见局部红肿热痛,除了日常服用的药外,百草与刘毅又研制出了玉露散,每日敷在背疽之处,缓解萧詧的不适。   这一年里,百草任凭萧詧狂躁发怒,她犹自不厌其烦的为其悉心医治。王皇后与曹贵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不觉中,这个商贾之女也没有让她们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      ☆、岁月静好待婵娟   大定五年,对百草同萧岿而言,是充满希望的一年,最难得的是在这年除夕,王皇后竟然首次邀请百草到宫中来,这是自百草到江陵的两年来,王皇后第一次主动邀请她来参加宫中的除夕宴。   这意味着百草渐渐的得到了王皇后的认可。   百草无比重视这次的宴会,不光让燕儿细细打扮自己,更是亲自挑了适当的礼物给各宫娘娘。   在宴会那日,百草的座位是设在萧岿旁边的,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没有挖苦讽刺不必心存算计,百草首次感觉到江陵皇宫中的温暖。   这日萧詧显然也很高兴,这一年,周国天王宇文毓与宇文护忙着明争暗斗,无暇顾及他这个小小的藩国,让他可以放下心来治理自己的国家,江陵虽小,在他的努力下,到也渐渐的出现复苏之象。虽不如往昔般往来络绎,繁花似锦,但比两年前实在好了太多,他这个皇帝的口碑,也渐渐好了些。这与百草定期施布米粮,义诊,是分不开的,这样的举措令终日朝不保夕的穷苦百姓看到了希望。   在蔡大宝的暗中操作下,侯景留给百草的米粮,偷偷的定期运进了江陵,对萧詧进言,只说有感百草在百姓中的渐渐积累起来的善名,建议萧詧以宫中名义,定期向百姓施布粮食,,其实此时的江陵城中原本也没有多少人,如此做,不过赚个好名声罢了。   萧詧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奈何国库空虚,他拿不出米粮来做这个事儿,国中本就少民,耕作的粮食勉强够支持供养军队与向周国进献的,哪还有余出来的粮食做这个?   蔡大宝告诉他,可通过百草像齐国购些陈年粟米,这些粟米虽然味道不好,用来充饥足矣。   萧詧明白说是通过百草购买,这银钱是要百草垫上的,一想到将来这杨氏百草早晚是自己家的人,也就无所谓还不还了,就这样,萧詧在江陵赢得好口碑的同时心中又不得不念百草的好。   北周的防住虽然知道此事,但他们毕竟常年居住在江陵,这里破破烂烂的对他们也是苦差,如今见江陵终于有点人气儿了,只要萧詧没有谋反之心,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尤其现在周国天王与宇文护已成水火之势,他们更是不愿回去招惹是非,在江陵这边上下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如此看来,在这江陵享受一夕太平也是不错的选择。   基于这些,在这次除夕宴上,萧詧难得的笑了几次,虽然离他的目标还相差甚远,但毕竟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想到此,他端起面前酒杯,一口饮尽,奈何无滋无味,原来他患有背疽之病,这一年来外敷内服虽然控制住了,但患有背疽的人不宜饮酒与食用海鲜之类的荤腥、辛辣的刺激发物。   所以他面前的酒壶里早被败火的茶水所替代。这一年多来他尝了太多这种寡淡的味道,想到今日除夕之夜,自己难得开怀,竟然连喝一口酒都做不到,不觉皱起了眉头,道:“来人,给朕上酒!”   王皇后见他如此,柔声劝道:“陛下不宜饮酒,还。。。。。。”   “我这一国之君喝什么还要听皇后的么?”早年萧詧为求自保,请西魏(也就是现在的北周)出兵,曾将王皇后与嫡长子送到西魏为质,那也是他与王皇后唯一的孩子,回来后没有多久便病逝了,所以这些年来萧詧一直对王皇后心存愧疚,对她十分敬重。他很少如此对王皇后说话,其他妃嫔见皇后都吃了瘪,即便心中担忧,也不敢出头来劝阻了。自他背部发疽之后,脾气越发不好了,王皇后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心中却着急的很。   “陛下今日开怀,原当畅饮,只是陛下非俗人,既存千里之志,必当知道“养怡之福,可得永年!”的道理,不若我们都陪陛下饮茶可好?”   正当王皇后暗自心急时,百草悦耳的声音缓缓而出,这一年以来,她就是用此方式劝慰萧詧积极配合的,既然天下一统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她也只得以毒攻毒,用这个心魔来引诱他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   果然说完之后,萧詧面色好看了些,见此,王皇后赶紧对着宫人说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酒换下!”   待宫人们换下酒水,王皇后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萧詧笑道:“妾愿陛下长乐安康,心愿得偿!”   说完她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众人一见皇后如此,都起身对萧詧行礼道:“愿陛下长乐安康,心愿得偿!”   几十人齐声祝贺“愿陛下长乐安康,心愿得偿!”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响,令萧詧心中极为舒爽。   他转头看向含笑望着的自己发妻,虽然这些年她保养得当,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方,但毕竟人至中年有历经了丧子之痛,脂粉再好也遮不住眼角细纹,想她自嫁与自己,除了刚开始在会稽的几年过得还算好,剩下的日子大多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想到此,他心中一阵愧疚,拉着王皇后的双手:“刚才是朕急躁了!委屈皇后了!”   王皇后迎上萧詧眼中的愧疚之意,心中一阵感动:这个人,她从未后悔嫁给他。 自她见到萧詧的第一面时,便为自己有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夫君自豪不已,即便昔日雄心壮志的少年已经垂垂老矣,换来的是今日的郁郁寡欢疾病缠身的身体,但她依旧初心不改,这个男人眉宇间挥散不去的忧愁只会令她心痛,她恨不能用自己的全部去抚平他紧皱的双眉。   她摇了摇头笑道:“能伴着陛下,已是妾之幸事,何来委屈?”   待众人坐下,王皇后看向与萧岿浅笑低语的百草,她虽不喜她的出身卑贱,但不得不承认,同张茵茵的端丽冠绝相较,百草的神清秀骨更与萧岿相衬。   这一年来,百草行事周全,虽然因施布米粮在江陵名声大好,又有萧岿相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气,反而比起从前更加沉稳了。原本王皇后与曹贵妃除了她的出身之外,还嫌她长的太过美丽了,如此容貌多祸水,但她却媚而不妖。   最让王皇后与曹贵妃高兴的是:这一年来萧岿在没有像从前那般动不动便以游历之名几个月的见不到人。就这点,她们看百草便顺眼了很多。   于是她对着百草说道:“过了今年,你的孝期便结束了吧.”   百草道:“到今年年底,百草孝期便满了。”   王皇后点点头,对着萧詧笑道:“陛下,岿儿今年便十八岁了,既然这杨氏百草年底孝期将至,不若我们提前准备他们的婚事吧。在宫中太久没有办喜事了!”   此言一出,百草与萧岿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悦之情。他们没有想到,这话竟是由王皇后提出来的。   萧詧听王皇后如此说,见到下面这对儿璧人,笑道:“此事还要皇后费心了!”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了。   王皇后笑道:“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况且还有妹妹相助!”说着笑着看向曹贵妃。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恭喜曹贵妃!”其他嫔妃一见如此,连忙起来道贺。   倒是百草有些不好意思了。   宴会结束后,萧岿将百草送回府上,想到过了今年他便能娶她为妻子了,心中便欣喜不已。   过了除夕便是大定六年,百草除了日常要做的事情之外,开始与宫中往来频繁了些。   王皇后与曹贵妃已经彻底认可了她,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初因张茵茵先入为主的印象,两位娘娘怎么看百草怎么不喜欢,如今接触的多了,反倒觉得她知书达理,虽没有张茵茵那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才情,但作为女子也是罕见的了,况且在这乱世之中,同张茵茵那歌舞才艺相较,百草的医术显得更为实用。如今后宫哪位妃子有何不适,更愿意找百草来帮自己看病。   原本王皇后打算将太子所在的东宫好好修葺一番,但萧岿不喜奢华, 百草也不甚在意这些。王皇后与曹贵妃却觉得东宫实在太过简朴,萧岿见她们执意如此,便提出要在东宫盖个两层阁楼,由他来起名字,王皇后与曹贵妃满口应许了。   在花开醉人的五月时节,北周却传来了一个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的消息:“周国皇帝宇文毓病危,口授遗诏传位于四弟鲁国公宇文邕。一天后,宇文毓在延寿殿去世,宇文邕登基后,谥宇文毓为明皇帝,庙号世宗。五月二十一日,葬于昭陵。”   这消息百草心中一惊:当年在长安城萧岿带着她密会宇文护时,曾将自己制的剧毒“彼岸”送与宇文护,那时萧岿便存了让宇文氏自相残杀的心思。   宇文毓暴病而亡,但要说这其中没有宇文护作梗,百草是不信的,她想不透的是:若是宇文护派人下毒,以彼岸的毒性,入口即忘,宇文毓是如何有时间传位于宇文邕的?最令她不解的是:他为何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反而给宇文邕?难道是恐稚子年幼遭暗害?   她将这些问题同萧岿说了,萧岿皱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据孤狼卫密报,宇文毓死前确是口授遗诏,他中的应不是彼岸。有传是宇文护令膳部下大夫于明帝食中下毒。我也想不通为何宇文护不用彼岸,若是宇文毓来不及下诏,令他稚子即位,比起宇文邕更好操控。”   说道宇文邕,百草脑中不免浮现出那个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面孔,没有想到才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他变成了周国的皇帝,不过这对萧岿而言是好消息。   对于百草想法,萧岿却不这么认为,他只淡淡的说道:“我与他自此君臣有别,年少轻狂不知轻重,不提也罢!”      ☆、天降横祸担污名   其实无论周国谁当皇帝,对江陵来说,都没有太多的影响,因为周国的大权始终牢牢的掌握在宇文护的手中。   如今江陵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太子岿与百草大婚之事,按照萧岿的要求,在东宫建立的阁楼,他早已起好了名字“东风百草阁”。   在萧岿的心中,始终盼望着有一天能同百草一起看尽这天下的美景,奈何按照目前的趋势,这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早在他答应杨侯照顾百草之时,他心中便想好了,将来定要建一个名为东风百草阁的房子。他要在这里面同百草春看百花争艳醉倚青苔,夏观细雨绵绵对弈窗前,秋赏清风明月相偎相依,冬见天地苍茫懒起梳妆。若能如此,做这江陵之主,管辖一州之地,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杨府中,李千命、燕儿,也为百草有所归处而高兴,日日心情愉悦,原本计划去长安的李千命决定先去邺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杨月青,用他的话说,这一年他一定要奔波劳碌,为百草置办嫁妆,绝不辱没了杨侯的名声,让人看轻了去。   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至七月酷暑,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阴影。   那日百草刚好在宫中,同刘毅一起查看萧詧的背疽,因近半月来天气异常炎热,又未曾下雨,萧詧的背疽竟有发脓的迹象,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在他的方子里再加入黄连、黄芩、生栀子,防止恶化。   两人从萧詧房中出来,刘毅抬起头望着天上的太阳,才看了一眼,便觉得刺的他睁不开双眼,不得不用手挡在眼前,方才勉勉强强的看向天空一团团的云,看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天可真邪性。你看这云的颜色,让人望而生畏。”   听他如此一说,百草也以手挡眼,像天空望去,只见天上一团长不见尾的云,云的颜色灰橙不定,变换莫测,只看了一会儿,百草便觉得头疼,想起前几日样儿也曾说天空的云像烟柱般,心中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你们在看什么?”随着萧岿的声音传来,百草与刘毅都向他望了过去。   “这云甚妖!”他们指着天上的云道   萧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天象有异,只怕要生大变,我宫中竹林子前几日无端的开花又衰败。”   百草听他如此说,突然想到这几日府中的蛇儿们似极为惶惶不安,长空也显得烦躁的很,三人正说着,感觉离他们不远处井中有异响,三人闻声过去一看,只见井中水泡翻滚,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异味。   萧岿惊道:“这是地动的征兆!”   百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地动,经萧岿一说,第一反应便是萧詧还在昭华殿中,若真是地动他岂不是很危险,她对萧岿道:“萧大哥,陛下还在昭华殿中!”   萧岿瞬间便明白了百草的意思,急道:“我去父皇那边,你快去通知母后与母妃,刘太医通知宫人,让大家口口相传,快快从屋宇中出来!”   说完又有些担心的看了百草一眼,百草明眸杏眼中一片坚毅之色,只说了句:“你放心!”便迅速向皇后宫中跑去。沿途逢人便告知将地动将至,往里日宫人们见到的百草都是沉静安宁的,何曾见过她这般着急慌张,听她如此说也不免跟着急了。   百草跑到皇后宫中时,两鬓已经被汗水浸湿,此时酷暑时分,人在日头底下走都会出汗,况且奔跑,赶巧曹贵妃也在皇后宫中,她们姐妹二人正在畅想他日百草与萧岿完婚能抱上孙子,便见百草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边喘气边说道:“地。。。。动。。。。。地动要来了!请。。。两位娘娘。。。。移。。。移步殿外。。。。! ”   王皇后同曹贵妃还没有从她的话中反应过来,便觉得坐着的椅子剧烈摇晃,百草见此,连忙叫已经吓的愣在一边的宫女将曹贵妃扶出殿外,自己则摇晃着来到王皇后身边,将她搀扶起来。   几人只觉得天仿佛都要塌下来了,众人在颠簸艰难来到院中,王皇后脸上煞白的抓着百草问道:“陛下!陛下在哪里?”   百草忙到:“皇后请放心,太子岿早已去皇上处了!”   听她如此说,王皇后与曹贵妃才松了一口气。   这场地动足足晃了半柱香的时间,众人才感觉脚下的地面渐渐平静。 好在江陵皇宫的建筑足够牢固,除了前殿倒塌,压了来不及逃走的百余人外,其他大殿均没有遭到破坏。   而江陵的城中的百姓虽然有所死伤,所幸城中人口不多,也不算严重,只是城中的屋宇崩塌的不少,尤其那些本就残破的屋宇,经此一事,直接便崩塌了。   百草的杨府因为在她来之前萧岿特别交代过,屋宇牢固,也无大碍。只是经此一事,让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尤其是当萧詧看到那百余名宫人的尸体,与残破的殿宇,他心中竟然生出了是天要亡我的念头。   更有大臣进言道:“《周本纪》记载: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还有大臣道:“地动乃是因为阳微阴盛。臣于君为阴;子于父为阴;妻于夫为阴!而今陛下妻贤子孝,只怕是应在太子身上!”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附和,就连一向明确支持萧岿娶百草的蔡大宝就露出了深思之色。   南北朝时期人们本就推崇玄学,无事还要推算一番,更何况发生了这地动的大事,尤其是损失最为严重的是在宫中。这不得不令人遐想连连。   蔡大宝虽然睿智,于天地鬼神还是敬畏有加的,况且即便他心中再觉得百草好,放在社稷面前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未来的皇后是个灾星。   在民间也传出百草是个不祥之人的流言,因萧岿钟爱百草已江陵皆知的事情,便有人说百草从善之举都是假象,实则是褒姒,妲己之流。还煞有介事的举出周幽王独宠褒姒致周国阴气重阳弱,便有地动。还有成帝建始三年十二月,日有食之,其夜未央殿中地震,日食与地震同一天发生,便是因为他专宠飞燕合德姐妹所至!   最为滑稽的流言是说百草既能行医,亦可制药,只怕她是用药物迷惑了太子。否则凭借太子英武,怎会一意孤行要取一个商贾之女为妻?   随着各种流言,百草被江陵上下传成了不祥之人。   无论萧岿怎样派人平复流言,也抵挡不住人们心中的恐惧。虽然萧詧与王皇后没有明确的表示不许萧岿迎娶百草,但萧詧的背疽病只要刘毅一人医治,王皇后也不再热心张罗东风百草阁事情。萧岿问起,只说自己被地震吓到了,不宜劳累。   萧岿曾找过蔡大宝,说起如今流言四起,他怀疑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奈何蔡大宝却认为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这场地震却是事实。这令萧岿无言以对。   他来到百草府上,总觉得她因此事遭了无妄之灾,自己又无能为力,心中甚觉得愧对于她。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百草表现的到十分淡定,用她的话说:天降横祸,又在他们婚期将至之时,换做她也会如此想。   同这个事情相比,百草更担心的是如今是盛夏时节,正是蚊虫滋生之际,她怕会有瘟疫横行。   这几日她连续出诊,因流言纷扰,来她铺子的人虽少了很多,但看不起病穷苦百姓还是来的,因为这江陵城除了百草这里,只怕没有一地方能就他们的命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传出了城中有人感染瘟疫,这个消息令江陵城中上下恐慌不已,更有大臣进言,将患有瘟疫者烧杀,此举得到了以蔡大宝为首的人剧烈反对。   其实萧詧自心中也是不愿如此:他江陵城中本就没有多少人,他的名望才稍稍恢复一些,他怎愿做如此残暴的事情?奈何刘毅最近因他的背疽加重早已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去治瘟疫?况且这瘟疫治起来极为困难,城中医术高明者本就不多,如此一来,实在令萧詧左右为难。   在此时萧岿提出要百草来治瘟疫,萧詧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毕竟百草照顾他这一年多来,她的医术他还是放心的。   就连群臣听到此,也没有提出反驳意见的,一则是怕得罪萧岿,二则也担心这瘟疫蔓延下去,自己家得了若是没得医治之法岂不自寻死路?   早在萧岿在殿上提出之前,百草已经拿出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细细研究了,书中多种治疗瘟疫的方法。   她曾记得杨侯曾对她说过:瘟疫又谓天行时疫,患此病者,必先头痛或骨节疼,与伤寒、时气、冒暑、风湿及中酒之人其状皆相类。切忌便用巴豆大毒之药治之,另此病宜补,宜散,宜降。此病的最大的危害在于传染性极强,一人得病周边之人大多难以幸免。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岿内心深处是不远百草涉险的,但见她决心已下,只好由着她了。      ☆、身似浮萍随波转(一)   在三日不眠不休的努力下,百草终于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并成功的治好了患有瘟疫的人。   这个消息对连日来祸事不断的江陵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萧岿趁着江陵上下从灾难的恐惧中走出来之际,开始令人散布百草的行善的大功。   原本地震乃是天灾,因时人愚昧才人云亦云的将源头指向百草,如今她出面将更为严重的瘟疫之灾解决了,人们也不再提不祥人的事儿了,况且与天命不祥这种虚无的传言相较,百草这些日子不辩不驳,只默默的继续施布米粮,治病救人,实在的帮助了很多人。尤其的穷苦的百姓,他们是从心里感激她的。   经过这个事情,萧詧与王皇后也对百草的态度转变的很多,虽然不像之前那般,但也不再态度坚决反感了。   唯一让萧岿担心的是蔡大宝的态度,自地震之后,他就明确的像萧岿表示出不赞成萧岿与百草成亲。别说是蔡大宝,当时许多读过书的人受魏晋玄学影响,多多少少对这场地震都有自己的看法。   其实萧岿如何不知蔡大宝心中的顾忌,更何况百草的身世他是知道最清楚的,但他认为所谓天灾警示,若是泱泱大国还可研讨一番,他父皇的梁国不过是一州之地,还附庸于周国,实在没有必要太过看重这个。可惜他说服不了蔡大宝再如当初般支持百草。   好在在九月传来了齐国巨变的消息:先是太皇太后下令废皇帝高殷为济南王。而后高演在晋阳宣德殿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皇建。   这个消息对于知道百草与杨月青关系的人,无疑是很大的撼动:之前高演在齐国的权势再大,毕竟还是以臣子自居的,就像宇文护在周国只手遮天,哪怕他能暗杀皇帝,他也不敢擅自称王的,毕竟权臣与谋反差别还是很大的。   而高演在登基称帝之前是由太皇太后下令废掉当时皇帝高殷的,显然齐国上下已经没有人可以制衡高演了。   如今高演贵为一国之君,那么杨月青的身份同以前便有了天渊之别,之前不过是一个王爷的爱妾,如今却是一个皇帝的爱妃。不管她的出身是什么,只要有皇帝宠爱一天,她便是贵不可及的女人。而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杨氏百草,也跟着矜贵了起来。   尤其是在十月又传来了废帝高殷暴毙的消息,更是让各国明白高演这皇帝的位置算是坐实了。   萧詧甚至没有打听高殷是如何死的,就算是高演杀害的也不是什么令人不解的事情: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况且还是关系到皇位之争。   于是在大定六年,百草十六岁生日之际,她与萧岿的婚事又被提了出来,此时萧岿已经十八岁了,早已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如今百草孝期已过,原本王皇后是想着百草孝期一过便张罗大婚之事,奈何夏日的地震令她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若非萧岿主动提出,她是不会提的。   其实若只论人品,众人均觉得百草是无可挑剔的,就连蔡大宝也说不出什么,可一旦关系到家国运道,就不得不另当别论了。   一边是萧岿的坚定决绝,一边是社稷的兴衰存亡。令萧詧头疼不已,他的背疽又加重了几分,身体上的病痛与心中的郁结让他终日惶惶。   这日百草来看过他的背疽之后,表情平静,待离开房门之后,不觉蹙紧了眉头,在旁边的刘毅愧疚道:“都是刘毅无能!令陛下身受煎熬!”   百草道:“你已尽力了,又何须妄自菲薄呢。”然后她又转过头对萧岿道:“萧大哥,陛下此病,实乃心中郁结太重,非药石可治。”   萧岿点了点头道:“百草说的不错,自夏日地震,父皇的病便加重了,虽然后面的瘟疫之祸已被你所解,但他仍终日惶惶,所谓心病难医。。。。。。”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百草知道萧岿与萧詧的关系一直不好,萧詧的很多决定与做法萧岿都极为不满,但她没有想到面对萧詧的生死,萧岿也反应的如此冷淡。   仿佛猜到了百草心中所想一般,萧岿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对百草说道:“秦末范增,三国刘表与曹休均是换背疽而亡,都因气郁成病,造成情志内伤而离世。父皇这些年来一错再错,因一时之气,投身外族,终成大错,复国无望,他心中忧愤只怕比前人更甚。为人子女,纵与他不睦,亦愿他安康,奈何患此顽疾,见他日日煎熬,实不如。。。。。百草,同我去找蔡太傅!”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刘毅同百草都听的明白:与其是看着萧詧日日遭受疾病的折磨苦苦而亡,不若痛快的死去。虽是这个道理,但谁不想活着呢?   刘毅见萧岿要去找蔡大宝,便行礼退下了。   萧岿与百草来到蔡大宝府上时,蔡大宝正在一人对弈,这些日子他的心中也同样不安:周国与齐国易主,高演本非泛泛之辈,如今登上齐国的国君之位,只怕齐国强盛不远已。齐国与周国多年来连番交战,各有输赢,这些年眼看着齐国高洋暴虐,弱了下去,奈何高演又上来了,只怕与周国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将来一统北朝的,又不知是谁了。还有今年夏日的地震,萧詧的病情又加重,这都令他难安,又加上前几日一位神秘来客与他说了一番话,让他对不得不重新审视江陵如今的情况。   听到下人来报太子到时,与他对弈之人躲进了内阁,蔡大宝收拾了棋局,见到萧岿偕同百草进来,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彩,待萧岿与百草坐定,他早已如往常般笑着对百草说道:“多日不见,女郎可好”   百草像没有感觉到他言语中的生疏一般,笑着答道:“好。”   蔡大宝点了点头:“若非女郎出力,震后疫情蔓延,乃我江陵大祸。”   百草笑道:“医者仁心,份内之事而已。”   蔡大宝听了,眼中笑意更胜了,像是极为赞同百草所说的:“如今陛下受病痛折磨,不知女郎可有救治之策?”   百草见如此说,蹙眉道:“陛下此病乃是心中郁愤所致,药物只能起到缓解之用,若是要除根,恐怕难已。”   蔡大宝一针见血的指出:“陛下最大的心病便是太子的婚事。”说完他的目光便在萧岿与百草之间若有似无的扫视了一遍。   自地震前后蔡大宝态度的转变,萧岿早已明了,虽然他没有同百草提过这事儿,但凭借百草的聪慧,如何猜不出这其中的缘故?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不祥之人:生父乃是无信无义的卑鄙之人,生母视她为奇耻大辱,到死都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养父在自己十四岁生辰时被生母毒杀,连仇她都无从得报。   这江陵的地震她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告诫,前阵子她一直在忙着处理瘟疫无心顾及。现在平静下来,她思前想后,心中竟有些害怕。如今听蔡大宝如此一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在此时萧岿已经说道:“我正是为此事来讨教太傅。”   蔡大宝道:“太子请讲。”   萧岿道:“父皇心中所忧,不过是因地震之故,担心百草对梁不利,不愿我娶她为妻。”   他见蔡大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若借此机会,请相士为百草看上一看,我们若是大婚也是要算八字的,不若一起算了,如此一来既可父皇之心,又能堵悠悠众口。”   蔡大宝听他如此说,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看着萧岿道:“太子此法甚好,只是。。。。。。”   萧岿道:“只是什么?”   蔡大宝道:“若是那相士看了百草不和太子心意当如何?”   萧岿笑道:“太傅难道忘了传授我武功之人了么?”   蔡大宝经他提醒,眼前浮现出一个仙风道骨的人物,那是萧詧将王皇后与长子送往西魏(即如今的周国)做质的时候,那时年方七岁的萧岿哭喊着要兄长,萧詧忙于与其叔萧绎交战,根本无暇顾及他,曹贵妃又是温和有余坚毅不足的,只会抱着萧岿垂泪。   哪知小小的萧岿有一日竟然不知所踪,这可急坏了曹贵妃,当时派了很多人出去都找寻不见,直至一月以后,一个恍若神仙的老道将萧岿送了回来,说是与他师徒之缘,要带走他进山修行,半年后学有所成必将他无恙送回。   当时萧詧不在,将杂事交给蔡大宝处理,蔡大宝见此人举止不俗,便劝曹贵妃答应此人。曹贵妃也被此人的风度所折服,便同意了。   当半年后,萧岿回来之时,萧詧也已经回来了,见他小小年纪竟能与大将军王操打成平手,大喜过望。   他萧氏从不缺乏文采风流之人,于武力上却弱了不少,而自己儿子才不到八岁便因机缘巧合有此功夫,怎能不令他惊喜,可惜萧岿一直未肯透露那人是谁。   想到此,蔡大宝不禁露出向往拜膜的神情:“如此神仙人物,老臣此生难忘啊!”   萧岿道:“他也曾指点我几分观人之术,百草绝非不祥之人,奈何由我说出只怕是有袒护之嫌,只怕不能按父皇心的!”   蔡大宝眼中闪烁着期盼之情问道:“莫非太子请了那老神仙出山?”      ☆、身似浮萍随波转(二)   萧岿见蔡大宝如此期盼见到自己的师傅,苦笑道:“师傅四海为家,自那年送我回来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这些年我四处游历也曾找过他,却始终不得见。”   见蔡大宝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萧岿道:“师傅虽然请不到,我师兄却是可以来的,他跟随师傅身边多年,相、卜、算、尽得师傅真传!”   蔡大宝听他如此说,问道:“哦?这人是谁?”   萧岿道:“此人太傅也许曾听闻过,姓赵名昭。”   蔡大宝听了,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赵昭,是否曾断定周国大将独孤信“官至公侯,食邑一万户,奈何盛极而衰,自尽家中!”那个赵昭?”   萧岿道:“正是此人!”   蔡大宝感慨道:“此人也是神人也,最后那独孤信果真是食邑一万户,封卫国公,奈何不久便被宇文护逼死家中。同他说的分毫不差,想不到此人竟是你的师兄,竟从未听你说过!”   萧岿道:“虽是同门却无交集,今日若非为了父皇,我也不会劳烦师兄!”   蔡大宝想他说的有理,不禁点了点头道:“太子可知此人身在何处?”   萧岿道:“如今他在长安城中,为新皇宇文邕的相士,我已去信给他,想来不出半月,他便可到达江陵!”   蔡大宝听他如此说,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百草道:“太子为娶女郎为妻,当真煞费苦心!”   他们的对话百草都听在耳中,就如蔡大宝所说,这些年来,萧岿为了娶自己为妻,当真是费尽了心思,她怎能不心存感激?   不待她答话,萧岿道:“若是我师兄赵昭可证明百草非不祥之人,对国运毫无影响,太傅可否认百草为义女?”   蔡大宝道:“若是如此,老臣定将认女郎为义女!”   萧岿见蔡大宝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道:“好,那便有劳太傅了!”   随后又说了几句话,便与百草离去了。   蔡大宝送完萧岿与百草后,回到房中,刚才与他对弈之人,已经缓步从内阁中移出,此时她端坐在刚才百草所坐之处,泰然自若的等待着蔡大宝归来。   一见到她,蔡大宝便道:“刚才我与太子所言女郎可全都听到了?”   那女子眉毛一挑,面色平静的答道:“听的很清楚!”   蔡大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女郎所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梁,我既非愚忠陛下亦非愚忠太子,我只忠于对大梁!”   那女子笑道:“也正是因如此,茵茵才会来找太傅,只求太傅一个忠于大梁!”   此女子正是沉寂了近两年的张茵茵,如今的她比期两年前更为端庄了,若说两年前她身上还有嘟嘟逼人的傲气,那么如今的她更多的是历经苦痛的隐忍之色。   就连方才听到萧岿声音的那一刹那,她都可以控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让自己冷静的听完他们的对话,不因嫉妒百草而动怒,不因想念萧岿而流泪,她始终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一面听他们的对话,一面在脑中盘算如何筹谋下一步。   她与萧岿同岁,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张茵茵在小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蹉跎到十八岁还未嫁人!   骄傲如她,在这两年中任由旁人嘲笑讥讽,曾经的她有多么的矜贵,今日的她便有多么的不堪!   可她并没有被击垮,反而认真的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都是对的:她口口声声说爱萧岿,却不懂他。   恨只恨自己被感情与妒恨冲昏了头,才导致每每在紧要关头不能迅速的做出正确判断。   自小到大,张茵茵从来都是傲视别人的那个,怎么尝到过失败的滋味?自从萧岿带着百草到江陵,她便成了小丑一般的存在!   她发誓:终有一日要将杨氏百草那个贱婢赶出江陵!   原本她就是极为聪明的女子,定下了心思,便决定利用这段时间要好好的将萧岿了解透彻,不只是萧岿,连百草她也用尽一切手段去查关于她的一切。   这两年她的时间全部用在了了解萧岿与百草身上。这两人,一个是她所爱,一个是她所恨,她将他们了解透彻之后,便像毒蛇一般伺机而动!   江陵地震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萧岿的直觉没有错误,说借助地震说百草是不祥之人会给国家带来灾祸,虽有一些大臣是如此想,但真正令这个流言不可收拾的广泛传开,离不开张茵茵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虽然萧岿也曾让人暗中查探多,奈何众口悠悠,张茵茵此次有特别的小心,最终他没有找到源头。   而此时的萧岿与百草正在回去杨府的路上,百草一本正经的问萧岿道:“萧大哥,我真的不是不祥之人吗?”   萧岿见她终于在乎这流言了,笑道:“百草放心,我虽只是略懂些观相的皮毛,这祸福之象断断不会看错的!待师兄来,破了那谣言,我们便可成亲了!”   百草听他如此说,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不只是百草,当萧詧、王皇后、曹贵妃一听赵昭要来为百草看相,心中也安定了不少,毕竟萧詧的背疽之症,一天重似一天,说不定哪天便归西了。若是到了那时,萧岿登基,而江陵却没有皇后,这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果然如萧岿所言,那赵昭十日之后便到了江陵,因他现在在是周国皇帝宇文邕身边近臣,他的到来,得到了江陵最高规格的接待,就连萧詧,也托着病重之躯出席宴会。   此次设宴,既是赵昭的迎接宴也是百草的正名宴,萧岿为了彻底洗清百草,宴上除了皇族中人,还请了蔡大宝、王操等重臣。   众人坐定,见到在上座之位,是一个一身儒装打扮男子,相貌平平,五官没有一点突出之处,让人难以记在心中,若非他坐在上位,只怕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可是他偏偏又给人极为不凡之感,至于不凡在哪里,又让人说不出来。   百草也看向他,小声的对萧岿道:“萧大哥,这个便是你的师兄吗?”   萧岿点点头,又听百草说道:“为何我感觉你们似乎并不相识呢?”   萧岿苦笑道:“我总共在师门待了半年,这半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练武,那时我才七岁,除了师傅,对其他人确实不熟悉,况且。。。。。。”   “况且什么?”百草问道   萧岿说了一句让百草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道:“况且那时候师兄也不再山上,听说是去游历了!”   百草听了,不觉的惊讶道:“难道这是你与你师兄第一次见面?”   见萧岿认真的点了点头,百草无奈道:“你可确定他是你的师兄?”   萧岿道:“这个自然确定,我们可是一脉相承,一师所授!”   百草觉得他说的也对,但又太不可思议,只得点点头:“也是,若非如此,他又怎会仗义前来呢!”   萧岿道:“他是奉旨前来的!”   百草诧异道:“奉旨?你的意思是说。。。。。。”   不待百草说完,萧岿便接道:“我写信给宇文邕,请他下的旨!”   见百草一脸不解之意,萧岿道:“你莫要看我这个师兄一身儒装,他乃是鲜卑人,师傅收徒,随缘随性。他学成下山,这些年来一直在周国效力,与同门情谊相比,宇文邕的圣旨更管用!”   “那有劳赵仙人了!”随着萧詧虚弱的声音传来,百草与萧岿停止了悄声交谈。   百草知道这是要让赵昭给自己相面了,她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像她这边集中来,令她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这时她只觉得左手一暖,不知何时,萧岿的宽厚右手已经将她的左手握住了,她能从他的手掌心中感到阵阵温热传来,这让她感觉到了力量与温暖。   转过头,迎上萧岿温柔的眼神,她以微笑报之。   此时赵昭已经走到百草面前,细细的看向她,然后对她笑道:“女郎好福气!”   此言一出,至少证明了百草绝非不祥之人,萧岿则是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模样,百草听了也是心中一松,笑道:“多谢仙人称赞!”   赵昭听了神色如常,继续说道:“采听官洁白过面,主福禄权贵;保寿官高耸秀丽,享有威严权势;监察官曙星闪光,乃极富极贵之兆;审辨官笔挺圆润,享四海之富;出纳官赤若激丹,此生荣华不尽;岂止是好福气,这乃是极贵之相!”   此言一出,王皇后与曹贵妃面露喜色,相视而笑,就连被疾病缠身的萧詧,也难道的露出了笑容。   蔡大宝与王操等重臣也露出了欣慰之色。   只有萧岿隐隐觉得不妥,露出了一丝警觉的神色。   只听那赵昭继续说道:“五官三停已是极贵之象,声音又平滑温润清如流泉。。。。。。。”   说道此,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着急说下去,见众人的精神都集中到他这边,听着他的最终点评,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之后,道:“得此女为妻者可一统天下也!”      ☆、凰鸟离巢凤欲绝(一)   赵昭说完这句话,大殿之上瞬间沉寂了下来,时间像是被静止了一般,众人愉悦的表情还来不及更换,就那样僵在脸上,一时间竟没有人做出反应。   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是萧岿,自赵昭说百草是极贵之相时他便隐隐觉出有些不妥之处,待到他说出“得此女者一统天下也”这句话时,他也懵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顺的恍惚。   “师兄所言是否有所夸大?”他没有称赵昭为“赵仙人”而是以“师兄”代替,就是希望他念在同门之谊上收回刚才的话。   奈何赵昭笃定的摇了摇了头。   “师傅曾言:大势,乃是天、地、人三者共辅而成。自晋八王之乱后,天下分崩数百年,引英豪无数,却无人能做到天下一统,皆乃因运所不至。杨氏百草乃是一介女流,如何能抵大运?”   面对萧岿的侃侃而谈,赵昭认真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小师弟,过了一会儿,方才哈哈大笑道:“师傅曾言,收过一个悟性极高的徒弟,奈何只有半年的师徒之缘,若是师弟你长年追随师傅,之怕今日成就不可限量,可惜!可惜!”   此时的萧岿那里有心情听赵昭的夸奖,他只想要赵昭收回自己说的话,这得百草者得天下若是传了出去,先不提自己与百草的婚事,之怕百草这一生都将不得安宁了。   “如此说来,得百草得天下是无稽之谈了?”   见萧岿不肯放弃这个问题,赵昭也收敛了嬉笑的表情,认真答道:“此女面相贵不可及,实属罕见,得她相伴,于天下大业有所助力!”   这次他说的委婉了一些,虽不如“得此女得天下”这句来的撼动人,却也在此证明了自己的观点无误。   萧詧与王皇后对视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就算萧詧有此野心,以他目前的实力也不敢暴露出来,早知如此,就该直接答应萧岿与百草的婚事,以岿儿的能力,有此女相伴,说不定真的可以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可惜这个事情是从赵昭嘴中说出的,他们可以让大殿之上人闭口不言,却不敢阻止赵昭,毕竟他是宇文邕的人。   如今这杨氏百草经赵昭如此说,不管她的出身如何,有资格争夺她的,都是这天下权势最强大的男人!宇文邕可以,高演可以,陈蒨可以,甚至宇文护也可以,至于他们这小小的江陵,有心无力,不敢相争!   他们想到的,这大殿之上的每个人都想到了,就连百草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也想到了,只怕从今往后她的命运,便由不得自己了!   百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皇宫回到的杨府,一进入院内,李千命、燕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见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在他身旁的萧岿也面色凝重,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鹰飞,也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这凝重的气氛让李千命与燕儿也跟着不觉的紧张了起来。   一时间,他们竟然不敢询问结果。   众人来到东风阁坐定,李千命实在按耐不住了,他不敢问百草与萧岿,小心翼翼的问鹰飞道:“莫非女郎当真是不祥之人?”   他见鹰飞摇了摇头,只觉得悬着的那颗心落了地,然后不解的问道:“既然不是不祥之人,为何你们都不开怀?”   鹰飞黯然道:“极贵之相,得女郎可一统天下!”   “什么意思?什么一统天下?”李千命瞪着凶恶的虎目不解的问道   鹰飞叹了口气解释道:“那相士说女郎面相贵不可及,得她相伴,于天下大业有所助力!”   李千命听了愣了好一会儿,方道:“听着是好话,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燕儿已经反应了过来,脸色苍白道:“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女郎会成为各国当权者争抢的对象!那她与太子的婚事。。。。。”说道最后,燕儿的眼中已经满含了泪水。   “放他娘的屁!那狗屁相士分明是在害女郎!老子这就去杀了他灭口!”李千命想通此中关键,怒不可歇,一边骂着一边就要出去杀人。他还没有走出去两步,便被鹰飞拦了下来。   李千命怒极,反手便是一掌,鹰飞侧身躲过,紧跟着第二掌、第三掌便像鹰飞攻来,边打边道:“你竟敢拦着老子?安得什么心?”   鹰飞抵挡着李千命凌厉的攻势,急道:“那相士是太子的师兄,怎能轻易的被人杀了灭口?况且他是北周皇帝宇文邕的人!”   “老子那不管他是谁的人,老子征战沙场的时候他还不知在哪呢!他当我家百草是好欺负的吗?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了他灭口。。。。。太子,你如何阻我?”   李千命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萧岿制住了,见李千命又气又怒,道:“大殿之上并非他一人,杀了他无甚用!你若因杀他有何意外,可想过百草当如何么?”   见李千命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萧岿对鹰飞说道:“将李叔带下去,好好给他分析利弊!”   “是!”见鹰飞与李千命下去了,萧岿转头对站在百草身后垂泪的燕儿说道:“你也先下去,给女郎准备些食饭!”   随着燕儿的离去,东风阁中只剩萧岿与百草二人,此时百草已经消化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抬眼看向萧岿,眼中神色坚毅,还未开口,萧岿便伸出手轻轻的捂在她了嘴上,柔声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不要开口!我们历经艰辛,走到今日,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你我分开的!”   百草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热,除了温热,还有丝丝的颤抖。   她知道,此刻他的心中一定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虽然此时的她是绝望与无力的,但对上萧岿深情的目光,她的双眸依旧流露出对他深深的信任。   见百草听完自己的话,柔顺了点了点头,明眸杏眼中流露出祥和与信任,萧岿突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自己。   正当两人相视之际,只听鹰飞焦急的声音传来:“太子!陛下不好了,急诏殿下!”   萧岿与百草听了,急忙出了东风阁,站在鹰飞旁边的宦官见到萧岿出来,行完礼后,说道:“陛下背疽发作,要见太子。”说完看了百草一眼,又加了一句道:“刘毅在旁伺候,陛下只见太子一人。”   不待萧岿说话,百草便抢先道:“萧大哥快去吧。”   萧岿此去,一晃便是五日,李千命几次提出要去齐国找杨月青,均被百草压了下来,至少这五日,并未有相关的流言传出,显然那日在大殿的之上人都没有将此事说出。   对百草而言,知道此事的人越少便越有利。   在这五日中,鹰飞不停的将宫中的消息告诉百草,他说萧詧的背疽越发严重了,萧岿与王皇后、曹贵妃日日守在殿前伺候。   虽然他没有说别的,但是百草从他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果然,在第六日蔡大宝前来拜访,他直接了当的告诉百草,百草的命相于周、齐、乃至陈,都是福事,可对江陵而言却是祸事。   如今萧詧为此事寝食难安,以死相逼萧岿放弃娶百草为妻的念头。萧岿面对病痛中的老父只是沉默不语。   蔡大宝说,若是萧岿不答应,只怕萧詧就是死也难以瞑目。   他还告诉百草,那日在大殿之上,赵昭所言,他们不会透露半句。但赵昭已表明若是宇文邕问起,他却是要如实相告。   蔡大宝在告辞时,还告诉了百草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现在有流言说百草是梁朝溧阳公主与侯景所生的孽种,证据便是百草与溧阳公主极为相似的面孔,虽然在江陵的臣子见过溧阳公主的人不多,但依旧有些老人见过几面。只是百草的年纪与侯景娶溧阳公主是不符,这也只是传言而已。   其实所谓流言,本就是真假难辨,出处难寻,只不过为人们在茶余饭后提供一个消遣而已,它的做大作用就是:口口相传,最终众口铄金。   这个流言的厉害之处,是将百草与侯景扯上了关系,对南朝上下而言,不管是平民百姓、高门大族还是皇室之人,都对侯景恨的咬牙切齿,若非侯景,大梁不会就此颠覆!王谢高族不会被杀戮近半!南朝百姓不会流离失所!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背信弃义奸诈暴虐的侯景所至,虽说后来他也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但比起他所造的罪孽,实在难抵一二!   尤其那些曾见过溧阳公主的人,被这个流言唤醒了深藏的记忆,那些老人一口咬定百草长得与溧阳公主一模一样,在加上百草本就来自健康,让这个流言的可信度越来越高了。   而侯景娶溧阳公主那年百草已经是四、五岁了这个事实,便被人们刻意忽略了。   宫中的王皇后便是对这个流言深信不疑的人之一,她对侯景恨意滔天!这个流言让她想起来那个号称梁国最美丽的公主的容貌,随着与百草相似的面孔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她便认定了百草是侯景的女儿。   那侯景将她的族人琅琊王氏几乎杀戮殆尽,王氏贵女被辱的、被逼自杀的不计其数,一想起曾经显赫的家族如今已凋零,这等灭族的仇恨便令她难以自持!      ☆、凰鸟离巢凤欲绝(二)   若说前几日她还对萧岿好言相劝,那么在听到这个流言之后,她直接以性命逼,被恨意冲昏了头的她不管萧岿如何解释,只有一句:让百草离开江陵,否则她便会亲手杀了她!   萧岿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不是在吓唬他,也不是在同他谈,而是命令他!   最令萧岿心虚的是百草确实是侯景的女儿,他看到王皇后苦恨交织的样子实在说不出那句:“侯景所做的恶事为何要让她的女儿偿还!”   在萧岿焦头烂额的时候,百草却迎来了两个预料之外的客人: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   这两人的到来令百草十分的意外,现在是她到江陵以来最为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们夫妻此时前来,这雪中送炭之情,令百草心中万分感动。   独孤伽罗见百草比起两年前出落的更加娇媚动人,只是因为今日心绪不安显得有些疲惫,她上前拉着百草的手,流转的明眸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后笑到:“难怪赵昭说得妹妹者得天下,我要是男子,有如此佳人在怀,只怕比掌天下大权还开怀呢!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一问,自然是问向普六茹坚的,普六茹坚知道妻子善妒,只是嘿嘿一笑,然后说道:“你们姐妹二人多年不见,好好叙旧,我去宫中找萧岿了!”说完逃似得便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中,独孤伽罗才收回追随的目光。百草见她神采飞扬,整个人越发显得瑰姿艳逸,感慨道:“姐姐越发明艳动人了,想来这两年过得极好。姐姐曾来信提起小产一事,如今身子可好了?”   独孤伽罗笑道:“早就好了!”然后伸手轻抚小腹,微笑道:“如今又有了!”   百草听了,不免急道:“姐姐既然身怀有孕,便不该奔波来此!”   独孤伽罗笑道:“那就这么娇气了,我听闻妹妹的事儿,担心妹妹受了委屈,便急忙赶来了!”   百草见她如此说,心中更加感激她,眼中含泪道:“劳烦姐姐挂心了,只是百草在这乱世之中身若浮萍,实难由己。幸得遇萧郎,却又出了这事儿,只怕以后灾祸不断!连累了姐姐!”说道最后,她的神色极为凝重。   独孤伽罗见她如此,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看周围,说道:“我们里面说话吧!”   待她们来到百草居,燕儿上了茶,便同独孤伽罗的奴仆一同退下到门外守着去了。   独孤伽罗见房中只剩她们两人了,方才表情严肃道:“我们夫妻专程前来,就是担心你与萧岿情深似海,做出什么傻事!”   百草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在这世道中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独孤伽罗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冷静,用赞赏的目光看向她,点点头道:“你到想的明白,只是,萧岿也是如此想吗?”   百草想到萧岿自小到大的经历与他不羁的性格,又想到他待自己的一往情深,蹙了眉头道:“只怕萧大哥比百草更为执着些!”   独孤伽罗道:“先不说赵昭为没妹妹看相的结果。我进到江陵城中,又听有人在传妹妹是侯景与溧阳公主所生的。不论真假,只要与侯景沾上关系,这天下便再无妹妹容身之处了!这流言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时候出来,必定有人暗中捣鬼!”说到这里,独孤伽罗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狠狠的说道:“这散布谣言之人也太过恶毒!分明是不给妹妹活路!妹妹可曾猜到是何人所为?”   听独孤伽罗如此问,百草脑中不由地浮现了张茵茵的面容,若是自己走了,萧岿妻便非她莫属了。   但又想到即便没有这个留言,只冲着看相的结果,江陵,她也留不得了!   若是与萧岿相守换来的是他此生难安,她宁可就此离去。   所以不管侯景的流言是不是张茵茵散布的,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一早便做好了离去的打算。   于是她笑到:“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我原是打算在这几日离去的!”   独孤伽罗听她如此说,似乎没有丝毫的惊讶之情,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换作我,若是能保普六茹坚无恙,也是甘心要离去的!”   然后又问道:“妹妹打算去往何处?”   百草道:“长安!”   李千命这几年多次往返长安,邺城,江陵之间,他多次像百草提到,长安城越发的繁华安定,在经得百草的同意后,他在长安购置了府宅。   那日在大殿之上赵昭为百草算出极贵之相后,百草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之后,她便下了离去的决心。   最初她是打算去齐国投奔杨月青,奈何这几日传来了她是侯景之女的流言,若是有朝一日传到齐国,她会成了杨月青的拖累,况且,她本就是侯景之女,养父杨侯也是因她而死,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姑母。   又想到这天下诸国侯景唯一没有祸害过的也只有周国了,便决定前往长安。   独孤伽罗听她如此说,拍手笑道:“真是巧合,我正是来接妹妹的!”   “妹妹到了长安自当拜会姐姐,怎敢请姐姐拖着有孕之身前来相接?”   独孤伽罗压低了声音,在百草耳边翘悄悄的说道:“妹妹有所不知,那赵昭早受人之命,不管妹妹面相如何,都要说成是极贵之相,得妹妹者可一统天下!”   百草震惊道:“这是为何?那赵昭乃是名士,又是萧大哥的师兄,为何要如此?”   独孤伽罗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不管那赵昭与萧岿是何关系,他首先是周国皇帝的臣子!”   百草本就聪慧,听独孤伽罗如此说,哪里猜不出这是宇文邕授意的,但她实在想不明白宇文邕为何如此,问道:“姐姐可知为何如此?”   独孤伽罗叹道:“陛下登基不久,宇文护专权,虽表面上无作为,但任何有助力自己的势力,他都不肯放过,梁虽小,毕竟处江陵要地,萧岿又非庸人,只是他性格让人难以掌控,可他偏偏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说道萧岿致命的弱点时候,独孤伽罗的美目像百草看去,然后继续说道:“且不说当日在长安城中他视你如珠似宝,这三年来稍微关注江陵的人都知他为娶你为妻费尽了心思,若是这时有人与他暗通消息,告诉他萧岿打算请赵昭为你看相,你说他会怎么做?”   听到这里,百草才恍然大悟:宇文邕想要得到萧岿的支持,又不放心他,于是想到拿自己做人质,可是萧岿请赵昭的消息是谁透露的呢?这事儿萧岿只和蔡大宝提了,蔡大宝没有理由将这个消息给宇文邕啊?想到这里不觉蹙眉道:“那宇文邕何须如此?他本就是萧大哥的朋友。。。。。。”   “为王者没有朋友,只有臣子,成大事者更没有朋友,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的人!”百草的话未说完,独孤伽罗便冷冽的呵斥住了她,又见百草眼中难以置信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声音放柔和了些:“自宇文邕登基那日起,他便不再是我们的朋友了,朋友之间是可以相互信任与帮助的!君臣之间,却是要讲究与驭人之术的!”   “所以我便成了制衡萧大哥的棋子?”   独孤伽罗见百草露出嘲讽之色,知她不忿,但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残忍却是事实,对着百草郑重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姐姐来接我,到了长安岂不是会连累你?”   独孤伽罗笑道:“正相反,妹妹在长安只有住在我家,才是最安全的,于你于我都是有好处的!”   见百草露出不解之色,独孤伽罗道:“我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妒妇,妹妹住在我家,清白名声可保,萧岿也会好受些,这是于妹妹的好处。宇文邕为了制衡萧岿,将妹妹逼入长安为质,为怕萧岿怒极造反,他自然会对妹妹保护有加,如此一来,我们难倒不是沾了妹妹的光?况且妹妹医术高明,有妹妹在府上,我定不会再小产了!”   独孤伽罗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宇文邕不知不放心萧岿,也不放心她与普六茹坚,百草住在独孤伽罗府上,对萧岿、普六茹坚、宇文邕三个人的关系是一种制衡。   百草见她前面分析的丝丝入理,不觉意动,后听她又提小产一事,赶紧说道:“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独孤伽罗道:“如此说,妹妹是同意了?”   百草笑道:“如此好事儿,我自然愿意的!”   两人正说着,燕儿在门外道:“女郎,张茵茵求见!”   百草听到张茵茵的名字,不觉的蹙了蹙眉,道:“将她带到东风阁!”然后对独孤伽罗说道:“姐姐一路奔波,如今又说了这么多话,不嫌弃的话,在我的床上好好歇歇。”   独孤伽罗见她有客前来,也觉得身上有些疲惫,便在百草的床上睡下了。   百草来到东风阁时,张茵茵正在站在窗前看风景,其实如今已近正月,天地苍茫万物沉眠,那里有什么风景可看?可在张茵茵眼中,外面的阴沉的天空,无趣的草木,都是绝美的风景,她的心情,更是如春日的阳光般明媚灿烂。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神色倨傲的转过头来,见到了一身神色从容的百草。只见她眉毛一挑,下巴微扬,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百草: “你的孝期已过,还着一身白衣?”不待百草答话又呵呵笑道:“是呢,你那假爹的孝期才过,你的爱情又死了,这白衣还得穿着!”   百草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平静的看着她,问道:“是你放出的消息?”   张茵茵傲慢的瞟了她一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缓缓的说道:“是又如何?就凭你这张脸,你百口莫辩!”说完她见百草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心中不免恼火,她就是讨厌这杨氏百草处变不惊的样子!继续说道:“王皇后已经向太子岿下了命令,不管你是不是侯景的女儿,都要你离开江陵,否则她便亲手杀了你!这次,太子岿保不了你了,他的孤狼卫也保不了你了!”      ☆、凰鸟离巢凤欲绝(三)   百草见她同多年前在大伾山上初遇时一样,依旧高傲万分目中无人,不由的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   张茵茵听了,只觉得这是对她天大的侮辱,她怎会一点没变?自两年前她和他娘的得力奴仆被萧岿所杀,她的人生便跌入了谷底,她便学会了如何隐忍。   现在的张茵茵,比起两年前更加端庄大气了,再不会轻易的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对上这世上最肮脏的人,她也不会露出丝毫厌恶的情绪。   她相信此时就算萧岿站在她面前,她也可以做到压制住心中对他的爱意,而不动声色的用手段来讨得他的欢心。   唯独对上百草,她总是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总想毫不掩饰的讥讽她,鄙视她,奈何无论她怎么高高在上,百草永远是这幅从容的样子,就如今日:明明杨氏百草这个贱人输的一败涂地,但依旧从她美丽的脸上看不到伤心绝望的神情,这令张茵茵极为不爽。她不信她会永远淡定,就连听到萧岿要娶她为妻也会如此平静。于是她细细盯着百草脸,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呢,一字一句的说道:“皇后已经下旨,在下月挑个良辰吉日,令太子与我完婚!”   百草虽然能猜到这样的结果,但她亲耳听说时,扔觉得心中苦闷万分,像被重物击中一般的疼痛,她知道张茵茵如此说便是想看她悲伤绝望的样子,她的左手在衣袖中紧紧攥成一团,指甲戳的她掌心生生的疼,面容却依旧平静,道:“你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   张茵茵见她竟然神色如初,心中不免失落,想到此行的目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挑眉道:“刻意来看看你的,将你好好记在心中!”说完神色古怪了笑了笑,便径自下楼带着她的奴仆离去了。   此时在宫中的萧岿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挣扎,萧詧躺在床上,背后的疽已经开始流出血来,王皇后与曹贵妃在一侧泪流不止。   萧詧在他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时间中,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萧岿的婚事上。   萧岿看着一生不得志如今又受尽疾病折磨几近油尽灯枯的老父,在大的怨念,如今也没有了。   原本已经到了此时,无论萧詧什么要求,萧岿都该应下。   萧岿本不是愚忠之人,他原本想先答应了萧詧,令他安心离世。百草的事情,他再慢慢想办法。谁想到又出了百草是侯景之女的流言,这下子激怒了王皇后。   王皇后深知萧岿的性格,不给他闪烁其词的机会,只要他发毒誓。正当萧岿为难之际,宦官来报,说隋国公之子普六茹坚前来求见,萧岿才趁此机会得以解脱。   待他来到东宫,看到同来的除了普六茹坚还有赵昭,便面露不悦之色。普六茹坚当然知道萧岿是痛恨赵昭之心,因他与赵昭素来交好,笑道:“仁远(萧岿字仁远)何必恼怒,你师兄也是奉命行事!”   萧岿从小便看着父皇为争夺这天下无所不用其极,于这权谋之术,比百草精通的多,听普六茹坚如此说,那还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只见他怒极反笑,拍手道:“好!好!好!好个宇文邕,用百草来威胁我,只怕宇文护有的苦头吃了!”然后他看向赵昭,问道:“百草到底是和面相?”   赵昭道:“杨氏百草是极富之相,却非贵人!”萧岿想到侯景给百草留下的那一大笔财富,心想赵昭这个到说的不错。   赵昭见他沉默不语,又道:“小师弟,师兄此次有皇命在身,对你不起!我曾为你与杨氏百草推演一挂,你们命中当有此劫,但终为可以在一起的!”   听他如此说,萧岿像抓中救命稻草一般问道:“当真如此?”   赵昭道:“我们毕竟有同门之谊,我若欺你,叫我被师傅逐出师门!”   想到如神仙般的师傅,萧岿不由的相信了赵昭的话,普六茹坚趁机将打算把百草接到长安他的府上居住这事儿同萧岿说了。   这次萧岿到没有反对,因为对百草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独孤伽罗善妒,百草住到他们府上,名声绝对不会受辱。又想到赵昭说他最终可以和百草在一起,他的心中安定许多。   趁着这个机会,他同普六茹坚一起来到杨府,自那日在宫中看相之后,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见过百草了,心中甚是想念,才进到院中,便听到笛声悠悠。   府中下人告诉普六茹坚独孤伽罗在百草居休息,他担心娇妻身体,急忙去找独孤伽罗了。   萧岿寻声来到东风阁,见百草临窗而立,双手持笛。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他才上来,百草的笛声便止,便转过了头看着他。眼神中尽是苦涩与心疼,道:“几日不见,萧大哥清瘦了!”   听到这句话,萧岿再也控制不住,大步来到百草跟前,紧紧的将她拦在怀中。   百草在他的臂弯中感受着他的力道,尽管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掉了,百草依旧享受这样的接触,因为她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了。只听萧岿在她耳边喃喃道:“百草对不起,百草对不起,我以为我可掌握一切,未曾想最终还是没能给你安稳!”   百草反手搂着他的腰,柔声道:“萧大哥已经为百草做了很多,百草早已此生无憾!”   她没有听到萧岿再说话,只觉得他将自己的头埋在自己肩膀上。   原本萧岿身材高大,百草娇小,此时的萧岿却像小孩子一般,弓着背将头倚在百草的肩上,他已无言,他只恨自己的无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半生漂泊。   就如当年眼睁睁的看着他兄长离去一般,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萧岿抬不起头来,自他兄长离去,他努力练武,让自己强大,他以为只要自己武功好了,便可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   奈何现实告诉他,他依旧不够强大,他留不住自己心爱女子!   这一日,夕阳渐去,夜色初上,两人没有再说一言,只是紧紧的抱着彼此,恨不弄将彼此融入自己的骨肉中去!   百草走的时候,没有告诉萧岿,她忍住泪水与不甘,走的果断安宁,府中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除了玉玲珑。   当萧岿知道百草离去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原本百草告诉他因独孤伽罗有孕,要休息几日,他们月底动身。   哪知在他们相见的第二日,百草便走了。   萧岿来到百草的府上,一切如旧,唯有伊人不再,他走进百草居,房中还有脂粉的香气,桌上物件一样未少,仿佛百草只是出诊去了,他坐在屋中,等着过会儿听百草悦耳的:“萧大哥!”   可惜他从天亮做到天黑,院中除了他安排的奴仆,李千命、燕儿、百草,都已不再!   他又来秉烛到东风阁,这是他与百草把盏对弈的地方,他来到她常坐的榻几前,见到案上放着一叠纸,拿起其中一张,只见纸上写:“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落笔之处有晕染的痕迹,显是便泪水滴在了纸上。   萧岿又看其他的纸,每张纸上面都是这首诗,有的纸晕染的实在太过厉害,只能依稀辨认百草的娟秀的字体。   萧岿可以想到百草是如何边垂泪边写伏案提笔的,不知那时她是多么的无助与悲伤!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萧岿每念一个字,都他的心中在啼血!   因为萧詧的病愈发严重了,王皇后在刘毅的暗示下,已经准备好了办理后事的东西。   为了让萧詧安心离去,过了正月萧岿便与张茵茵成了亲。   在成亲的当晚,萧岿仿佛没有神魂的木偶般,麻木的行礼,麻木的接受百官的祝贺。   待繁琐冗长仪式结束后,萧岿没有回到洞房,他来到了东风百草阁。这位于东宫新建的阁楼,原本是准备与百草大婚后,两人在此恩爱缠绵的。后因地震传百草是不祥之人,王皇后不再命人修葺,后萧岿自己找人完成的。   他一直坚定着:他定会取百草为妻的!   此生,他不能选择出身,生在皇族,看尽同族相煎。因兄长离世,他被立为太子,他不喜做别国的傀儡,于是他逃避,他纵情山水。但他知道,总有一日他要回来,面对他厌恶的一切!   好在他遇到了百草,她用温柔沉静抚平他的不安。   原本他想着,此生有她相伴,就算困在江陵又如何?   然而,她终究还是离去了,这江陵,从此再无知心人!   他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纵情大醉过!   他只知道今日他苦闷的很,他想醉死在这东风百草阁!   他依稀记得有人来搀扶他,要他去洞房。   他的百草不在与何人洞房?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了山水吟!没错,就是自己教百草的山水吟,百草想念自己的时候便吹这个!   他随着笛声悠悠来到烛影摇红的房间,见到一个窈窕女子白衣胜雪站在窗前,双手持笛!   “百草!”他叫到   女子不答,笛声依旧!   “百草你回来了?”   笛声停止,只听那女子说道:“我一直未曾离去!”这话笃定的像誓言一般。   他来到女子身后,抱住她喃喃道:“我的百草未曾离去!”   然后将她抱起,走向红纱幔帐。。。。。。。      ☆、长相思兮在长安(一)   因独孤伽罗怀有身孕,普六茹坚原本是想多待几天,待她休息好了,再启程回长安。   但此时已经临近正月,家中杂事繁多,她们夫妻二人前来江陵是因百草的事情太过突然且关系重大,现在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独孤伽罗不放心家中事务,坚持要快些回去。   普六茹坚见爱妻坚持如此,又想到回去一路上有百草同行,也放心不少,便同意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独孤伽罗与百草竟然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便要启程。   “你不同仁远(萧岿字仁远)告别” 普六茹坚问百草道。   百草摇了摇了头,神色平静道:“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百草清楚的知道:此次一别,纵使再有相见之日,那时也空剩物是人非了。   最令她无奈的是,此次她被迫离开江陵,她心中的怨与恨竟然都不知该往何处发泄!说自己面相奇佳的赵昭?他是奉命行事!下这道命令的宇文邕?即便没有他的这出戏,只凭那一张地震和她是侯景之女的流言,江陵,她依旧待不下去了!   自地震之后蔡大宝的反应,她就清楚的明白,自己是难以嫁给萧岿了,虽然萧岿依旧在努力挽回局面。   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家破人亡时,她也是这般心情,她不知自己该去恨谁,生父侯景?他早已死去多年!生母溧阳公主?她不给自己恨她的机会,便先了结了自己,况且面对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她也是恨不起来的!她是医者,自然知晓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辛苦。哪怕她从未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但她这一生在对侯景的仇恨和对杨侯求而不得的爱中挣扎,让百草对她充满了同情!   若非杨侯自小要百草看尽这乱世悲离,只怕如今的她是不能表现的如此平静的。   “妹妹!上车吧!”随着独孤伽罗清脆的声音传来,百草跟着她上了马车。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住了三年的院子,她怕徒增悲伤!   在走之前,她让长空将蛇儿们都放回山林,要李千命将江陵的铺子都转到鹰飞名下,她相信鹰飞会处理好的。 还有给萧詧治疗背疽的方子,她冥思苦想,又改良了一番,想来可以缓解萧詧的痛苦,她也托人给了刘毅。   于江陵,她再无挂碍!除了她心中的那个人。她知道,那将是她此生的挂碍。   又是百草生辰之后不久,她再一次因故前往另一个城。   不同的是,上次有萧岿相伴,前路虽艰辛,心中却存有光亮。而这次前往长安,她孤身一人,前途渺茫,而萧岿,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妻有子,所谓乱世飘摇,女子比男子更加无助。   在去往长安的路上,独孤伽罗告诉她,如今的长安城对百姓而言并无大分别,不管周国的皇帝是宇文毓还是宇文邕,反正掌权的都是宇文护。对其他权贵而言,也没有将这个十几岁的小皇帝放在眼里。   但在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夫妻眼中,他们却认为宇文邕是最像他父亲宇文泰的,若是被他绝美的外貌与沉默寡言的性格所迷惑,将来是一定要吃大亏的。   百草想起第一次见宇文邕的场景,他同一团火般像自己袭来,长剑相抵,又想起萧岿每每提到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也认同独孤伽罗的看法,她点了点头:“就看这次他只要赵昭动了动嘴,便将我逼到长安,就能看出他的手段了。”   独孤伽罗见百草与萧岿正直少年情深,却要生生的两地而居,不由了叹了口气道:“妹妹且放心,你与萧岿总有相守之日。那有宇文护在一日,宇文邕的皇位便做的不安,他也是无奈之举,只要他坐稳皇位那一刻,你在她的眼里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啊,小小的江陵,在他们眼中翻不起任何的风浪,其实那宇文邕也是多此一举,萧大哥从来就没有争雄的心,他本就出自南朝皇族,早将这乱世纷争看的通透。”百草幽幽的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世上最难赌的便是“人心”二字,像萧岿这样的人杰,他若甘心臣服便罢,若是有心争雄,什么也说不准,就如同天下人都想不到一个侯景竟然能颠覆梁国!”独孤伽罗说道侯景的时候,眼睛紧紧的盯着百草,不曾放过她的每个细微的表情。   奈何百草神色始终平静,只是听到颠覆梁国时不觉的蹙了蹙眉,她出身在梁国末期,又长在健康,自然对梁国有深厚的感情。   “若非萧氏子孙离心相斗,梁朝又怎会败的如此快,现在的国家内斗比外侵更可怕。”   独孤伽罗听百草如此说,明眸一转,笑道:“没想到妹妹对政事也看的通透,难怪宇文邕不放心,若是你与萧岿结合,还真令人不放心呢。”   百草知她在调侃自己,笑道:“姐姐太抬举我了,我与萧大哥只想。。。。。。”   不待百草说完,独孤伽罗便接了下来:“携手游走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游山川秀丽,这个妹妹早已同我说过了。”   百草见她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苦笑道:“可惜这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梦了。”   独孤伽罗见她眼中难掩的伤感之色,拉着她的手叹道:“若是天下不得一统,所有人的美梦都是遥不可及的。”   百草听她如此说,想了一下,这世间经受苦难的人太多了,自己的离别与相思倒显得不算什么了,心中对独孤伽罗所说的话不由的赞同起来:“姐姐说的是!”   两人这一路闲聊,到也分散了百草不少注意,待他们到达长安时,还有五日便是除夕,好在这一路上虽然寒冷,却没有下雪,若是赶上雨雪纷纷,恐怕要耽搁行程。   百草原本是想住在李千命买的宅院中,独孤伽罗坚决不同意,她的理由是,李千命买的宅院并非高官居处,乃是百姓居住之地,鱼龙混杂,百草的安全得不到保证。普六茹坚也强调若是百草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无法像萧岿交代。   最后她住在了普六茹坚府中一个独立的小院里,这个院子位置清幽,是个独立的院落,自有正门。此院有一小门与府中相连,每到入夜,小门关闭,便与普六茹坚府上互不相扰。   独孤伽罗除了第一日带了十几人来百草院中,要百草将他们安排在院中以供驱使,后几日一直到除夕都没出现过。   在除夕当天,一个打扮得体的女婢送来了些喜庆的物件吃食,她长得并非多么动人,只是有一双笑眼弯弯,让人观之可亲,只听她笑着说道:“这几日夫人忙过年之事,无暇□□,今日除夕守岁又要到隋国公府上与公婆团聚。她心中一直惦念女郎,望女郎谅解,今日奴在府上与女郎作伴,若女郎有何事,吩咐奴即可,奴唤作迎香。”   她声音温和,口齿伶俐,百草又见她未语先笑,心中甚是喜欢,笑道:“有劳迎香了!”然后她看了燕儿一眼。   燕儿笑着过来将早已准备好的银钱拿出来送与她,口称道贺新年。   迎香也知在这年下打赏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也不推辞,笑着谢过百草便接下了。   除夕当夜,只有百草、李千命、燕儿围坐在一起,虽然才到长安几日,孤独伽罗却早已命人将百草所居的院落打扫干净,屋内炭火温暖。   这几年在江陵的除夕也是他们三人度过,到也不觉冷清。   李千命喝了一杯酒,重重的将酒杯放在桌上,又是一年结束了,哪曾想到百草竟然孤零零的来到长安,一想到此,他心中的便火大!   燕儿自然知道知他是为何抑郁,她心中又何尝不难过,只是这年关中,又何必如此?况且愁眉苦脸又没有什么用!虽然她想说几句笑话缓解这压抑的气氛,还和几次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百草见他们两人的样子,笑着对李千命道:“李叔,去年你忙活了一整年,赚了多少银钱?”   李千命听百草如此问,倒是来了精神,说起这个,他是十分骄傲的,他去年在长安江陵邺城之间奔走,着实挣了不少银钱,这些他都一一记录在册,早已将账本给百草过目,现在百草如此问,分明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想到在这屋里就他年纪大,百草本是最该难过之人,竟反过来他开解他,不觉心中羞愧,嘿嘿笑道:“不说其他地方的铺子,但咱们在长安的铺子,就可令咱们衣食无忧吃上几年了,女郎真是富贵命啊。”   百草笑道:“这还不多亏了李千命辛苦奔波,百草敬你。”说完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转而又对着燕儿道:“李叔这一年长期在外,府中杂事多亏了你。”燕儿听她如此说急忙说道:“燕儿并没有做什么!”   李千命听百草如此说,也跟着说道:“燕儿这一年辛苦的很,小丫头将府中的事儿打理的井井有条,将来谁娶了你,是讨了大便宜!”   燕儿白净的脸上微微一红,眼中黯然之色一闪而过,瞪了一眼李千命道:“李叔这么大年纪了都没成亲,却为老不尊的调侃我!”   李千命听她如此说,指着她道:“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老夫一番好意夸奖于你,你却我说未来不尊!”   在李千命与燕儿你来我往的斗嘴中,三人迎来了周国的保定元年,这也是宇文邕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头!      ☆、长相思兮在长安(二)   过了子时,李千命便回房休息了。   百草心中有事,难以成眠,便来窗前看院中树影重重,听着北风呼啸,突然感觉身上一暖,回头一看,是燕儿给自己披上了白狐狸毛的斗篷。   “窗口风大,女郎别冻着!”   “这么晚了你也不睡觉?”   “奴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你可知我在想什么?”百草转过身来,看着燕儿问道   燕儿摇了摇头。   百草笑道:“我听着外面风声呼啸,竟然想起了长空!”   “长空?”燕儿诧异道,她原本以为百草心中定是在想萧岿,没有想到她竟然想的是那只美丽又骄傲小鹰儿。   两人正说着,只觉窗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音,虽说今夜是除夕,但也是半夜三更了,两人听到敲门声,不由的一惊。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笃笃的敲门声,百草道:“我与你同去开门看看是谁!”   燕儿点了点头,两人来到门口,仗着胆子将门打开,直觉一阵刺骨的寒风破门而入,而门外却没有半个人!   两人毕竟是女子,又初到长安,不觉心中感到害怕,对视一眼,快速将门关上。   燕儿强压下心中恐惧的情绪,看着百草结巴道:“女,女郎,外面没有人,要不,要不我把李叔找来?”   百草还未回应,便听到“扑哧,扑哧”声音,随着声音的传来,一淡蓝色上体的鸟儿落在了早已吓面无血色的燕儿肩上。   “长空!”百草惊喜道,她才听着窗外的风声,想着如此大的风,若是长空的话不知能否像在江陵那边来去自如,现在便见到的这只漂亮的鹰,她怎么能不开心?   燕儿听百草叫长空的名字,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恢复的血色,眼中竟隐隐闪现出泪光,她转过头看着肩上漂亮的鹰。   此时长空又飞了起来在屋中飞了一圈,似乎想要选一个好的位置,奈何屋中没有什么制高点让它完美的停留,最后在百草的召唤下,只得落在了桌子上。   即便这样,它依旧骄傲的扬起了漂亮的头。   “好久不见,长空还是这么英勇!”百草和这个鹰接触了这段日子,发现它同它的主人鹰飞一样,极为喜欢人家夸自己英武不凡,最讨厌别人说“这只鸟儿好漂亮啊!”,虽然它真的很漂亮,虽然它的外表真的像只鸟儿,但若是有人在它面前说了,会得到它丧心病狂的报复:抓各种蛇来恐吓对方!   因为如此夸奖它的大多都是女子,所以它这招儿百试不爽,燕儿当年就曾被它吓的不轻,直到遇到了百草,它用来捍卫自己英武不凡招数彻底失了效。它用来吓人的蛇,在百草眼中是极好的药材,见到蛇,百草比它还激动,这令它十分的沮丧,后来鹰飞又告诉他百草是太子岿最爱的人。   想起自己像小鸡一样被太子岿戏耍不堪过往,它便决定对百草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奈何在江陵它竟成了百草抓蛇的工具。想起这些,它便想冲出去在空中尽情翱翔顺便欺负一些同类方才解气!   后来不知为何,这号称太子岿最爱的女子竟然离开了江陵,太子岿也想失了魂一样,还时不时的大醉,长空从来没见过太子岿如此落魄,后来鹰飞告诉它,太子最爱的依旧是百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暂时分开,然后说出了让长空炸毛的话:“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日子,你暂且充当信差吧!”   在它多次反抗无效的情况下,长空不情不愿的当起了信差,只是它死也不会想到,这信差竟然会一做好多年!   它原本是极为不忿的,自己如此神勇不凡,竟然被当做信差,直到它见到百草,看她沉静微笑的面容消瘦了不少,就连那个燕儿也憔悴了许多,长空觉得自己这个信差当的也不是那么没有价值。   等到它听百草说道自己还是这么英勇的时候,就更加高兴了,仰着它的小脑袋,竟然在桌上踱起步来!   “刚才在门外敲门的是长空?”燕儿问道   长空歪着头看了一眼燕儿,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这还用问吗?”   “这除夕之夜,长空千里而来,当真辛苦了。可惜我现在没有蛇儿陪你玩儿。”   百草看着眼前漂亮骄傲的鹰儿,不由想起了在江陵的种种,她余光扫到了长空两只脚上各栓了一个纸卷,心中明了它是送信而来。只是奇怪怎么带来两封信。   待她将两封信取下,一封自然是萧岿给她的,另一封竟然是燕儿的,这到令百草极为吃惊:燕儿在江陵这几年,一直在细致踏实的照顾她,并未见她有何交好的女子,难不成是男子写给燕儿的情书?   燕儿见百草神色古怪的将信递给自己,她打开信匆匆的看了一遍,脸上像染尽了晚霞般绯红,双眼还有点点泪光。她的表现,让百草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没有着急打开萧岿的信,而是认真的问燕儿:“此人是谁?”   见她如此问,燕儿的脸更红了,底下头道:“女郎识得的。”   百草听她如此说,将在江陵接触过的男子自脑中一一浮现,而后又一一否定,她与燕儿虽是主仆之名,但这些年下来,她早已将燕儿看做自己的亲妹,不由急道:“我想不出来是谁?你告诉我吧。”   燕儿低声说道:“鹰飞!”   “鹰飞?啾啾?”听到鹰飞这个名字惊讶的不止是百草,还有长空!它的主人什么时候背着它和燕儿好上了?   “什么时候事情?你们不是见面就吵吗?”百草奇怪道,刚才她不是没有想到鹰飞,但又想到,鹰飞与燕儿这些年见面便吵架,尤其燕儿平时待人接物还算稳重,只是一对上鹰飞,便气的不行,百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彼此中意对方!   燕儿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对百草说道:“我也是在离开江陵才发现自己竟会如此牵挂他。女郎,燕儿体会终于明白何为相思之苦了。”   百草见她如此,心中自然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燕儿与鹰飞在江陵几乎每天都要见上一面,虽然争吵的时候多,却在不知不觉的对彼此生出的情愫,可惜两人并不自知,直到燕儿跟着她被迫离去,两人才发现原来早已对对方情根深种了。   可惜却偏偏人分两地,想到此百草不由的站起身来,走道她的身边,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叹道:“是我连累了你!”   燕儿听她如此说,赶紧摇了摇头,抬头对她说道:“女郎莫要如此,若非女郎,燕儿如何认识鹰飞,如何知道自己的心意?”   百草道:“这世间的苦,不只有贫穷流离之苦,生离别,爱不得,心的煎熬与苦痛都是一样的。我此来长安,前路未明,你。。。。。。”   不待百草说完,燕儿便哭着跪了下来:“女郎,你不要再说了,我知你要说什么,若是我此时离你而去与鹰飞结为夫妇,只怕燕儿此生心中难安!”   百草见她堵死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不觉得叹了口气,自经历地震之后,百草对这世事的无能为力之感是越来越强烈了。   燕儿见百草沉默不语,说道:“女郎,鹰飞在信上说,太子岿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团聚的。”   百草将燕儿扶了起来,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了萧岿的信。   萧岿在信中先是诉说了相思之苦。后又细细叮嘱了她在长安生活需要注意的事情,比如尽量不要引起宇文邕的注意,此人胸中谋略万千,就连他也难将宇文邕的举动一一看明白。   他又帮她分析了目前住在普六茹坚府上是最为稳妥的。   他告诉她在长安若是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可去东市沈藏阁,那店主是萧岿安插在长安的探子,他会拼死保护百草周全的。   在信的最后,他告诉百草过了正月便要成婚了,他不希望这个消息是百草从别处得知,他在信中没有提新娘是谁,只说他定会竭尽此生机谋,终与百草团聚,哪怕那时百草另嫁他人,他也会将她抢回,以正妻之礼迎娶。   百草将信看完时,眼中早已朦胧一片。   她离开江陵的时候,表面虽平静,心中怎能没有不甘与怨恨?只是她不知该恨谁怨谁!   她曾想过,就此封存了与萧岿的过往,因为一想到他在江陵娶妻生子,她的心就刀绞般疼痛。她宁可此生不曾与他相逢,也不愿爱着他的时候见他与别人共结连理,不管这姻缘是不是他要的,她都受不了!她一想到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便觉得窒息,所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忘记江陵忘记与萧岿的一切。   在这段日子中,她一直在努力做这件事情,但一直没有成功,他们已经相识四年了,尤其在确定相爱的日子里,不管多么艰难困苦,他们都坚信对方会是伴随自己一生。   不管百草去不去想,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会时时的浮上心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早已融入到百草的生活中了。   萧岿的信中没有隐瞒他大婚的日子,没有要百草等他,只说穷尽他毕生机谋也要与百草团聚,他甚至没有要求百草从一而终!   他说哪怕她另嫁他人,他也会将她抢回,以正妻之礼迎娶。他霸道而又坚定的告诉她: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妻。不管未来如何,她都是他的妻!      ☆、空留人间惆怅客(一)   百草看完了信,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情之所至,岂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她拭去眼泪,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忘记萧岿。   迎上燕儿忐忑不安的眼神,百草微微一笑:“我不会强迫你离开的!”   燕儿听她如此说,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听百草说道:“萧大哥虽说会竭尽全力要我们团聚,但身处乱世,人人都不由己身,即便相聚有时,也许是几十年以后了,那时你我韶华已逝,甚至不能为他们生儿育女了。所以燕儿,我许你自由之身,若是有一日你想要离去与鹰飞相守,你随时可以离去。”   燕儿知百草所说属实,岁月匆匆,女子的岁月更是禁不起蹉跎,况且在这乱世浮生,今日不知明日事,太多的分离没有相见之日,她若执意随百草留在长安,而鹰飞太子岿身边,前途确实渺茫,但若是因此离开百草,即便她与鹰飞在一起,她的也会寝食难安的。   “时候不早了,休息去吧!”不待她答话,百草便走到床边,准备睡下了。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因百草与燕儿睡得极晚,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百草在长安唯一熟识的孤独伽罗还在隋国公府未归,她居住的院楼中与长安城中的热闹气氛相比,显得格外的清冷,此时的百草正在思索如何给萧岿回信,长空站在案上,显得极为不耐烦。   百草将自己在长安居所的情况细细的写与了萧岿,为了是让他安心,至于那刻骨的相思,她深埋在了心中。   在信的最后,她附上了一首古诗,这诗她曾在离去的时候写过,但没有写完,如今的境况倒也符合全诗: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最后一句彼此保重之意甚为明显,其实于她和萧岿之间的感情,只这一首诗,萧岿便能领略出她的千般心思!   看着长空带着她与燕儿的书信迎风而起向南飞去,就如这天寒地冻的冬日中一丝暖阳,不管怎么样,这份惦念总有归处了!   这一晚,百草睡的很安稳,她知道,远在江陵的萧岿可以看到自己信,她甚至羡慕起长空来,若是自己也有一双翅膀,又何来苦悲?   “女郎,女郎,醒醒!”在燕儿急促的声音中,百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何事如此急切?”   “夫人胎儿不稳,她的婢女前来请女郎去看看!”燕儿说道。   听的燕儿如此说,百草一下子便清醒了过了,她所说的夫人,便是独孤伽罗,上次独孤伽罗有孕,便不甚小产了,这次若是再有什么闪失,百草不敢想下去了,匆忙梳洗了一下,便出来了。   在厅堂等候的婢女正是除夕之夜前来探望的迎香,此时她正在厅中急的走来走去,还不时向外看看百草是否来了,远远看到人影晃动,她便迎了出去,见到百草连忙行礼。   百草见到她问道:“姐姐哪里不好?”   迎香道:“夫人昨日白天便觉得身子劳累,郎主怕闪失便带着夫人先回来了,哪知昨日夜里夫人竟见了红,我这才急忙前来叨唠女郎。”   “除了见红还有其他症状否?姐姐可觉得腹中疼痛?”   “这个还未曾听夫人说起。”   听迎香如此说,百草微微放下心来,待她们来到独孤伽罗所在的房中,只见孤独伽罗依靠在暖枕上,神色略微显得疲惫。普六茹坚紧张的站在她的身边,正在对着她说些什么,见到百草来了,普六茹坚眼前一亮,赶紧过来说道:“听闻你医术奇佳,看来帮她看看。”   百草为独孤伽罗把了脉,只觉她脉象平稳,问道:“姐姐除了觉得身上劳累,可有其他症状?比如腹中疼痛?”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道:“没有。”   百草笑道:“姐姐并无大碍,脉象稳固,想来是连日来操劳,太过疲累了,吃些保胎的药,卧床休息一阵子便好了。”   听她如此说,普六茹坚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独孤伽罗笑着对他道:“早与你说无大碍,你偏不信,一大早扰了妹妹清梦!”   普六茹坚听独孤伽罗如此说,又看了看外面才蒙蒙发白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他嘿嘿笑道:“是有些早了,我去盯着他们给夫人煎药,顺便催催早饭!”   见独孤伽罗送他离去的目光爱意绵绵,百草羡慕道:“姐姐太见外了,他也是对姐姐关心则乱。”   独孤伽罗拉着百草的手,要她坐在自己的床边,有些歉意道:“自来回到长安一直忙碌,不曾顾及你,你可还住的习惯?”   百草笑道:“年关当下,姐姐本该忙的,若非因为我的事情,姐姐也不必千里奔波赶路,劳累至此!”说道最后,百草神色微黯,既感激独孤伽罗的仗义相助又愧疚她身怀有孕还要如此操劳。   独孤伽罗摆了摆手,道:“你我之间就无需如此客套了。”   百草点了点头,想到今日大年初二,该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的日子,问道:“姐姐今日不会娘家吗”   独孤伽罗苦笑道:“自家翁死后,我那还有娘家?姊妹兄弟虽多,却各过各的。”然后又说道:“反正我也回来了,你今日就在这边吧,咱们姐妹在一起也热闹热闹。”   过了正月,百草渐渐适应了长安的生活,虽说长安冬日极冷又干燥,不及南朝的阴雨绵绵让人舒服。   但也是在长安,百草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漫天纷飞的大雪,当她看到天地万物都被洁净的白色笼罩,她的竟生出了敬拜之心,萧岿曾说过要带她看暮雪皑皑,她当时也曾幻想过那时怎么样的一番景象,如今亲眼得见,令她欢欣不已。   当萧岿大婚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早春三月,独孤伽罗为怕她伤心没有告诉她,却不知萧岿早已在书信中告诉了她。   即便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结合,百草心中依旧隐隐作痛。   独孤伽罗生产的时候是在夏日,在历经了一天一夜的分娩之后,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普六茹坚视若珍宝爱的不得了,取名为丽华。   反观独孤伽罗倒显得有些郁郁,她与普六茹坚成婚多年并无所出,如今历尽千辛万苦又只生出一女。   普六茹坚在大婚当日曾对独孤伽罗许下“此生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的誓言。   这些年他谨记自己的誓言,与独孤伽罗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对别的女子看都不看上一眼。任凭同僚嘲笑他家有妒妇,他也只是嘿嘿一笑,从不为自己的男子尊严去分辨。   作为男子的普六茹坚尚且如此,独孤伽罗所承受的压力就更大了,虽说她不在乎别人说她是妒妇,但她在乎没有生出儿子来。作为普六茹坚此生唯一的女人,不能给他生出儿子继承香火,这是独孤伽罗非常在乎的!   百草见她阴沉的脸,知她心中所想,劝道:“姐姐还年轻,日子还长,又何愁无子呢?”   独孤伽罗道:“话虽如此,可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再调养数月,这一年便匆匆而过,妹妹,我们已经成婚四年了,我等不了一年又一年!外面有太多的人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给普六茹坚塞女人!”做到最后,她望着百草,认真的道:“妹妹,你可有一索得男的方子?”   百草知她说的是事实,虽说普六茹坚许了她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的誓言,但若她生不出来儿子,只怕她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到时候普六茹坚的弟弟们都有了儿子,妻妾成群,她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将自己爱的男人与其他女人分享了。   莫说是独孤伽罗,就连百草想到此,心中都不免发苦。   她想了想道:“我现在想不出这样的方子,不过我可回去看看书上有没有。”   独孤伽罗听她如此说,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妹妹了!”   “大胆!本公主你也敢拦着!活够了吗?”随着外面刺耳又刁蛮的声音传来,独孤伽罗皱了皱眉头,苦笑着对百草道:“令人头疼的麻烦来了,说起来,也算是你的故人!”然后对外面人说道:“让公主进来。”   当百草听到外面那声音嚣张跋扈的气势便觉得有些熟悉,又听独孤伽罗说也算是她的故人,在北周,能成为她的故人,又自称公主的,就只有一个:那个痴迷萧岿的小女孩北周顺阳公主宇文凤,若真是她,对百草而言还真是个麻烦。   果然,当声音的主人嚣张的进来,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骄傲的扫视房间时,在百草脸上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讶道:“杨氏百草?你这个贱民如何在此?太子岿!太子岿在哪里?”   来人正是几年前百草随萧岿来北周朝见新皇宇文毓时遇到的顺阳公主,那年她才七岁,被萧岿的风采所迷,缠着宇文毓下旨让萧岿娶她为妻。事隔三年,她已经十岁了,脾气也越发的蛮横,那时周国的皇帝还是宇文毓,宇文邕还曾带着她同萧岿与百草在泛舟同游,而今宇文邕已经成了周国的皇帝,萧岿也另娶他人,只有宇文凤,还是那个骄傲的顺阳公主。      ☆、空留人间惆怅客(二)   宇文凤如今已经十岁了,若说三年前她是不懂事儿的小姑娘,如今的她对很多事情的理解都没有那么天真直白了。这三年来让她变得更加蛮横,三年前她宇文氏废魏立周不久,根基不稳,还有所收敛。随着杀赵贵独孤信一干重臣,如今的宇文氏已经是周国名副其实的皇族了,哪怕宇文护专政弄权,与皇帝不睦。这争来抢去都是宇文氏自家的权力,外族面对宇文氏 ,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宇文凤才越发的骄纵,若说三年前她对独孤伽罗还有几分畏惧,现在则完全是用看臣民的心态来嘲讽她。   宇文凤自三年前见过萧岿,便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虽然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兄长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嫁给他的,但依旧时常想念萧岿温润如玉中又带有不羁之色的神韵,这种优雅矜贵中又不失男子气概的气质令她着迷不已。   所以每当她想起三年前在昆明池上与萧岿同船,闹钟便会不由自主的出现杨氏百草那副出尘脱俗的模样还有独孤伽罗对她毫无敬意的偏袒百草的神情。   一想到这个,她就恨的牙痒痒,奈何杨氏百草远在江陵,她便将这份不满发泄到独孤伽罗身上,这三年来,只要一有机会便会不惜余力的给她添堵。   因为宇文凤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都是一些小女子的心思,说些难听的话,作为兄长的宇文邕也只是偶尔呵斥几句,况且独孤伽罗何其睿智,也未曾将这个刁蛮的公主放在心上。这令宇文凤时时觉得自己的像跳梁小丑的一般无趣。   这不,她听闻独孤伽罗生了个女儿,笑的合不拢嘴,在自己宫中对着身边的婢女哈哈大笑道:“她不许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偏偏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成亲这么多年不曾生育,如今又生出个女儿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怎么神气,哈哈哈!走!跟我去看热闹!”   “公主,《礼记昏义》中教以女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其中妇德,贵在贞顺,所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闭嘴!天天在我耳边说这些汉人的礼节,烦死了!再说我就命人杖杀了你!”不待那名老宫人将话说完,便被宇文凤粗暴的打断了。   此时周国皇帝宇文邕奉行先父宇文泰推崇儒家学说,修身,躬行仁义、孝悌、忠信、礼让、廉平、俭约等礼仪,不仅他自己节俭礼让,对权臣宇文护更是敬重有加,不但任命他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五府受天官统领。还认为他同周公般德高望重,于是诏令在同州晋国公府邸建立德皇帝宇文肱的别庙,用鲁国之礼,让宇文护祭祀。   对于后宫中宇文邕更是要各宫娘娘收敛鲜卑女子不拘小节的风气,学习汉族的礼仪教化,在各宫中安插年老宫娥提点教化行为中的不妥之处。   被宇文凤粗暴打断的哪位老妪,便是宇文邕安排在她宫中教化她的,当宇文凤说要杖杀她时,她连眼皮都没有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稳稳的站在那里,继续说道:“公主尊贵,便该有尊贵的样子,还望公主谨言慎行!”   宇文凤原本听到独孤伽罗生女儿那幸灾乐祸欢乐的情绪此时早已被这老妪彻底的扫了兴致,她转过头,怒瞪这老妪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老妪依旧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挺直背脊,一字一句说道:“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教导公主!皇命难违!”   宇文凤见她搬出宇文邕来压她,想到自宇文邕当了皇帝之后,虽然比以前更加沉稳谦卑了,却有一种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的感觉。以前她还会拉着皇兄的手臂撒娇,现在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敢了。   “我懒得和你见识!” 扔下这句话,宇文凤带着人便离开了宫中。   随着普六茹坚的宅院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情渐渐的好转了起来,她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独孤伽罗现在的样子。哪知当她得意洋洋的进入独孤伽罗的寝室时,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淡雅出尘的女子。   长发乌黑,白衣胜雪,杏眼明仁,清眸流盼,这女子她一生都不会忘掉,见到百草,她第一反应便是萧岿在哪里?   三年前在长安她亲眼见过萧岿对百草的眷眷深情,由于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导致这三年来,每当她想起萧岿那俊朗洒脱的面容时,脑中都不由浮现出百草容颜。   所以她见到百草时,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会在这儿第二反应便是:太子岿?太子岿在哪里?一想到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她便不能控制的心跳加速了起来,又懊恼自己出门时没有好好的打扮。若是知道能见到萧岿她定细细打扮一番,出门时只想着是来羞辱独孤伽罗的,哪里想到能遇到萧岿呢?   不对!想到独孤伽罗她猛然反应过来,这是独孤伽罗的内室,萧岿不可能会在此,一下子心中又觉得有些失落。她不由的重新打量了百草一番:神色如常,并没有新婚燕尔的喜悦娇羞之色,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你不是与太子岿成亲了吗?怎么还这番打扮?像家中死了人一般!”   百草见宇文凤见到自己之后,先是惊讶然后又是找萧岿又是讽刺她,心想,自此以后这个麻烦只怕要从姐姐身上转到我身上了。   宇文凤见百草没有及时回答自己的问题恼怒道:“我问你话呢!你哑了吗!”   “公主问的太多,我不知该答那个?”   宇文凤见她说的竟让自己无从反驳,心中又是在惦念萧岿,扬起下巴傲道:“太子岿在哪里?我去找他!”   “在江陵。”   “江陵?”宇文凤听百草如此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不是今年二月才成的亲吗?怎么你在长安,他在江陵?”   “我并未与他成亲。”百草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常,心中却如刀绞般疼痛。   宇文凤则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在哪里,口中喃喃道:“你并未与他成亲,不对啊,我得到的消息是太子岿二月初八大婚啊,难不成,难不成与太子岿娶的人不是你?”   宇文凤在得知萧岿大婚之后,伤心欲绝,将宫人都赶了出去,闹了三天,在她的潜意识中,萧岿成婚的对象定然是杨氏百草这个贱人,所以她并没有问嫁与萧岿的是何人。   现在听百草如此说,她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只见她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挑起眉毛,对着百草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没有嫁给太子岿?连他的妾都不是?”   她见百草没有说话,突然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笑出了眼泪方才收住笑声,边捂着肚子,边指着百草道:“这太好笑了,比独孤氏生不出儿子还让我开心!”   然后她走到百草身边,上下打量她一番,又哈哈笑道:“再装作超尘脱俗又如何?还是被太子岿玩腻了赶出江陵!也是,就凭你这卑~微~身份怎么会有男人娶你呢!”说道卑微二字,她故意拉长了音调,加重了语气。   “公主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请离去吧,我产后体虚,不便相迎!”独孤伽罗实在受不了宇文凤对百草的冷嘲热讽了。   宇文凤原本今日是想来给独孤伽罗添堵的,她没有却在这里遇到了杨氏百草,还得知原来太子岿没有娶她。   当年在昆明池上萧岿与百草的珠联璧合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导致只要不是百草,随便什么人嫁与萧岿她都不放心上!   此时宇文凤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她也不计较独孤伽罗的无礼,笑道:“那我改日再来看你!原本我听闻你生了个女儿,想来道贺一番的,顺带请皇兄给普六茹坚赐几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反正你此时也多有不便,若是有人能给普六茹坚生下儿子,也算是替你分忧!如今我看这个贱婢在此,倒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她出身虽不堪,模样却是极好的!”说完了便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才10虽而已,便懂得挑拨你我姐妹,将来谁娶了她,只怕家宅不宁。妹妹,宇文凤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刻薄惯了。”   百草将手放在独孤伽罗的手腕上,为她把了把脉,听她如此说,微笑道:“姐姐脉象平稳,胸有丘壑,并未被她激怒,我也就放心了。如今百草首要的事儿,是调理好姐姐的身子,助姐姐早日诞下男儿,至于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   独孤伽罗将手放在她的手上,道:“宇文凤说的话你丝毫不动气?”   宇文凤说的话粗俗不堪,怎能不让百草难过,但为了宇文凤动怒,实在不值得,她淡淡的说道:“我若生气哭泣,岂不是遂了她的愿?况且她还年幼,何必与她计较。”   独孤伽罗点点叹道:“说的虽有理,只是她那性子有你我姐妹麻烦的。”   百草道:“到那时再计较吧,她虽贵为公主,我也不怕她,只是因为我连累了姐姐。”   独孤伽罗笑道:“就她那脾气,没有你我也和她处不来!”   “姐姐,她刚才说要求皇上下旨赐美人儿的事儿?”百草担心的问道   独孤伽罗听到这个,冷笑道:“这又不是头一遭儿,来了弄死了便罢!”      ☆、空留人间惆怅客(三)   百草见独孤伽罗说话时眼中寒光一闪,她相信她所说属实,不由的问道:“那些可是皇上赐下的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聪明如独孤伽罗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意思,她叹道:“你当他们会在乎那些女人的生死么?他们只是要给我添堵罢了。”然后她有些苦涩的看着百草:“这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的誓言是那么的美,可是做起来是多么难啊!旁的男□□妾成群,左拥右抱,普六茹坚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天长日久最是磨人。原本我以为,两人相爱相依彼此扶持度过一生,是最美的事,现在才知道,原来朝夕相对也会伤情。唉!”说道这里,孤独伽罗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百草见她似乎又难言之隐,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两人又说了几句,百草细细叮嘱奴仆要好好照顾独孤伽罗,便回到自己的居处了。   此时进入盛夏时节,百草到长安已经半年了,李千里也开始在长安与邺城之间两地忙碌。   百草住在独孤伽罗府上,吃住等一切开销都由自己负责,虽然独孤伽罗多次表示她无需如此客气,但百草坚持自己承担自己的开销,在此之外,她还会时不时的送些东西。这让她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也舒服些。   萧岿每月都会要长空给百草送信,信中无非是近期的生活琐事,他没有提一句未来的安排,百草却知道,他一直在努力,燕儿告诉百草,鹰飞现在忙的不可开交,萧岿已经散出一半儿的孤狼卫,安排在各国,伺机行事。   初秋时节,李千命从邺城归来,带回了杨月青的信。   百草并没有告诉杨月青自己定居长安的事,怕她为自己担心。不知为何,百草有一种感觉,自高演成为齐国的皇帝之后,杨月青过得并没有她做王妃时候开心。   李千命从邺城回来,告诉百草如今邺城简直换了一副天地:官奴婢六十岁以上的一律免为自由人;廷尉、中丞等执法官必须以法量刑,徇私舞弊者处以死刑;国子寺可广招学生,讲习经典,置直官员,进行督课。   尤其是自神武帝高欢以来的贡粮转运困难,粮价升腾的问题,高演命人在多地设立粮仓储存粮食,令年旷日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齐国在三国之中,本是富庶,只是高洋昏庸暴虐,才导致民不聊生。   更为难得的是如今齐国虽比周国强盛,高演却没有同先前的皇帝般继续与周国干戈不息。他将精力更多的放在了齐国内部的稳定建设上,没有急着去拓地夺民。所以这一年多以来,齐国与四邻各国基本上处于和平状态。   没有战争,最高兴莫过于百姓!   听李千命如此说,百草也觉得心中高兴,道:“若是能长久如此该有多好!”   李千命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除非有人像始皇帝那样一统天下,没那么多国,才能长治久安!”然后他看向百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百草见他的虎目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知他有话要说,这么多年了,每当李千命要说些他认为重要的话,总是这副表情:“女郎,不如我们去邺城吧!毕竟那边有亲人,如今以杨妃的身份,咱们要去邺城,就是宇文氏也不敢拦着的。那什么得百草得天下的流言也没有传开来,于咱们无碍的。况且,况且女郎年纪也大了,总要嫁人的。那萧岿再好,他也娶妻了,难道要给他做妾么。”   说道最后,李千命已经不再看着百草了,他知道他提萧岿定会让百草伤心,但他自小看着百草长大,早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尤其在杨侯死后,李千命更是觉得自己要好好照顾百草,不能让在九泉之下的杨侯心中难安。   在江陵时,虽然百草也受了些委屈,一来有萧岿竭尽全力的维护,二来百草有孝在身,不方便谈论婚嫁,所以他一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但当百草因为面相的问题以及她是恶贼侯景之女的流言不得不离开江陵后,李千命心中一直焦急万分。   百草与萧岿的分离,最难过的人非李千命莫属了,从他们二人相识到一路分离,都有李千命在旁见证。就连两人彼此有情意,也是李千命最先发现的。况且李千命心中极为喜欢萧岿的,从见到他开始,便觉得只有这样的大好男儿方才配的上他家女郎。   当他说出想要百草忘记萧岿别嫁他人的话,他的心中也如滴血般疼痛。   百草听完李千命的话,久久没有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李叔,开商铺的话,是长安好些?还是邺城好些?”   李千命没有想到百草会问这样的话,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自然是长安好,邺城也是这一年来才好些,我们之所以这些年能与齐国通商,还不是靠的常山王,若是一般百姓早不知死多少次了,比起来,长安城里新奇玩意儿多,也安稳些!”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去邺城呢?若是姑母还是常山王妃,我们到邺城还有所依靠,现在她虽有宠妃之名,却无子嗣依靠,我们去了不但令她多份挂碍束手束脚,若是有心人查出我的身份,只怕更会为她招致杀身之祸。”   李千命听完百草话,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百草将杨月青的信递给李千命,李千命接过信来,只见信中除了叮嘱百草一切小心之外,并没有以往不遗余力支持百草的话了,甚至连提都没有提,给人感觉反而不如做常山王妃时的底气。   李千命拿着这封信,对百草:“这。。。。。这。。。。”半天,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百草抬起头望着天空,幽幽的叹道:“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并不好坐,而他身后的女人更是有苦难言。”   而后又低下了头,像是对自己喃喃自语般:“萧大哥早已看的通透。”   听她提到萧岿,李千命叹了口气:“女郎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难不成真要等萧岿一辈子?”   李千命见百草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李千命与百草此次谈话后的不久,齐国便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先是在九月,传来了高演杀害了济南王高殷的消息。后又传来了高殷死不瞑目化作厉鬼日夜缠着高演,还有说那厉鬼是高演的哥哥先帝高洋所化,他见自己的儿子惨遭杀害,为儿报仇!   百草听了实在放心不下杨月青,便要李千命前去邺城打探消息。   远在江陵的萧岿自然猜得到百草的心思,他将自己收集到关于齐国皇宫的消息一个个由长空自江陵送来:   九月下旬,高演口称见到高洋父子持剑像他索命,皇后元氏请来高人为之驱鬼!   十月初,高演觉得鬼魂已散,同几个随从一道去郊外打猎。却因一只狡兔令他坐骑受惊,高演从马上摔下,肋骨折断。他认定这是兄长阴魂作祟。整日整夜不吃不睡,常常跪在地上,对着天地叩头求饶。   十一月上旬,高演诏令长广王高湛继承皇位。   十一月下旬,高演去世,终年27岁。葬于文靖陵,谥号“孝昭皇帝”。宠妃杨月青,于他死去那日,自缢于自己宫中。   当百草收到高演从马上摔下的消息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待十一月初收到高演诏令长广王高湛继承皇位时,她便猜到高演不久于人世了,想到曾经杨月青对自己说的话:   “我一个汉人女子,能无恙的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不过仗了王爷的宠爱,若是没有王爷的重视,你觉得在这齐国,有我容身之地吗?”   “这些年我冷眼瞧着,这世道,连倾世皇族也说没了也便没了,当年侯景是如何的权倾天下,才短短的几年光景,便落个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一个弱女子,真有了孩子,如何保他的一世安稳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能得王爷如此相待,就是现在死了也无憾了!将来老了,若是他先去了,我随着去了便罢!”   那时她在邺城小住,杨月青待她如同亲女,她早就像百草透露出过自己心思。若是高演死去,只怕姑母多半不会独活。想到此,她便急忙写信要长空给在邺城的李千命带去,要他无论如何想办法见姑母一面,能说动她便将她带回长安。虽然凭她对杨月青的了解,这几乎是不可能,她还是想试一试。   可惜到了十一月底,还是传来了杨月青自缢的消息。儿时杨月青虽与她同生活在健康,那时她太小,对杨月青完全没有记忆。   在邺城算是她与杨月青第一次接触,百草自小无母,是杨月青给了她母亲般的关怀与温暖。   当百草听到杨月青死去的消息,她的脑中一次次的浮现出杨月青的各种画面:她帮百草试探萧岿的情意;知道杨侯去世她虽身在邺城,却一次次的往江陵送东西,给予百草最坚实的支持。   百草心中清楚的很,以杨月青对高演的深情,他若离世,她定不会独活,但那失去亲人痛实实在在的令百草悲伤。   又是十一月!又是自己生辰的月份!四年前,百草家破人亡,一年前的百草与萧岿终是难以婵娟!今年,她在这世上的又一个亲人离她而去了!   想到此,百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祥之人!为何每到自己生辰之月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空留人间惆怅客(四)   当李千命从邺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又是一年岁末。   百草与李千命曾在邺城见过高湛,那时他还是长广王,此人暴虐好色,若非有高演压制,百草险些被他占去便宜。   李千命没有想到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齐国便换了一番天地,在高演病重期间,他曾见过杨月青一面,那时的杨月青虽然憔悴却显得异常的平静。   正如百草所料,她没有答应同李千命回长安,她给李千命一封信,要他回到邺城时交给百草。又叮嘱李千命将齐国的商铺转让出去,以后不要再来齐国,她再也保护不了他们了。没多久便传出了杨月青自缢的消息。   李千命并没有急着回长安,他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将邺城的产业打理妥当后才离去。   “健康不能去了,江陵不能去了,如今邺城也不能去了,咱们只能留在这长安城了!”他仰头喝了一杯酒,有些的感伤的说道。   百草则是低头看着杨月青的信。   这封信显然是近期写的,杨月青告诉百草自高演当上皇帝,最近这段日子才是她最开心的。   她终于能日夜的守着他了,不必夜夜面对冰冷的皇宫靠着回忆度日。   在高演当政的日子,他是一个好皇帝,但也只是一个好皇帝,他甚少来到后宫,他说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先要稳齐国,待国富民强,便讨伐北周,统一北方,而后南下攻打陈国,一统天下!   自当了皇帝,他不再隐藏自己的雄心大志,日夜为统一天下的梦想而奋斗,再没有半分的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面。   他当上皇帝后,来杨月青宫中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杨月青不得再插手商贾往来的事情,他的后妃,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宫中即可!   他是常山王的时候,他需要大量的金银来周旋,她便为他挣金银。   现在他是皇帝了,整个齐国都是他的,他不在需要她经营了。   但他可知,此时的杨月青除了经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皇后元氏有儿子可以教养,她呢?她只有他,现在他不在需要她了,只要她安静的待在后宫,日日夜夜的守着冰冷的宫殿。   她曾用各种借口亲近他,比如给他送些补品,但是每次见到他不是在伏案看奏折看都不看向她一眼便是与大臣商议朝政,等他几个时辰也见不到他的人。   渐渐的,她不再去打扰他了,她学会了静静的在自己宫中等待,等待他的到来。   好容易等到他来了,还没说上两句话,太后便传话要他去太后宫中,说太子多日不见父皇,极为想念。   杨月青是汉人,还是个出身卑微的汉人,还是常山王妃时娄太后便毫不掩饰的看她不起,只不过因为儿子喜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皇后元氏虽然与她相敬如宾,终是共侍一夫的人,更何况高演明显对杨月青更加用情,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   所以这皇上的宠妃,杨月青当得并不快活。   直到高演杀了高殷,日夜难安,人似疯癫,众人都不愿接近他,就连皇后元氏也只是找人来为他“驱鬼”而已。   信上说驱鬼那日天色阴沉,异常寒冷,那所谓的高人将煮沸的油在宫殿内外扬洒,命令太监、仆役们个个手持火炬,整夜围着宫殿站立,防止“鬼魂”侵入宫殿。   而那时的高演再没有往日半分英姿,像个孩童般无助的双手抱膝缩卷着身子靠在床头簌簌发抖,见到他这个样子,元氏皱了皱眉头,安慰了几句便退下了。   而娄太后因为高演杀害了自己的孙儿,对他痛恨不已,连面都没有露。只有几个宦官不情不愿的守在殿中。   当那几个宦官见到杨月青主动前来照顾高演,如释重负般兴高采烈的离去了!   在空旷奢华大殿中,只有杨月青紧紧的抱着高演,此时杨月青心中极为快乐满足的,这种相偎相依的感觉她多久不曾感受到了?她耐心的一遍遍的安慰无助的高演。   驱鬼之后,高演觉得精神好了些,他知道自己前阵子的表现令人难以信服,只怕早有大臣开始异动了,为了稳住人心,不顾杨月青的劝阻,他决定以散心为由去打猎,哪知竟被逸之狡兔惊了马,马儿受惊,将他从马上重重摔下,肋骨折断。   在高演不适的日子里,只有杨月青对他不离不弃,这次负伤,照顾高演的任务顺其自然又落在了杨月青的头上。   那时外接传闻他整日整夜不吃不睡,常常跪在地上,对高洋与高殷的阴魂叩头求饶。其实他并未如此,在殿中扣头嚎哭的是他的宦官。   高演自小便才智超群,通明事故,他在最后的日子中,早已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自古成大事者都不拘泥小节,杀侄儿高殷是他一早就下定决心的,在其兄高洋临终时,曾表示必要时皇位可以相让,唯不可伤害他的儿子,他虽答应皇兄绝不会杀害侄儿。但自古争权便斩草除根毫不留情,更何况是这帝王之争?   他又怎会因杀害高殷而良心不安?从他有争霸天下的志向开始,他的良心便被雄心给替代了!   “青儿,我是被人算计了!咳!有人给我下药,至我迷幻!还有我马,怎会被一只兔子吓到?咳!咳。。。。。。”   杨月青给他拍后背,连忙拿起桌上了水杯,喂了他一口水,见他咳嗽渐渐缓解后,才轻声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该考虑谁来继承皇位的事!”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只怕直接会被高演杀了。   但杨月青不同,在高演不适的这段日子,他冷眼看透了人情薄凉。他的母亲娄昭君,生了八个孩子,齐国的文襄帝高澄、文宣帝高洋、他、还有他那个同样不甘居于人下的弟弟高湛,都是她的儿子。她这一生,看了太多的子孙相残,那做母亲的关爱子女的天性早已在岁岁年年的权势争夺中消磨殆尽了,高演非常清楚,他母亲的心现在已经如顽石般坚固冰冷!   他的妻子元氏,成亲以来两人相敬如宾,为他生儿育女,奈何她走不进他的心,她也知道他更爱杨月青,但她不妒不燥,一如既往的为他持家教子。如今他到这这地步,他也不怨她薄凉,毕竟,他对她未曾倾心相待!   他看着眼前的杨月青,这么多年了,她容颜依旧,只是更加温婉娴静了,其实她不知道,他最爱的是那个在刑场中无惧生死眼神倔强狠辣的她。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面对生死能这般从容,尤其还是一个柔软的汉人女子。偏偏她还长得那么美丽温柔。   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那时的模样,从他决定救下她一刹那,他便知道这个女子心中有恨,留在身边很危险。   但那时的他年少轻狂,越是危险才越有挑战,后来的杨月青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三番五次的杀害于他。   就这样,一次次的刺杀,一次次的失败,让两个少年男女的心渐渐靠近。   后来她成了他的侧妃,这些年她无所出,他隐隐察觉出什么,但是装作不知,只是更加怜爱她。   直到他做了这齐国的皇帝,他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自己的梦想,为子孙打下同大汉般的盛世基础!   他不眠不休的勤于政事,若非遭人算计,只怕此时他已经渐渐的忘记了自己在少年时期还曾深深的爱过一个女子。   幸好,这位女子一直对他不离不弃,他意气风发大权在握时她在,他英姿不再弱如孩童时她仍在,他相信,若是他即刻死去,她亦会决然相随!   得如此红颜相伴,他高演此生也无憾了!   高演毕竟非凡庸之人,他知道杨月青说的有道理,此时他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他也不想去查探是谁对他下的药,反正他死了,这齐国的君主还是姓高的,没有人会在乎他这个皇帝是怎么死的,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儿女,到了此时,他才能体会到自己兄长恳求自己放过高殷的心情,虎毒不食子啊!   在杨月青的提醒下,他决定改立皇储,另立高湛为皇位继承人。   后他又特意给高湛去了一封遗书,说自己未能善待兄长高洋的妻儿,如今遭了报应,希望在他死后看在兄弟之情上可以好好对待他的妻子元氏与他的儿女。   留下这封遗书没有多久高演便去世了,杨月青在他死的当天,盛装打扮,美若彩霞,嘴角含笑,饮毒追随!   百草看完了杨月青的信,双眼含泪,心中是百感交集,或许对于姑母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李千命见百草如此说,想了想,道:“也是!高湛那混蛋即位,齐国算是完了,唉!”   因为杨月青的死,这个冬日,对百草而言,笼罩了淡淡的哀愁。   同样感觉哀愁万分的,除了百草,还有远在江陵的人:萧岿、王皇后、曹贵妃、包括张茵茵,就连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能感觉到压抑的气氛,没有大声的啼哭。   任由他的母亲张茵茵抱在怀中,来到一个垂死的老人面前。   “陛下!陛下!你醒醒 ,你的孙儿来看你了,他叫萧琮,这名字还是你起的,陛下,陛下。。。。。呜呜。。。。”   在王皇后的哭声中,萧詧离开了人世,他在死时都没有闭上眼睛,孙儿的到来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安慰,他不甘心做这江陵一州之地的皇帝。他是昭明太子的儿子,有萧氏最正统的血脉,却偏偏不被世人认可。他像个笑话一般存在这世上,对外族俯首称臣,他不甘心,九泉之下,他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一轮明月照两地   萧詧的死是大定八年(即周国的保定二年)在二月,死后谥号宣皇帝,庙号中宗,葬于平陵。   宇文邕收到江陵上报,命太子萧岿继位,以次年为天保元年。   萧岿即位后尊奉嫡母王皇后为皇太后,生母曹贵嫔为皇太妃,立张茵茵为皇后。   终于登上后位的张茵茵在这一年里过得并不太平,先是萧詧被背疽折磨于二月离去,后萧岿的生母皇太妃曹氏在五月又染上一场风寒,自此一病不起。   张茵茵日夜侍奉跟前,照顾入微,可惜曹氏依旧在九月离世了,谥号孝皇太妃。   曹贵妃是萧岿的生母,性格温和谦让,自小对萧岿疼爱有加,与皇太后王氏又相处的极好,她的离去,令宫中上下极为哀痛。   这两年来,萧岿先被迫与百草分别,又先后失去三个亲人,令他悲伤不已。张茵茵自成亲以来进退有度举止得体,他都看在眼中。   因萧岿一直心系百草,两人只在新婚之夜有夫妻之实,那还是在萧岿喝醉了酒,张茵茵刻意打扮成百草的样子,吹着《山水吟》所至。   好在张茵茵的肚子争气,就那一次,竟然怀上了孩子。   自张茵茵嫁与萧岿,一改之前的倨傲之气,勤俭恭良,举止雍容。萧岿登上皇位后,她更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皇后,将后宫中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   那些曾经嘲笑过张茵茵的,都没有想到她竟有今日,最难得是萧岿自与她成亲之后,并无其他姬妾。   江陵梁国虽然领地狭小依附周国,在萧詧的治理下倒也平安。萧詧去世后,萧岿登基,政事上面更胜乃父,尤善安抚驾御百官。在加上他长得俊朗不凡,举止优雅,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梦中之人。   众人见他做太子时,只有一个太子妃。都想着登基后,会扩充后宫征召妃子,哪知他竟似不将心思放在这个上面,也有大臣为此事进言,都被他驳回了。   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提此事了,如此一来,人们只道当今陛下对皇后伉俪情深。那个曾经在江陵施布米粮的百草已经渐渐被大家遗忘了。只知道当今皇后是张氏,无人再想起曾有一个善良的女子,被太子岿捧在手心爱着。   但事实是怎么样的,张茵茵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岿对她敬重有加情意全无。成亲后除了洞房之夜自己使用手段与他缠绵后,他再没有靠近过自己。知道自己有孕,他也反应淡淡的,生下孩儿也不见多欢喜。   他眼中时时散发的惆怅她全部看在眼里,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无论出身,才智,样貌都十分的般配。为何无论自己怎样努力讨好他,都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与他成亲这两年来,除了处理政事,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东风百草阁,那二层小阁楼,就在东宫中。   张茵茵从未去过,她有她的骄傲。   她几近迷恋的爱慕他,他的样貌举止,他的才学气度,他的一言一行,她统统爱恋,唯独一样她恨之入骨:他心尖儿上的杨氏百草!   杨百草!这个名字是萧岿的蜜糖却是她张茵茵的□□!   曾经她以为,只要杨氏百草离开萧岿,萧岿总能看的自己的优秀,总会移情于自己。后来她费劲心思,终于将杨氏百草赶出了江陵。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千里之外相隔,反而让萧岿尝到了求而不得的牵挂!   外人见他们成亲两年,育有一子,萧岿没有其他女子,只道为她张茵茵,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他为的是谁!   此时已经进入九月下旬,秋风微凉,萧岿坐在院中,迎风对月,宛若仙人般在弹奏《山水吟》。   每当这个时候张茵茵的心中都苦涩万分,她知道此时的他以琴声寄相思,又在想念杨氏百草。聪慧如她,早在多年前便研习出山水吟的琴谱,无论是抚琴还是吹笛,她在音律上的造诣远远高于百草。   可惜除了新婚之夜萧岿大醉时曾沉迷其中,再往后无论她弹奏的韵律有多么美妙,都能感觉到他的抗拒与疏离。   她曾试过在他抚琴时,以笛声合之,奈何她的笛音才起,他琴音便落,此后她再也没有做过这等无趣之事。   萧岿正在全身心的寄情于琴声中,突然感觉背上一暖。不用说,他知定是张茵茵给自己披上衣服,怕自己着凉。   成亲的这两年来,他挑不出张茵茵的任何错处,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对自己体贴入微。   当年曾有百草是侯景之女的流言传出,萧岿早已查得是张茵茵做的,但他并没有追究。   因为当时最主要的原因是宇文邕要用百草牵制他,百草不得不走。至于其他的流言蜚语他都自信可以处理好,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自张茵茵嫁他这两年来安分守己任劳任怨,而他除了新婚之夜一直未与她同房,这多少令他心中也有些愧疚。   他也曾想过,若是没有遇到百草,不知情为何物,不懂相思刻骨,是否会对张茵茵日久生情?   但随即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与张茵茵从骨子里便不是一类人。张茵茵与他的父亲是一类人,她聪明,理智,对权力有野心,天生具备母仪天下潜质。萧岿相信,若是他有争雄天下的野心,张茵茵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   张茵茵从来不懂萧岿内心深处需要的是什么,哪怕她在努力的投他所好,终无法走进他的心中。   真正相爱相知的人,无需刻意讨好对方,也无需改变自己,爱,贵在心有灵犀。就如他同百草一般,他们两人都渴望自由渴望纵情山水,即便求而不得,也会悠然相依。   就凭这一点,张茵茵再做什么,都是枉然!   想到此,萧岿已一曲毕,他转过头,迎上张茵茵深情的目光,不觉躲闪道:“连日来皇后辛苦了,如今夜色已深,休息吧。”   张茵茵见萧岿连看都不愿看向自己,压下心中的悲凉,柔声笑道:“为陛下分忧,是妾分内之事。妾又一事相求,还望陛下成全。”   自两人成婚以来,张茵茵从来没有对萧岿有过任何要求,听她如此说,萧岿不觉诧异的看向她道:“皇后有何事?”   张茵茵对着萧岿屈膝行了一礼,正色敛眉道:“陛下已登基半年,国内安宁,宫中大事已了,如今后宫中只有妾一人,宫位多悬,妾恳请陛下下旨,将百草妹妹接回宫中,妾愿让出后位,只求陛下欢颜!”   萧岿听张茵茵前面的话,只当他要自己选妃,待听到她说要自己下旨接回百草,着实吃了一惊,再听她说为使自己欢颜她竟甘愿让出后位,不管真假,萧岿都有所动容,不由的将双手搭上她的肩上,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说道:“朕知皇后一番好意,但百草。。。。。。”   提到百草,萧岿的眼中不觉多了几分惆怅深情,这细微的变化被张茵茵看在眼中,心中妒恨不已,但从她的恭顺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一丝端倪,只听萧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百草的离去是周帝有意为之,一时间,只怕她难以出长安。”   张茵茵道:“周帝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制衡陛下,妾愿用琮儿换回妹妹。”   听张茵茵说要拿他们的孩子换回百草,萧岿转过头看着她,怒道:“我绝不会拿自己孩子为质!以后莫提此事!”说完便拂袖而去。   看着萧岿离去的背影,张茵茵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意。   “娘娘真打算让出皇后之位?还要以小皇子换取杨氏百草那贱人?”站在张茵茵身后的婢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为心腹之人,听她同萧岿说要让出后位时便已经心中惊讶,再听说张茵茵要拿小皇子去周国做质心便再也忍不住了,待萧岿离去,她赶快出言相询。   张茵茵转过头去,眉毛一挑,神情倨傲的答道:“我不过是试探一番那杨氏百草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罢了。琮儿是我的命根子,那杨氏百草连他的一根头发都不如,怎配用他相换!”   那婢女听张茵茵如此说,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道:“若是陛下答应了。。。。。”   “陛下不会答应的!他绝不会让自己做出同先帝一般的事情!”不待那婢女的说完,张茵茵便笃定的说道。   “可娘娘还提出让出后位,若有朝一日那杨氏百草当真回来了,难道娘娘真要将皇后之位让出来吗?”   “一国之后是说换能换的吗?且不说我并无过错,即便我犯下滔天大错,只要有皇太后在一天那杨氏百草便别想登上后位,更何况我还为陛下生育一子。不过我倒是从心里希望那杨氏百草回来这宫中。”   “奴不明白,娘娘要为何如此?”   “她已经将陛下魂儿勾到长安去了!”张茵茵恶狠狠的说道。   “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给宇文邕去信,提出以她为人质牵制陛下。当年的形势,她绝成不了太子妃。太后恨不得杀了她,先帝与蔡太傅也不支持她。陛下在怎么闹,她也不过是个宠妃罢了,若是她留在这后宫中,我与太后联手,总有整治她的机会,况且她与陛下日日相对,在深的情分也会腻的。”   张茵茵边说眼中便闪烁了妒恨的光芒,这是她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的事情,当年还是自己太过年轻气盛了,不给她留退路,同时也堵死了自己的路。      ☆、多情自古空余恨(一)   当曹太妃离世的消息传到长安,已是十月了。   萧詧去世的消息,并没有让百草多么的吃惊,她来长安那年,萧詧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想来赵毅在这一年中已经竭尽自己的全力来维系萧詧的生命。   曹太妃离世是她没有想到的,只是在经历过高演与杨月青的事情后,百草更加看淡生死了,只是她想到曹贵妃作为萧岿的生母,此番离去,不知萧岿该有多么的伤心,可惜如今他的悲喜,自己都无法在参与其中。   此时百草来到长安近两年,她已经适应了长安一切:比起健康常年的阴雨绵绵,她更喜欢长安的四季分明,就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恢弘之气少了一些缠绵之意。   百草的心中藏了太多悲伤的过往,她实在不愿再见那烟雨缠绵未语还羞的感觉,这很容易勾起她心中的愁绪。   “姨。。。。。。姨。。。。。抱抱。”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的百草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伸出小手,向着自己蹒跚走来。   这漂亮的小女孩正是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的女儿丽华,百草见到小丽华像瓷娃娃般朝自己走来,心中不觉柔软几分,她赶快来到小丽华身旁,熟练的将她抱起,在她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亲。   她才抱起小丽华,独孤伽罗的婢女迎香便带着几个老妪急忙的跑了过来,刚好见到百草亲小丽华这一幕,迎香的弯弯笑眼笑意更浓了。   “小女郎跑的真快,奴一时没有看住,便来找女郎了。”   百草的居处与独孤伽罗府上只有一个小门相连,这个小门白日是开着的,晚上才关上,因为独孤伽罗平日常常小丽华来百草这边玩,小丫头竟然记住了路,自己会走后,时常往百草这边跑。   “刚好我也要找姐姐,我们一起回去吧。”百草边抱着小丽华边笑着答道。   “女郎让奴来抱吧,莫要累着女郎。”迎香伸出手想要将小丽华接过来。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我喜欢丽华,丽华喜欢姨姨吗?”百草满眼疼爱的看着怀中的小丽华。   “喜欢。”小丫头奶声奶气的说完还亲了百草一下,惹得百草、燕儿与迎香都笑了起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来到独孤伽罗这边,她刚看完这个月府中开支,正觉得有些疲惫。   抬起头来便看道百草抱着小丽华与迎香说说笑笑的前来。虽然她极想要个男儿,但对小丽华还是十分的疼爱,毕竟这是她与普六茹坚的第一个孩子。   “妹妹又这样抱着丽华,都被你宠坏了。”独孤伽罗笑道   “丽华可爱的很,粉雕玉琢,长大了定像姐姐一般美丽!”百草抱着小丽华坐在椅子上笑说道   “这话不知听你说了多少遍,还不将小女郎抱走。”独孤伽罗边说边看了迎香一眼。   百草见迎香身上一颤,知她怕极了独孤伽罗,在长安住了近两年,百草能看出独孤伽罗府上的人都对这个女主人敬畏有加,尤其是年轻的婢女,更是谨言慎行。   “是我要抱丽华的,我喜欢抱着她。”见百草出言相助,迎香像百草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最近宇文凤有没有找你麻烦?”自独孤伽罗生下小丽华后,宇文凤无意中得知百草在普六茹坚府上居住,便不再找独孤伽罗的麻烦了,因为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百草身上,三不五时的便来到百草居住的地方闹上一番。不是亲自到府上来说一些难听的话,便是找几个无赖去百草在长安城的店铺一番捣乱,好在有普六茹坚从中照应,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直到前几日竟然有人来百草居处提亲,提亲的人还是朝中官员之子。百草自来到长安一直深居简出,店铺上的事情都是李千命打理,怎么会有人知道她呢?   独孤伽罗听说此事后,派人查探一番,果然是宇文凤在从中作梗,气的她进宫去找宇文邕的皇后李娥要她帮忙,听说后来宇文凤被她母亲叱奴太后说了一顿,责令她思过,百草的日子这才平静了两天。   “自那上门提亲的人被姐姐赶走了之后,这半个月再无其他事,说起来,还要谢谢姐姐。”   “你我姐妹何须客气,那李皇后本就是汉人,是当年自江陵掳来的,原本是被先帝赐给陛下为妾,后深得陛下喜爱,前几年又生了太子,地位稳固,她听我说了妹妹的遭遇,自感慨无限,自是要帮一帮的,只不过我以后有的愁了,唉。” 说道最后独孤伽罗蹙着眉头叹了口气。   百草正在逗弄怀中小丽华,听她如此说,抬起头问道:“姐姐有何犯愁之事?”   独孤伽罗一脸无奈道:“那日我入宫听说我公公已经向陛下正是提亲,要将宇文凤许配给普六茹坚的三弟普六茹瓒,陛下已经答应了,只待过了年,宇文凤满十三岁,便过礼。以后我们成了妯娌,你说我苦不苦?”   听独孤伽罗如此说,百草倒是十分同情她,奈何这事儿也不是她们能改变的,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说的普六茹瓒,是不是几年前咱们在昆明池泛舟,随你们一同来的男孩?”   “正是他。”   “我记得那日他见到宇文凤眼睛便没有再离开过她,想来他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的。”   “我公公就是抵不过小叔日日哀求,才会向陛下提起此事的,原本是想等到宇文凤十四岁再提亲,真不知她有什么好,我那小叔自小便喜欢她,成天跟在她后面跑,没点而男儿气概。”独孤伽罗边说边摇了摇头。   “谁没有男儿气概?”   “阿爷,阿爷抱抱!”随着一个浑厚的男声传入,小丽华在百草怀中扭来扭去的要下来,百草才将她放下来,她便小跑着来到声音的主人——普六茹坚的怀中。   普六茹坚一把抱起自己的女儿,将她高举过头,然后抱在怀中亲了又亲,眼中尽是慈父的温柔。   “有没有想阿爷?”   他问完了这句话,小丽华使劲儿的点了点头,逗的大家都笑了起来,令百草觉得奇怪的是,站在独孤伽罗身后的迎香看向普六茹坚的眼神有些不对,那眼神中眷恋痴爱太过明显,导致百草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独孤伽罗与普六茹坚成婚已四年,不论外面如何评说,普六茹坚一直没有纳妾,这四年来,他的府中只有独孤伽罗一个女主人,独孤伽罗又对下人颇为严厉,府中的年轻婢女都不敢打普六茹坚的主意,更何况如迎香这般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盯着普六茹坚看?   而独孤伽罗就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先是瞪了普六茹坚一眼,然后娇笑着对普六茹坚道:“自从有了丽华,妾便成了多余的人了!”   她原本长得极为明艳,大大的凤眼,与其说是瞪人,倒不如说是在勾人,再配上这如同撒娇一般的嗔怪,没有几个男人能受的了。   果然,原本与百草寒暄的普六茹坚见她如此,连忙抱着小丽华来到她的身边,笑道:“我喜爱丽华,还不因为夫人的缘故?若无夫人,哪里会有丽华呢?”   “就知道贫嘴!”   两人旁若无人般的你一言我一语,百草抿嘴笑着看着他们恩爱,眼睛却看向不远处的迎香:从普六茹坚进来时的兴奋,到发现普六茹坚连眼角都没扫到她的失望,再到独孤伽罗与普六茹坚说笑时的悲伤。这一系列的表情,百草尽看在眼里,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在她起身告别时,她刻意说要迎香陪她去那里拿给小丽华做的衣服。   见在自己身旁魂不守舍的迎香,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是她狼狈的来到长安的第一个除夕,独孤伽罗去隋国公府上过年无法照顾她,于是派了迎香过来照应,这个一脸亲善有着大笑眼的婢女,因为细致周到给百草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这两年里,百草不觉的与她亲厚几分。   今日见她这个样子,知她是对普六茹坚情根深种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两年为了避嫌,她几乎不与普六茹坚相见,即便相见也如今日这般寒暄几句便走了。   一想到独孤伽罗,再想到刚才迎香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一脸失落,她不由了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全长安都知道姐姐与普六茹坚情深似海。”   百草说完这话,迎香像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般,身体明显微微抖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百草道:“你看她的眼神那么火热,谁看不出来?”   听她如此说,迎香不由的摸了下自己的脸,小声说道:“这么明显吗?”   百草点了点头。   “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说这话时,她眼中的怨恨之色一闪而过。   百草认真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他眼中只有他的妻,这有错么?”   迎香没有丝毫的畏惧,她的笑眼闪烁着冷冷的光芒,这光芒让百草觉得极为陌生。   “那我算什么?”她咄咄逼人的看着百草,虽然是对着百草发的问,这话她却像是在问她自己。   “你是姐姐的婢女。”百草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平静的答道。   “我不是!”百草如此说,显是刺激了迎香,她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有些疯狂的呵斥道:“我才不是独孤伽罗的婢女!我是先帝赐给普六茹坚的女人!”      ☆、多情自古空余恨(二)   “迎香!你难道想要全府的人都听到吗?” 见她几近疯狂的嘶吼,燕儿赶紧将她的嘴握住,左右看了看,低声的说道。   迎香显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也跟害怕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人,才拿下了燕儿放在自己嘴上的手。仰着头,倔强的朝着百草的居处走去。   百草与燕儿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为给独孤伽罗添堵,宇文凤曾说过要像皇上请旨给普六茹坚赐下美人儿,当时独孤伽罗就曾透露过之前有过此事,当时她没有多说,百草也没有细问。   方才听迎香说自己是先帝赐给普六茹坚的女人,看来这是真的。   可百草也记得独孤伽罗曾说过皇上赐下的美人儿都被她弄死了,那这迎香又怎么活的好好的呢?   “女郎,你与独孤氏素来交好,不若你劝劝她,不要为了那什么新婚誓言,逼着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不能接近其他女子了,他还那么年轻,又英俊不凡,怎么可能守着她一个人呢?”一进入百草居处,迎香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迎香在唤普六茹坚“那罗延”的时候,脸上柔情尽显,还有几分骄傲之色,就像在说自己的男人一般。   “是普六茹坚在新婚之夜像姐姐许下此生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的誓言,也是他的眼里容不下其他女人,刚才他与姐姐两情眷眷你也看在眼里了,怎么是姐姐逼着他不许他接近其他女子呢?”百草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心中气恼万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温和的迎香竟会有如此嘴脸。   “男子在新婚时的誓言也如此当真?呵呵,你看看那个富贵人家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这公侯之家?那罗延成亲四年,无一妾氏,都成了这长安城的笑话!况且那独孤氏的肚子又不争气,这么多年只生出个女儿,普六茹坚乃周国隋国公的长子,为什么要守着她一个人?难道要陪着她断子绝孙吗。。。。。。。”   “够了!越说越不像话!我不想与你多言,姐姐夫妻恩爱,你好自为之吧!燕儿,将丽华的衣服拿给她!”百草实在没有想到迎香竟是这等人,她不想再与她说下去了。   燕儿早在一旁听的气愤不已,听到百草的话,连忙去屋里将小丽华的衣服拿了出来,重重的塞道迎香的手中,说道:“你走吧!”   迎香见她们主仆二人如此,也不生气,反而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笑道:“夫妻恩爱?若真是夫妻恩爱怎么还让我怀上了普六茹坚的骨肉?”   百草见她如此说,也不顾不上她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惊讶道:“你说什么?”   迎香非常满意百草震撼的样子,她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我说我有了普六茹坚的骨肉,已经两个月了!”她不敢直接对上独孤伽罗,但面对百草她却是不怕的。   她将百草想成了独孤伽罗,一步步的像百草逼近,继续说道:“夫妻恩爱?这世上又几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早在独孤氏怀孕时,我便与普六茹坚有了夫妻之实!”   “是你勾引他的?”百草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她想起方才见到普六茹坚,他从进屋便没有看向迎香一眼,若是真如迎香所说,他们在独孤伽罗怀孕时便有苟且之事,那他们也好了一年多了,她却感受不到普六茹坚对迎香的一丝情意。   而这一年多来他对独孤伽罗的关切与爱意,连百草这个外人,都能感受到的。   迎香没有想到百草这么快便恢复了平静,还能猜到是自己趁着独孤伽罗有孕故意勾引普六茹坚的,她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冷笑道:“是又如何?那独孤氏还当自己是八柱国的女儿吗?她们独孤家自独孤信死了之后早就落败了!谁还惧她?她再也别想像杀死姐姐那边杀死我了,我们这批先帝赐给普六茹坚的女子,只有我忍气吞声的活了下来!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再也不怕她了!”说道最后,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若不怕姐姐,又何必同我说这些?直接找她去即可。”   听到百草如此说,迎香像受了刺激一般,恶狠狠的盯着百草,面部狰狞的说道:“你当我不敢吗?那独孤氏在三年前仗着自己有孕,以不敬之罪杀了我的亲生姐姐,什么不敬,不过是姐姐长的美貌,与普六茹坚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个妒妇便叫人将姐姐扔进井里淹死!当时若不是我聪明,假装吓破了胆,只怕也难逃一死!还好老天有眼,那妒妇没过几日便因气火攻心没了孩子,真是她的报应!哈哈哈哈!当年先帝赐下五个美人,除了我忍辱成为她婢女,其他人都被她找理由杀了,这天下的女子这么多,她杀的过来吗?最后还不是自己气掉了自己的孩子!哈哈哈哈!”   那迎香越说越觉得解气,狂笑不止,最后竟笑出了眼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笑,毫不在意的看了看百草与燕儿,拿着小丽华的衣服,说道:“我待会儿便将我有孕的消息告诉你那好姐姐,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别忘了去安慰她!”   说完,便笑嘻嘻的离去了。   “女郎,你看她那个张狂的样子!我们要不要告诉夫人?”燕儿见迎香张扬的离开了,忍不住说道。   “让她自己说去吧,姐姐自会做出决断。”百草摇了摇头,默默了叹了一口气。   “即便她怀有身孕,夫人也是这府上的女主人,她竟如此张狂,难道不怕惹人生厌吗?”燕儿犹自愤愤的说道。   “姐姐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论她怎么做,姐姐都会厌恶与她,不如张扬了开来,让姐姐不好出手,她是个聪明的!”说道这里,百草突然觉得好累。   她是替独孤伽罗累,普六茹坚那此生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的誓言,才过了四年,变已经破了,还记得她当年第一次听独孤伽罗说这誓言是,那时独孤伽罗新婚不久,年方十四。   百草与她同岁,两人少女情怀,一个说的甜蜜一个听的羡慕,而如今,一个守的辛苦,一个长久离别,这世上沧海桑田,谁也想不到会如何变幻!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独孤伽罗知道了迎香怀有身孕,并没哭闹也没有责怪普六茹坚,她只是说年关将近,府上诸多事务,待过了年,在正是将迎香立为妾氏,迎香的一切待遇都以妾氏的规格对待。   迎香不但有了自己独立的院落,还有了服侍自己奴婢,很多人都说是她的肚子争气,若是几个月之后,生下男胎,那她此生的荣华富贵是稳稳的了。   普六茹坚因此事一直心对独孤伽罗心怀内疚,如今此事暴露了出来,见她不仅不怪罪自己,反而将事情处理的极为妥当,他心中更是觉得愧对自己的爱妻。   “伽罗,我对你的情意始终未变,只是,只是一时没有忍住,我。。我。。。”   “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不待他将话说完,独孤伽罗便将芊芊素手放在了他的嘴上,凤眼中媚色妖娆,普六茹坚早已被眼前的佳人迷倒了,哪里还记得因为一时没有把握住的风流情债呢?   迎香虽然被独孤伽罗好生供养着,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她院中的婢女没有人看的起她,甚至当着她的面就对她冷嘲热讽。   而她如今又身份尴尬,底气不足,这些她还是能忍的,最令她难过的是,自她怀有孩子的事情全府上下皆知后,普六茹坚竟然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对于这个英俊的男子,她是真心的爱慕啊!   自她见他第一面,便被这个英姿勃发的男子迷住了,她暗自下决心,无论如何她要成为他的女人,她要伴着他岁岁年年。   可是那时他的眼中只有独孤氏,对于皇上赐下的几个美人儿,他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便开始蛊惑的那美貌远在自己之上的姐姐,让她趁着独孤氏有孕去勾引他。   她亲眼看到他见到自己姐姐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从哪一瞬的惊艳中,她看到希望,她知道,他对独孤氏,没有那么专情,美色当前,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后来姐姐与他勾搭被独孤氏撞破,她一怒之下杀了姐姐,他却没有说一句话,她便知道在他心中,最看重终究还是独孤氏。   于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他,她乞求独孤氏收在她做婢女,这几年来,她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尽心的在她身边伺候,只为能偷偷看他一眼。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渐渐的得到了独孤氏的信任,在独孤氏又一次怀孕时,她趁着他大醉归来,成功的勾引了他,于是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当她认为自己终于熬出头时,她悲哀的发现,普六茹坚对她没有丝毫的情意,只当她是个泄欲的工具,好在她发现了自己怀有身孕,她决定孤注一掷,将此事告诉独孤伽罗。   哪知道独孤伽罗知道后并没有想象中生气,而是有主母风范的将她安置妥当,这衬的她轻贱不堪。   但她不在乎,她一想到普六茹坚的英姿,便觉得有了无尽的快乐。   她曾想过多次,当普六茹坚得知自己有孕时的表情,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见不到他的面!   纵使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不如独孤氏,但怎么也想到竟会将她轻贱至此!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多情自古空余恨(三)   迎香在自己的院落中找了各种借口出来,都被院中的奴仆挡下了。   “你还是安分些的好,这没名没份的有了身子,也不知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也就是夫人性子好,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这浪蹄子!”   “春香,你平日里欺辱于我也就罢了,怎能说这孩子,他是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的亲生骨肉,生下来是这府中长子!”迎香左手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右手指着一个那个唤作春香的年轻婢女。   那婢女瞟了她一眼,就像看到什么肮脏的事物一般,皱着眉摇了摇,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眼中尽是不屑与怜悯之色:“这才几个月?孩子都没成形就认定是男孩儿?即便是长子又如何?他的嫡母也是夫人,若是将来他长大了知道自己是生母爬上男人的床才有的,只怕恨你都来不及!”   “你!”迎香指着春香,气的直哆嗦。   不待迎香说话,另一个婢女赶紧接过来:“春香你和这个贱婢说这么多干嘛?不怕脏了你的嘴?还称呼郎主小字,那罗延是你叫的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自打你进了这个院子,都两个月了吧?郎主连面儿都不曾露过!”   “郎主天天守着夫人与小女郎,早把这个自己送上门的骚蹄子忘了!”   春香与那婢女一唱一和的句句戳在迎香的痛处。   “你们少说两句,待会儿她又说自己身体不适闹着请人,迎香,我劝你两句,莫说这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即便生出来了,能不能平安长大也是回事儿,还是安分点儿!”   这此说话的是一个老妪,她看似在劝架,实则在敲打迎香,迎香如何听不出来?此时已经是正月里,本该是欢欢喜喜日子,她却觉得自己过得生不如死,院中的奴仆大多是同她一起服侍过独孤伽罗的,如何甘愿伺候她?   见她默默地回到了屋里,那老妪倒是楞了一下,小声嘀咕道:“她倒是个能忍的!”   年初三这天,燕儿才一开门,便迎了大片的飞雪,伴随着的还有寒冷的风,燕儿赶紧关上了门,瞬间觉得屋里暖烘烘的,此时她见百草已经起来了,便笑道:“女郎,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百草转过头,明眸一亮,道:“太好了,将我的斗篷拿来,我要出去赏雪。”   “这会儿雪正大,外面冷得很,不若等到晌午,暖和些了再出去可好?”   “我多穿一点,无妨的!”   过了一会儿,百草身披大红斗篷,手中拿着暖炉子,被燕儿裹得严严实实的出现在院中。   她仰起头,看着无穷无尽的雪花像纸片般纷纷落下,只觉身边的天地洁净苍茫,她极为喜爱下雪,不似下雨那般有声响动静,就这样默默的将世间万物染成洁白,在百草看来,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极为享受着难得的时光,闭起了眼睛,任由雪花成片成片的落在自己俏丽的鼻尖上,感受着冰凉的纯粹。   “女郎怎么站在这里不动,这冰天雪地的,还不冻坏了,燕儿这丫头去哪儿了!”可惜这美好的时刻被李千命的声音打破了。   百草睁开眼,转过头瞪着李千命道:“李叔,你真是没有半分趣味!”   李千命瞪着虎目懵懂道:“趣味?什么趣味?这天寒地冻的,喝酒吃肉才是趣味!我去要人弄点牛肉和羊肉,我们中午烤着吃,女郎赶紧回屋吧,别冻坏了!诶,我怎么听到敲门声?”   “好像是通往姐姐府上小门那边传来的。这门没开着吗”百草也依稀听到敲门声。   “没有,这几日夫人去隋国公府上过节,我就没叫下人开。”   “咱们过去看看!”   百草和李千命越靠近小门这敲门声越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的声音,当他们把门打开,不觉的惊讶了。   只见迎香身穿单衣,冻的哆哆嗦嗦,头上一积了层雪,她见门开了,眼中一亮,不由分说便跑了进来,嘴唇发紫的说道:“女郎救救我!”   百草见状,连忙将自己的披风摘了下来给她披上,暖炉也放到了她的手中,把她头上的积雪掸了下去,搀着她回了屋子。   正在收拾屋子的燕儿,见到迎香先是一惊,又见她一身狼狈,也没说什么,连忙拿了杯热水给她。   迎香喝了热水,顿觉身上暖烘烘的,过了好一会儿,那冻僵的手脚才觉得有些知觉。   “你不在自己的院中待着,怎么穿的这么单薄跑了出来?”百草已经近三个月没有见到过她了,自上次她嚣张离去,便听说独孤伽罗将她养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独孤伽罗没有像百草提过此事,百草也没有问,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   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会如此狼狈的来这边,百草细细看了她,只觉她神色憔悴,比三个月前瘦了不少,那双笑眼中再无往日的神采,若非鼓起的肚子,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是身怀有孕。   “女郎,那个院子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你就帮帮我吧!”迎香才缓过来,便跪着拉着百草的衣裙,带着哭腔说道。   “你要我如何帮你?”   听到百草如此说,迎香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说道:“女郎,你帮我逃出去吧!”   百草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问道:“你怀有普六茹坚的骨肉,为何要逃出去?”   一听到百草提起普六茹坚,迎香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哭道:“我真是太傻了,自以为有了他的孩子便有了底气,哪知他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平日里受尽屈辱也便罢了,独孤氏与他就像我从来不曾存在般过自己的日子,我在那院中过得看不到一点希望,当初我将自己有身孕的消息告诉她,原以为她会动怒,我早就做好了与她决裂的准备,哪知,她竟笑嘻嘻完全不放在心上,将我养在那个小院中,说着为我安胎,却再也没有露过面。   你可知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不是有人骂你辱你,而是根本就不理睬你,你像个笑话一般活着。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呜呜呜!我输了,在这府上,我斗不过独孤氏,我认输了,呜呜呜!”   百草看着眼前这个哭的崩溃的女子,心中没有半分同情,她没有忘记当初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在长安举目无亲,帮不了你,你还回去吧,在怎么说,你也怀着普六茹坚的孩子。”   百草不提这个孩子还好,一提这个孩子,迎香更是愤恨不已,突然用双手猛的捶向自己的肚子,边捶边说道:“都是你!都是你!没有你我还能看见他,有了你再没见过他!留着你有何用?”   燕儿见她这样,连忙拉住了她,呵道:“你疯了吗,他毕竟是你的骨肉!”   迎香被燕儿钳制着不能打向自己的肚子,哭喊着:“我恨他,我恨他!”突然她眼中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百草说道:“女郎,你不是有医术吗?你想想办法,将这孩子弄掉吧!”   百草没有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话来,冷冷的答道:“我的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女郎,我们奉夫人的命令接迎香回府,夫人说了,今天是赏雪的好日子,还请女郎一起到府上小聚。”   外面传来的清亮声音打破了屋中的吵闹,迎香听到后,眼中先是流露出惊恐之意,随后闪过一丝狠色,自言自语道:“终于肯见我了!”说完用力挣脱了燕儿,自己站了起来。披上百草大红色的披风,仰起头走了出去。   百草直觉今日的事有些蹊跷,且不说独孤伽罗何时回的府,一直被关的死死的迎香怎么能从院中跑出来的?   此时燕儿已经又拿来一个水蓝色的披风,给百草披上,叮嘱奴仆守好门窗,又叫人告诉李千命去独孤伽罗那边。这才关上门窗,随着百草像独孤伽罗的府上走去。   独孤伽罗府上的人引着百草来到花园中的暖阁里,阁中炉火旺盛,极为暖和,在暖阁外面,站了不少奴仆。   独孤伽罗一见百草来了,笑着起身道:“坐在这里赏雪再好不过了!”   百草点了点头,笑着来到她旁边坐下,问道:“丽华呢?”   “在隋国公府上,今日就我一个回来了,有些家事要处理!”说道最后她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跪着地上的迎香。   独孤伽罗在府中积威已久,迎香又给她做了几年的婢女,见到她,不禁在气势上就弱了几分,她原本以为自己不怕独孤氏,但刚才见她凤眼扫想自己时,竟然不觉得的打了一个寒颤,又听她对百草说要处理家事,暖阁周围又站满了奴仆,知道她今日是冲着自己来的,反正如今自己也没有活路了,想到此,心中反而坦然了,她挺直了脊背,迎向了独孤伽罗的目光。   “奴有罪,今日天寒,睡的沉了,竟让迎香跑出去了,请夫人责罚!”负责盯着迎香的婢女见独孤伽罗的神色不好,赶忙上前说道。   “你确实有罪!迎香怀有身孕,要悉心照料,若是她肚子里的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担待的起么?”   那婢女听独孤伽罗如此说,连忙跪了下了。   “夫人,迎香自己都不在乎腹中孩儿,旁人照料的再好,也是无用,奴刚才去女郎院中听到迎香恳求女郎要打掉腹中胎儿。”   “哦?妹妹此事当真?”独孤伽罗听了有些诧异的问百草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四)   百草见独孤伽罗如此问,说道:“刚才迎香神色激动,许是一时情急说的胡话。”   “你是一时情急说的胡话呢?还是深思熟虑的?”独孤伽罗对着迎香问道。   “这有何区别吗?夫人不是一早就想除掉我和我腹中的孩儿吗?”迎香嘲讽的说道,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丝毫的惧意,她突然非常想普六茹坚,她已经近三个月没有见过他,不知他现在是何模样,于是她四处张望道:“那罗延呢?他在哪里?我要见那罗延。。。。”   “啪!” 不待迎香把话说完,一个老妪便上前狠狠的打了她一个嘴巴,面无表情的说道:“那罗延也是你该叫的?别说你现在没名没分,就算你成了妾氏,也不能这样张狂,真当夫人好欺负吗?”   那老妪手劲儿极大,一个巴掌下去,迎香的脸上顿时肿了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原本跪着的迎香被打的身上一歪,她右手撑着地面,左手捂着自己的脸,仰着头恶狠狠的盯着独孤伽罗,眼中先是充满怨毒后又得意的笑了起来:“独孤伽罗,你早就想这样打我了,对不对?你恨我!你恨我夺去了那罗延,这三个月来,不是他不想见我,是你不让他见我,你这个恶毒的妒妇!”   “大胆恶奴!”那老妪听她如此对独孤伽罗说话,又重重的给了她一巴掌,她嘴角的血迹更重了。   此时迎香已经豁了出去,她索性从地上站了起来,挺起隆起的腹部,示威般的扬起下巴,挑衅的看着独孤伽罗,继续说道:“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有用,我也有了他的孩子!”   然后轻蔑的看了独孤伽罗一眼:“说什么此生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这才几年,还不是爬上了我的床!”   旁边的奴仆见她如此放肆,想要上前去呵斥住她,却被独孤伽罗摆了摆手拦住了,她像没有听到迎香那刺耳的话一般,面色没有丝毫的恼怒之色,她看着迎香,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不要这腹中的胎儿,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一时气恼之语?”   迎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托着腰,说道:“自然是气恼之语!”然后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低下头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说道:“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我自然要把他生出来!”   独孤伽罗叹了一口气,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可惜晚了,你说的没错!我早就想除了你!”说完这话她眼中凌厉之色尽显,厉声道:“来人!杖责!”   她的话音才落,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家仆应音而出,手中拿着一个碗口粗的木杖,迎春见了早已吓的面无血色,指着那家仆尖声叫道:“你敢!我腹中怀的是郎主的骨肉!”   独孤伽罗像没有听到她的呼喊一般,对着那奴仆说道:“不必如往常那边,就打她的腹部,打死为止!”说这话是,她的语气没有半丝温度。   百草看着迎香鼓起的腹部,她虽极为不喜迎香,但想到她即将遭受的事情,心中一阵不忍,劝道:“今儿是年初三,大喜的日子,不宜见红,不如。。。。。。”   不待百草把话说完,独孤伽罗便摆了摆手要她不许再说下去,只见她凤眼一寒,说道:“我独家伽罗从不信这些!我只知道若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在百草求情的时候,迎香就看出了势头,不由分说便向外跑去,奈何暖阁中里里外外都是人,她还没来得及便被抓了回来,她被两名大汉钳制着不得动弹,眼看那高高举起的木杖像自己的腹部打来,她尖叫道:“独孤伽罗你个毒妇!你会遭到报应的,我和我的孩子做鬼也不会放过。。。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所替代了,那木杖打在她的肚子上,她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便流出了一片血迹。且不说那木杖有多粗,打人的奴仆是府上最为强壮的大汉,一杖下去,迎香腹中的孩儿定然是保不住了。   独孤伽罗冷冷的看着她裤脚下流出的血迹,皱了皱眉,说道:“拉出去打,莫要脏了这屋子!”然后对百草笑道:“妹妹,陪姐姐出去透透气可好,这雪也停了,正是出来的好时候!”   百草虽然也不喜欢的迎香,但看到她疼着死去活来,心中终究不忍,但这是独孤伽罗的家事,她又不好过分的相劝,说道:“我就不出去了,怕着了寒气!”   独孤伽罗笑道:“妹妹说的是,那我也不出去了,你们把门打开,将暖手炉拿给我和妹妹!”   此时迎香已经被拉到门外雪地中,她身上还穿着百草那件大红色斗篷,在一下又一下的棍棒声中,她渐渐没了声音,整个人倒在白色的雪中,地上触目惊心的鲜红一片,红色的斗篷与红色的血迹在洁白的雪上面显得分外刺眼,只有她因疼痛出的汗而冒出的丝丝热气还在提醒众人这个方才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暖阁内外一片寂静,奴仆们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惊恐之色,他们低着头,越发的小心。   独孤伽罗见死了,方才起身走到暖阁外面,看着地上的人眼睛依旧睁着,眼神中有着不甘与怨毒,她冷笑道:“死不瞑目又如何?还不是死了!”   说完她缓缓的像诚惶诚恐的奴仆们看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奴仆们纷纷的低下了头,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婢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心气儿高的!不安分的!这便是你们下场,即便与郎主一夕欢愉又如何?只要被我知道了,有多少,杀多少!我倒要看看,郎主会不会为了个下人而怪我!”   “奴婢不敢!”她说完,那些婢女赶忙齐声说道。   独孤伽罗见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心中非常满意,点了点头道:“将这里收拾下,都退下吧!”   此时已经中午,早有人端上吃食,独孤伽罗回到暖阁中,见百草脸色不好,苦笑道:“可是觉得我心狠了?”   百草点了点头,道:“迎香确是可恨,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打死,心中惶恐!”   独孤伽罗正色道:“就是要一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是如何死去的,这样她们才会害怕,才能将那不安分的心思收起来!”   “妹妹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便是!”   “这男女之事讲究两厢情愿,若是一方不愿,另一方几年费尽心思也是枉然!”百草这话说的十分明显,她想告诉独孤伽罗,普六茹坚也是有责任的。   独孤伽罗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男女之事,除了两厢情愿还有奇谋技巧,若非如此,那迎香如何勾的普六茹坚?这几个月来,普六茹坚之所以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是我利用了他对我的愧疚之心?若是我不使些手腕,任由迎香闹下去,只怕过不了几年,我这当家主母的位置就该让给她了!”   百草听独孤伽罗如此说,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找不理由反驳,不觉陷入了沉思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叹道:“情之所至不是应该由心而起么?若是用巧,还是当初的那份情吗”   独孤伽罗听她如此说,也跟着茫然的摇了摇,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成亲这四年来,我才知道若要守着一个人永不变心是多么难的事情!”说着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便被决绝替代:“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不管旁人如何,我独孤伽罗此生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普六茹坚遵守他的誓言!”   “姐姐,你可曾怪过普六茹坚?”   “你又可曾怪过萧岿?”   听独孤伽罗提到萧岿,百草心中一痛,说道:“他是不得已。。。。。。”   “与你分开他确是不得已的,但与她人生子也是不得已吗?”独孤伽罗说完这话,见百草的脸上瞬间苍白了起来,心中也后悔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   她拉起百草的手,有些歉意的说道:“妹妹,我想说的是,这天下男子大多被动,若是我们女子不用些手段,难保他一生守着你,你别看今日迎香死的凄惨,待普六茹坚得知后,也不会为她留半滴泪!”   “为何我们女子要这般卑贱?”百草不解的问道   “这儿女情长于男子自古便是锦上添花之事,在他们心中,将天下大事看的更重!而对于我们女子,男子便是我们的天下!若要争夺之,自然惨烈些!”   百草与独孤伽罗又说了一会儿话,始终提不起兴致来,待了会儿便提出告辞,独孤伽罗见她如此也没有勉强她。   回到居处,百草想起今日之事,仍然心有戚戚,她见燕儿也是恹恹的,问道:“燕儿可曾吓到了?”   燕儿摇了摇头道:“我在北齐时,见过比这更惨的刑罚,我只是在想,当今这事情真有好男儿么?”   百草笑道:“鹰飞不就是吗?”   燕儿见她提到鹰飞,不由的羞红了脸,说道:“女郎莫要拿我说笑!”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道:“若是鹰飞也有女子引诱,我不知他能否经得住!”   百草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遗世独立泪无声(一)   迎香的死普六茹坚并不知情,府中的奴仆经过此事对独孤伽罗更是敬畏有加,绝不敢乱说话。   直到六月份,普六茹坚见都没有传出迎香生产的消息,他心中盘算着迎香生产日期该是五月中下旬,毕竟是与他有露水之缘的女人,他的心中还是记挂着的,只是觉得愧对独孤伽罗才一直不提此事。   如今见已经过了生产的日子近半个月,终是没有忍住。   他边给独孤伽罗画眉边好似随意的问道:“迎香最近怎么样了?”   独孤伽罗听他提迎香,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即便叹了一口气,慢慢起身,待她看向普六茹坚时,眼中竟有点点泪光,这番楚楚可怜的样子与往日间的明媚娇艳大相径庭,看的普六茹坚不由心疼,柔声问道:“夫人何故如此,我不过随口问问。”   独孤伽罗听普六茹坚如此说,以袖覆面,更是哭的梨花带雨,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委屈无限的说道:“是妾一时照顾不周,半月前迎香在生产时血崩,母女双亡,我心中有愧,不敢相告!”说完便低头垂泪。   “夫人何须如此,为何不将迎香依仗怀有身孕辱骂夫人不得郎主喜爱,守不住那此生无异生至此,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的誓言告诉郎主?要我说这是她的报应!”   不待普六茹坚答话,独孤伽罗的贴身婢女早已愤愤的说道。   普六茹坚听到迎香半月前早已死亡,本心中有所疑惑,又听那是个女孩便没再放在心上,但心中依旧感伤,毕竟那迎香对自己痴心一片。待他听到迎香仗着自怀有身孕辱骂独孤伽罗,还说自己守不住誓言时,心中的天枰彻底倾向了独孤伽罗,他本来觉得自己对不住发妻,没有履行自己新婚誓言,又见独孤伽罗早已哭的梨花带雨,更是心疼不已,对迎香仅存的情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连忙将独孤伽罗揽在怀中,柔声哄劝道:“夫人受委屈了,都是为夫不好!”   独孤伽罗听他如此说,知道此时他心中再不会怀疑自己了,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你不怪我没有保住你的孩子?”   普六茹坚经那婢女提醒,想到自己曾发誓此生无异生之子,便认定迎香的孩子生出来是天意,说道:“丽华才是我的孩儿!”   独孤伽罗听他如此说,终于破涕为笑,美目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对着他行了一礼,娇声说道:“妾还未恭喜郎主!”   普六茹坚诧异道:“何喜之有?”   独孤伽罗面带羞涩道:“妾又了身孕!”   “当真?”   见独孤伽罗点了点,普六茹坚高兴的将她抱起转了两圈,哈哈哈大笑道:“苍天不负我啊!”   一个月后的午后。   “女郎,果真如夫人所说,普六茹坚对迎香的死连滴眼泪都没有留!”燕儿边逗弄着长空边说道。   “姐姐聪慧通透,自然知道该如何做。”百草边伏笔案上边淡淡的说道。   “女郎在给写信吗?”   “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想梳理下长安的事务!”   “女郎!女郎!不。。。不好了!”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一名奴仆慌张的敲门声。   百草与燕儿对视一眼,连忙出了屋子,随着那奴仆来到前厅,映入眼帘的是满身是血的李千命,在李千命身边站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宇文凤和她的随从。   百草顾不得看宇文凤的表情,她快步来到李千命身边,蹲下来将手放在他的鼻子上,只觉得气息极为微弱,她见李千命的右手微微抬起,虎目瞪黯淡,似乎要说些什么话,但他实在伤的太重,嘴唇微动声音含糊不清,最后这位脾气暴躁的老人竟然急出了眼泪。   此时百草只觉闹中嗡嗡作响,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奈何她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李叔,莫急,百草定会将你医好的。”说着她边开始检查李千命身上的伤口。   “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不过是个下等奴仆而已,也感对本公主不敬!”   百草没有理会独孤凤的话,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检查李千命的伤口上,其实李千命身上并没有太多的伤口,除了胸口上触目惊心的刀伤之外,其余地方几乎没有明显的伤痕。他身上的血也是自胸口中流出的。   百草知道这胸口上的刀伤是最为致命的“燕儿,打盆水来。”饶是如此,她也要将伤口清洗,要救治李千命。   此时李千命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拉着百草的衣袖,嘴唇艰难的张合,百草见他眼中有哀求之色,知他有话对自己说,她俯身来到李千命嘴边,只听他模模糊糊的说了“东。。。市。。。沈。。。。藏。。。阁。。。”几个字便没了气息。   百草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燕儿!快去打水!燕儿!”她大声叫这燕儿,她要给李千命治病。   “哈哈哈,杨氏百草,你也有今天?你不是一向出尘脱俗吗?原来你也会害怕?你也会哭?你再找独孤伽罗那个贱人去宫中告状啊?再让皇帝哥哥下旨软禁我啊!”宇文凤从未见过百草如此失态,她心中极为得意,觉得自己今日带着鲜卑第一勇士出来真是带对了。   她自去年被宇文邕软禁,对百草更加怨恨了,直到过年才将她解禁。奈何将她看的更紧了,直到近期宇文邕因为要与突厥联合伐齐之事,忙的顾不上她,她才得了机会,带着鲜卑第一勇士乞扶他求出了宫。   原本宇文凤想要直接来百草居处报自己被禁之仇,但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对上独孤伽罗就没有赢过,现在又加上百草,生怕自己讨不到好处又被禁了足。   刚好打听到百草在长安有商铺,于是她便想到来百草的商铺中捣乱。   她称自己在宫中待着烦闷要到东市逛逛,皇后李娥姿见她这大半年来收敛了不少,耐不住她死磨硬泡,便要派了几个高手随身保护她,这其中便有鲜卑第一勇士乞扶他求。   宇文凤来到东市的,按照得来的消息毫不费力的便找到了百草阁,刚好李千命在铺中,他见宇文凤穿戴不俗,又见跟着她的几人双目如炯,只他们都是罕见的高手,便愈发的陪着小心。   奈何宇文凤先是故意打碎了店中最贵重的瓷器,又说店中东西是假的,李千命如何看不出来她是来找茬的,奈何这是在长安城中,不似在江陵有萧岿照顾,他只得自认倒霉忍下。   怎知那宇文凤越来越过分,从店中物品到摆设被她说的一无是处,最后竟然开始挑剔店的名字,说百草阁这名字不伦不类,又说百草这名字一看就是下等贱婢的名字。   李千命听她越说越过分,最后竟然连娼妓都说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了,便向外赶他们。宇文凤非但不走,反而找个椅子坐了下来,李千命想上前去要她离开,却被她带来的人拦下了。   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李千命,见他们欺人太甚便与那几个人动起手来,李千命的功夫不错,连续大败了三人,令宇文凤觉得面上无光,想到自己堂堂周国的公主,连杨氏百草商铺中的人都奈何不得,于是对乞扶他求呵道:“你给我杀了他!”   乞扶他求是鲜卑武功最厉害的人,往往一击致命!成名以来还没有人能从他的刀下活下来,他见李千命接连打败三人,早已心中痒痒,如今听宇文凤如此说,正巴不得如此。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的刀插入了这个汉族老人的胸口,但他竟凭着一口气不肯死去,口中只叫着百草的名字。   宇文凤没有见过李千命,她不知道李千命与百草情同父女,当她见倒在血泊中的李千命不停叫百草的名字,心中一动,便命人抬着他来到百草居处。   待她看到百草的反应方才知道这个汉族老人对她有多重要,不觉心中大喜,对她而言,见到百草的眼泪当真比什么都开心。   李千命挣扎着说完“东市沈藏阁”便没有了气息。   燕儿见这场面,才缓过来,便悄悄的溜出去找独孤伽罗求救了。   百草见李千命直到没有了气息都没闭上眼睛,她知他是不放心自己。   “李千命?大叔你为什么叫千命?”   “因为我有一条命啊,怎么都不死!”   “郎主,百草还小,又是个女娃娃,你怎么忍心让她看这些死人!百草不怕,李叔抱!”   “女郎,要不要吃点东西,尝尝当地的特产!”李千命道   “好呀,李叔!现在我是男子打扮,不是女郎!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女郎,老奴能否喝些酒?”   “不能!”   “李叔,这些年来,无论是阿爹还是我,从未把你当做奴仆,如今我孤苦无依,更是将你看做了自己长辈,自此以后,你也好,燕儿也好,我们都是一家,无需这么多的礼节!”   “越是这样,我与燕儿更是要敬重女郎,不可让人看轻了去,女郎待我们如何,我们心里自是明白!但规矩不可废!”   “女郎,不如我们去邺城吧!毕竟那边有亲人,如今以杨妃的身份,咱们要去邺城,就是宇文氏也不敢拦着的!那什么得百草得天下的流言也没有传开来,于咱们无碍的!况且,况且女郎年纪也大了,总要嫁人的!那萧岿再好,他也娶妻了,难道要给他做妾么!”   百草伸出手,默默的将李千命的眼睛合上,她任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滴在李千命的身上,脑中不停的浮现出这多年来与他相处的画面。      ☆、遗世独立泪无声(二)   宇文凤见百草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过身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面容清冷。对着她身后的几个人问道:“你们谁杀了他?”   乞扶他求站出来说道:“我杀了他!”   “就你一个人杀的?”   “他们也出手了,打不过他,他的武功。。。很好,可惜。。。老了。” 乞扶他求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语说道。   “你为何要杀他?”   “是我让杀的!我贵为周国公主,还杀不得一个奴仆吗?”不待乞扶他求说话,宇文凤便抢先答道,从她进来,无论说些什么,百草就没有正眼看过她,这让她感觉自己被深深的侮辱了。   百草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走到乞扶他求面前,与他离得极近,双眸晶莹,声音婉转:“李叔身上那致命的一刀,是你留下的?”   乞扶他求见这个汉人女子一袭白衣,秀发乌黑,神清骨秀,双眸含雾,与鲜卑女子的轮廓鲜明的五官不同,百草极为精致的面容竟让他一时的失了神,尤其百草刚刚哭过,整个人更加显得如梦似幻,再听到她动人的声音,看向百草的眼光不由有了几分温柔之色。   他才点了点头,顿觉胸口一痛,他低下头,看到一支金钗的钗头在自己胸前,钗身全部没入他的胸中,他没有想到这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出手竟会如此狠辣,他想要拔出金钗,却发现全身火辣辣的疼痛,随后便没有了半分力气,在他视线模糊的那一刻,他依稀见到眼前白色粉末飘散。。。。。   独孤伽罗赶到时,刚好看到宇文凤与其他几名护卫瘫坐自地上,而乞扶他求已经死去了,那黑紫色的血还从他嘴角中流出。   她见百草像宇文凤走去,也顾不上吃惊于乞扶他求的死,急忙走了过去拉住百草说道:“妹妹,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啊!这宇文凤毕竟是公主,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保不了你!”   此时宇文凤早已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她就站在乞扶他求身旁,她见百草像乞扶他求走近时,还想出言讥讽她勾引男人,哪知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看到百草迅速的从头上拔下金钗准确的对着乞扶他求心脏的部位扎了下去,她记得百草左手对着金钗摸了一下,那钗身便隐隐有蓝光闪出,显是上面有剧毒。   从百草拿下金钗到刺死乞扶他求,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百草的面上始终平静不曾有半分波澜,宇文凤还来不及反应,便觉身上一阵松软瘫倒在地上,她只看到百草素手一挥,一阵白色粉末便自她手中飘出,然后闻到一股怪味,便没了半分力气。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沉静如水的杨氏百草吗?她明明没有半点功夫,怎么能在一瞬间杀死鲜卑第一勇士,制住她带来的一众高手呢?她见百草双眸冰冷,不带半分感情的像自己走来,她真的怕了,她还不想死去,好在独孤伽罗出现拦住了她。   “燕儿,杀死李叔的人已经被我杀了,这几人也曾对李叔出过手。”说完,百草一一扫视那几个瘫倒在地上的人。   燕儿自被杨月青送给了百草,这些年一直和李千命在一起照顾百草。若说百草还有杨侯、杨月青等亲人,燕儿则是真正的孤儿,她早已将李千命当做自己的父亲了。   今日李千命身死,她心中的难过不比百草少上半分,若非她见到百草失控的样子,她早已冲上前去抱着李千命大哭了,如今听到百草如此说,她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只见她走到那几人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包油纸包裹的药物,分别喂在了那几人的嘴中,那几人见燕儿走来便觉不好,奈何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只得眼见她往自己嘴里灌药。   药才入口,顿觉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般疼痛,不消一刻,几人便七孔流血没了气息。   这回不仅是宇文凤,就连独孤伽罗都震惊了:她只知百草医术高明,从来不曾想到她竟如此善于用毒,燕儿刚才的手法干脆利落,显是练了无数遍。   而百草更是杀死了鲜卑第一勇士乞扶他求,虽说独孤伽罗也非善男信女,在她手下死的人也不再少数,但那都是她动动嘴而已,从来未曾见过这等场面。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此时宇文凤再也受不了,她带来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个都死了,她觉得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此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公主尊贵的身份,她只求自己能活下去。   “妹妹,当务之急是葬这老奴。”独孤伽罗也怕百草在怒急之下杀了宇文凤。   百草没有答话,她转头看向宇文凤。   宇文凤见她看向自己,不觉浑身一颤,她双眼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无力的摇着头,她死都想不到自己杀了这个老奴百草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若是知道如此,她是绝不会动这老奴的。   百草给宇文凤服了药之后,便听到宇文凤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妹妹,快将解药拿来!”独孤伽罗见百草还是给宇文凤喂了药,不由急道。   “夫人,女郎,有人闯入府中!”   “大胆!竟敢拦着我!”随着声而至的是一个宫装打扮的老妪,此人正是宇文邕指派的教习宇文凤礼仪的宫人,随着这老妪而来的还有一队士兵。   此时宇文凤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那老妪见宇文凤躺在地上,额头汗流不止,不由惊慌了,连忙过去将手放到宇文凤的鼻前,感觉到尚有气息,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见到独孤伽罗,对其行了一礼,又见地上的几具尸体,皱了皱眉头,指着乞扶他求的尸体对着百草道:“他是你杀死的?”   “是。”   “公主晕倒也是你做的?”   “是。”   “你竟敢冒犯公主!可知罪?”   那老妪见百草没有说话,厉声道:“来人!将她抓起来!”   随着声音落下,百草被两名太监一左一右的压住手臂。   “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有什么事情,陛下自有定夺!”   不待独孤伽罗将话说完,那老妪便搬出了宇文邕将独孤伽罗的话给堵上了。   自这老妪进来,到要将百草带走,百草一直显得十分镇静:“李叔与我虽是主仆之名,实则情同父女,还望姐姐帮忙为其料理后事。燕儿,有何事尽可同姐姐商议,别忘了将我上午写的东西收起来。”   百草说完这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千命,眼中尽是悲伤之色,随后便被这老妪带走了。   那老妪不只将百草带走了,还将宇文凤与那几个死去的随从一并带走了。   “夫人,你要救救女郎啊!”眼见着百草被带走了,燕儿哭着对独孤伽罗说道。   “前脚出了这事儿,后脚宫里便来了人,都不给咱们商议的时间,只怕妹妹早就被盯上了!”独孤伽罗叹道   “夫人是说周国皇帝早就盯上了女郎?”燕儿问道   “你忘了妹妹是如何来到长安的吗?”听独孤伽罗如此问,燕儿才想起百草是被宇文邕派出的相士赵昭说有极贵之相,甚至说出了得百草者得天下话,被逼离开江陵的。   后来燕儿得知这赵昭是奉了宇文邕的命令,要他不管百草什么面相都要如此说,为的就是让萧岿无法娶百草,将百草逼到长安来牵制萧岿。他们到了长安,燕儿时常与鹰飞通信,鹰飞也曾在信中提过,要他们在长安悄然度日不要惹出宇文邕。   今日听独孤伽罗一说,心中不由的想担心百草。   “你放心,妹妹是陛下牵制萧岿的人质,不会杀了她的。眼下我们先将这老奴葬了吧。”   听独孤伽罗如此说,燕儿才稍稍放心来,又看到已经死去的李千命,不觉悲从中来,啼哭不止。   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李千命便死了,百草又被带进中宫中,这突入起来的变故让燕儿难以接受。   燕儿想到杨侯、溧阳公主都是火葬的,便提出要将李千命火葬。   独孤伽罗虽然觉得奇怪,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奴。况且火葬省了很多事情,她便同意了。   葬好李千命,独孤伽罗因怀有身孕,容易疲惫,这大半日操劳让她觉得身上不太好,于是派了几名得力的婢女帮着燕儿料理后续的事情。   料理完李千命的后事,已经是后半夜了,燕儿拿了些银两谢过那几人,待那几人离去后便回到了房中。   百草居住的院中加上厅堂一共不到二十间房子,其实并没有多大,但此时燕儿却觉得极为空旷。还好有长空在此相伴,否则她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渡过这漫漫长夜。   她想到百草临走时刻意叮嘱自己将她上午写的东西收起来,便来到案前,案上放着一封百草写的信。   燕儿扫了一眼,发现这信竟是写给她与李千命的,于是将它拿了起来。   信是上午才写好的,大概意思是她自迎香死后,心中时常郁郁,感叹人世无常,尤其近几日她更是心绪不宁,总觉得这长安城也不是太平之地。   信中叮嘱到,若是她有何变故,便要燕儿同李千命回江陵去,她不知自己要在这长安待到何年何月,不忍燕儿随着自己蹉跎岁月,白白错过与鹰飞的良缘。   尤其是看到了独孤伽罗与迎香的事儿之后,更觉真情难求。   信中还说道,自杨月青死后,李千命与燕儿就是她在世上最为记挂的人,奈何身处异乡,今日不知明日事,她实在不愿再看到自己身边有人离去,若是燕儿与李千命回到江陵,有萧岿与鹰飞相助,她在长安亦会待的安心。   她还注明如今李千命已经老了,希望燕儿回到江陵像照顾老父般代自己照料他。   最后她竟将长安的事务做了安排:要李千命将长安的商铺都记到独孤伽罗名下,以报她这些年的照拂之情,又要他们去东市沈藏阁找人护送他们回江陵。   看到最后,燕儿早已泣不成声:她家女郎一早便做好了独自留在长安的打算。      ☆、未央宫中日月长   百草见到李千命身上淌血的时候,便知道此事不会善了,她是有心杀死宇文凤的,但仅有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做真的会出大乱子,会连累独孤伽罗的,就连远在江陵的萧岿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押送她的人对她到没有不敬,那负责照顾宇文凤的老妪查了宇文凤身体,知她无恙,也放下心来。   待宇文凤转醒的时候,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只是身上还有些酸痛,她自觉脑中一片模糊,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杨氏百草,一袭白衣站在她的面前,神情平静。   然后便是一只枯瘦的手搭在宇文凤的手腕上。   “启禀陛下,公主无碍,只是受到了惊吓!”   听到这个声音,宇文凤方才清醒了些,她想起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想起了她去百草商铺,命乞扶他求杀了百草铺中的老奴,然后那杨氏百草竟然杀了乞扶他求,后来又对她不知做了什么,令她浑身上下痛的生不如死,那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有想到又活了过来。   即便如此,她看到眼前的百草还是会有惧怕之感,待她听到“启禀陛下,公主无碍,只是受到了惊吓!”的话,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宫中。转过头来,殿上坐着的不正是自己的皇兄宇文邕吗?他的旁边还有皇嫂李娥姿。   她见到宇文邕,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扫方才的胆怯之色,哭着站起身来,指着百草恶狠狠的说道:“皇兄,她对我不敬,还杀了乞扶他求,你定要将她处死!不,不,处死远远不够!将她五马分尸!五马分尸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坐在大殿主位上的宇文邕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细长的凤眼扫了一眼宇文凤,就这一眼,竟让宇文凤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她知道这位皇兄虽然不喜言语,但是心中算计极为深沉,小时候她最喜欢跟在四哥的身后,因为他脾气很好,总不见他发火,后来渐渐长大了,她发现四哥虽然不爱发火,却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当了皇帝之后,更是有一种无形气势让人臣服。   “连妪,何为妇德?”宇文邕见宇文凤闭上了嘴,看向负责教导宇文凤的老妪。   那老妪听他如此一问,答道:“妇德,贵在贞顺,所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公主跑到宫外去持仗自己公主身份在闹市杀人,现在又张口闭口将人五马分尸,贞顺在哪里?这几年你便是这么教导她的么?”说道最后,宇文邕声音发寒,明显动了气。   宇文邕每说一字,那老妪脸上便白一分,到最后,连妪慌忙的跪了下来,口中只称“有罪!”   宇文凤听到皇兄如此说,知道他面上骂的连妪,实际是对自己不满,方才嚣张发狠的气焰早已无影无踪,低下头乖乖的站在一旁。   “自今日起到公主大婚之日,你若不将她□□的贤良淑德便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连妪跪着地上,听宇文邕如此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来人!将公主送回凤凰殿,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凤凰殿上下听命于连妪,直至公主大婚!”见连妪的神色,宇文邕的皇后李娥姿便知宇文凤那蛮横的性子令她为难。   果然在李娥姿说完后,那连明显的吁了一口气,叩拜道:“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老奴定当尽全力将公主□□温良!”   宇文凤原本就看不起汉人出身的李娥姿,只因宇文邕敬重她,这些年不与她冲突,没想到今日她竟敢如此对待自己,正要上前理论,便看到宇文邕正冷冷的看向她,她终是没有说什么,不甘愿的跟着连妪回了自己殿中。   “你就是用这个刺死乞扶他求的?”宇文凤走后,宇文邕拿着一只金钗在眼前玩味着,他两个手指捏着钗头,细长的凤眼盯着钗身,慵懒的问着百草。   “是。”百草简短的答道。   “上面的毒性猛烈,见血封喉,宫中的太医竟没有见过,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我自己制的?”   “哦?”听到百草说是自己制的,宇文邕凤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盯着看百草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的婢女下的那毒也是你制的?”   “是。”   “我只知你医术了得,没想到你还擅长制毒!这凤儿也是有眼无珠,竟然惹恼了她!”宇文邕对着旁边的李娥姿笑着说道。   “凤儿太过骄纵,这些年越发不知收敛,吃些苦头也好。”李娥姿恬静的笑着,她长得并不十分美丽,细眉细眼,十分清秀,尤其她又坐在长得比女人还要美貌的宇文邕身边,更是显得极为普通,但她的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亲切之感,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皇后说的是,若是只是伤了凤儿,看在我与江陵皇帝的情分上,也不必追究,只是这乞扶他求的死,不免有些麻烦。”宇文邕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百草听了心中冷笑:若是乞扶他求不死,她又怎么有机会伤害宇文凤?宇文邕还刻意提及与萧岿的情分,他若还念着他们的情分,又怎么将她逼到长安城来?   “他这第一勇士,也不知是踩着多少人命当上的,这也算是因果循环吧,陛下所忧之事无非不知该怎么收场。”李娥姿先是轻描淡写的帮百草洗脱的伤害周国公主的罪,后又三言两语将乞扶他求的死归于因果报应,最后这句,她是看着百草说的。   百草怎么听不出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是要自己主动站出来?自她来到长安,萧岿就在信上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行事,千万不要给宇文邕盯上自己的机会,这些年她也是按照萧岿叮嘱,几乎足不出户。   今日她看到李千命死去,她便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只怕是没有了,宇文邕将她逼到长安,实则为质,她住在独孤伽罗的府上,终是不让人放心。百草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她在来宫中的路上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民女杀人之后,心下难安,自古杀人偿命,我愿以死谢罪。”说完百草便跪着下来,只是她神情平静眼中波澜不惊,哪有一丝心中难安的惶恐。   “妹妹快起来,你若死了,那梁主萧岿还不伤心至绝?陛下乃是重情之人,绝不会杀你的。只是,这事儿的动静有些大,你若无恙从宫中出去,陛下难以服众!”见百草跪了下来,李娥姿连忙起身,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民女愿以待罪之身入道门,日夜为皇上皇后祈福。”   百草说完这话,李娥姿像宇文邕看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道:“我与陛下若能得妹妹日夜祈福,乃是求之不得的福气。但我们哪里舍得啊。其实也不必如此,妹妹只需在宫中住上些日子即可。”   李娥姿最终还是点出了要百草留在宫中的想法,她虽然说的是要百草在宫中住上一些日子即可,但百草知道,她进了这宫中便再难出去了。   她见李娥姿拉着自己手,笑的亲昵,也微笑答道:“多谢皇后美意,只是百草心意已决。”   李娥姿见她态度坚定,看了一眼宇文邕。   “岁羽殿是个好地方。”宇文邕道   听他这么一说,李娥姿自然心领神会,转头对百草笑道:“这岁羽殿位置清幽,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既然妹妹心意已决,我这就命人将岁羽殿布置一番。”   在李娥姿恬静的笑容中,定下了百草此后的居住之所。   几年前来到长安,百草曾从外面见过仰头望过这巍峨皇宫,那时还有萧岿在侧,为她悉心介绍长乐宫与未央宫的历史,她还曾感慨过汉武帝的两位皇后陈阿娇与卫夫子。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困在这未央宫中,真是世上难料。   当独孤伽罗收到百草以道姑的身份被留在未央宫中为皇上皇后祈福赎罪的消息,她一点都不意外。   十日后,燕儿无奈的踏上了回江陵的归程,她按照百草吩咐的,将长安的店铺转到独孤伽罗名下,她没有去沈藏阁,鹰飞曾告诉过她,沈藏阁是萧岿在长安安插的一个点,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暴露了。   况且独孤伽罗细致周到,早已为她安排的护送之人,鹰飞也一早收到通知,自会前来与她会和。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是会是这样离开的长安,想到此后便是百草一个人面对种种事情,她便心中难过。   “你放心,妹妹聪慧无双,自然知道如何自保,我也会照看她的。”独孤伽罗安慰道   “那有劳夫人了。”面对这个明媚娇艳的女子,燕儿是真心的感谢,这些年在多亏了她的照顾,他们才能在长安生活的如此自在。   “陛下还是把杨氏百草弄到了宫中。”晚上,烛台前,普六茹坚感慨道。   “没有想到妹妹竟使的一手好毒。”这些日子来,这句话独孤伽罗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若是她为萧岿的皇后,他们两人若是有心的话,定成祸患,宇文邕倒是有先见之明。” 普六茹坚面露嘲讽之色,这次他没有称呼宇文邕为陛下。   “她与萧岿志不在此!”独孤伽罗肯定道   “但愿如此,今日在宇文邕下诏称宇文护智周万物,道济天下,竟诏诰百司文书不可称其公名,以彰殊礼!”普六茹坚说道   “先是说他的功劳可比美周公,如今又不许百司文书称其名,这与皇帝有何区别?宇文邕倒是真能忍!”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就是被宇文护逼死了,如今听到他又得殊荣,心中气愤不已!   “郎主,夫人,有客来访。”   听到奴仆的声音,独孤伽罗与普六茹坚相视而望,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      ☆、生死只在一念间(一)   当普六茹坚夫妻看到笑若春风的赵昭拉着一脸不甘的萧岿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快速引着二人来到密室。   “我这痴情的小师弟要夜闯未央宫,被我拦住了,恼怒于我。”在烛光的映衬下赵昭笑的憨厚,而在他旁边的萧岿则是双眼布满血丝,一看便是不眠不休所致。   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神情中,均看到了无奈的笑容:此情此景可想而知:萧岿听到百草出事第一时间奔至长安,哪知还没有见到百草的影子便被赵昭带来了,他这一番痴心令人动容!   “宇文邕只是不放心她在我们府上罢了,不会加害于她。”独孤伽罗安慰萧岿道。   “他就这般不放心我,定要将百草拘禁宫中?”萧岿愤愤的说道。   “我们年少相识,虽所处时间不长,却有英雄重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他是太忌惮你了。”普六茹坚叹道。   “我这小师弟云淡风轻都挂在了脸上,没有半分争雄的野心,他这一生,情关难过。”说完也不管萧岿眼中的寒意,好像已经忘了百草被逼至长安是他直接导致的一般,赵昭伸出手拍拍萧岿的肩,笑道:“小师弟你放心,我像你保证你与那杨氏百草终会成眷属,只要你们在韶华已逝时还活在这世上!”   听他如此说,萧岿的脸色好了些。   “百草只是看似柔弱,在长安这些年,她没有吃过什么亏,那宇文凤几次三番来挑衅,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这次虽说她杀了李千命,但百草转头便杀了她身边的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鲜卑第一勇士,若非她素来冷静,只怕那日宇文凤也难逃一死,饶是如此,她也被折磨的生不如此,只怕她这一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所以你放心,即便是在宫中,百草亦有能力自保!”独孤伽罗边劝慰萧岿边回忆那日她见到的场景,一想到那几个死去的大汉,她仍心有余悸。   “她杀死的那些人,于宇文凤而言不过是奴仆罢了。而宇文凤杀的人,于百草而言,是她的半条命。而今,只剩她一人了,我竟无法保她安乐,我。。。。。”萧岿皱着眉头,眼中尽是心痛之色,说道最后,他竟说不下去了。   “这样的世道,谁能保谁安乐?今夜幸亏赵昭发现了你,那宇文邕好不容易才将百草留在宫中,定会层层监控,你即便去了也见不到她,还会留了把柄给他!”普六茹坚说道。   萧岿知他说的是事实,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想到此时百草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冰冷的宫殿中,他就怨恨自己无能。   “为了这他的鸿鹄之志,他到什么都做的出来。”萧岿说道,自他第一次见到宇文邕,便知此人非池中之物,但他没有想到,他为了皇位,真的能隐忍薄情至此,他的两个哥哥均是忍不了宇文护专权被杀,他面对杀兄仇人,非但没有半分愤怒,竟然还几次三番将其吹捧敬重,就这一点,萧岿自认做不到,哪怕他懂得卧薪尝胆的必要性。   “刚才我还同夫人说,今日宇文邕又下诏称宇文护智周万物,道济天下,竟要诏诰百司文书不可称其公名,以彰殊礼!就差将皇位直接让给宇文护算了。如此一来,宇文护更会不遗余力的打压家翁了!”普六茹坚无奈的说道。   “陛下却有大帝之姿!”   赵昭此言一出,在场的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他,独孤伽罗与普六茹坚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萧岿则是目光坦荡,一副沉思的样子。   “你们为何这样看着我,天下大乱数百年,大乱之后必有大治,陛下雄图大略,忍常人所不能,难道不是有大帝之姿么?”赵昭摸摸自己的鼻子,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这不是你以观相之术得来的结果?”普六茹坚瞪大眼睛问道。   “这世上极贵的人多了,但千古大帝只能有一人,但凡成大事者,命也,运也,缺一不可,有的人虽然面相极贵,但行事阴狠不积福报,即便盛极一时,终逃不过因果循环。若是面相便能定乾坤,我们生来什么都不用做了,就拿你来说,你的面相比宇文邕更好,没准最终一统天下的人是你也说不定!”   普六茹坚听赵昭前面说的头头是道还点头附和,待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吓了一跳,俊脸一白,连忙打掉赵昭指着自己的手指,说道:“休要胡说,你是嫌我活的长吗?”然后又跑出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才放下心来。   众人见他这副样子,不觉都笑了,屋中的紧张气氛顿时被冲散了不少,就连萧岿也露出了笑容。   “这会儿知道怕了,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宇文邕的叫吗?”赵昭调侃道。   “这不是为萧岿抱不平气的吗!”普六茹坚将手搭在萧岿肩上,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   “言归正传,你在我们府上休息几日,尽快离去吧,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擅自离开封地会为你招致祸端。”独孤伽罗正色道。   萧岿点点头道:“我明日便离去!”   当晚萧岿便住在百草曾居住的院落中,想到百草曾在此居住多年,这里面的每样东西,都仿佛沾上了百草的味道,便让萧岿难以成眠。   燕儿临走将房中收拾的很干净,将有百草的大部分旧物都带回了江陵。所以当萧岿只找到了百草平日练字的一摞摞纸张,这些纸上反复写着同样的诗句: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萧岿看着百草娟秀的笔迹,不觉的润湿了眼眶,他在江陵也时常写这首诗来激励自己。   若非想着那相聚之日,又何须努力加餐饭?如今两人同在长安,却依旧难以相见,他如何甘心?   这一夜萧岿很晚才睡下,做了很多很乱的梦,当他醒来,只记得一个个片段都是关于百草的,但梦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他再也记不起来了。   为了避免给普六茹坚夫妻带来麻烦,萧岿一早便决定离去,可惜他终是晚了一步,他还没有走出长安城,便被人拦下了,声称有故人求相见。   那人引着他又回到了独孤伽罗府上百草曾住过的小院,见到扮作百姓的宇文邕,他没有半分惊讶。   在这长安能称的上是他故人的,只有普六茹坚与宇文邕,而这番大喇喇的派人拦住自己,自然非当今周国的皇帝宇文邕莫属了。   站在他旁边的还有普六茹坚。   “臣见过周主!”萧岿虽在江陵称帝,但江陵是周围的附属国,上表都要则称臣,更何况见面了。   宇文邕见他对自己行臣子之礼,摆摆手说道:“今日我们三人只为叙旧,这些君臣的礼节都免了吧!”   然后他指着自己两侧的位置,对萧岿与普六茹坚说道:“你们都坐下吧,亦如当年我们三兄弟豪饮之时,来人,上酒菜!”   话虽如此说,但毕竟君臣有别,况且宇文邕成为上位者已久,身上隐隐有了王者之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容别人抗拒的威势,即便他刻意收敛,但萧岿与普六茹坚依旧感受到了。   见他们二人迟迟未动,宇文邕则站了起来无奈道:“那我们三个便站着喝酒吧!”   萧岿与普六茹坚自然不能让他站着喝酒,便随他做了下来。   “仁远兄(萧岿字仁远),你可曾怪我将你心爱的杨氏百草逼入长安?”宇文邕将面前的杯中之酒仰头饮尽,他称萧岿为仁远兄,没有称自己为“孤”,自然是将萧岿当做自己的朋友相问,说完后,他那细长的凤眼紧紧的盯着萧岿,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透一般。   见他如此,萧岿与普六茹坚也将自己面前的就仰头喝掉。   “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为珍重的人,不能与之相守,自然心有不甘!”萧岿没有逃避宇文邕的目光,他的眼神一片清亮,毫不示弱的迎了上去。   “你即便不将百草逼入长安,我对你也不会有异心!”萧岿继续说道,普六茹坚没有想到宇文邕与萧岿上来便说如此敏感的话题,他也插不上,只得给两人倒酒。   “有美在怀,你不止对我不会有异心,之怕对着天下都不会关心吧!”宇文邕问道。   “我原本就不关心这天下大势!”萧岿答道。   “昨日早朝我下诏殊礼宇文护,你是否对我心存不满,认为我怕了宇文护那个老匹夫?”宇文护转头看向普六茹坚问道,凤眼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如今形势比人强,这也是不得已之举!唉!”普六茹坚叹了一口气答道。   只听“啪”的一声,宇文邕将面前的酒杯狠狠的扔到地上,眼中尽是愤恨与不甘之色,“我父宇文泰雄图大略,内稳定百姓澄清政治,外立足关陇与齐梁争雄。奈何他英年早逝,我们兄弟几个又年幼,朝政被宇文护这老匹夫所把持,难道我不知他诛杀了我两个兄长么!难道我不恨么!”   说道最后宇文邕凤目一片清寒,满是忧愤。   宇文邕素来言语不多,此番一口气将心中不满说出,觉得大为痛快,也不顾萧岿与普六茹坚诧异的神情,径自边喝着酒边说道:“可我不忍耐又能怎样?朝中上下都是宇文护的人,你是我的人,你父亲便被宇文护打压!”他指着普六茹坚说道。   然后他又指着萧岿道: “你是我的人?你不是!你是大梁的人!”说着宇文邕扔出了一对儿做工精致的彩蝶镶玉金钗。      ☆、生死只在一念间(二)   萧岿看到宇文邕扔到桌上的那对儿金钗,心中一惊:这正是当年他做太子时来长安朝见送给宇文护的大礼,钗中藏有百草制的剧毒,他送与宇文护的初衷,是想要他们宇文氏内斗,原本宇文毓的死,萧岿曾认为是宇文护用这毒所致,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对儿彩蝶镶玉金钗中藏的剧毒名为“彼岸”,中毒之人当即肠穿肚烂。而当年宇文毓死的时候,惊觉自己中毒,还有时间下诏要宇文邕登基为帝,这分明中的不是“彼岸”,若是“彼岸”只怕宇文毓在发觉中毒时便已身亡,而周国的皇帝是哪个,只怕就由宇文护说了算了,那还论的到宇文邕?   萧岿曾一度想不明白既然宇文护有心除掉宇文毓,为何不使用“彼岸”现在看到桌上的金钗,心中疑惑顿解:这毒早已到了宇文邕手中,只是这毒是怎么到的宇文邕手中呢?   此时的萧岿没有时间考虑这事儿,宇文邕能拿出金钗,定然知晓当年的事情。   “当年齐有高演周有宇文护,两人均大权在握,同宇文护相较,高演更加具王者之气,那时我更偏向齐国可一统北方!”   “所以你给宇文护提供剧毒,要霍乱我宇文氏内部,令周国根基不稳!”宇文邕看着萧岿道   “是,只有你们周齐两个争持不下,南朝才有暂时的安稳,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无意复兴大梁,我只想着天下太平百姓安稳,然后带着百草游走天涯,可惜我没有料到,那高演才做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便死了,如今的形势,那齐国无高演,再无明主出世,纵然有号称战神的兰陵王高长恭,只怕也无力回天!”说完他仰头喝下了面前的酒。   “你要百姓安稳,所以你在寻找明主暗中扶持。”   “我只是想要这天下快些太平!”   “这天下如何太平?”   “南朝羸弱,只待北方一统,天下归一指日可待!”   “如何一统北方?我与齐国谁胜算更大?”   “如今的齐国虽有战神高长恭,但国主高湛暴虐,苍天不佑,你赢面更大!”   “当今挡我者何人?”   “宇文护!”   “若是今日你有杨氏百草相伴在侧,还会关心这天下?”   “百草与我同愿天下太平,自然会尽力辅佐明主!”   “美人乡乃英雄冢,你只会消磨意志!”   “你到底不信我!”   “我只信我自己,萧岿,我答应你,宇文护身死之日,便是那杨氏百草回归之时!”   普六茹坚见萧岿与宇文邕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他没插嘴的余地,也不好相劝,只得坐在旁边听着。   “好!我像你保证,十年之内,宇文护必死!”萧岿听宇文邕以经将话摆在台面上说了,他想了想,也表了态。   “十年?要那么久?”听到这里,普六茹坚瞪大眼睛不由的叹道。   “宇文护大权在握,周国的皇帝对他而言只是傀儡而已,若是十年内能除掉他,已经不易。” 宇文邕凤眼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若是只杀宇文护自然不需这么久,但要将他的党羽连根铲除,又要你留下千古圣明,是需要时间的!”萧岿说道。   听到“千古圣明”宇文邕露出向往的神情,点点头道:“是呀,我才登基没几年,根基不稳,若是此时杀了宇文护,是诛杀有功之人,他落得个功高盖主的名声。若是隐忍不发,任他做大,日益嚣张跋扈,待到人神共愤之日,将其杀害,是为民除害!同样一件事,发生在不同的时间点,便有不同结果,那就劳烦你的孤狼卫了!”   听着宇文邕与萧岿的对话,这道理普六茹坚不是不知,只是以他目前的身份,他没有深想过,他看着在坐的两个人,一个凤眼细长比女子还美,一个俊朗若仙举手投足自有一种飘逸之气,他突然有自行惭秽之感。是什么时候发生这样变化的?就在几年前,他们三人还坐在一起喝酒戏耍,如今其中两个人都是一国之君,为争雄天下极尽心力,他们所说所想都是他不曾考虑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与他们已经有了差距,莫说与宇文邕又君臣之别,就连萧岿他也觉得深不可测,听宇文邕最后说的孤狼卫,想必是极为厉害的,而他,连影子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心中郁郁,独自喝了几口酒。   “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这些年便委屈你家了,你与我素来交好,我又封你父为隋国公,只怕少不得被宇文护排挤。”宇文邕的话将普六茹坚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我父也非等闲之辈,那宇文护一早便想除掉他,这么多年来也无从下手,你尽可放心!”   “你要不要见见那杨氏百草?”宇文邕又看像萧岿问道。   萧岿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尽快回江陵,如今高湛为齐国之主,并无高演英明决断,应该有机会将宇文护的母亲送还回来,陛下这几日可像他提及此事,说愿与重金换回其母,我那边自会有人劝说高湛。”   宇文护的母亲早年曾被齐国所俘虏,至今仍身在齐国未还,这位宇文护的生平大憾。   听到萧岿如此说,宇文邕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若真能如此,他定会对我放下戒心!”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微醉,最后宇文邕索性道自己累了,要直接在此休息。   萧岿则是请离欲回江陵,这次宇文邕自然欣然应许,反正这场谈话的主要目的早已达到:萧岿全力助宇文邕铲除宇文护,从而换回百草的自由之身。   待萧岿与普六茹坚离去,宇文邕一扫刚才的微醺之态,眼中清明一片,哪有半分醉酒样子?只听他对着里间说道:“出来吧!”   他的话音才落,便从他房中走出一个魁梧的大汉,手持钢刀,一身煞气,在他的身后,则是一身白衣飘飘的百草,她双手被绑在身后,口中也被丝帕塞住,一双漂亮的明眸露出波澜不惊的神色。   就在宇文邕与萧岿、普六茹坚在外面饮酒叙旧时,百草则在里间被钢刀架在脖子上,若是萧岿所说的话令宇文邕不满意,只怕此时百草早已身首异处了。   “将她松开,你出去吧!”那大汉依言将百草送了绑,拿掉了她口中的丝帕,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便退出了房子。   此时房中只剩百草与宇文邕两人。   “刚才我们所说之言你都听到了?”宇文邕问道。   百草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你对他的重要性,但依旧没有想到他对你如此痴心,有你在手,竟能令他如此听话,得百草者得天下,还是有些道理的!可惜你们相聚之时,你已韶华逝去,美貌不再!”宇文邕看着眼前这个宁静美貌的女子,遗憾的说道。   “萧大哥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你说他十年内能杀了宇文护吗?”   “他答应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到的。”说这话的时候,百草眼中充满了骄傲与自信。   “若是到了那时候我不放你呢?”宇文邕玩味的看着她。   “你乃一国之君,不会如此。”话虽如此说,百草的语气中却有了几分迟疑。   “那萧岿包藏祸心,曾欲害我宇文氏失和,他送给宇文护的□□险些就到了我兄长口中,我为何不能失信于他呢?况且今日之事我又没有昭告天下,又几人知道呢?”宇文邕懒懒的说道。   “有没有“彼岸”你兄长都会被宇文护杀死,这是你们族内争权所至。”说完这句话,百草方觉得自己一时情急乱了心神,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说道:“百草相信到时陛下定会明思决断!”   宇文邕见她先是急忙忙的反驳指责自己,后很快冷静下来,最后那句话说的极为得体,还隐隐包含恐吓之意,令他不得不对百草敏捷的反应刮目相看。   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只觉得她是个沉静美貌的汉人女子。后来百草来到长安,时常听到宇文凤抱怨这个女子有多狡诈,宇文凤刁蛮成性出身高贵,令她吃瘪的人还真没有几个,那日在大殿之上,他见宇文凤见到百草条件反射式的惧怕,心中暗暗吃惊,觉得自己之前小瞧了这女子。今日她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她仍能神色从容,直到说到不能与萧岿相聚方才乱了分寸,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   “明思善辩,这点和萧岿很像,你这小女子有些意思!”   在宇文邕对百草另眼相看时,另一人也在对自己重新考量。   “我自认为有些才略,今日才知原来是高估自己了。”普六茹坚失意的对独孤伽罗说道。   独孤伽罗见他如此,明眸流转,来到他的身边柔声问道:“你何出此言?”   普六茹坚将今日与宇文邕和萧岿的谈话内容像她说了一遍,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几年未见,他们都是皇帝了,如今我才知道,那萧岿有一队孤狼卫,分散在各国做探子,还有他那红颜知己,竟是制毒高手!还有陛下,他嘴上虽说与宇文护有杀兄之仇,但这些年行事手段深不可测。想当年我们三人把酒言欢时,我只道是英雄相惜,今日才知道他们远远强过我!”   独孤伽罗耐心的听他说完,婉转一笑如朝霞明媚,看向普六茹坚的眼神充满的爱慕与敬仰:“自妾心中,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才是这世上最为英勇的男儿郎!既不似萧岿情关难过又不似宇文邕薄凉寡淡。”   看到自己娇妻笑颜如花如此肯定自己,普六茹坚心中顿时觉得舒服很多,用手捏了下独孤伽罗的鼻尖苦笑道:“你不必如此安慰我,我此生有你相伴,亦是一大快事!”   独孤伽罗正色道:“我没有安慰你,我说的事实,当今天下风云变幻莫测,今日为王明日成寇的事情还少吗?即便做了皇帝又怎样?还不都是一方枭雄?真正为王者:始皇帝嬴政、汉高祖刘邦、武帝刘彻,他们一统天下方才不枉称皇一回!”   被独孤伽罗如此一说,普六茹坚仿佛看到这些千古大帝手握天下权的霸气身姿,心中不由热血沸腾。   只听独孤伽罗又说道:“自晋八王之乱,这天下便分裂多年,有多少王朝更迭?有多少人今日称帝明日身死?又有多少人徒给他人做了嫁衣?远的不说,就说这几年,当年侯景亡梁,却为陈霸先建立陈国打下了根基!还有那高演,英明决断又如何?如今的齐国还不是高湛的天下,他连自己子嗣都保不住!那萧岿也好,宇文邕也好,再不凡也与你年龄相仿,一时的高下又算得了什么呢?谁又能知道最后这天下是怎样一番形势呢?”   普六茹坚听独孤伽罗这话,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些什么,但始终没用开口。      ☆、离居同心岁月稳(一)   长安南郊,十里亭。   赵昭看着萧岿道:“你真的不去见见她么?师兄可以帮你想办法的!”   萧岿摇了摇头叹道:“徒增伤感而已,愿如师兄所说,我与她重有相守之日!”   赵昭将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肯定道:“放心吧!”   “师兄,这些年你可曾见过师傅他老人家?”   听到萧岿如此一问,赵昭一愣,露出难得的严肃之色道:“没有!”   “我回去过几回,他老人家都不在,也不知如今身在何方。”   赵昭见萧岿眼中难掩的悲伤之色叹道:“师傅曾说过,小师弟至情至性,也是因为如此,苦也苦在情关难过上。”见萧岿沉默,他又说道:“所谓情,并非单单指你与杨氏百草那男女之情,还有你对兄长的亲情,对师傅的敬仰之情,在我们几个师兄弟中,只有你追随师傅时间最短,受到师傅教诲也最少,这世间万事,缘起缘灭,总有情由,顺势而为,无需执着!”   赵昭所说萧岿不是不知,只是人活一世总要有为之牵挂的事情,他不困于功名,偏偏难过情关,自己也无可奈何。   “师兄,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师兄不同于我,追随师傅多年,又有异术在身,本该闲云野鹤悠然于山水间,如何在这万丈红尘中度日?”   “出世入世自有时,待我为天下之主挡过一劫便尘缘事了!”萧岿见他如此说,知他洞悉天机,也不多问,行了师门之礼,便绝尘而去。   “尘世迷途人,何时踏归程?”赵昭看着萧岿渐行渐远的背影,摇了摇头,向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同在独孤伽罗府上三不五时的有宇文凤来挑衅相比,在宫中百草过的更显安稳。   皇后李娥姿将岁羽殿改成了岁羽庵,又派了几个人照顾百草的饮食起居,对外称为祈求国泰民安特请仙姑在此修行,百草为自己起名为“念尘”。   自此百草便住在岁羽庵中,不问世事,与宫中诸人相安无事。也不知是否有意,李娥姿派来的人会时不时将外面的消息告诉她,比如独孤伽罗于三月诞下一子,取名勇字;比如宇文凤即将出嫁,要与独孤伽罗成为妯娌;还会时不时的说一些宫中各个妃子的趣事。   每次听闻这些,百草只是笑笑不曾答话,其实大多数事情,她都是不关心的,除了独孤伽罗生子的消息让她由衷的开心。   大部分时间,她不是在抄《道德经》,便是手持玉玲珑吹奏《山水吟》,经书乐曲令她的心越发安宁。   当然,在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有一只漂亮的鹰儿飞入百草的居处,带来她挂念之人的消息。   春去秋来,百草已经来到宫两年了。   这日清晨,百草正在静心抄经,听到奴仆来报:皇后李娥姿有请。   这是百草自到宫中两年来第一次被李娥姿邀请,她心中奇怪,跟着宫人一路来到椒房殿,因宇文邕素来节俭,这皇后居住的宫中也异常的素净,见到一身的道袍的百草,早有宫人将她迎了进来,口称皇后以等候多时。   那李娥姿端坐在殿中,见到百草进来,看了一眼贴身宫女,那宫女便带着人退出了大殿。   待到殿中只剩她与百草二人,她细细了打量了百草一番,笑道:“两年未见,仙姑越发脱俗了!”   其实百草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早已过了青春妙龄,只因她自小跟随养父学习医术,养下了沉静的性子,除了早年遇到萧岿时流露出少女的俏皮,随着后来历经了家破人亡,身世大白,几次迁居,再到李千命的死,都令她变得更加沉稳睿智。这两年又研习道德经,修心养性,自脸上到让看不出年纪,只给人与淡淡的疏离之感,而这疏离之感在这人心不稳的乱世,反而让人心生安宁,故李娥姿说她越发脱俗倒也是真心感慨。   百草浅笑道:“皇后也一如当年。”   李娥姿听她如此说,不由苦笑道:“我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于这容貌上也不指望什么了!”   听她说自己三十了,百草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李娥姿有汉人女子特有的恬静柔美,又有宇文邕对她敬重有加,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若不说,百草当真看不出来她比自己大了九岁,李娥姿接下来的说的话更是令百草震惊不已。   “我也不是大周的皇后,不过得陛下看重,挂个虚名罢了,我不曾有受封之礼。今日唤你来,只因我近期身上总是乏力,太医又说不出所以然,曾听孤独伽罗说,你的医术很好,想要你帮我看看。”   百草闻言,上前为她把脉,又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之前隔着远看的不真切,如今仔细看来,便能看出李娥姿隔着脂粉的疲惫。   “请恕念尘直言,皇后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此病乃是心病。”   听她如此说,李娥姿笑了,笑的苦涩无奈:“你到爽快,难怪孤独伽罗喜欢你。”然后她目光望向远方,幽幽的说道:“陛下已经派出一个盛大的迎亲使团去接真正的皇后了,陛下今年二十二岁,新皇后是突厥尊贵的公主,十五岁,他们二人年岁相当,出身相仿,这椒房殿,不久后就有了新的主人!”   她说道最后,恋恋不舍的看向四周。   她素来沉得住气,也知道自己的配不上做宇文邕的正妻,哪怕她为宇文邕生了长子。从她被赐给宇文邕那刻她就不敢有这个奢望,后来宇文邕做了皇帝,告诉她他的皇后只能是突厥的阿史那氏,他需要突厥的兵力助他一统中原,她早就知道之一切,她以为自己能够从容应对,但这一天真的来临之时,她的心里仍旧不痛快。   “皇后是否爱慕陛下?”百草问道。   听到百草如此问,李娥姿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她随着江陵百姓被驱往函谷关外,虽然那时她已经二十岁了,但出众的容貌仪态仍引起了高官的注意,先是被送给了宇文邕的父亲宇文泰,宇文泰见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很是不喜,就又将她赏给了第四个儿子宇文邕。   那年的宇文邕才十三岁,面对这个长的比自己还要美丽几分的男孩,李娥姿无所适从,面对她,她自行惭秽。谁知他没有同他父亲那样嫌弃她的胆怯,只是问她为何如此,她告诉他从江陵来到长安的路上,见了太多死亡,老弱疾病者就像畜生一样被扔到在路旁任其死亡,她的幼弟便是这样死掉的,生了重病的孩童直接被一个鲜卑的士兵给踹进了长江中,她亲眼见着自己弟弟那枯瘦的身躯没入江水之中,她曾经想过自杀,又没有勇气,活着,又害怕,她真的害怕,在这乱世之中,她整日惶惶。他告诉她不要怕,他会照顾她,他说话的神情,就像一个成熟的长者,没有半分孩童的稚气。   他一直对她很好,五年后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要她掌管府中事务。渐渐的,她已经忘了自己本是他的妾。   这样美貌如妖的男子,在她最惊恐无助的时候给予安慰,她能不爱慕他吗?哪怕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那突厥公主虽年轻貌美,却不及皇后这些年来日夜相伴的情分,况且公主年幼,后宫事务纷繁,皇后尽可宽心!”李娥姿的思绪被百草悦耳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只短短的两句话,便点出了李娥姿心结的关键所在:于情意上,突厥阿史那氏不敌自己与宇文邕的多年相守,更何况自己还给他生了孩子。于权力上,那小公主才十五岁,如何能井井有条的料理后宫这些繁杂的事务?那李娥姿本是极为聪慧的女子,一点便透,甚至由此想到了更多的关节。   她只觉得心中开朗了不少,脸上不由的露出的笑意。   “多谢仙姑指点!”   百草见李娥姿脸上明媚的笑容,便知道她想明白了的此中关节,原本周国后宫的事儿,她本不愿过多参与,想到她曾帮自己化解过宇文凤的刁难,她才出言相慰。   “娘娘身体虽无大碍,调理着总没有坏处,我这里有一味方子,于养神驻颜有益。”说着百草便下了药方。   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听百草如此说,李娥姿心情更加愉悦。她常年掌管后宫,要保持自己的威严,便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宇文邕迎娶突厥阿史那公主一事,令她寝食难安,又无人可诉,直至前两日听到岁羽庵中传来悠扬的笛声,方才想起,这宫中还有一个可怜的女子,她很想看看百草经过这两年变成了什么样子,于是寻了个由头将她叫了来。   令她没想有想到的是,比起从前,百草更加沉静脱俗,在配上那一身道袍,竟有种飘飘欲仙的出尘之态。   “你可否怪陛下将你与那江陵之主分离两地?”   “曾经怪过,现在已经不怪了!”   “为何?”   “在这尘世中谁能事事如意?正如陛下迎娶突厥公主,不一定随心,却是顺势,所谓道法自然,说的便是借势而为,不应执着。”   李娥姿没有想到百草竟然如此云淡风轻,拿起桌上的方子,点了点头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日必有厚报。”   “皇后无需如此,念尘什么都没有做。”   “你令我心结顿解,这就够了。你退下吧。”      ☆、皎月穿云落红尘(一)   百草从椒房殿回到岁羽庵,发现庵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周国的皇帝宇文邕。   百草进来时,他正怡然自得的坐在一颗槐树下品酒。   “这身道袍穿在你的身上到别致。”就像老友相见一般,没有丝毫的见外,他随意的打量了百草一眼。   百草心中无奈的想:宇文邕与李娥姿不愧是多年的夫妇,竟像约好了一般,都选择今日来找自己。   “念尘见过陛下。”百草像宇文邕行了一礼。   “念尘,贪念红尘,看来随时准备还俗,只待萧岿前来?”   百草没有答话,她静静的站在宇文邕的身旁,宇文邕也不在意,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说道:“萧岿的孤狼卫来报,周国已经潜人去往突厥,想要破坏孤迎娶皇后,那孤狼卫虽精,却人数稀少,无法涉及突厥,我欲遣萧岿秘密前往突厥,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与突厥的联姻!”   迎娶突厥公主阿史那氏,宇文邕势在必得。且不说这是早在他父亲宇文泰活着的时候便定下的策略,如今的他也需要突厥强壮的兵力来巩固自己地位。   “萧大哥乃江陵之主,他冒然前去,江陵无主。。。。。。”   “这个他自会安排,况且还有防住。孤已经答应他,只要他办成此时,待孤掌握大权之日,自会豁免当年从江陵虏来的奴婢为良人。”   听他如此说,百草知萧岿是答应了这个条件,这些年来,萧岿想尽办法救助被掳走的数万江陵百姓,多年前他们前来北周朝拜,萧岿就曾明买暗抢的救回百于名江陵女子,但这点人,同数万人相比,太少了。   “念尘会日夜祈福,愿萧大哥平安归来,愿陛下早有迎娶皇后!”   宇文邕见她神色平淡不卑不亢,言语不多,但每句话都指向关键问题,心中不由感慨她的聪慧,暗道此女如同解语花般体贴,难怪令萧岿牵挂至今。   “孤时时听到有笛声从岁羽庵传出,曲意悠扬洒脱,令人闻之忘忧,是何曲子?”   “此曲名为山水吟。”   “吹来听听!”   百草依言从袖中拿出玉玲珑,双手持笛,飘然而立。   宇文邕便喝酒边品味百草的笛音,见她一身道袍,脂粉未施,五官精致,神情淡然,整个人如同不问世事的仙子一般出尘,再配上悠扬的笛音飘逸的曲调,令他有心旷神怡,仿佛这世间的烦恼都不存在了一般。   一曲完毕,宇文邕还沉浸其中久久回味,百草见他双目微合露出惬意的神色,便没有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凤目,绝美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道:“此曲只因天上有!可有词相配?”   听他如此问,百草想起在泗水江头初听此曲曾为其做过一词,点点头说道:“古今多英雄,为卿为相,定伯匡王,成灵气焰,四海漾荣光,至今都已成空,尽成空。   繁华凋谢,竟与草茅微贱同。荣枯胜败,显晦兴亡,时移势改,落花随水去也任流东。   追思往哲,何如把钓严公,高节清风。王质得遇神仙,至今仰芳踪。世事竟如何,世事竟如何,竟如何兮竟如何。   看那古往今来皆幻梦,百岁光阴过隙驹,莫问是和非。蜡社相携,杯酒足欢娱。乐我渔樵,笑弄烟霞,俯仰又何求。   今朝会遇聚谈日影移,明日重逢阴晴又未知,且随天时。惟有渔人樵子最便宜。   山兮自苍苍,水兮自茫茫。渔樵之乐,盖在乎山水之间。”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将词缓缓道来,令人不禁向往流连于山水间的渔樵生活。   宇文邕听完,似乎若有所思,久久未语。   当晚,新月悄然上树梢,万物寂静,夜沉如水,一只漂亮的鸟儿飞入百草居处,它的动作灵巧迅速,无声无息的潜入了百草的寝室——正是那只骄傲的鹰儿长空,自从百草离开江陵,长空变成了信差,从一开始觉得有辱自己尊严的不情不愿,到已经习惯自己信差的角色,它只用了一年,在此后的日子,它都尽职尽责的负责传递百草与萧岿的书信往来。   百草被迫入宫时,它正在长安,正是它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萧岿的,燕儿曾一度担心它若继续送信会引起宇文邕的注意,但它机警的选择深夜前来让燕儿彻底相信了它是有灵性的。   在独孤伽罗府上居住时,它带来的是萧岿与鹰飞的信,在未央宫中,它带来的是萧岿与燕儿的信。   燕儿回到江陵两年了,已经怀上了鹰飞的孩子。两年前她初回江陵时,极为放不下百草,哪怕是萧岿从长安回来告诉她十年内必能要她与百草相聚,她仍然忧心忡忡,不肯与鹰飞成亲,只说要等她百草回来主持婚礼。   那段日子当真苦了鹰飞,虽然他嘴上没有说什么,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有多么的不爽,最后还是萧岿指出了燕儿如此做是在辜负百草的良苦用心,然后下旨令他们完婚。   燕儿的信上除了说说自己的情况问问百草的近况,便是帮百草盯住的宫中萧岿与张茵茵事情,她告诉百草,平日里萧岿除了处理政事大多待在东风百草阁,两人的夫妻做的是貌合神离,但那张茵茵处事极为妥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两位太后的丧事,后宫诸多琐事,她都任劳任怨,也正是因为如此,长年累月下来萧岿竟对她心存有愧。   最后燕儿用鹰飞的话总结道:“幸好女郎离去了,依照当年的情形,最终的结果便是萧岿同时娶了百草与张茵茵两人,且不论谁为皇后谁为妃子,只凭张茵茵的手腕与性情,简直就是生下来就是母仪天下用的,就百草那恬淡的性子,只怕会吃不少亏!”   百草看完燕儿的信,叹了一口气,将信放到烛火上面,自来到宫中,她不再将信存留,无论是燕儿的还是萧岿的,她看过都会随手烧掉,那纸一遇到烛火,迅速成为灰烬,眼看要烧到她的手上了,她依旧蹙着眉头对着窗外发呆,直到感觉手上灼痛,才惊觉自己失了神。   她连忙将手上的纸扔到地上的盆里,看着它与萧岿那封已经烧成灰烬的信混在一起。   脑中尽是萧岿信上所说的事情:蔡大宝去世了。   看到这个消息之时,百草透过萧岿的每个字都能感受到他巨大的悲意。她太知道蔡大宝对萧岿的意义了,萧岿对蔡大宝的感情,绝对不亚于自己对李千命的感情。   他们名为君臣,在萧岿做太子的时候,他为萧岿的太傅,将自己的一身所学尽数教与他。   萧岿常年与父亲萧詧不睦感情甚薄,在他心中,蔡大宝几乎取代了萧詧的位置。   当年萧詧于江陵称帝,就极为看重蔡大宝的才学谋略,认为他于自己相当于诸葛孔明于刘备,先封他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又加云麾将军,荆州刺史。后又进位柱国、军师将军,领太子少傅,转安前将军。   后萧岿称帝朝,更是对他敬重有加,又册授其为司空、中书监、中权大将军,领吏部尚书。   百草知道,他的死,于公于私,都会令萧岿悲痛不已,可惜自己不能在他身旁陪伴劝慰。   蔡大宝给她留下的记忆,是极具智谋人,他的精明睿智全部隐藏在总是笑眯眯的双眼中。   当年萧詧国库空虚,想向她借金银米粮,又放不下架子,还是蔡大宝以拜祭她父亲杨侯为由打破的僵局。   想到自己还曾要认他作义父,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在蔡大宝的帮助下,现在的自己已经成为萧大哥的妻子了吧!可惜他因天灾认定自己不祥,会为大梁带来灾难,不再帮助自己。   他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萧氏父子。   几年前自己还在充满希望的给萧詧治病,如今,萧詧也好,蔡大宝也好,都已离开人世,世事变迁当真难以预料!   自这日起,百草所居住的岁羽庵逐渐热闹了起来:宇文邕时不时的前来坐坐,他每次前来都只是听百草吹奏《山水吟》,这首曲子令他觉得舒服与放松,两人一个持笛吹奏,一个倚坐聆听,倒也互不相扰。   除了宇文邕,还有李娥姿也是时不时的邀请她,要她把把脉,一来二去,岁羽庵念尘仙姑的医术便传了出去,宫中其他妃子也来找她看病,一则同时女子,说起话来也方便。二则百草从不多说少道,给人极为稳妥的感觉,让人心生信赖。   而萧岿果然如百草所想,他只身去了突厥。   自十几年前,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率领部众和合并了高车(铁勒)的五万余帐,便壮大了起来,在552年突厥打败柔然,阿史那土门称伊利可汗,建立起幅员广阔的突厥汗国,突厥人极为骁勇善战,如今的突厥汗国兵强马壮高手辈出,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国与齐国都想与之结盟,借助突厥强大的军事力量消灭对方。   宇文邕一早便同突厥公主阿史那氏有婚约,这是在他的父亲宇文泰活着时候便定下的,为此宇文邕一直未曾迎娶正妻,就连登基称帝也没有正是册封皇后。   齐国自然不愿见到周国与突厥联姻,他们在宇文邕派出迎亲的队伍之后,便也派出了人前去阻止婚事。   萧岿此去,除了要说服突厥可汗完成自己的诺言将公主嫁给宇文邕,还要趁机除去周国派来的人,百草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毕竟那突厥可汗反复无常,那边又高手辈出,而萧岿只是一个人,她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可惜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夜祈求他能平安归来。      ☆、皎月穿云落红尘(二)   天和元年四月,万物复苏,花红柳绿,未央宫,岁羽庵。   宇文邕如常听百草吹奏《山水吟》,只是这回听完,他没有觉得神清气爽,心中实在烦闷,笛声悠扬,春风佛面,依旧不能令他感到分毫的快乐。   “突厥又一次拒绝了联姻!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这么多年来,他们拒绝我三回!他们当我大周是什么?当孤又是什么!”说道最后,宇文邕重重的用手锤了石桌,与往日波澜不惊的神态大相径庭,这是百草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愤怒,平日里,哪怕是宇文护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也未曾见他动怒过一次。   宇文邕看着百草一脸坦然,不因他的动怒而慌张,这份从容让他想到了萧岿:“萧岿已经去了快一年了,只给孤这么个消息?”他看着百草,细长的凤眼中闪过不满的情绪。   “陛下的消息可是萧大哥亲自传来?”   “是我的迎亲团队传来的,这帮没用的东西,现在正慌做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萧大哥没有传来肯定的消息,证明此事还有转机。”   “你就这么相信他?”听百草如此说,宇文邕挑眉问道,细长的凤眼中流露别样的意味。   “是陛下信任萧大哥,派萧大哥前往突厥的也是陛下!”百草淡淡的答道。   “自孤登基以来,一直隐忍,宇文护气焰嚣张,孤还要对他大肆吹捧为其加官进爵,突厥可汗一而再再而三的悔婚于孤,孤却要派出盛大的使团迎接他的女儿!他们一个个的,都欺孤年弱!”宇文邕很少在人前吐露自己的心声,但是面对沉静如水的百草,他总不自觉的卸下防备,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一个人自小儿到老迈,是由弱变强再变弱的因果循环,陛下今日羸弱,待他日变强之时,便是那宇文护老迈之日,只是一个过程而已!”   宇文邕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这般冷静的劝慰自己,他最信任的李娥姿,也只是表现出信任他的英明睿智,此生愿与他共进退,而非这般清晰的分析出事物的本质,令他心中宽慰。   他看了百草好一会儿,然后笑道:“孤的心情好多了,能否再为我吹奏一曲《山水吟》?”说到最后,他已经不以“孤”自居了,显然不把自己当做皇帝了。   听着岁羽庵中传来的悠扬笛音,李娥姿坐在窗前怔怔的望着那个方向出神。   “这一年多以来,陛下常常流连岁羽庵中,娘娘是否要奴婢敲打那个道姑一番?”   李娥姿没有答话,依旧望着岁羽庵的方向,直到一曲终了,她才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婢女,这是她的贴身侍婢,伴她多年。   “陛下本就喜爱汉人女子的婉约娴静,那念尘长自健康,一口吴侬软语更添风韵,况且她长得美丽,人又聪慧无双,陛下愿意去她哪里也是应当的。可惜,这个女子注定不属于陛下,无需我费心!”   不光是李娥姿察觉到了宇文邕的心思,百草也觉得与宇文邕接触的太过频繁了,只是每次宇文邕前来都是听她吹笛,坐坐便走,也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比起宇文邕来,她更关心萧岿的消息,自他前往突厥,书信便少了许多,他曾告诉过百草,西域多奇人,更有训鹰高手,他不愿长空前往涉险。   已经快一年了,今日听宇文邕说突厥又一次悔婚,她心中不由的担心萧岿,不知此刻他在何处,正在做什么,是否安好,她思绪颇多,辗转难眠,最后索性起身披上衣服,来到院中,此时已经夜已深沉,庵中一片静谧,她抬头看天上的一轮明月,满心的相思无从寄托。   就在此时,她见到一个身影,自远处楼阁快速移动,若非她此时精神极好,她几乎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那个身影移动的速度太快了。待那身影渐渐朝着她这边来,她更加确认是有人夜探未央宫!   她的手急忙伸进袖中,悄悄拿出一只藏在袖中自保的药粉,可以那个身影实在太快了,从她发现到来到庵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待她手伸到衣袖中拿出药粉,那黑影早已来到她的身后,将她拦在怀中,然后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百草,是我!”   “萧大哥!”这声音百草此生都不会认错,萧岿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早已刻在了她的心里,虽然已经多年不曾相见了,但她依旧上来便听出的他的声音,她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转过头来,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摸着他的俊脸,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萧岿,此时萧岿虽显得疲惫,却也同百草一般激动,百草几乎可以感觉他的加速的心跳。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了一起,而后深深的吻上了彼此的唇,仿佛跨越了无尽的岁月苍茫,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双唇。   回到寝室,百草犹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不是应该在突厥吗?”   “我已完成任务,甚想你,便来了!”萧岿一脸宠溺的看着百草,他深深的望着百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生怕错过她的每个细微表情与动作。   “今日宇文邕还说,突厥又悔婚了,怎么。。。。。”   “半月前突厥可汗确实在齐国的挑唆下又反悔了,不过这次他们不敢了!”   “为何?”   “因为他们悔婚三日之后,草原上霹雳惊雷,狂风不止!他们的穹庐损毁大半,突厥可汗的帐篷又着了大火,烧死了齐国秘密派遣来的人破坏婚事的人。这天灾人祸加在一起,流言四起,人心不稳,都说是因为突厥可汗出尔反尔遭了天谴,可汗勇猛无比竟也害怕这个,没几日便答应了婚事,要迎亲使团速速做好迎接宫中的准备!”萧岿笑着说道。   百草听了心中极为高兴,笑道:“天灾人祸?我看天灾是真,至于人祸啊,流言啊,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说道最后百草对着萧岿眨了眨眼睛,一反往日平静如水的神情,甚为娇俏可爱,自杨侯死去,她再也没有如今日这般开心过!   “什么都瞒不过你!”萧岿刮了下她的俏鼻,笑着说道。   百草正得意的笑着,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般,说道:“我听闻突厥高手无数,你放火烧了突厥可汗的大帐,又击杀了齐国使者,可曾受伤?”   萧岿见她一脸关心的神情,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抚摸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宠溺的说道:“受了点伤,现在无妨了!”   “要我看看!”百草焦急的说道。   “你确定要看?”   萧岿知道早知瞒不住她,也深知百草的性情,在她神情坚定的点头之后,他解开了上衣,健硕的胸前露出一道狰狞的疤,这伤显然是不久前受的,那疤痕附近已经长出了新肉。   百草伸出芊芊素手,边抚摸着萧岿胸前的疤痕便含泪问道:“何时受的伤?”   “我为隐藏身份,没有同迎亲团一道,原本我想暗中找出齐国的人将他们击毙,哪知被泄露了行踪,突厥的高手身法诡异,又有独特的追踪之术,我虽轻功极佳,也难彻底摆脱他们,后来索性隐蔽了起来,直到前些日子天降惊雷,我才伺机而动。”他虽说的轻描淡写,百草却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一想到他身受重伤独自一人在异乡被人追杀,百草便心痛不已。   “那边事情一了,我便急速奔往长安,我满心只想见你一面!”说道最后,他又将百草揽在了怀中,百草却一直在研究他的伤口,萧岿感受着她柔软的小手在自己胸膛上的温度,渐渐觉得身体有些发热:“百草!”   百草听他叫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抬头看到他眼中看向自己一片炙热。此时的百草已经二十二岁了,并非十二三岁的懵懂少女,况且她还是医者,自然明白萧岿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自她十三岁与萧岿相识,便心系与他,这些年来,她与他历经种种,阴差阳错,终难婵娟,她不后悔自己蹉跎岁月,也不怕自己韶华逝去,她唯一担心的便是与他始终成为遗憾!   在长安城这六年中,那些辗转难眠的日子中,她曾无数次暗下决心,若是见到萧岿,她绝不再为世俗所累,也不再会再像多年前那般想着举案齐眉,这乱世之中,多少有情人的一次分别成了生死相隔?   今夜君来此,妾当尽相思!   两人心照不宣般将多年来的等待与不甘变成了抵死缠绵,他们将此生对彼此的刻骨爱意尽数融入到了这一波又一波的爱意中,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两人精疲力尽,方才停止了疯狂,但仍旧紧紧相互依偎在一起。   “我希望可以为萧大哥生个孩子!”过了良久,百草在萧岿怀中娇媚的说道。   萧岿听她此言,温柔的笑了,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柔声道:“若是女孩,便叫云月好了!”      ☆、皎月穿云落红尘(三)   百草听到萧岿说若是女子便叫做云月,不由的说道:“云月,萧云月,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萧岿原本是看窗外皎月穿云才想起云月这名字的,待听到百草念出汉时才女卓文君所作的《白头吟》前两句诗,不觉的皱了皱眉头,因为这首诗是卓文君知道自己的丈夫司马相如移情别恋的情况下所作的,后两句便是:“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还是叫别的吧,我再想想!”   “为何?百草喜欢萧云月的这名字,我们的女儿像云中的明月一般皎洁难道不好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太不吉利了!”   百草见萧岿如同小孩子一般皱起了眉头,不由笑道:“百草倒是觉得甚好,若是将来我们的女儿遇得良人,这也算不得不吉利,若是不幸遇到负心之人,没有勇气与之决绝才可悲呢!”   “是么?”萧岿想了想,也觉得百草说的有理。   “瞧咱们只顾得说生女儿如何,若是儿子呢?儿子萧大哥觉得叫什么好?”   “儿子的话,你就随便起个名字吧,我喜欢女儿!我想要有个像百草一样美丽的女儿!”百草见萧岿像个赌气的孩子般认真的说道,不由轻轻吻了他嘴唇,咯咯笑道:“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你倒好,重女轻男,百草还想要有个像萧大哥般俊脸的儿子呢!”   萧岿听完将百草压在身下,在她的耳边柔声说道:“若是那样,百草就不会只喜欢我一个人,只会围着那个小子转,若是我们有了女儿,即便再美丽,我也最喜欢百草!”说完不待百草回答,便堵住了她的樱唇。   又是一阵缠绵过后,两人见夜已过半,为防被人看到,萧岿不得不离去,他看着百草,如星辰般的双眸尽是不舍:“百草,我萧岿发誓,五年之内定助宇文邕铲除宇文护,待他手握大权之日,便是你我相聚之日!”   百草坚定的点了点头:“萧大哥尽可放心,百草自会照顾好自己!”   “还有一事,百草可利用这些年研制出一种令人有假死现象的药来!”见百草露出迷茫之色,萧岿嘴角上扬,笑道:“若不令天下人相信你我已死去,我又怎能同你携手天涯,怎么能看尽天下美景!”   在萧岿离去的半月之后,宇文邕果然收到了迎亲团的消息:“因突厥可汗出尔反尔招致天灾人祸,可汗同意了这桩婚事!”   宇文邕听到这个消息后极为高兴,令李娥姿搬出椒房殿,准备大肆整修皇后居所。   当百草来到李娥姿所居的金华殿时,已是盛夏八月。   她的到来令李娥姿吃了一惊,因为在平日里,都是李娥姿邀请她,她很少主动离开岁羽庵。   “见过李昭仪!”为了避免阿史那丹来到宫中听到众人叫李娥姿为皇后,宇文邕特封了她仅在皇后之下的昭仪称谓。后宫中的大小事宜依旧由李娥姿处理。   “仙姑难得出来走动!”李娥姿笑道   “念尘有一事相求!”   李娥姿见百草神情凝重,知是有要紧的事儿,便喝退的殿中宫人。   “此事念尘只能同娘娘一人说,还望娘娘赎罪!”   李娥姿看了她的贴身婢女一眼说道:“你去外面守着!”   那婢女依言退下,待殿门中只有李娥姿与百草二人,她看着百草笑道:“何事令你如此慎重?”   百草先是对着李娥姿行了一礼,将右手放到腹部,眼中尽是温柔之色:“念尘已怀有三个月身孕,还望昭仪成全。”   李娥姿一听大惊,因百草穿着宽松的道袍,看不出她的身形,饶是这样,她的眼睛依旧在百草腹部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   百草见神情阴晴不定,想来心中起伏巨大,过了良久,才听她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是?”   李娥姿问这话的时候极为紧张,她生怕百草说出宇文邕的名字,待她听到“萧岿”的名字时方觉得如释重负,不觉得靠在了椅子上,将左手放在胸口上长吁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只要不是宇文邕的孩子,她都可以像往常般快速的整理出思绪:“你何时见过萧岿?他不是在突厥吗”   百草将三个月前萧岿夜探未央宫的事情如实对李娥姿说了,最后她说道:“萧大哥前往突厥九死一生,此生我与他已经经历了生离,如今又险些死别,念尘还请昭仪可怜我们多年离居,保住这孩子顺利的来到世上!”   李娥姿原本是极为厌恶萧岿的,只因他的父亲萧詧当年投靠周国,令十万江陵百姓生离故土,她的弟弟便是在这场被迫的迁徙中去世了,连带着萧岿她也心生厌恶。   直到去年听宇文邕说萧岿只身前往突厥,用促成周国与突厥的联姻为条件换取那十万江陵百姓豁免为良民,心中对他好感大增。   那李娥姿也是汉人出身,毕竟同出一源,看着自己的族人在异乡受尽□□,她的心中也不好受,可惜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即便做了宇文邕的女人,也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工具,于政事上,她没有任何话语权。   又想到百草与萧岿分隔两地多年,着实不易,不由叹道:“你与独孤伽罗同岁,今年二十二了吧!”   “是!”百草答道。   “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要我怎么帮你呢?”见李娥姿如此说,百草知她算是答应了,心中一喜道:“请昭仪传姐姐入宫与百草见上一面,这孩子是不能养在宫中的,百草想寄养在姐姐府中,待我们一家三口相聚!”   李娥姿知道百草与独孤伽罗关系甚好,情同姐妹,点了点头:“明日我便传她入宫!”然后又看了一眼百草的腹部道:“将来你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只怕是瞒不了岁羽庵的伺候你的人,这个我自会要他们闭嘴,只是陛下时常到岁羽庵中,只怕被他看出来。”   “这个念尘自会遮掩妥当,还请娘娘放心!”   事情已经敲定,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百草便离去了,李娥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冷眼看来,宇文邕对百草存了男女的心思,只是他自己还不自知罢了。她真的担心有一天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如今这杨氏百草怀了萧岿的孩子再好不过,待宇文邕见到孩子出生,便彻底绝了他的那不该有的念想!   自百草居在未央宫中,也没有见过独孤伽罗,刚开始时独孤伽罗进宫曾提出见百草,都被李娥姿以各种借口拒绝了,后来她便想明白了:宇文邕是不愿她与百草走的太近,他们走的近,便等于普六茹坚与萧岿走的近!   所以当独孤伽罗在李娥姿的金华殿中见到道姑打扮的百草时,一脸的惊讶,然后起身快步来到百草身旁,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眼中含泪道:“妹妹这些年可好?当年你被带入宫中便再也没出来,我几次进宫就没有见到你!”   百草见独孤伽罗明艳依旧,想到自己在居住在她府上的日子,多亏了她的照拂,双眸也不由的湿润了:“我很好,姐姐可好?”   李娥姿见她们两人如此激动,不由的笑了调侃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姐妹情深!” 然后指着百草继续道:“当时你留在宫中,她挺着个肚子几次来打探你的消息,生怕你受了委屈!”   独孤伽罗边拭泪边笑道:“有昭仪在,妹妹定不会受委屈!”   百草想到当年出事儿时,独孤伽罗正怀着孕,饶是如此,还为自己跑前跑后,燕儿曾在信上说过,当年多亏了独孤伽罗帮忙,她才能顺利的料理完李千命的后事回到江陵:“这些年来,劳姐姐费心了!小丽华可好?听闻姐姐后又生了一子,名为勇儿!”   见百草问道自己的一双儿女,独孤伽罗露出幸福的笑容:“都好,都好,丽华已经五岁了,还算懂事。勇儿也两岁了,淘气的很!”   “咱们还是先说完正事再闲话家长吧!你们这样说下去,只怕天黑了也说不完!”李娥姿笑道。   独孤伽罗也很好奇是什么事情将自己叫了来,当她听说百草怀了萧岿的孩子,先是一惊随后便大喜,看着百草的肚子咯咯笑道:“这太好了!我真怕再这样蹉跎下去,耽误了妹妹!”   待她听到百草她帮忙抚养孩子时,连犹豫都没有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然后又转头对李娥姿道:“想要瞒过宫中众人,还要昭仪相助了!”   李娥姿笑道:“这个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三人又敲定了孩子生下来后悄悄送到独孤伽罗府上的细节,待事情定的差不多了,天色已经不早了。   有李娥姿在场,百草与独孤伽罗很多话也不方便说,三人又闲话了一番家常,独孤伽罗便离去了。   独孤伽罗走后,百草再次谢过李娥姿,也告辞了。      ☆、皎月穿云落红尘(四)   江陵城。   听到宫人传报皇上即将前来,一向在人前高贵端庄的张茵茵难得的流露出了小女儿初见情人的羞涩之情。   这么多年来,除了新婚之夜,萧岿大多居在东风百草阁,若非张茵茵驭下有方,令宫人不敢多嘴,此事恐怕早就成为江陵贵妇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而今旁人谈起张茵茵,都是一脸羡慕的神情:成为江陵的皇后多年,皇上一直未纳妃子,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样家中妻妾成群的贵妇羡慕不已,况且陛下还是那么英俊高贵。   可惜这只是在外人眼中的她,这当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是用了手段成为萧岿的妻子,她心中比谁都明了,曾经骄傲的她一度认为,凭借自己的才情样貌,只要让萧岿看到自己,定会倾心于自己。后来她悲哀的发现,萧岿眼中只有那叫做杨氏百草的卑贱女子,于是她想尽办法,将那难搞的女子逼出江陵,她以为,只要那杨氏百草不再萧岿身边,自己日夜相伴,他总会感觉到出身高贵的自己与他才是同类人才是天作之合!但多年下来,她机关算尽,就连为数不多的行男女之事,都是选在他大醉,自己刻意模仿那卑贱的女子,让他误认自己为她才促成的。   她都这般屈尊降贵了,换来的却是他对她的日夜思念,她曾问过他,自己哪里不好?出身比杨氏百草高贵,才学方面除了不懂医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胜过那个女子。样貌虽然不如她精致美丽,但她自问也不输于人,更何况自己是端丽的气质是天生的皇后风韵!为何?为何多年过去了,他对她的更加想念与喜爱?   那时他的回答令她迷惑:我心中的山水,只有百草方得见!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不是不知萧岿的性情与心思,他厌恶争权夺位,哪怕他有天下争雄的谋略与胆识,他所期望的却是退隐山水间不问世事!   可这根本不现实,萧岿的祖父是南朝梁的昭明太子,他尊贵正统的出身早已注定了他今生的命运:即便不愿继承其父萧詧一统天下的大志,也不可能纵情山水间。   “娘娘端丽冠绝姿容天成,与陛下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待会儿陛下来了定会惊艳万分。”站在张茵茵身后的婢女,熟练的说着令她欣喜的话语,看着精心打扮的她对镜自怜。   那婢女的话令张茵茵心情极好,听到宫人报萧岿到了,她优雅的起身接驾。   每次萧岿见到张茵茵那满含情意的双眼,心中都极为不自在,这次也不例外。   他们来到房中,张茵茵见萧岿支走了宫人,此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里间便是红纱幔帐,这令她越发的羞涩,神情中的欲拒还迎的风流媚态与往日人前端庄肃穆的样子截然不同。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我们。。。。。。”萧岿见她这幅神态又听她的声音都多了几分慵懒自是知道她是何用意。   “朕前来,是有事与皇后相商。”   听萧岿如此说,张茵茵显然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萧岿主外她主内,两人都将自己的事情做得极好,很少过问彼此的事情,她想不出来萧岿有什么事情要同她商议。   “陛下请说。”   “百草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不管男女,我都要这孩子认祖归宗!”   萧岿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般传到的张茵茵的耳中,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握着胸口,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岿:“陛下是何时见过妹妹的?”她强忍住心中复杂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   “我今年五月去了长安。”   萧岿去突厥的事儿,只有鹰飞知道,在他不在的日子里,鹰飞安排了早已准备好的替身代替他上朝,而朝堂上的事务鹰飞则暗中处理,加上江陵国小民寡,这一年来又无战争,也无重大事务。   由于他原本与张茵茵也不怎么亲近,张茵茵自然没有认出那个皇帝是人假冒的。   这些年来,她在萧岿面前一向是恭顺贤良的,贤良的让萧岿觉得有愧于她。这次也不例外,她虽然在心中将百草诅咒了千百遍,脸上却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既然妹妹怀了陛下的孩子,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原是应当的。”她的笑容极为得体,将她心中的算计隐藏的完好无缺。“只是妹妹如今远在长安,这孩子生下来,便离开了娘亲,也是可怜的,还望陛下放心,到时妾自会将这孩子视为己出。”   “这孩子不回江陵。”   “妹妹如今不是在未央宫中,只怕不好养这孩子啊。”   “你是如何得知百草在周国皇宫中的?”见萧岿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张茵茵不由的有些心虚。   “是那燕儿告诉我的,陛下不知,妾身也时常想念妹妹,每每想到多年前年轻气盛,做了许多对不起妹妹的事情,便心中不安,时常像燕儿打听妹妹的消息。”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的她的事情,如今偿还的时候到了。”   张茵茵说年轻气盛的话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错漏之处,没想到萧岿竟然顺着这个话接了下去。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果然萧岿接下来的话令她大吃一惊:“我算了算,这孩子应该是二月出生,按照风俗,二月出生的孩子视为不祥,所以会将他寄养在外,当然这是对外所言。要劳烦皇后的是,请装作十月怀胎。”   听完萧岿的话,张茵茵一下子便想明白了:自己是他唯一的皇后,那杨氏百草没名没分生出来的孩子,不管男女,将来都是见不得光的,哪怕有一天那杨氏百草回到江陵,她最多也不过是贵妃,只要自己不出错,她永远成不了她唯一的妻!而她的孩子,永远低自己的孩子一头! 萧岿如此做,不过是想利用自己给杨氏百草那贱人的孩子最尊贵的身份而已!最可恨的是,自己竟然还要为了那贱人的孩子假装怀孕!她怎么能甘心?   “若是皇后觉的委屈,便想想当年百草在江陵险些遇害的事儿。朕这些年一直在查黑衣阁,发现这个组织与周国有些关系。”   原本还在一旁满脸委屈的张茵茵,听到萧岿如此说,心中一惊,当年她为了成为萧岿的妻子,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些事情,她知道萧岿早已知晓了,只是这些年见她这皇后做的也辛苦不再提及罢了,而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不能让他知道的,如今听他如此说,她觉得他似乎查到了些什么。   “为陛下分忧,妾身从未觉得有半分委屈,况且这孩子百草妹妹的孩子。”张茵茵柔声说道,配上她委曲求全的表情,竟让萧岿产生一种愧疚的心理,这些年来,张茵茵就是用这副恭顺的样子令他不得不对她做出表面上的敬重,哪怕他知道她绝非是纯良的女子。   “如此甚好,既然皇后有孕在身,从今日起就好好安胎吧。此时宇文邕正忙着娶他的突厥皇后,我想他是不会知道百草有孕的事儿,你说是么?”   听萧岿直接点出宇文邕的名字,她更加确定萧岿知道一些她最不能见人的事情,还在他一直没有捅破,只是提醒自己安分些。   “陛下说的是,妹妹洪福齐天,定会顺利生下孩儿!”   一直到萧岿离去,张茵茵那上扬的嘴角才渐渐放下来,恭顺的表情被眼中的一片阴冷所代替。   此时远在长安的百草却是快乐而安宁的,她正在享受着做母亲的愉悦,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但那种血肉相连的亲切感,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了祥和的光芒,每当胎儿在她腹中调皮的动来动去时,她都一脸幸福的以手轻轻抚摸回应。   正如萧岿所说,宇文邕在听说突厥可汗同意婚事后,大为高兴,虽然离突厥公主阿史那氏到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他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此事了,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与突厥联姻的意义重大,有这样一个皇后,宇文护想要除掉他,便不如除掉他哥哥那边随意了,他需要慎重权衡。   这是宇文邕自登基以来最大的喜事,也是周国的喜事,有这样一个兵力雄厚骁勇善战的岳父,老对手齐国显得没了底气!   他来百草岁羽庵的次数渐渐减少了,即使偶尔来一次,在百草宽大道袍的遮掩下,他也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如流水般逝去。   在百草分娩的那天,李娥姿早已准备妥当,她早已悄悄请了经验丰富的接生之人,养在岁羽庵中。   伺候百草的人也早已在她的授意下,以百草身体不适为由将庵门紧闭。   百草在生产的过程中表现的十分坚强,她抵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却硬是没有喊叫出声音来。   “若是疼的不行,便喊出声来。这样会好些。”那接生的老妪说道。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与那老妪对话,只是倔强的摇了摇头,她在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能让外面的人听到声音,一定要忍住,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当她痛到神志不清的时候,直觉□□一空。   在她听到婴儿弱小的啼哭声时,她留下了眼泪,忍住□□的剧痛,虚弱的问道:“孩子可好?”   “好!好!”那接生的老妪笑的合不拢嘴,将孩子抱到百草眼前:“是个女孩儿!”   百草侧过头看着刚刚来到这世上的小人儿,眼中尽是慈母的关爱之色,笑着说道:“云月,我的小云月!”      ☆、流水无情花空坠(一)   当独孤伽罗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百草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独孤伽罗的到来,预示着她与小云月要分离了。   百草从未像今日这般不愿见到独孤伽罗。   见她满眼的不舍之情,独孤伽罗叹了一口气道:“妹妹,你放心,我定将云月视为己出,加倍爱护,待他日你们一家团聚,姐姐定给你一个美丽的女儿。”   百草流着泪,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女儿哭道:“我自然相信姐姐,只是我实在舍不得这孩子啊!”   “舍不得也得舍!前几日陛下还在问我你是何病,只怕瞒不了多久的!还是赶紧让独孤将孩子带出去,这样对孩子对你都好!”李娥姿站在旁边说道。   看着独孤伽罗抱着云月离去,百草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呜呜大哭了起来。   没有孩子之时,她只以为这世上最苦莫过于有情人生离别,现在才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离去,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上的割舍,更是痛彻心扉,她甚至在想:只要能陪伴着云月健康快乐的成长,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夜晚,金华殿内,李娥姿向宇文邕说着椒房殿的整修进度,宇文邕边饮茶边听着,待李娥姿说完,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娥姿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不知他是否满意,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陛下,还有何需要改改的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仔细的盯着宇文邕,生怕错过他每个细微的表情。   “念尘到底是何病?”她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宇文邕上来问的竟然是百草,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俊美的脸上充满严肃,细长的凤眼隐隐含威,根据多年相伴的经验,她知道他对百草上心了,他要听实话!   李娥姿想了想,终是下了决心说道:“念尘无病,之所以闭门是因为刚刚产下一女,需要静养。”   “产女?她何时怀有身孕的?是谁的孩子?”   李娥姿听到宇文邕如冰窖般寒冷的语调,便知他动了真怒,她顶着巨大的压力,跪了下来,将百草如何有孕,如求助于她,如何生下孩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宇文邕盯着跪在地上的李娥姿,久久未曾出声,最后怒极反笑冷冷的看着她道:“你胆子到大!还有那萧岿!好俊的功夫,夜闯未央宫,竟然无人察觉!”   李娥姿见事已至此,自己反正也脱不了干系,索性豁了出去,她抬起头迎向宇文邕冰冷的目光,一脸坦然的说道:“妾身之所以决定相助那念尘,一来是可怜她与萧岿有情之人两地分离,二来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当她说道自己的私心时,宇文邕目光闪烁,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当念尘告诉妾身怀了萧岿的孩子,妾身竟然松了一口气,只有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才能绝了陛下的心思!”   “孤有何心思?”宇文邕挑眉问道。   “妾身侍奉陛下多年,是陛下为神明,只怕比陛下还要了解自己的喜好,这么多年来,陛下喜爱的女子,是温婉的汉人女子,相反,对于那些像陛下示爱的奔放的鲜卑女子,陛下大多敬而远之!这念尘的年纪与妾身当年相仿,容貌气度又远远在妾身之上,那一身高明的医术练就了她遇事从容沉静的性子,此等女子,最能抚慰人心。陛下自登基以来,多年隐忍,心中酸楚不足与外人道,对着那念尘无需多言,在她身边坐一会儿,便觉得心下安宁。”   说道这里,她不禁的用右手抚上自己的面容,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与无可奈何:“可惜妾身大陛下太多,如今已人老珠黄,不然真想向那念尘学习陛下爱听的笛曲,为陛下解忧!”   宇文邕见她说的悲切,神色不由的一缓,只听她继续说道:“若那念尘是一般女子,不用陛下说,妾身早已将其纳在宫中,为陛下解忧,可惜她身份特殊,被萧岿视若珍宝,若是有何意外,只怕萧岿会发狂!”   原本面色微缓的宇文邕听到李娥姿如此说,脸上又是一沉说道:“难道我怕了那萧岿不成!”   李娥姿摇了摇头,看向宇文邕的目光充满崇拜笑道:“只一个念尘便将他牵制至此,不管他多么雄才大略,这般看重感情,终难成大器!而陛下才是能成为千古大帝人!”   “你是在说孤薄情寡性?”   “吴王夫差为美女西施而亡国,西楚霸王纵横天下终逃不掉霸王别姬自刎在乌江之畔。自古成就霸业者不拘于情爱,陛下志向高远,自然清楚妾身所指。”   见宇文邕默不作声,李娥姿叹了一口气:“妾身尝尝自问,明知陛下是有鸿鹄之志的男子,还义无反顾爱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说罢俯叩在宇文邕脚下。   “妾自知有罪,愿交出后宫之权,还请陛下责罚!”   宇文邕看着趴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她是自己第一个女子,自十三岁开始,到如今已经十年了,她为自己生下两个儿子,不争不妒,默默为自己打理一切事物。   他不得不承认李娥姿说的极有道理,自己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做到萧岿那般,至于杨氏百草,若非得知她生下了萧岿的孩子惊怒交加,只怕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如今经李娥姿一提,他陷入了深思中。。。。。。   “娘娘!陛下已经走了!”   李娥姿的贴身婢女将她搀扶起来,她跪着地上的时间太久了,双腿竟麻了。宇文邕到走的时候也没有说一句话,凭借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自己算是安全了。   一个月后,宇文邕来到岁羽庵中,此时已是早春时节,风中含有丝丝的暖意,在他看来,百草比以往更多分母性的柔和。   “病可好了!”   “好了,劳陛下挂念!”   过了良久,两人相对无言。   “陛下可要听《山水吟》?”   “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宇文邕离去,两人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此后的日子里,百草除了萧岿又多了一份牵挂。   宇文邕来岁羽庵的次数渐渐少了,偶尔前来,也不过是坐坐便走了。   岁末,经过长途跋涉的突厥公主阿史那丹终于来到了长安,为显得自己足够重视这位皇后,宇文邕亲自出城相迎。   天和三年三月,阿史那氏正是被册封为皇后,记入史册,至此,宇文邕空悬了多年的正妻之位,终于落在了这个十七岁的异族公主身上。   “没想到皇后娘娘倒是随和的很,也没有架子!”   “对各宫娘娘都很和善,尤其对李昭仪更是敬重有加!”   “这个当然,皇后娘娘来自外族,年纪又小,懂得什么?现在这宫中的大权,还是在李昭仪手上!”   这几个月来,岁羽庵伺候百草的人经常聊起这位新后,所以当这位深目高鼻充满异域风情的皇后出现在百草面前时,她没有半分惊讶。   “你便是这宫中的仙姑?长得好漂亮!”百草没想到她竟能说一口的流利的汉话。同样是外族女子,这阿史那皇后充满了率真,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没有半分的骄纵之色,比起宇文凤那番泼辣凌厉,实在是十分的招惹喜爱。   看着这年方十七的女子,百草不觉得心生好感,露出微笑问道:“娘娘找念尘何事?”   听百草如此问,阿史那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宫人道:“你们先退下!”   见周围没有旁人了,她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问道:“听李昭仪说,你的医术很好?”   百草点了点头笑道:“略懂一二!”   “那,你能否给我看看病?”说着她便伸出了胳膊,百草见她的神态娇憨可爱,不由笑道:“娘娘还未告诉身上念尘有何不适?”   阿史那丹竟难得露出了忸怩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红着脸说道:“我身体很好。”   “那娘娘看何病?”百草不解的问道   阿史那丹大眼睛转了转,看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在百草耳边悄悄说道:“我与陛下成亲已经半年了,还没有孩子,你帮我看看吧!”   听到这话,百草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史那丹见百草这样,只道她是在嘲笑自己,气的涨红了脸大声说道:“你笑话我,不是好人!枉费你这么美丽,我还很喜欢你!”   百草见她这样,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连忙说道:“娘娘误会了,念尘没有嘲笑你,我笑娘娘心急了。有的人成亲之后很快就有孩子了,有的人则是一两年才有,个人身体情况不同,娘娘现在还这么年轻,一定会有孩子的。”   听百草这么说,她立刻从怒气冲冲变成了满脸笑,拍手笑道:“真的吗?这太好了!”   百草见她刚才还喜笑颜开,过会儿又露出忧郁之色不由问道:“娘娘还有忧患之事?”   “陛下已经不像刚成亲时那般喜爱我了,你说是不是我没有孩子的缘故?”   百草很喜欢这个率真的女子,不忍她难过安慰道:“娘娘多虑了,陛下乃一国之君,国事繁多,许是有什么事也说不定!”   “也对,在突厥的时候,我父皇也很忙!”   “娘娘很喜欢陛下?”   一听百草问道宇文邕,阿史那丹那双大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一脸幸福道:“陛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我见到他的第一面,便被他迷住了!”   ☆、流水无情花空坠(二)   百草没有想到阿史那丹回答的这样直接,宇文邕却是长得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但作为一国之君的他,只怕是不喜自己这般妖孽的外貌吧。   “皇子,娘娘在里面,皇子。。。。。”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阿史那丹婢女慌张的声音,声音未落,就见到一个男孩闯了进来,见到阿史那丹与百草,刚才那咋咋呼呼的莽撞劲儿一下子便收敛了起来,这男孩的五官与宇文邕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宇文邕那般精致好看,此时他正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打量阿史那丹与百草,眼神闪烁不定,显然正在犹豫是否该进来。   “赟儿,你怎么来了,过来!”阿史那丹显然没有在意这孩子的无礼,反而很高兴的招呼他。   “见过母后,见过念尘仙姑!”这男孩正是宇文邕的长子宇文赟,生身母亲是正是李娥姿,因百草曾为他看过几次病,故他认识百草。   那宇文赟见阿史那丹笑着招呼自己,胆子大了起来,走进来道:“我去椒房殿,宫人说母后在岁羽庵,便寻来了。”   阿史那丹拉着宇文赟的手,笑着问道:“你找母后何事?”   “母后,你能不能求求父皇不要再让人记录赟儿的言行,天天有人跟在我的身后,记录我的一举一动,父皇看到不满意便责罚我,现在赟儿已经不知该如何做才令父皇满意了。今天我是趁着午睡时候偷偷跑出来的。”说道最后宇文赟的眼中充满委屈。   百草曾听侍奉她的人说过,宇文邕对宇文赟寄予厚望,待他十分严厉,小小年纪,便要求他同大臣一般行为举止,无论严冬酷暑都要坚持朝见不准休息,生病也要带病上朝,有几次病的重了,还是李娥姿找百草给医治的,饶是这样,李娥姿也不敢为他求情。   还有一次,被宇文邕发现宇文赟小小年纪竟让好饮酒,命人用棍棒鞭子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那次还是百草医治的,那时的宇文赟才七岁,被打的满身伤痕,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李娥姿虽然心疼儿子,但不敢违背宇文邕的意思,令宇文赟感到十分的无助,毕竟才不到十岁的孩子,他见阿史那丹深得宇文邕的喜爱,对他又随和,便跑来求她了。   “这个。。。。。。我只能试着劝劝陛下。”阿史那丹见宇文赟那小可怜的样子,不免心软,毕竟她才比他大7岁,虽是母子相称,但宇文赟的年纪和她的弟弟差不多,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远在家乡的弟弟。   “真的吗?儿臣多谢母后!”宇文赟听阿史那丹同意劝父皇,眼中充满了希望,高兴的手舞足蹈。   “赟儿,我也只是说劝劝陛下,陛下不一定听的。”阿史那丹见他这个样子,不忍打击他,但她心里实在没底,嫁宇文邕这半年来,她虽然极为得宇文邕的宠爱,但她也察觉到宇文邕下的决定是不会轻易被人左右的,她虽率真但不蠢笨。   “赟儿,你还不快回到东宫去,若是被你父皇知道,又是一顿责罚!”宇文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李娥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听到李娥姿提到宇文邕,宇文赟像被霜打过茄子一般,一下子蔫儿了下来,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娘亲!”   “快跟宫人回去吧,我已经恳求他们不要将你今日私自出东宫言行记录下来,快回去吧!”李娥姿抚摸着他的头,无奈的催促道。   宇文赟在临出庵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阿史那丹,那眼神中恳求之色令人动容。   “见过皇后娘娘!”李娥姿见宇文赟走了,显然松了一口气,连忙恭敬的向阿史那丹行礼。   “免礼!”   “赟儿这孩子调皮,打扰娘娘了!”她没有问宇文赟来找阿史那丹何事,而是上来先替自己的孩子陪罪,显然她是介意自己的儿子与阿史那丹亲近的。   阿史那丹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李娥姿的疏远,将宇文赟为何找自己直接像李娥姿说了。   李娥姿听了,叹了一口道:“陛下对赟儿严厉,也是为了他好,是他不懂事,将来他自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阿史那丹进宫后,宇文邕不免冷落了李娥姿,虽然因为阿史那丹年幼,后宫实权还在李娥姿手中,但她毕竟比阿史那丹大了十几岁,面对如鲜花般娇艳的皇后,她不免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自李娥姿进来,气氛有些微妙,三人客套一番,李娥姿与阿史那丹便离去了。   后来百草听说阿史那丹真的去为宇文赟求情了,哪知宇文邕大怒,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只听伺候的宫人说,那日皇后哭了一夜,就在众人都传皇后失宠时,没过两个月,宇文邕气消了,又渐渐的来往椒房殿。。。。。   “念尘,我来到长安已经三年了,始终不能为陛下生下孩子,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你同我说实话,我这身子是不是当真不能生育?”   这是阿史那丹入宫三年后对百草说的话,望着眼前的阿史那丹,如今的她,多了一国之后该有的沉稳,少了刚进宫时的天真烂漫,唯一没有变的是对宇文邕的痴爱。   “念尘,你说我与陛下的孩子什么样子?是像我还是像陛下?还是像陛下好,像陛下有细长的凤眼,高挺的鼻子,坚毅的嘴唇,还有洁白的牙齿!、,多么完美!”这是阿史那丹成为皇后第一年同百草说过的话。   “念尘,我吃了你的药,已经过去两个了月了,为何还没有怀孕?我不是说你医术不好,这宫中上下都知你的医术很好。陛下常常来我宫中,很喜欢我,为何我就是没有孩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是天上的报应?”这是阿史那丹成为皇后第二年同百草说过的话。   三年了,这三年,她不断的来找自己为不能生育而着急,百草也曾给她开过调理身子的药,可惜依旧无效,渐渐的她好像察觉出了什么,直到几个月前李娥姿委婉的告诉她:大周不需要一个拥有突厥血统的皇子。   这彻底证实了她的想法:阿史那丹多年不孕是宇文邕授意的!   在她与萧岿通信中,萧岿曾告诉过她:帝王之家情最淡薄,无论是男女之情,还是父子之情,都为权力所牵扯!   是啊,若是阿史那丹生下孩子,这孩子的母亲是大周的皇后,外祖父是强大的突厥可汗。这孩子若成为未来周国的皇帝,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他的外祖父会不会利用他吞并大周。   百草能想到这些,宇文邕也能想到这些,只怕从他迎娶阿史那丹的那天起,便没有想过让她给自己生孩子!   其实阿史那丹也很聪明,只是太爱宇文邕,沉迷在他刻意给予她的幸福中,令她看不清楚。   “念尘你说话啊,我这身子,是不是当真不能生育?”阿史那丹见百草久久没有说话,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娘娘是这后宫之主,后宫嫔妃生的孩子都要叫你母后,你是他们的嫡母,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可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想给陛下生孩子!”   “生育之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正所谓祸福相依,也许没有孩子对娘娘是福也说不定呢。”   “没有孩子怎么会是福气呢?其他嫔妃见不到陛下,还能有的孩子陪她们,我见不到陛下,便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椒房殿,冷的很!”   百草见她落寞的眼神,暗自叹了口气,只盼着她永远不要知道真相才好,若是这样,活在自己的梦中,以为自己爱人也深爱自己,也是一种福气,像自己这般,女儿见不到,所爱之人见不到,若非想着相聚之日,真的难以坚持下来!   这三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   云月已经四岁了,她这个做娘亲的竟然没有见过她一面,每每想到此,她便暗自垂泪。   独孤伽罗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广。   如今齐国的皇帝已经不是高湛了,为了全心的享乐,他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高纬,自己则做起了太上皇。因为穷奢极欲,没过两年便死了。而他的儿子在治国方面完全继承他父亲的不管不问,任凭奸臣当道,若非有战神高长恭,只怕这世上早没有齐国了。   宇文护越发的不知收敛,他的儿子,他的部下,依仗他的生威,无法无天残害百姓,萧岿要百草耐心的等待,他们团聚的日子不远了。   百草日夜盼望,终于在七个月后,也就是天和七年三月十八日,宇文护从同州回到长安。宇文邕借他拜见太后之时,将他杀死在太后宫中!   宇文护具体是怎么死的百草不得而知,大家传的最广是:宇文护拜见皇太后时,宇文邕同他说:“太后年事已高,很爱喝酒。不是亲近的人,有时就不准拜见。时喜时怒,脾气有点反常。过去虽然劝告过多次,但她听不进去。今天既然是兄长拜见,希望您再劝劝太后。”   他听了自持身份贵重,答应宇文邕读《酒诰》规劝太后,哪知还未等读完,便被宇文邕刺伤,后被早已藏好的高手合力杀死。   总之,天下人同百草一般都不关心宇文护具体是怎么死的,大家关心是陛下英明神武,为民除害。   宇文护死了,按照当年的约定:只要宇文护一死,他宇文邕彻底掌握周国大权那日,便是百草与萧岿团聚之时!      ☆、江山美人两相欢   自百草得知宇文护被杀,心中没有一日平静的。   萧岿早已在书信中告诉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于是她满含欣喜的日夜等待。   她自十六岁来到长安,如今已经二十八了,十二年!她在长安已经待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中,她的姑母杨月青为齐国皇帝高演殉情死了,李千命被宇文凤杀了,燕儿回到了江陵,最终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长安城,好在上天眷顾,让她有了一个女儿萧云月,可惜也不得见。   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个十二年?不知不觉间,她竟在长安度过了最美丽的岁月,不过还好,总算等到了团聚的日子。   当她收到宇文邕的派来的宫人通知她在含仁殿见陛下时,不觉一愣。   含仁殿乃是太后寝宫,这些年来,因她特殊的身份从来没有拜见太后,但也知道各个宫殿的都住着什么人。   她满心疑问来到含仁殿,发现只有宇文邕倚坐在大殿主位,见她来了,细长的凤眼一亮,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慵懒的笑道:“坐到这里来!”   自宇文邕当上皇帝后,百草几乎很少见到他这种慵懒的笑意,这种笑意,还是他与萧岿,普六茹坚称兄道弟时处在放松状态下流露出来的,还有几次若有似无的调戏她,也流露过这种笑容。   还有他的眼神,是一个男人看向心爱女人才会有的眼神,宇文邕的反应另百草十分的不安。自他迎娶了阿史那皇后,这几年很少来百草岁羽庵,这令百草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独自与他相处,可今日这气氛实在诡异,不由的让她提高了警惕。   “不知太后身在何处?念尘像太后请安。”百草不去理会宇文邕传来的那暧昧不明的讯息,既然这是太后寝宫,她自然要想太后请安。   宇文邕的手放在要百草坐下的位置,被百草委婉的拒绝后也他也不觉得尴尬,此刻他的心情非常好,多年隐忍,一朝大权在握,他耐心的柔声答道:“太后险些被宇文护那老贼行刺,受到了惊吓,现在在别院静养。”   “陛下找念尘有何事?”百草实在受不了宇文邕的态度,直接的问道。   “当日便是在这大殿之上,宇文护就是站在你现在的位置,双手拿着《酒诰》对着太后规劝。”宇文邕像是没有听到百草的话一般,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到百草身边,指着她所在的位置说道。   “正当他读的慷慨激昂之时,孤拿出用玉笏,一击将他打到在地!可惜的是,这一击并没有打死他,孤还记得多年前见到萧岿杀人,又快又准,一击毙命!孤曾研究了多年,发现他的招式非常简单,不过是出手够快够狠。于是孤也多年苦练,哪知那日还是没能一击将宇文护那老贼杀了!”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然后摇了摇头,露出极为遗憾的表情。   “最终还是藏在殿中的宇文直将那老贼杀死的。孤时常在想:若是萧岿的话,会不会一击将他杀死?”说完他来到百草面前,低下头盯着百草的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陛下乃周国天子,杀人这等事,何须亲自动手?”百草虽然不适应宇文邕离得自己这么近,但也没有回避,迎向他的目光一片清澄。   “孤将来不只是这周国之主,总有一天会成为天下之主!到那时候,立你为后可好?” 说道最后,他伸出双手想要放在百草的肩上,眼中包含深情,语调不自觉的放柔了几分!   “请陛下自重!”不待他的手碰到自己,百草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宇文邕行了一个修行之礼。   “你不愿?”宇文邕见她避自己入蛇蝎,面色一沉,眼中寒光一闪。   “念尘此生心中只有一人,陛下曾答应过他,宇文护被诛之日,便是我们相聚之时,如今他已在接念尘的路上,还请陛下谨记承诺!”   听完百草的话,宇文邕只觉得自己的满腔热情全部被浇熄了,他隐忍多年,历尽千辛万苦诛灭宇文护及他的余党,在大权在握之际,他最想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百草,这些年来,在他最为苦闷惆怅的时候是在她的岁羽庵得到的安宁,他的心,李娥姿不懂,阿史那丹更是不懂,他以为她懂,哪知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绝情的话来。   百草见他的双眸渐渐冷了下来,知他心中定是极为愤怒,此时她的心中也很难平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行了一礼说道:“若陛下无其他的事,念尘告辞了!”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去。   “站住!孤哪里不如萧岿?他的国家早已经完了,现在偏安一偶苟延残喘,若非我大周,他的梁国早已被人灭掉了!这样的男人,怎么配你喜爱?”   听到宇文邕最后的一句话,百草停止了脚步,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双眸不带任何感情:“有人热衷功名利禄,有人生性云淡风轻,世人万千种,道路万千条,怎可只用一条路定论一人的成败?百草与萧大哥此生只向往山水之乐,两心相知两情相悦,没有配与不配之说!”   百草前面的话,宇文邕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此时的他只听到百草说与萧岿两心相知两情相悦,这令他妒恨交加!   自小到大,从未有一个女子如此轻视自己,尤其是登基以后,后宫的每个女子对他无不是柔情蜜意,这杨氏百草竟敢如此轻待自己?   一怒之下,他一把将百草拉在怀中,低下头来,想要强吻于她。哪知他才将她拉到怀中,顿觉双手瘙痒难耐,不得不放开在怀中的百草。   只见自己的双手红肿一片,掌心钻心的痒,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他这才想起来百草还是制毒的高手,当年因为宇文凤命人杀了一个跟随她多年老奴,她竟将鲜卑第一勇士给毒死了。   “你对孤做了些什么?”他才大权在握,心中有很多抱负尚未展开,他可不想被人算计死了。   “陛下请放心,这只是令人瘙痒的毒,并无生命之忧,两个时辰后,痛痒之感自然消退,念尘为求自保,实乃无奈之举,还请陛下恕罪。”她嘴中虽说着请宇文邕恕罪,脸上却极为平静,丝毫没有一丝有罪的愧疚之感。   “陛下与萧大哥相识多年,也曾视对方为朋友,如今更是君臣有别。自古因美色误国的多是亡国之君,陛下英明睿智志向远大,还望陛下三思,念尘告辞了。”   百草的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竟令宇文邕无法反驳,他忍受着掌心传来钻心的痛痒,看着百草婀娜离去的背影,冷冷的说道:“孤江山美人两样都要!”   百草出了含仁殿,头也不回的快步像岁羽庵走去,此时她的心中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宇文邕诛杀了宇文护,大权在握,周国已经没有可以制衡他的人,若是他当真出尔反尔,不肯放自己回去,这可怎么办呢?   若是萧大哥无牵无挂,他们们大不了带着云月一走了之,可是他是江陵之主,怎能不管自己管辖的官员与百姓?   “凡奴见过仙姑!”正当百草思绪烦乱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是?”这位自称凡奴的女子,五官极为普通,无论是分开来看还是放到一张脸上看,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模样,只见她一身宫装打扮,百草觉得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奴是皇后的婢女,曾在岁羽庵见过仙姑!”   经她提醒,百草才想起来,这女子确实是阿史那丹的贴身婢女,这些年来,每次阿史那丹来岁羽庵她都带着她,说些什么话也不避讳她,显然是极为信任她。   “凡奴有话同仙姑说,还请仙姑移步!”她见百草神情,知她想起了自己是谁,继续说道。   百草刚刚自含仁殿出来,实在心有余悸。   凡奴见百草迟疑,她向前走了两步,靠近百草低声说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诗正是百草与萧岿通信是常常勉励彼此所用,她这般念了出来,百草先是一愣,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跟着她来到岁羽庵附近一座水阁之上。   此时人间四月天,春风轻拂水面,碧波轻扬,水光潋滟,身处这水阁中,令人心旷神怡,这座水阁最好的地方在于四面皆窗,若是有人前来,远远便能看到。   “七年前,梁王将凡奴从流寇手中救出。自那时起,凡奴的命便是他的了!”   七年前正是萧岿奉宇文邕之命前去突厥促使大周与突厥联姻,百草见她说道萧岿时眼中难以控制的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令她平凡的小脸生出了动人的光辉。自然能想到那时怎样的一番光景,就如当年他救下自己一样,被如此俊朗的男子挺身相救,那个怀春的少女不会倾心呢?   “可惜他说自己有了心上人,让凡奴帮他一个忙!”凡奴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百草,然后低下头道:“见到你,我才知道他是不会喜欢别人了!”   “他要你帮他什么忙呢?”   “当时大汗正在为公主选婢女,他要我成为公主的婢女,同公主来到周国后,暗中关照一个叫做念尘的道姑!”   百草没想到萧岿七年前去往突厥还为自己留了一步暗棋。      ☆、谁为黄雀待其成   “他曾经告诉过我,说你很会照顾自己,无需我多费心。只是待到宇文护死后,怕你的日子不好过,要我留意,若有什么不妥,立即出来表明身份。今日我听说你被陛下召见,便一直在等你,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毫无疑问,凡奴是爱慕萧岿的,但她不像张茵茵那般一定要求回报,在她的心中,只要萧岿好,她便好。   所以当她见到百草时非但没有妒恨,反而因为百草是萧岿爱的人,而去想要帮助她。   “我确实遇到麻烦了,只怕不能与萧大哥相守了!”突厥女子大多直率,百草此刻心中确实非常烦闷,不知该像谁倾诉,见凡奴真诚,不觉向她敞开了心扉。   “为何?我记得他曾说过,只要宇文护一死,周皇夺回权力,你们便可团聚吗。”   “我只怕宇文邕出尔反尔。”想到刚才在含仁殿发生的事,百草不禁蹙紧了眉头。   “他若不遵守诺言,我便杀了他!”   “不可!”百草急忙说道。   “为何?你变心了?同公主一般爱上了周皇?”凡奴说道变心两字面露杀机,显然若是百草负了萧岿,她一定会杀了百草的。   “我没有喜欢上别人。”   “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周皇?”凡奴不解的问道。   “宇文护才死不久,若是宇文邕再死了,周国必定大乱,到时候遭难的又是百姓,若非如此,刚才我早已出手杀他了。至少现在他绝不能死。”   百草说的家国大事,凡奴听的似懂非懂,她只关心萧岿快乐不快乐。   “那该怎么办?不能与你相聚,他会伤心的!”凡奴面露忧愁之色。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不了在等上几年,凡奴,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你要我做什么?”   “将我今日被带到含仁殿的消息想办法通知隋国公夫人独孤伽罗,她收到消息,自知如何做!”百草口中所说的隋国公指的是普六茹坚,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四年了,隋国公的爵位由他继承了。   “好!我会想办法将消息送到!”   正如百草所说的那样,宇文邕确实没有打算让萧岿将百草接回江陵。如今的宇文邕大权在握,在他的眼中,这天下早晚都是自己的,何况一个小小的汉人女子?   所以当卫王宇文直提出借数州帮助萧岿的梁国时,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在他认为:将基、平、鄀三州划归萧岿,就是对他失去百草的补偿了。   宇文邕是天生的王者,他具备成为皇帝的最基本的条件:无情!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在这点上,他做的非常好。   所以他永远不能理解萧岿对百草的感情,因为他此生为了自己的皇图霸业是不会对一个女人用情至此的。   当普六茹坚将萧岿拦在未央宫外,生生的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府上,原本临近崩溃边缘的萧岿见到一个同百草眉眼极为相似的小女孩时,不由的愣住了,血脉相连的亲近感告诉他,这便是他与百草的女儿萧云月。   “云月!”萧岿看着女孩,蹲下身来,伸出双手,眼中充满渴望,想要抱抱她,哪知她竟向后退了一步,面露惧色。   此时萧岿心中微微发酸,相当这孩子从小便离开亲娘,自己远在江陵,就这样被寄养在别人的府上,不由得放柔的声音哄到:“小云月,我是你阿爹,过来,让阿爹抱抱!”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小云月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大胆!你竟敢欺负月姐姐!”   随着云月的哭声,一大一小两个男孩急忙跑到云月面前,将云月护在身后,大一点的男孩七八样子,忙着回头轻声安慰着云月,那小一些的男孩也就三岁左右,比云月还小一头,他正以手中木剑一脸怒气的指着萧岿。   “勇儿,广儿,不得无礼!他是云月的父亲!还不赶快请罪!”听到独孤伽罗严厉的声音传来,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孩吓了一跳,连忙对着萧岿行了一礼,低着头,跑到独孤伽罗身后。   而那个小一些的男孩,像没有听到独孤伽罗的话一般,依旧拿木剑指着萧岿,眼中露出坚毅之色,认真的说道:“他把月姐姐吓哭了!我要保护月姐姐!”   独孤伽罗见他这个样子,不由的摇了摇头,嘴上虽然呵斥了几句,眼中却尽是赞赏之色,她拉着年长的男孩,来到萧岿身边,指着拿着木剑的男子笑道:“这是我第二个儿子,取名广,小字阿摐。”又指着身旁大一些的孩子,道:“这是勇儿,妹妹住进宫中那年我正怀着他!”   说完,弯下身子将云月抱在怀中,指着萧岿柔声哄道:“云月,这是你父亲,姨母曾经跟你说过的,他很喜欢云月,让他抱抱可好?”   小云月一被独孤伽罗抱在怀中,顿时觉得有了安全感,眼中的惧意少了许多,但依旧不肯让萧岿抱,一双小手紧紧的搂着独孤伽罗的脖子,生怕她放开自己。   萧岿见她这小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站了起来,摆摆手道:“孩子都没有见过我,自然和我不亲,这些年多亏你了,见她这样依赖你,便知她没有受过半分委屈。”   独孤伽罗叹了一口气道:“和我还客气什么,当初原本答应你好好照顾妹妹的,谁知,唉!”   普六茹坚见独孤伽罗提起百草时,萧岿脸色变得极为苍白,连忙上前拉着他说道:“我们进里面说去!”说完还给独孤伽罗使了个眼色。   独孤伽罗自然会意,道:“你们先去,我将孩子交给如奴仆,随后便到。”   “如今他大权在握,早已不同往日,此事我们当从长计议!”   当独孤伽罗来到密室时,听到普六茹坚正在劝慰萧岿,而萧岿则是一脸阴沉,默不作声。   “我知你与妹妹分开多年极为不易,但如今他既然对妹妹动了心思,只怕是不会遵守当年的承诺了!现在的宇文邕,早已不是当年与我们同席饮酒的他了,莫说是你,就连我们夫妻二人,他也不曾放心,我公公在生前为大周东征西讨,那罗延(普六茹坚小字)又对他肝胆相照,为了他几次三番顶撞宇文护,如见他才大权在手,便听信奸人挑拨说普六茹坚有帝王之相,要他尽早除之,还好你师兄出面澄清,我们夫妻二人才逃过一劫!当我收到妹妹的消息,一点都不意外。你若因此做出什么莽撞之事,他绝对不会顾念以往的情分,会毫不犹豫的来除掉你!”独孤伽罗见萧岿沉默不语,担心他一时冲动打算莽撞行事,也跟着劝道。   “他竟想立百草为妃!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他没有夺成,百草用毒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传消息的人几番强调百草无恙!”独孤伽罗见他愤恨不已,连忙说道。   “今日他只是除了宇文护,便容不下你我,他日若是一统天下,也是鸟尽弓藏的时候了!”   听到萧岿这话,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以他心性,只怕此生是不打算放百草回江陵了!依照如今的形势,只有他死了,我才可与百草团聚!”   萧岿此言一出,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大吃一惊急忙说道:“你疯了吗?”   萧岿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疯,我也没打算现在就杀了他,现在他死了,又是天下大乱的局面,必须要找出可以为他收拾残局的人!”   普六茹坚见萧岿说完这话看着自己,不由的愣了,问道:“此话何意?”   “宇文邕是绝对不会让皇后阿史那氏生下有突厥血统的孩子,不出意外,他的长子宇文赟必将成为皇太子。若是你能将女儿嫁给他,宇文邕死后,你的女儿便是周国的皇后!”   萧岿的话说到这里,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对望一眼,他们从彼此的眼中均看到了勃勃的野心,只是一瞬间,他们夫妻便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如今宇文护才死不久,他的余党虽然被铲除了,但各方面势力不稳,若是此时宇文邕一死,只怕没有人能压住各方势力,但若过个几年,宇文赟就长大了。。。。。。”此时的独孤伽罗已经开始分析利弊,她没有再惧怕谈论宇文邕身死的事情,她担心的是此时他们夫妻的实力不足以接手宇文氏的天下,又怕过几年她们夫妻积攒了实力,压不住宇文邕的儿子。   “宇文邕太心急了,他对自己的儿子太苛刻了,可是万事过犹不及,只怕宇文赟不但成不了千古明君,反而会与他父亲的作为大为相反,你们要做的便是等着他疯狂,那时就如今日的宇文邕杀宇文护一般,是民心所向!况且,若是你们与宇文邕联姻,也可放宽他对你们疑心。为了自己女儿的荣华富贵,你们也会全力辅助他的儿子! ”   听完萧岿说完这些话,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又不禁的看了彼此一眼,他们知道萧岿出自南朝皇族,他的曾祖父是梁武帝萧衍,若论起对皇族成员的判断,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有了解了。同时他们也深深的震惊于萧岿心计,竟然算计到这种地步,还好他是他们的朋友。   见他们夫妇二人神情惊疑不定,萧岿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他已经在他们夫妻心中埋下一个种子!      ☆、山河日月皆为臣(一)   萧岿与普六茹坚夫妇密谈之后便匆匆告辞。   在走之前他悄悄来到云月的居处,见到她正在睡觉,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边睡边咧着小嘴笑,看到云月生活的很好,他的心稍安。   又想到仍身处未央宫的百草,他顿觉心中恨意滔天!对宇文邕而言百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况且如今的百草已经二十有八了,早已不是风华正茂的少女,以他如今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他得不到?偏偏将心思动到了百草头上!   对他萧岿来说,与百草相守是他生存的唯一信念,这些年来,他虽身处江陵,却一直留意着天下的形势,他也曾想过强大己身来保百草,但他的梁国与周国、齐国、陈国相比,实在不堪一击,若是他一心钻营如何投机争夺这天下,不仅会失了初衷,最后便沦为同他父亲一般郁郁而终。   十几岁时,萧岿虽然没有想过这一生当如何度过,但他深知自己厌恶帝王家的无情冷漠,他常常想,若是没有遇到百草,他现在依旧做他江陵的皇帝,只是这日子没有希望,没有波澜,如今与百草团聚已经成为他的信念了,他太想同她不问世事,快乐的了此余生。   深夜时分,当萧岿潜入未央宫想见百草时,发现她的岁羽庵四周有高手的气息,显是宇文邕早做了布置,他想了想,前往阿史那丹所住的椒房殿的方向。。。。。。   周建德元年(572年)四月二十一日,也是在萧岿与普六茹坚夫妇密谈的五日之后,宇文邕在太庙祭告祖先,为自己的长子宇文赟戴冠,立为皇太子。   这意味着,在宇文邕死后,宇文赟便是这周国的继承人。哪怕是他日阿史那丹生下皇子,也动摇不了宇文赟未来周国之主的位置。   在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眼中,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意味深远的,自从那夜与萧岿密谈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就存了同一种心思,只是一直都没捅破,故意不提起罢了。   虽然嘴上没有提起,他们夫妻却做了不少努力,比如普六茹坚在朝堂之上表现的更为小心谨慎对宇文邕忠心耿耿。   而独孤伽罗则是将自己长女普六茹丽华性情温婉仪态高雅的好名声使人传了出去,当然,这期间还少不了萧岿的大师兄赵昭的观人之术。   当宇文邕听说赵昭见过普六茹坚的长女,有母仪天下的面相,便动了立她为太子妃的心思,又见李娥姿提起普六茹丽华来也是赞口不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终于在建德二年九月十九日,十四岁的宇文赟迎娶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普六茹丽华为太子妃,那时的她还那么小,只知道自己嫁给了周国的太子,将来是母仪天下的周后,满心想的是如何相夫教子,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却不知后来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让她的一生成为了一个尴尬的笑话!   没有了宇文护压着的宇文邕,仿若蛟龙入海般大放异彩,尤其与东面的齐国皇帝高纬相比,想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心怀大志明思决断,一个任用奸佞纵情声色。   “齐国君主任由陆令萱、和士开、高阿那肱、穆提婆、韩长鸾等佞幸小人把持朝政,勾引亲党、贿赂公行,狱讼不公,官爵滥施,宫中奴婢、太监、娼优等人都被封官晋爵。”   “齐国君主除在邺都大兴土木工程外,如今又在晋阳建了十二座宫殿,宫内的珍宝无数,朝赏晚弃,甚为奢华。”   “齐国君主封爱马为逍遥郡君。斗鸡为开府斗鸡,与朝中官员同爵位。”   当这些消息像纸片般传来时,宇文邕叹了一口气,无奈了摇了摇头,对着站在一旁的百草说道:“若是高长恭尚在,还有一战之力。可惜他竟被高纬那个昏君赐死了。孤竟生出一种没有对手的孤独之感,待我攻破齐国,一统北方,你便知道谁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了!”   “陛下骁勇果毅才智不凡,这天下本就无人可争锋。”百草淡淡的答道,自两年前在含仁殿被拒之后,宇文邕倒也没有逼迫百草,依旧像往常般时不时的来岁羽庵中坐坐。   自登基以来,他一直有一个想法,近日他自觉时机成熟了,打算将它付诸行动,他自知若是下了这个诏令,将举世震惊,不觉的来到岁羽庵,听百草一曲笛音,与她闲聊两句,觉得心中安宁了不少。   “你可信世上有神佛?令人脱困与苦难?”宇文邕问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大道本就无情,又怎会因人世间的悲欢而动容?不过是受到的困难太多了,寻求个安慰罢了!”   听完百草说的,宇文邕哈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什么神佛,不过偏偏世人愚昧!不若孤下诏禁佛、道二教,令沙门、道士还俗可好?你也不必做什么道姑了?”   百草听他如此说,面露惊诧之色,在南北时期佛教极为盛行,不只是周国,东面的齐国,和南面的陈国自皇族到百姓,普遍信佛,若是宇文邕下令禁佛,只怕会引起大乱。   见百草神色,宇文邕便知她心中所想,他站起来,沉声说道:“出家为僧可逃兵役,不纳税,享受供奉,我大周境内,有僧人近三百万,寺庙尽四万座,这些人终日无所事事,蒙骗世人,长此以往,国不为国!”   萧岿的曾祖父梁武帝萧衍便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当年为了诚心礼佛,他自己曾三次舍身出家,可惜佛祖依旧没有保佑他,梁国终是被陈国所替代,而他本人更是下场凄惨,以八十六岁高龄被百草的生父侯景生生饿死在台城。   所以百草不但不信奉佛教,对其更是没有好感,但若说到灭佛,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毕竟佛教的教义已经深入人心,她不由的问道:“陛下当真要灭佛?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宇文邕哈哈哈大笑道:“那萧衍老儿倒是诚心礼佛,也没见好死!”然后他仰起头,凤眼中满是王者的霸气说道:“孤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杨氏百草,孤要你看着我宇文邕是如何一步步的成为千古一帝的!那时,你自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说完,他便离去了。   此后的宇文邕,真的如他所说,力排众议,坚持要灭佛,但佛教在周国早已扎根,真要灭佛,谈何容易,各地官员更是阴奉阳违,灭佛之事进展极为缓慢。   直到建德三年五月十五日,宇文邕强制下诏禁佛、道二教,经书、佛像尽毁,并令沙门、道士还俗为民。不听者,一律斩首!   一时间,北周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   这样强制禁佛曾遭一名高僧质问:“佛是救世主,施恩布道,陛下取消佛道,不怕受罚么?”   宇文邕则答道:“只要百姓得享太平,孤宁可受尽苦难。”此言一出,甚得民心,因为那时僧人大多是为了逃避兵役的人,他们并不是诚心信佛,导致僧人质量参差不齐,行事好坏不一,欺负百姓之事也时有发生。   事实证明,宇文邕灭佛这一举措虽然大胆,但却是英明的,那时有三百万僧尼还俗,这相当于当时总人口数十分之一的人重新成为国家编户,这对急需兵源和财力的宇文邕而言,解决了讨伐齐国的大问题。   待灭佛一事稍定,国内稍微稳定,宇文邕便派18万大军讨伐北齐,接连攻克了北齐三十座城池,后因不甚染病,不得班师回朝,这次出征使得北齐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北周抗衡。   经过一番调养,三年后宇文邕再次出兵,这次直接攻下邺城,俘获齐主,灭掉北齐,终于完成了他一统北方的梦想!   从诛杀宇文护,到灭佛养兵,再到一统北方,宇文邕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一时间他的风头无两,世人皆信:他渡江南下灭掉陈国只是时间的问题,再一次令天下一统的大帝,非宇文邕莫属!   这五年来,宇文邕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如何增强国力讨伐齐国上,他那张美的近似妖艳脸,在多年征伐中染尽风霜,此时的他已经蓄了浓密的胡子,细长的凤眼不怒自威,让人见之生畏,王者之风尽显。   这样的他令阿史那丹更加爱慕,当初嫁给他,只觉得自己这位夫君长的极为好看,那眼角眉梢令她怦然心动;再后除去新婚不久因太子一事曾冷落过她,这些年来始终对她敬重有加,温柔相待;而今更是策马天下令万人臣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丈夫有一天竟能同自己父亲那般英武盖世,而今他做到了,他竟然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攻下了强大的齐国!她实在为他自豪!   “念尘,当年我嫁过来还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陛下是什么的人,没有想到他竟是个盖世英雄!我阿史那丹何德何能?能得如此夫婿?”在宇文邕灭佛道二教之时,曾提过要百草还俗,但没有说她还俗后可离开未央宫,她在宫中多年能明哲保身,靠的就是这方外之人的身份。   若是她还了俗,在这宫中位置极为尴尬,她当即表示,还俗便送她回到江陵,否则她宁可死在宫中也不愿还俗,宇文邕无法,只得由着她。   其实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宇文邕对她暧昧不明的态度,宫中诸人早就看在眼中,只是她与宇文邕之间并没有越礼之举,众人也只得佯作不知。   当然,这些人中,除了知道她身份的李娥姿。   李娥姿是跟在宇文邕身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性情的人,他对阿史那丹虽然疼爱有加,李娥姿知道那是利益之故,她从他看阿史那丹的眼神中看不出眷恋的深情。而他看向百草眼神,则是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深深的渴望,尤其是这些年来,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这眼神不光李娥姿看着眼里,阿史那丹一样看在眼里。   这些年来,她在宫中渐渐看出很多事情,早已没有刚来时的天真,除了她深爱的宇文邕她看不清之外,其他的人和事,她看的很透彻。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试探百草了,故意在她面前露出幸福甜蜜,说着宇文邕对她如何如何用心,企图从百草的反应中看到一丝丝的蛛丝马迹!   但每次都是让她失望,百草根本就无意于宇文邕,所以每次不管她说什么百草都是笑笑,就如现在这般!      ☆、山河日月皆为臣(二)   见到百草的反应,阿史那丹觉得极为无趣,就像两人打架,一人存心挑衅给了另一人一拳,满心等着对方大怒向自己反击,哪知对方竟然若无其事的转头走了,这种心情空落落的。   阿史那丹是突厥女子,即便这些年来磨的性子不如从前刚烈了,但骨子里的直白是改变不了的。   自她发现宇文邕对百草的情愫,她耐着性子几次三番的试探,但都没有什么结果,最后还是自讨无趣。   如今宇文邕一统北方,正是其意风发之时,对百草毫不掩饰的喜爱,让阿史那丹心中极为难过。   没想到今日前来试探,换来的依旧是百草不咸不淡的样子,她终是没有压制住自己的脾气,索性站了起来,对着百草说道:“念尘,你为什么只笑不说话,这些年来,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吗?既然如此,你直接还俗让陛下封你为妃便罢,为何在这未央宫中以道姑自居,却做些见不得的勾当!”   百草听她如此说,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无奈的笑了:“既然娘娘看出来了,为何不想想,若是念尘愿意,这岁羽庵早已成为岁羽殿了,念尘也早已成为后宫妃子中的一个了!”   阿史那丹知道百草所言非假,在宇文邕灭佛之时就曾提出过要百草还俗,但百草抵死不从,若是百草有那个心思,确实早已成了宇文邕的妃子了。   “如此说来,你对陛下无意?”说这话的时候阿史那丹的语气放缓了几分,眼中惊疑不定的问道。   “在娘娘未曾进宫之前,念尘便在这宫中,娘娘可曾想过念尘为出现在这宫中?”   “不是说祈福吗?”说这话的时候,阿史那丹自己都不信,见她那没有底气的样子,百草笑道:“娘娘自己都不信吧?”   “那你是为何进的宫?”   说起这个事情,百草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前。   “你叫百草?那我叫东风好了?”那样的白衣少年,风度翩翩,眉宇间的淡淡愁绪都显得那么肆意。   从那日相逢,他便一路相随,眼见她家破人亡身世离奇,他非但不介意反而用尽全力许自己嫡妻之位,哪知他的爱,竟成了他们分离的引子,若是没有这么在乎她,只是喜欢,收来为妾,也不会有这十七年的生离别。   想到此,百草不由的叹了口气,对阿史那丹认真的说道:“念尘为何入宫,此事说来话长,往事如烟,不提也罢!若是有朝一日念尘能离开这未央宫,还请娘娘行与方便!”   阿史那丹见百草神情忧郁,显是想起了往事,她心地善良,只是因太过爱慕宇文邕而妒忌百草才如此这般,如今看来,百草是没有一点儿这个心思,听百草如此说,不由的点了点头道:“若是你要离开,我自然不会为难你的!”   “娘娘,听说这念尘是江陵梁主萧岿的爱人,听闻那萧岿文武双全,陛下担心他有异心,才将这念尘困在未央宫的!”   回到椒房殿,阿史那丹的贴身婢女凡奴小声对着她说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道这个消息,阿史那丹一脸难以置信,“只是一个女子,便能制住那梁主?”   “听闻那梁主与念尘相爱至深,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不敢轻易逼迫念尘成为他的妃子。”   阿史那丹没有注意到凡奴说这话时候眼中苦涩一闪而过,她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这么说来,那梁主倒是个痴情人,这念尘也怪可怜的!你是听谁说的?”   “凡奴听李昭仪的奴婢说的,这个事情在宫中已经不是秘密了,她们都说。。。。。。”说道这里,凡奴看了一眼阿史那丹不敢说下去了。   阿史那丹见她神色古怪,说道:“她们还说什么?你快说!”   “她们说陛下最喜欢汉人女子的温婉,只怕是对念尘动了真情,后来奴婢想到难怪那李昭仪已经四十多岁了依旧得皇上喜爱。”   这些年阿史那丹将自己的心思全部都用在了宇文邕身上,关于宇文邕的一切,她都观察的仔细。   凡奴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但仔细一琢磨问题就出来了:宇文邕最喜欢汉人女子的温婉,而自己是突厥女子,行事作风与汉人女子大相径庭,可他这些年来却对自己敬重有加,难不成对自己是假情假意?   什么事情最怕起疑心,只要起了疑心,蛛丝马迹便露出来了。   连日来,凡奴的话时时在阿史那丹脑中浮现。   每当宇文邕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刻意观察他的神态举止,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一度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直到有一天清晨,她比往常早醒了些,见到身旁的宇文邕熟睡中,她不忍吵醒他,没有叫人伺候,自轻轻的穿上外衣,想要出去走走,哪知无意见听到凡奴与另一个侍女的对话。   “彩云,这药味道怪怪的,一定要给皇后娘娘喝吗?”   被凡奴称作彩云的,是宇文邕赐给阿史那丹的婢女,多年来在椒房殿中尽心尽力,阿史那丹对她很满意。   “这是陛下特意叮嘱的,每次他来椒房殿住下,第二日都要娘娘喝这个滋补的药,听说有助娘娘受孕。”   “可娘娘喝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怀孕,就连后进宫的冯姬,郑姬都生了孩子,娘娘也没有动静,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药,都没有用处,不如别给娘娘喝了,这药的味道好难闻!”凡奴哀求道。   “不行!这是陛下可以吩咐的!待会儿,娘娘醒了赶紧送过去!”   听到彩云急切而又不容质疑的声音,阿史那丹不觉的起了疑心:这些年来,每次宇文邕来到椒房殿,第二日彩云总给她端来这碗味道古怪的汤药,只说是陛下刻意吩咐的,这个有助于受孕。   她从不曾疑心,但今日听到她们的对话,凡奴说的确有道理,这些年来她不知吃了多少药,用了多少法子,始终没有怀过孕,她眼睁睁的看着其他的妃子,一个个的生下自己的孩子,她一直认为是自己身体有问题,还为此觉得对不住宇文邕。   今日,她听到彩云那急切的语气,生怕她漏喝这药,让她不免对这药产生了怀疑。   她默默的回到寝宫,待宇文邕起来,见彩云端着药进来,神色如常的将其喝了,她留意下宇文邕见她将药喝尽,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直到宇文邕要上朝离去,她才唤来了凡奴,要她悄悄藏起一部分将药渣给她。   当阿史那丹将药渣拿到百草面前时,她见百草仔细查探一番之后,蹙紧了眉头,神情凝重的问道:“这药是娘娘的喝的?”   阿史那丹见百草的表情,心下一沉,没有回答百草的问题,反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这几味药分开来看,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放到一起熬制,药性相冲之后属极寒的药物,若是女子长期服用,难以受孕。”   即便心中早已察觉出不妥,阿史那丹听完到百草的话,依旧难以接受。百草见她一张俏丽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结合她多年无子,心中也猜出了些什么。   在她心中是极为同情这个突厥女子的,这些年来,她看着她爱慕宇文邕几近成痴,却被自己深信之人如此算计,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又见阿史那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她对着凡奴说道:“你扶着娘娘到内堂休息一下吧!”   阿史那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空空的,任由凡奴将她搀扶到内堂。百草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药渣收拾起来,正打算进去看看阿史那丹好些没,便听到伺候的人来报,说李娥姿来了。   见到李娥姿缓步而入,她只得行礼接待。   “下个月梁主萧岿前来朝拜,恭贺陛下一统北方。”一坐下来她便笑着对百草说道。   虽然萧岿早已在信上对百草提过此事,但听到李娥姿提萧岿的名字,百草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温柔之色。   李娥姿见自己提到萧岿时她眼中的露出牵挂之情,不觉叹了口气。然后使眼色将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待屋中只剩她与百草两人,方才说道:“我知你记挂他,但如今看来,你与他恐怕此生无缘了,依照陛下对你的情意,就算他不强立你为妃,只怕也不会放你出未央宫。”   自从宇文邕杀死宇文护之后,他就不再掩饰自己对百草的情意,只是这几年来他一直将心思用在灭掉周国上面,如今周国已灭,对宇文邕而言,这天下再无敌手,挥军南下灭掉陈国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的皇图霸业已经完成了大半儿,若硬要说心中的遗憾,就是这些年来对百草求而不得,这点不光是李娥姿,百草自己也清楚,她想到萧岿在信中告诉她的方法,也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对百草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心态罢了,亦如当年三番四次像突厥可汗求取皇后娘娘,这后宫多佳人,待到那日陛下心思淡了,还望那时昭仪助百草离宫,让我们一家团聚!”   “你怎么能和阿史那皇后相比?陛下三番四次求取阿史那皇后是利益所至,并非情之所钟,若非突厥兵强马壮,周国需要他们相助,陛下才不会对阿史那皇后装作深情!”   “陛下对阿史那皇后也不全是虚情假意,他们夫妻多年,除了起初因为太子之事起了隔阂,后面一直恩爱有加,我想总有几分真情在的。”   见百草如此说,李娥姿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当年陛下冷落阿史那皇后,并非因为太子之事,而是担心太过宠爱她反被突厥控制,最后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说了一番话,改变了陛下的想法。”   “哦?那小女孩说了什么话?”   “她说的是:“四方尚未平定,而突厥强盛,愿舅舅抑情抚慰,以天下苍生为念。还须借助突厥之力,则江南、关东不能为患。”陛下听完思索良久,方才对阿史那皇后转变态度。”   百草听完,不由惊道:“这小女孩真的才七岁,如此见识,远胜成年男子!”   说道这个小女孩,李娥姿也露出赞赏之色,道:“这女孩是陛下的外甥女窦氏,极为聪慧不凡,当时我也在场,她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所以陛下对阿史那皇后的情意,不过是制衡突厥的一种手段罢了!”   “陛下将我强留未央宫中,不也是制衡萧岿的手段么。”   “以前是,现在陛下已经无需防备小小的江陵了!我相信,只要你愿意,陛下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她说道这里,百草如何听不出来,她是给宇文邕做说客的,她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这么多年来,皇后无子,也是陛下所为?”   一提到阿史那丹无子,李娥姿便极为得意,她是贵为皇后又怎么样?自己的儿子才是皇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想到这里,她难掩骄傲之色笑道:“这个是自然,以陛下的英明,怎会让一个有突厥血统的孩子来到这世上!”   “皇后对陛下却是真心实意的爱慕,为求子多年来吃尽苦头,陛下如此做未免太绝情了,那怕是要皇后生下一个女儿也好!”   李娥姿见百草一直纠结于阿史那丹的事情,不由的不耐烦了,皱紧了眉头道:“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陛下已经决定,在萧岿到来之后,举行盛大的宴会,到时会当着萧岿的面儿封你为妃!你好好准备一番吧!”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望着李娥姿的背影,百草心中无限感慨,她才是将宇文邕看成天神一般的存在,她的喜怒随着他的决定而走,从自己来到长安再到进入未央宫的这些年中,李娥姿对百草的态度一直是能帮则帮,如今变脸变得这么快,恐怕是宇文邕的意思吧。      ☆、山河日月皆为臣(三)   当阿史那丹出来时,李娥姿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走之后,百草没有立刻进入后堂去找阿史那丹,李娥姿所说的话,对阿史那丹而言,极为残酷和讽刺,自她十七岁入宫,而今已经九年了,这九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所认为的幸福,不过是一场自己编织的梦罢了。   而今梦醒了,那残破不堪的真相该要如何面对?   “原来你与江陵之主萧岿的事情是真的,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说完这话,阿史那丹面色阴沉的离去了。   自她从后堂出来,便显得异常的冷静,这令百草十分的不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显得是那么的孤寂与无助。   李娥姿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宇文邕要在宴会上当着萧岿的面正式纳她为妃,这是要绝了她与萧岿之间最后的念想!   为了此事,百草这几天都寝食难安,她离开江陵已经十七年了,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变成的三十几岁的妇人。当年在她离去时,曾想过或许此生都无法同萧岿相聚,毕竟世事难料,他们又天各一方。但她怎么也想到自己竟会这样的结局,难道真的要成为宇文邕的妃子吗?   养父杨侯自小便教导她,无论何时遇到何事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百草在这世上安稳的活下去。   这些年来,她眼看着的一个又一个自己爱的人离去,她自己也离开了最为依赖与喜爱的男子,甚至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寄养到别人家,每次面对离别,她都硬生生的忍着巨大的痛苦,努力让自己活得安稳。   可是如今,她仿佛看不到希望了,她真的觉得累了,若是命运注定她此生孤独,她可以忍受,但她实在忍受不了自己委身给一个不爱的男子。她也曾想过,只要杀掉宇文邕,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可是她做不到!   她虽不爱这个男子,更痛恨他将自己困在未央宫中,作为男子,他自私又薄情,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皇帝,为政清明,他日若是能一统天下,结束这百年纷争,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安宁。   虽然萧岿在信中三番四次的提到,定会与她相聚,但此次,她真没有把握了,论才智机谋,宇文邕决不再萧岿之下,况且如今的他早已不同往日,她不是对萧岿没有信心,而是对命运感到无能为力。   当十日后阿史那丹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憔悴的容颜与阴沉的神情告诉百草,她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好!   “我真傻,竟然还抱着一丝丝的希望,去亲自问他,这近十年来的岁月,有没有爱过我!”她的眼中尽是伤痛。   “只要他说爱过,哪怕是骗我,我都可以为他想出各种不得已的借口,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因为我的血统不让我有他的孩子,我也甘愿!可是他没有说话,他抱着我,吻着我,哄着我,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其实他以前这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的,只是我没有发现罢了,只当他是天生的王者,心思不在感情上。但当我像他提到纳你为妃时,我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柔情与渴望,原来他不是不懂情,只是不爱我罢了!就如凡奴所说,他自心里便喜爱你们汉人女子的温婉,而你,不但温婉还聪慧,难怪他喜爱!”   像自言自语般说完这些话,阿史那丹静静的打量百草良久,像是要将她的眉眼容貌看个清楚,那眼神中有欣赏与羡慕,还有无尽的悲凉。   “娘娘,念尘不愿做皇上的妃子!”   看着百草同样憔悴的神情,阿史那丹自然相信她的话,她笑的凄美:“你喜爱的男子是江陵梁主萧岿,凡奴都告诉我了,她也喜欢萧岿,她求我成全你和他!我是多么羡慕你能得到宇文邕的爱,可我羡慕的你,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百草听说凡奴将自己与萧岿的事情告诉阿史那丹了,她不知凡奴都说了些什么,但她见凡奴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善意,她相信凡奴不会害自己。   在长安这十七年中,除了独孤伽罗,她最喜欢的女子,便是阿史那丹了,她非常喜欢这个善良的突厥女子,于是她像对朋友般,将自己与萧岿的事情对她坦诚相告,除了自己的身世略过不说之外,其他的,比如自己如何与他相遇,自己家破人亡他如何不离不弃,为了嫁他为妻他们如何共同努力,直到她离开江陵,自己如何为他生下一女,被迫寄养在别人家,宇文邕又是如何出尔反尔。   这些事情,凡奴也是第一次听的这么细,待百草说完,她早就润湿了眼眶,虽然百草说的极为平淡,但其中的无奈与深情令人动容。   “公主,请你看在凡奴多年来尽心照顾你的份儿上,一定要让东风与百草相聚!”凡奴跪在阿史那丹的脚下,眼神中尽是祈求,她没有称呼阿史那丹为皇后,而是公主,这代表她单纯的将阿史那丹当做自己的主人。她称呼萧岿为东风,显然被他们的爱情打动了,愿意东风与百草有个美好的结局。   他们主仆二人多年情分,阿史那丹看着凡奴跪在自己脚下虔诚的样子,伸出手想要她起来,谁知,凡奴倔强的说道:“公主若是不答应,凡奴便不起来!”   “我答应你便是!”听到阿史那丹的许诺,凡奴这才站起身来,对百草说道:“你放心,我们公主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的!”   百草看着凡奴,想起了另一个爱慕萧岿的女子张茵茵,她们一个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萧岿,一个不求回报的想要萧岿快乐,同样都是爱。   “凡奴,谢谢你!”百草诚心的说道。   “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做到,你不会成为他的妃子。”   说完,阿史那丹便起身离去了。   宇文邕将接受朝拜的地方定在邺城。他要在这曾是齐国都城的地方,昭告世人:自此以后,他便是齐国的君主!   同他一起去邺城的,除了自己的皇后阿史那丹还有百草,他打算在大宴群臣的时候封百草为妃,此时的他,早已不将萧岿看在眼中。   萧岿千里迢迢的来到邺城,并没有得到宇文邕的重视,虽然以礼相待,但只是面子上的功夫。   宇文邕对萧岿的态度,令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中,同样轻待于他。但萧岿仿佛毫不在意一般,早在当太子时,他便练就了一番宠荣不惊的气度。也正是因为这份气度,令他显得极为不凡,哪怕是对上宇文邕,也不曾失色半分。   在宴会之上,面对其他大臣的轻视,他不急不躁,从容的站在大殿之上陈述周梁两国艰难之时唇齿相依的往事,他言词流畅条理分明,说的令人动容。   宇文邕明知他是故意提醒自己根基未稳,将来若要拿下南朝,还要他这南朝的贵族相助,却不得不配合他做出一副感慨万分的神情,表现出一副对他格外赏识的样子。   于是,待萧岿的礼节也越来越隆重。   酒至酣处,宇文邕命人送上琵琶自弹,他看着萧岿宛若仙人般的飘逸之姿,很想知道过会儿他看到百草出现成为自己的妃子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淡定。   想到此他拿着琵琶对萧岿笑道:“当为梁主尽情欢乐。”   萧岿起身,连呼不敢,见他执意如此,便请求起舞。   宇文邕装作大惊道:“梁主竟能为我像百兽般跳舞吗?”说完,大殿之上一阵哄笑声。   他故意令萧岿难堪,没有想到萧岿竟然笑呵呵道:“陛下已经亲自弹奏,微臣为何不能起舞呢?”言外之意,他与宇文邕现在做的事情半斤八两,众人要是嘲笑跳舞的他,便是如同在嘲笑弹奏琵琶的宇文邕。   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众人纷纷转变了脸色,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敬之意。   宇文邕见他舞姿潇洒,神态从容,就如在清风明月间自娱自乐一般,不得不佩服他的处变不惊,自己若是再想法子刁难,只怕也奈何不得他,反而让他大出风头。   见他舞毕,得到众人的喝彩,他也只得装作大喜的样子,并赏赐萧岿杂色丝织品万段,良马数十匹。   萧岿在谢恩的时候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态,在这大殿之上,明明自己才是最尊贵的人,面对萧岿,无论如何羞辱,他都如天生的贵族般优雅超群。   这让宇文邕心中极为不痛快,尤其是听到阿史那丹坐在自己身旁自言自语道:“世间竟有如此高贵优雅的男子,难怪,难怪!”他仿佛看见了百草与他相依相偎的场景,甚至他觉得,即便他封百草为妃子,也输给了萧岿。   “皇后请自重!”   见宇文邕面露不悦的小声提点自己,阿史那丹仿似浑不在意笑道:“我突厥女子,从不吝啬对优秀男子的夸奖,还请陛下恕罪!”她嘴中虽称自己有罪,但神色却极为从容。   宇文邕只觉得阿史那丹与从前相比有些不同,但具体怎么不同,他又说不上来,想到过会儿百草成了自己妃子,也不打算计较了,说道:“皇后说的是,这萧岿却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来人!赏梁主美女,再将孤所乘的日行五百里的骏马一起赐予梁主!”   众人一见萧岿竟得宇文邕的如此重视,都对他刮目相看,那些曾经轻视萧岿的大臣,心中都暗自懊恼自己没有眼光,急忙像萧岿示好。   “趁着今日大喜,孤欲纳一人为妃,来人!请新昭仪娘娘上殿!”   说完他刻意留意了下萧岿的反应,见他神色如常的饮酒,心中一阵冷笑,抬眼望向大殿门外,只见一个绝色女子婀娜而入。   此女子一进入,原本喧哗的大殿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些曾是在齐国为臣的人,大多先是露出惊诧之色,而后神色如常,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这个女子。   而殿中其他的人,则是被她的风情所震慑,这女子虽然冰肌玉骨明艳如玉,但最为夺目的还是那魅惑之姿,她缓步生莲,一娉一笑都牵动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此女果然是人间尤物,想来古代妲己褒姒也不过如此!难怪陛下竟不顾礼仪在这大殿之上便封她为妃!若是我,只怕早已将她占为己有肆意怜爱去了,那些大臣纷纷想。   最为吃惊的还是宇文邕,这女子如此妖媚,哪里是杨氏百草?      ☆、偷龙转凤终相聚   这妖艳的妇人虽然美的勾魂夺魄,却没有勾走宇文邕的魂儿,他打下周国,一统北方,正是踌躇满志之时,没想到在这个当口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将自己的女人调包!   他第一反应便是萧岿做的。   然而此刻萧岿正神色如常的从容端坐,看不出一点异样,那俊朗的面容上无悲无喜,虽然宇文邕早知萧岿的性子,但他还是冷冷看向他,脑中迅速的分析此事:将百草从后面调包,又给这妖艳的妇人换上昭仪的服饰,若是没有自己后宫中人做内应,萧岿一个人是绝对做不来的。   眼见那妇人缓缓向自己走来,宇文邕压低声音问道:“杨氏百草此刻在何方?”   他的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是他身边的人根本听不到,这话自然是在问他身侧皇后阿史那丹的。   此时的宇文邕已经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快速的分析了此事,又联想近期阿史那丹种种反常的态度,自然就怀疑到了她头上。   “只怕已经快到江陵了,带着她与萧岿的女儿!”   阿史那丹答话的时候是笑着的,那笑容极为明媚,只是双眼中尽是苦涩的意味。在殿中群臣眼中,皇上与皇后正在低语,若是离的近些,便会感觉的宇文邕与阿史那丹之间那冷到极点的气氛。   “没想到孤的皇后竟然这般厉害,联合那江陵之主在孤的眼皮底下玩偷梁换柱的把戏!”   宇文邕仿佛没有听到阿史那丹刻意强调百草带着她与萧岿女儿这件事,怒极反笑,一双薄唇弧度优美的上扬着,但那双凤眼中的寒意却更甚了。   “妾再厉害也不及皇上的万分之一,这些年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令我的喜怒哀乐紧紧跟着陛下,到了最后,却连给陛下生儿育女的资格都没有!”说到这里,阿史那丹转头看向宇文邕,目光中尽是怨恨与委屈,“从陛下给我喝那绝子汤的时候,便该想到有今日!”   她说最后这句时,紧紧的盯着宇文邕的脸,这张让自己爱慕多年的俊美容颜,此刻没有半分反应。   殊不知宇文邕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给阿史那丹喝绝子汤的事情他自认做的隐蔽,况且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她发现,偏偏在他要立百草为妃的时候知道了?这事情太过巧合!   百草会医术,在这后宫中除了她没有人敢把绝子汤的事情告诉阿史那丹。   百草、萧岿、阿史那丹,宇文邕在电光火石之间隐隐的摸出了一条线,可惜那妖艳的妇人已经走到大殿当中,等待着被册封。他只得把思绪先放一放,把眼前的窘境给处理掉。   宇文邕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美艳的不可方物,眼角眉梢皆是风情,极容易撩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也不知这妇人是阿史那丹从何处寻来的,既然刚才已经说要册封新妃,为了自己的颜面,只得将错就错先封了这女子。   宇文邕刚要开口,便见大殿中一人离座匍匐而出,膝行来到那妖艳的妇人身旁,边走边哭泣着像宇文邕行着跪拜大礼,待他抬起头来,众人才看清,这人是前任齐国的国君高纬。   只见他哭的极为伤心,对着宇文邕说道:“陛下,臣已亡国,如今只有小怜,臣不没有小怜阿!请陛下开恩,将小怜还给我,我愿......我愿.......呜呜呜!”   原本他想说愿拿自己的一切来换,后来发现自己的一切都成宇文邕的了,最后只能哭着不断的磕头,口中不停重复着自己不能没有小怜,求宇文邕将小怜还给他。   高纬口中所称的小怜,就是那顶替百草的妖艳妇人,她本名为冯小怜,在宇文邕未灭齐国之前是高纬的宠妃,她原是高纬皇后穆邪利的侍女,因为聪明灵巧善弹琵琶又精于歌舞,高纬对她十分的迷恋。   据说这冯小怜的身材曲线玲珑,在冬天寒冷的季节里,软如一团棉花,暖似一团烈火;在夏天溽暑炙人的时候,则坚如玉琢,凉若冰块,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高纬为了这个尤物干的最荒唐的事儿是他觉得像冯小怜这样可爱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来独享她的美艳风情未免暴殄天物,如能让天下的男人都能欣赏到她的玉体岂不是美事。于是就让冯小怜裸体躺在朝堂的一张案几上,并时不时作出各种动作,以千金一视,让大臣们排着队都来一览秀色,“玉体横陈”的典故即来源于此。   宇文邕打下齐国,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即使心中想要杀了高纬也不能立刻杀,总是要做出一副善待齐国皇族的样子,不能落得个残暴的名声。   这冯小怜原是跟高纬在一起的,因阿史那丹要找绝世美女代替百草,在齐国冯小怜早已美名远播,自然找上了她。   对冯小怜而言,伺候哪个男人都是伺候,左不过就那点事儿,倒也没有半分惊慌。   哪知来到大殿之上,见到俊美的宇文邕,她的内心一下子就窃喜了起来:没想到周过之主如此的年轻俊美,能做他的昭仪,自己真是赚到了!   只是宇文邕那阴冷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凭借多年同男人周旋的经验,她可以肯定:这个大殿之上最为尊贵的男子不是高纬那荒唐的人可比的,自己能不能用美色迷倒他,她的心中实在没底。   正当冯小怜盘算日后要如何取得宇文邕宠爱的时候,高纬便撅起屁股哭着爬了过来,口中还一直叫着让宇文邕把自己还给他!   宇文邕在上面,冯小怜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但她心中是气恼高纬坏自己好事儿。   虽然高纬长得也很英俊,但他继承了他们高氏家族的荒唐,同一统北方英武不凡的宇文邕相比,常年酒色相伴的高纬显得那么的猥琐,冯小怜哪里还愿意和这个亡国之君厮混在一起。   还好她对自己的非常有信心,见过她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把持住的,她相信宇文邕是绝对不舍得将自己送给高纬,于是任凭高纬像小丑一样在自己旁边哀嚎,冯小怜始终保持着动人的笑容,哪双勾人的眼睛含情凝睇的看着坐在主位的宇文邕。   “这天下在孤的眼中也不过如敝履!何况一老妇?孤答应你就是!”   听到这句话的冯小怜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于宇文邕答应了高纬的请求,而是他竟然称自己为“老妇”,自己不过才25岁!怎么就成了“老妇”!   “老妇”这个词儿深深的刺激了她,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大殿。。。。。。   其实高纬的出现,倒令宇文邕松了口气:这冯小怜是被阿史那丹用来顶替百草的,莫说她那份妖娆的气质与百草差了千万,只要一想到她是顶替百草而来,宇文邕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难得这个时候高纬出来了,他也乐得就此把这个女人打发出去。   宇文邕此举令大殿之上的官员各怀心事:齐国官员见他如此不被美色所迷惑,再想想自己家的主子高纬这些年做过的荒唐事儿,他们想想就觉得丢人,同样都是一国之君,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周国官员却是极为得意:我们的皇帝多么英明神武!再看看你们的!   此时高纬已经完全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只要他的小怜没有离开他就好了!   高纬重重的磕了头谢恩,边回到自己的座位边想:这周国的皇帝当真没有眼光,像我们小怜这种绝代风华的女子,竟然叫做老妇。   萧岿则是依旧如常的饮酒,从始至终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见到冯小怜时没有惊艳,见到高纬匍匐而出也没有鄙夷,再听到宇文邕毫不犹豫的将冯小怜赏给高纬,他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这份波澜不惊的气定神闲让他显得格外的高华。。   此刻宇文邕却没有心思去在乎大殿之上群臣对自己的看法。   甚至百草被调包这件事儿也放在了第二位,放在首位的是如何安抚下坐在自己身边的突厥皇后阿史那丹。   虽然宇文邕并不喜欢阿史那丹,但多年夫妻坐下来,她的性子他确是知道的。   这般不管不顾的与自己撕破脸,只怕她是恨毒了自己。   若是她将此事告诉突厥可汗,当真是个□□烦。   在宇文邕一统天下的宏图中,将征战突厥放在了挥师南下讨伐陈国的前面。   在他眼中那陈国凭借的不过是长江天险而已,作战实力不足为惧,反到是突厥人,骁勇善战,乃是他的心腹大患。   之前他要凭借突厥的力量去消灭齐国,如今齐国已灭,他下一步计划就是打突厥,虽然有这个计划,但那也是要几年以后,他并不怕与阿史那丹撕破脸,他只是觉得如今的时机不好。   是否要提前讨伐突厥?   宇文邕一直在权衡这个问题,宴会是怎样结束的,萧岿是何时骑着自己所赠的宝马离去与百草汇合的?这些他都没有去留意,宇文邕是做大事的王者,在他看来,百草早晚是自己的,萧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在绝对的武力与权力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凤鸟还巢风云起(一)   在宇文邕盘算着如何应对阿史那丹的时候,百草早已带着在云月前往江陵的路上等候萧岿,此时云月已经9岁了,继承了萧岿与百草优良的外貌,因为自小被独孤伽罗抚养,比之百草沉静安宁,更多了几分英气。   孩子总是喜欢漂亮的人,自独孤伽罗告诉小云月百草是她的亲生母亲时,她便很喜欢这个美丽的母亲,让她烦恼的是自己的母亲要带着自己离开长安,她自小便生活在长安,况且独孤伽罗待她极好,还有两个玩伴儿,   看着一脸不舍的小云月,百草满眼慈母的关爱,自她见到云月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这是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她发誓一定要好好补偿这些年来错过的岁月。   随着由远而近的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鹰飞的声音出现在车外:“女郎,陛下来了!”   自那日宇文邕册封妃子失败后,萧岿便寻了个借口离开邺城,骑着宇文邕赏赐的良驹,日以继夜的向着约定的地方本去。   听到鹰飞的话,百草急忙的下了马车,这个她等待了多年的男子,此刻近在咫尺,他是怎么从马上跃下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百草完全没有注意,她只感觉到他的温度,他加速的心跳,当她仰起头想要与他缠绵时,余光瞥见了一个小脑袋,原来是小云月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这让百草觉得大窘,急忙离开了萧岿的怀抱,转头看向云月道:“还不下来见过你父亲。”   萧岿原本还不明白百草为何挣脱自己的怀抱,听她如此说,随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云月,方才明白百草为何突然拘谨了,不由的感慨时光匆匆,他与百草再不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年了,他们的孩子都9岁了,想到此,再想和百草相依偎,也得忍下,于是萧岿对着云月招了招手。   云月下了车,规矩的向萧岿行了礼,毕竟不是自小在萧岿与百草身边长大的,多少有些生疏,这令萧岿与百草很无奈。   当百草与萧岿回到江陵时,张茵茵早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从逼走百草后,她一直与宇文邕有消息往来,当宇文邕发现百草被掉包时,早已经派人通知了张茵茵。   张茵茵原以为百草会被宇文邕封为妃子,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彻底的放心了,哪知萧岿竟然敢联合周国皇后偷龙转凤将百草掉包,十七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茵茵与萧岿同岁,如今已经35岁,这十几年,是她陪着萧岿度过的!不管萧岿心里爱的是谁念的是谁,在江陵,她张茵茵才是他的妻!那杨氏百草进了宫,自己为后,她为妃,在这后宫之中,自己经营多年,她有信心可以对付杨氏百草这个阴魂不散的卑贱女人,她觉得自己憋了很多年,想要好好的和杨氏百草这个贱人斗一斗!   当萧岿看着张茵茵带着一众儿女在宫门口迎接自己与百草时,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张茵茵将所有的孩子都带了出来:萧琮、萧瓛、萧瑑、萧璟、萧珣、萧玚、萧瑀、还有三个女儿,这些孩子除了长子萧琮、次子萧瓛与幼子萧瑀,其他的有四个是从家族中过继过来的,剩下的是萧岿为掩人耳目要张茵茵假装怀孕抱养来的孤儿,这些年来萧岿坚持不选妃子,若是再子嗣稀少实在无法向群臣交代。如今张茵茵带着一众皇子公主来宫门口,令他在百草面前觉得羞愧,虽然这些年来书信往来中他已经如实的告诉了百草,但说是一回事儿,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他生怕百草生气,有些心虚的望向百草,待他看到百草拉着云月的手笑的坦然,心中觉得踏实了很多。   此时江陵皇宫中早已另选地址重新造了东宫,原来的萧岿居住的地方,改为百草殿,里面有多年前萧岿命人修建的东风百草阁,百草与云月被安排在百草殿中,殿中一切陈设都如百草在江陵居住时的摆设,仿佛百草从未离去过。。。。。。   “女郎。。。。。。”听到这熟悉的哽咽声,百草回过头,燕儿的面容呈现在眼前,主仆两人相拥而泣,待燕儿看到满眼好奇的云月,含着泪水的双眼又笑成了弯月:“这便是寄养在隋国公府上的公主?”   百草笑着点了点头。   “都长这么大了,真是美丽!”   听到燕儿提隋国公府,云月的又想起了那个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心中充满着不舍。。。。。。   在燕儿与百草叙旧时,萧岿正在皇后宫中看着张茵茵哭的梨花带雨:“妾今日鲁莽,失了分寸,实在是因为妾太在乎陛下,陛下原本就对妾身不喜,如今这杨氏百草回来了,只怕陛下看都不会再看向妾一眼了,妾好害怕啊!”说道这里她摸着自己的脸颊,深情极为悲痛:“十七年了,妾以为自己做了这些年皇后,气度华贵,站在陛下身侧,也算相得益彰,哪想到今日见到杨氏百草,她不但不显苍老,还越发的飘逸出尘,令妾自行惭愧。。。。。。”   若是张茵茵一如往昔自持出身高贵倨傲倔强,萧岿也许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又或者她以皇后的身份质问他,萧岿也有应对之法,哪想到她竟然哭的如此委屈悲戚,自萧岿认识张茵茵到今日,何时见过她这般柔弱失态?纵使知道眼前的女子并非柔弱的良善之辈,她的眼泪与无助有可能是伪装出来的,但面对这样的她萧岿不好再过苛责了。   见萧岿默不作声,张茵茵哭的更悲痛了,最后心一横,摘下自己的凤冠,跪在地上对萧岿说道:“妾这皇后之位本就是用手段得来的,如今她回来了,妾实在不知如何自处,只求陛下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善待我们的三个孩子!”   听到这话,萧岿心中一动:做了一场戏,原来是为了这个!   自他与张茵茵成亲,十几年了,他发现张茵茵越来越知道如何应对自己了:从最早想要凭借出身容貌才艺引起自己的注意,到使人暗杀百草被自己报复吓破了胆,蛰伏两年与宇文邕暗通消息,借助自己请赵昭给百草相面将百草捧杀,后又趁乱散布百草是侯景之女的谣言,令江陵上下不容百草,一步步的算计。成了自己的妻子之后,恪守本分,让自己寻不到一丝错处,就连欢好都是趁着自己大醉打扮成百草的样子,让自己对她产生愧疚的心理。如今百草回来了,她担心自己废了她立百草为后,先是带着一众儿女在宫门口迎接提醒自己在她这宫中劳苦功高,后有又以退为进的说了上面一番话。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城府,若是男儿身,只怕真的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张茵茵见自己煞费苦心的演了这场戏,萧岿竟然毫无反应,不免心虚,仰头含泪看向面前的男子,她发现萧岿看向自己的目光极为清澈,仿佛能看透自己心中的算计一般,这令她极为不安,弱弱的叫了声:“陛下。”   “这些年,作为皇后,你做的很好,我没打算换人,不过,百草当年是怎么离开江陵的,你知我知,此番她回来,过去事儿就过去了,你掌管后宫,自然知道该如何做,夜深了,皇后早些休息吧。”   望着萧岿离去的背影,张茵茵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萧岿没有立百草为后的意思,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皇后的位置她还是可以稳稳的坐着。惊的是萧岿竟然有隐隐威胁自己的意思,过去的事儿他不提了,言外之意就是要看自己未来的表现,这杨氏百草,不要动啊!但凡萧岿对自己有一丝丝的情义,都可以利用起来除掉杨氏百草,可惜萧岿对自己的认可是这些年为他操持后宫的劳苦,自己依仗的也是这个,至于要怎么样不动对付杨氏百草,自己还要好好部署一番。。。。。。   萧岿来到百草殿是,云月已经睡下了,燕儿与百草还在聊着天,多年未见,两个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萧岿见了,不觉笑道:“燕儿,此时还不归,不担心你的几个孩儿吗?”此时燕儿已经和鹰飞成亲多年,为他生育了两儿两女,听萧岿如此说,方才发现外面夜已经深了,百草回来了,她自然要担负起照顾百草饮食起居的职责,倒也不急于这一晚,又想到百草与萧岿多年未聚,定然有很多话要说,便行礼离去了。   “鹰飞在外面等候燕儿,你放心!”看着百草担心的神色,萧岿柔声说道。   “这些年来,你办的那件事儿我不放心?”想到从此以后便可以朝夕相对,百草不觉心中一甜,虽然已经三十几岁的妇人,此刻竟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心跳加速面露娇羞之色。   见百草这个样子,萧岿早已按耐不住,将她拦腰抱起,贪婪的看着百草的面容:“还有一件事儿,你对我了解的不够。”说完不待百草回答,便已经低头吻上了她的樱唇。。。。。。。      ☆、凤鸟还巢风云起(二)   百草回来的第一晚萧岿会与她过夜,这一点张茵茵早有心理准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萧岿下了早朝,会来她的寝宫。   “朕前来有事与皇后相商。”   “妾愿为陛下分忧!”张茵茵笑的得体答的恭敬,不管人前人后,都将皇后的风范展露无遗。   “百草。。。。。。”萧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如何说。   “以前是我对不起妹妹,此次妹妹回来,册封何位份,全凭陛下做主。”张茵茵察言观色,不待萧岿说话,便大度的提出了任由萧岿册封百草,关于这点,她昨晚已经想通了,不管给杨氏百草什么位份,她也不过是个宠妃,而自己是江陵唯一的皇后,以后她见了自己要矮一头,不论萧岿多么宠爱她,能再人前站在萧岿身边的只有自己!反正皇后的位置已经保住了,何不在萧岿面前做个好人,让他念着自己的好呢,既然你杨氏百草是他的心头好,那我就利用你让他不得不对我好。   “我并未打算册封百草。”萧岿此言一出,惊的张茵茵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萧岿继续说道:“我与百草商议过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无需拘泥于这些,就同以前一样,你就当宫中没有百草这个人,皇子们那边,我相信皇后自然能处理好。”   “请恕妾身愚钝,不知陛下其意。”   “朕不希望百草成为我的妃子。”此时张茵茵已经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事情,不让百草成为萧岿的妃子,就当宫中没有这个人。也就是说,这杨氏百草不受自己管制?   “这。。。。。。若是妹妹没名没分的生活在这宫中,岂不是太委屈了她。况且这宫中人多嘴杂,妾身怕。。。。。。”张茵茵不明白萧岿的真正用意,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朕相信皇后的能力,百草殿朕会命人改成东风百草居,百草的饮食起居,自然会有人照顾,皇后要做的就是管住宫中人的嘴巴。”到了现在,张茵茵那里还猜不到萧岿的心思:立百草为妃,他觉得委屈了百草,如此一来,百草便不必与自己见面,不必向自己行礼跪拜,也不必与江陵众臣的妻妾周旋。   东风百草居,这摆明了是在告诉她,面对百草,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男人,“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这些年来,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她,哪怕自己使尽手段也没能将她驱逐出他的心,不要她成为妃子?是保护她还是害了她?没有名分的女人,待萧岿百年之后,她岂不是就落到自己手里了?真不知道萧岿是怎么想的,难倒爱她爱糊涂了?想到此,张茵茵不免在心中做了一番计较。   “既然这样,全凭陛下做主,只是有一事,妾不知当不当讲。”   “皇后请言。”   “百草的事情到也罢了,只是云月,当年臣妾假做怀孕,因二月产女不详,对外宣称将她寄养在外,如今她回来了,名义上是我的女儿,若是不叫她见人,只怕不太好吧。”张茵茵每说一句,都在观察萧岿的脸色,只见他并无动容之色,心中不觉一沉,果然,她听萧岿说道:“正如皇后所说,众人皆知云月寄养在外,那就继续让她寄养在外吧,待时机成熟,朕自会让她认你做母,总之,你依旧是朕唯一的皇后。”   “是。一切单凭陛下做主。”张茵茵温顺的低下了头,眼中的不甘之色一闪而过。   原本燕儿打算直接搬入东风百草居中照顾百草,奈何她现在有夫有子,百草早已将她视作亲妹,执意不肯她日夜照顾自己,况且百草早已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如今又不用遵守宫中妃子的规矩,无需燕儿形影不离的照顾,最终定下了燕儿白日进宫来照顾百草,入夜便回自己家中。   当年百草被宇文邕困如未央宫,走的匆忙,所有东西都是燕儿打点的,如今百草已经回来了,杨侯、溧阳公主,李千命的骨灰与牌位燕儿都交给了百草,百草见到故人的牌位,悲痛不已,对着牌位拜完,转头拉着云月一一给她介绍,要她拜祭。   独孤伽罗也曾给云月讲过她的身世,云月只知自己的父母因为周主宇文邕不得相聚,却知道的不详细,虽然像云月这么大的时候百草早已适应战乱,帮助杨侯给人治病,但轮到自己的女儿,她又怎么忍心让她受苦?百草总觉得云月年级还小,并没将自己离奇的身世告诉她,总想着她长大些再告诉她。   对于百草的决定,萧岿表示一切听百草的,云月是他们唯一女儿,又多年未见,被他们视作掌上明珠,虽然独孤伽罗已经将萧云月视为已出,教她读书识字,但在琴棋书画上,终究差了点,医术都更别提了。于是百草和萧岿都想倾尽所有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交给她。比起医术来,云月似乎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加感兴趣,这可美坏了萧岿,无事便教女儿诗词作画。当然,比起对云月的疼爱,萧岿对百草更是痴缠,哪里还有一丝的帝皇庄重?   若非萧岿每日坚持早朝,百草几乎怀疑这个男人还是不是那个高华如玉的谦谦君子,有时甚至在云月面前,萧岿也丝毫不避讳对百草的喜爱,常常弄的百草脸红。好在云月在长安就见惯了普六茹坚对独孤伽罗坚定的爱,在看到自己亲生父母如此恩爱,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的不妥。   如此平静的过了一个月,张茵茵的到来打破了百草的宁静生活。   张茵茵刻意挑了萧岿上朝的时间,她进来的时候,百草正在拿着一本医术耐心的给云月讲解,云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听宫人传报皇后前来,百草倒是没有太多惊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在这江陵的皇宫中,她才是女主人。   那日在宫门外匆匆一见,张茵茵和百草都没有细细打量对方,想当年大伾山上初相见,她们还是十几岁的少女,如今百草已经33岁了,张茵茵与萧岿同岁35岁。这些年来,她们两人一个在江陵养尊处优,一个长安修心养性,岁月对她们仿佛格外的宽容,褪去少女的青涩,添了几分历经世事的风韵,只是张茵茵散发出的是雍容贵气,而百草则是从容出尘。   从张茵茵进来的那一刻,两个人没有急着说话,静静的打量着彼此,此时云月早已经被燕儿借故带走了,张茵茵的视线从百草的脸上转移到大殿之上,萧岿崇尚节俭,即使现在江陵的情况比起萧詧在时已经好了太多,他依旧没有大肆铺张装饰皇宫,百草的居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环视一周,张茵茵将目光锁定在百草的脸上,她没有因为百草的无礼而动怒,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萧岿不给百草妃位,为的就是让她在这皇宫中有一个超然的身份,不用对自己行礼,只要萧岿还爱她一天,张茵茵就拿她没有办法。   “妹妹就是这样待客的?”张茵茵没有强调自己的身份,而是说自己是客人。   “皇后请坐。”面对张茵茵,百草的心情很复杂,自己被逼离开江陵,与对面这个女人有直接的关系,十七年前的张茵茵尚且能找人奸杀自己,可知她的心思如何狠辣,这些年来,她也从燕儿的书信中得知张茵茵的手段,最令百草觉得惊讶的是她能扮作自己与萧岿欢好,骄傲如她,是如何压制住心中的妒恨扮作自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张茵茵心机手段不知深沉成什么样子了。   待宫人上了茶水,恭敬的退出大殿,张茵茵平静的笑道:“这些年了,妹妹还是这个沉静的性子,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府上,你也话很少。”就同多年老友叙旧一般,张茵茵笑的友善真诚,百草竟生出了恐惧之感,这些年在长安,虽有宇文邕虎视眈眈,但于百草而言,只要想着自保便可,未央宫中的嫔妃也有勾心斗角,百草作为旁观者看着眼中,并未放在心上,如今面对张茵茵,明明知道她恨毒了自己,还有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她交谈,这让百草很难适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得以微笑报之。   “妹妹在这宫中可还适应?”   “还好。”   “说起来还有感谢妹妹,你回来的这一个月,我见陛下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多了。实不相瞒,当年我动用手段逼走妹妹,不到一年我便后悔了,妹妹走了,陛下的心也跟着走了,这些年来,若不是我扮作妹妹的模样只怕也不会和陛下有孩子。”说道这里,张茵茵面容露出一丝苦涩,“在这些年中,我常常想,以当年的形势,单凭那场地震,妹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这江陵之后的,最终的结果,就是你我共侍一夫,我为后,你为妃,若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寂寞这么多年了,当年放出你是侯景女儿的谣言,是我着急了,不如顺了陛下的心意,将你弄到宫中,到时候不用我出手,两位太后便整治了你,一边是陛下的母亲,一边是陛下深爱的女人,我只要看戏就好了,可惜啊可惜,还是太年轻,争那一时意气,最后反而害了自己,现在你不但好好回来了,还不用对我行礼,我还要指望妹妹才能得到陛下的恩宠。”张茵茵这段话,说的不阴不阳,却也是事实,若是当年百草没有离去,在先帝与太后的压力下,萧岿也是无法娶自己为妻的。   只是张茵茵这番话说的看似实在,但百草还是听出了挑拨的意味,自百草回江陵这一个月来,萧岿除了上朝呆在百草居的时间是最长的,但还是会去皇后寝宫:毕竟张茵茵是皇后,要周全她的颜面,但萧岿每次去都是何合衣而眠,如今张茵茵却说萧岿看她是因为百草的意思,也就是说,若是下个月萧岿不去看张茵茵,就是百草从中作梗了。   “姐姐是皇后,陛下看你,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可陛下的心,都在妹妹身上啊,妹妹如今在宫中没有名分,吃穿用度又分毫不差,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张茵茵玩味的看着百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在宫中生活,杨氏百草与萧岿是怎么想的?   “有劳姐姐了。”   张茵茵见自己无论说什么,百草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她早就知道百草这性子,可心里依旧堵得慌,她原是不打算见百草的,也做好了守活寡的准备,哪知在百草回来的这一个月里,萧岿反而去她的宫中多了,哪怕去了只是看看书,就寝的时候也只是各自睡各自的,但这已经让张茵茵很满足了,她喜欢看着萧岿的脸,多少年了,她都不曾厌倦,以前见到萧岿他总是隐含愁容,如今的他却神采奕奕满含笑意,她知道是因为谁,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萧岿回来自己宫中定然是百草的阴谋,所以她今日才打算来试探一番。   殊不知,萧岿去她宫中,一则为了安抚她的心,不想她给百草找麻烦,二则是为了给她皇后的颜面。      ☆、璞玉不琢难成器(一)   张茵茵耐着性子说了很多话,发现百草油盐不进,不觉的有些恼怒,眼睛在房中四处扫视,待看到云月的物品时,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陛下为了妹妹多年来为立其他嫔妃,为堵朝臣的悠悠众口,我们从萧氏嫡系中过继了四个孩子,那日在宫门口迎接妹妹的皇子公主中,只有琮儿、次子瓛儿与幼子瑀儿,是我所生,剩下的是为掩人耳目由我假装怀孕抱养来的孤儿,就如云月一般,当然,云月并非孤儿。”   果然,当张茵茵将话题转到萧云月身上时,百草面色不觉得柔和了几分:“此事姐姐受委屈了。”百草这话是发自肺腑的,萧岿为了让云月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当年命张茵茵假装怀孕产子,又称二月生女不详,对外称将云月寄养在叔父家,此事不管张茵茵是不是自愿的,毕竟她是萧云月名义上的母亲,给了云月一个良好的出身。   “为陛下分忧本事我的分内之事,只是。。。。。。有件事情,不知我该不该说。”   见张茵茵迟疑的神情,百草不知她要说些什么:“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你在这江陵宫中生活,没有嫔妃位份,碍着陛下的宠爱与我的遮掩,倒也无妨,但是云月,你打算一直让她生活在这小小的东风百草居中?毕竟才是九岁的小女孩,你要关到她出嫁吗?”   张茵茵提到的这个问题,百草并没有想过,云月生下来就被独孤伽罗抱走了,百草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到云月身上来填补缺失的岁月,当时她与萧岿对将来自有一番打算,一切只待云月出嫁以后,现在张茵茵提出这个问题,她百草不由的想要为云月的未来打算了。   “我们都是当母亲的,自然要为孩子将来考虑,云月毕竟是梁国的公主,她的出身,注定不能嫁入寻常人家,联姻也好,嫁入高门大族也好,一些基本的礼仪,还有作为当家主母该料理的事儿,这可不是吹吹笛子,两两相好便可以的。”说道最后,张茵茵得意的看了百草一眼。   百草并没有计较张茵茵表情语气,她在认真的思索张茵茵说的话,她觉得是有道理的,她因环境所致,自小无母,嫁人后该如何做当家主母,也没有人教过她,云月和她是不同的,云月的成长环境比她稳定,不管将来嫁与何人,张茵茵说的这些事情,对云月来说都是必学的。   见百草的神色有所松动,张茵茵的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冷笑,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又换做一副端庄的面孔:“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其实我又何尝喜欢你,不过既然已经是如今这个局面,我们就应该去面对,妹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做才对云月好,听说云月是被周国隋国公夫人独孤伽罗养大,在礼仪教养方面,鲜卑人终不如汉人,若是妹妹不放心我,大可以让陛下挑选几个女官教养的云月,这也是我多嘴,毕竟云月名义上是我的女儿。”   “多谢皇后提点。”说这句话时百草多了几分真诚之意。   张茵茵矜持的笑了笑,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去了,她的目的达到了,走的时候心满意足,脑中不停的算计着一些事情。   待萧岿早朝后,来到东风百草居,百草向他说起了张茵茵的到访,同时也说了教养云月的问题,萧岿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个不急,云月还小,咱们可以慢慢教,不过有一件事,皇后说的还是有些道理。”   “什么事情?”   “云月才九岁,我们确实不能让她一直待在东风百草居,这样对她不好。”   “你说的是。”百草点点头道。   “我会和皇后说这个事情,云月愿意的话可以在宫中走动,只是。。。。。。若是这样的话,以云月的身份,便要按规矩去给皇后请安了。”   “这个是应该的。”   萧岿见百草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觉一怔:“你倒是放心她,忘了她以前对你做过什么了?”   萧岿说的“她”自然是指的张茵茵,百草笑道:“她现在依旧不喜欢我,恨不得杀了我,不过这江陵不是你在么,我怕什么呢?”   百草这话说的萧岿心下大慰,他将百草拦在怀中,终于可以这样守着她了,还差一步,再等几年,便可实现对她的诺言了。”   云月自然是愿意在宫中多走走的,在长安时,有独孤伽罗对她视如己出,云月生活的自由快乐,如今来到江陵一个月了,虽然亲生父母对自己很好,但小孩心性,喜欢热闹,日日让她待在东风百草居中,她真觉得憋得慌。   当萧岿与百草告诉她要每日向皇后请安时,云月极为不愿意,张茵茵与百草之间的恩怨,独孤伽罗曾经向她提过,回到江陵,她又细细的问了燕儿,在她看来,若是没有张茵茵的从中作梗,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分开十七年,况且明明是自己母亲先与自己父亲相遇相爱的,她张茵茵恬不知耻的贴上来使尽手段将母亲逼出江陵,她怎么会甘心向她行礼,称她做母。   百草细细的给云月讲了其中的道理因由,这些年百草参研《道德经》,万事随缘,对张茵茵到没有那么多怨恨,反倒觉得她也是可怜:费劲心机也没有拆散她和萧岿,执着哪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伤的还是自己。   抛开哪些狠辣的心思不说,张茵茵还是一个完美的皇后典范,无论是处理手段还是雍容华贵的气度,在年轻时,她便是名动江陵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刚开始的时候,张茵茵明显的感觉到萧云月对自己的敌意,但几个月下来,在自己有意拉拢下,云月渐渐的被自己的才情所吸引,她教云月歌舞作画,教她如何高贵矜持进退有度,比起整日想要交给云月医术的百草,云月更愿意接触张茵茵教她的东西。   就这样寒来暑往过了一年,百草渐渐的适应了在江陵的生活,与萧岿相守,与张茵茵还算和平的相处,尤其这一年来,她对云月十分上心,将自己的才艺倾尽全力教给云月,云月本就聪慧,这一年来出落的更加美丽了,虽然才十岁,但那已有倾城之姿,若非四月里的一场变故,百草真的以为张茵茵年纪大了,转了性子。   当宫人来报云月在朝华殿出了事儿,百草只觉眼前一黑。   这几个月来云月和张茵茵走的很近,云月喜欢诗画歌舞,张茵茵在这方面造诣极高,对云月倾囊相授,鉴于早年张茵茵的作为,百草对她是有戒心的,每次云月去找张茵茵都要燕儿跟着。   而张茵茵似乎真的很喜欢云月,除了教她这些才艺,还时不时的送一些云月的喜欢的物品,今早云月告诉百草:要去朝华殿赏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顾恺之是晋朝人,精绘画,有“才绝、画绝、痴绝”之称,与陆探微、张僧繇并称“画界三杰”。他的《洛神赋图》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赋》采用连续图画形式画成的长卷,相传将洛神凌波微步的美丽身姿画的极为动人。云月早就向往已久,常常在百草面前感慨曹植与洛神求而不得的爱情有多么美丽。而今不知道张茵茵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找到了这幅画的真迹,当她派人来告诉云月时,云月高兴的像小鸟儿一般雀跃,当即求了百草匆匆的赶往朝华殿。   哪知才不到一个时辰,便传来了云月与侍卫在朝华殿私通的消息。   云月才10岁,整日里和百草说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书画歌舞,若是有了心上人,怎能在百草面前如此不着痕迹,自己的的女儿,百草还是了解的,虽然是个有主意的人,但绝对不会做出私通的事情来。   当百草赶到朝华殿,见到云月面泛红潮,被燕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大殿之上还有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一身侍卫装扮,想来是云月的“奸夫”,此时这位奸夫已经被鹰飞绑了起来,嘴里塞了布,不让他胡言乱语。   百草见云月的样子,便知她被人下了药,还是要女子发情的□□!   “燕儿,多给云月喝些水。”百草边吩咐燕儿边环视大殿,发现被鹰飞绑着的侍卫目光清明,看样子他没有吃药,最后她将目光锁在了桌子上的《洛神赋图》,百草于绘画并不精深,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又看了画卷旁白的茶杯,拿起来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重重的将茶杯扔到地上!   在这江陵的后宫中,只有张茵茵一个皇后,除了她百草想不到还有哪个人会如此胆大,在公主的茶水里下药,还有这个侍卫,怎么会在云月喝了茶水后及时出现的?若是鹰飞与燕儿没有及时来到,现在只怕已经铸成大错了!这么□□裸的,实在欺人太甚!   就在此时,张茵茵急匆匆的带着宫人进了朝华殿,当她看到被鹰飞绑着的侍卫,眼睛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看向百草别有意味的笑道:“我听到宫人来报,急忙赶来了,这怎么回事儿?昨晚我得了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知道云月喜欢,命人告诉她,本想今早与她同来朝华殿赏画,哪知身体不适,便要云月自己来看了,谁想竟出了这等事儿,真是劳累的命啊!”说完暧昧不明的看向云月,又转头看了看那侍卫,最后一脸挑衅的将目光锁在百草的脸上。      ☆、璞玉不琢难成器(二)   张茵茵看向百草的目光有不屑有挑衅,仿佛在说:是我做的你又能奈我何?   不待百草答话,燕儿便愤愤的说道:“我一向紧跟着公主,今日公主出来的早,我怕她着了早上的寒气,回去给她拿了件披风,在回来的路上有个宫女缠着我问东问西,若不是有鹰飞暗中保护公主,只怕。。。。。。那个缠着我的宫女是你派的?”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皇后娘娘也是你能问的?”张茵茵连看都没有看向燕儿,站在她身后的侍女便气焰嚣张的指着燕儿训斥她,说完还觉得不解气,转头对着身后的老妪说道:“还不掌嘴,教教这个野人规矩!”   那凶神恶煞的老妪像燕儿走近,云月在燕儿的怀里,又羞又气,急出了眼泪,眼看着那老妪就要走到燕儿跟前,突然觉得自己伸出的手被人死死钳制住。   “这是我的女人,轮不到你教训!”那老妪的手被鹰飞握的生疼,又不敢叫出声音来,脸涨的紫红。   “你的女人又如何,都是奴仆罢了!在这大殿之上,也只有云月是公主之尊,可惜还不知自重。”张茵茵扫了一眼鹰飞,摇了摇头仿佛无限惋惜的样子。   “云月是中了媚药,这茶杯里剩下的茶便是证据,是谁陷害的她,我想皇后心知肚明!”百草强压着怒意,冷冷的说道。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我皇后之尊,要你如此无礼对待?”张茵茵看着百草,她不接百草的话,只是强调自己的尊贵,是的,在这大殿之上,只有她最尊贵。“还不放开郭妪?是要造反吗?”她这话是对鹰飞说的。   鹰飞心中再讨厌张茵茵,她毕竟是江陵的皇后,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只得不情愿的甩开那老妪的手。鹰飞用了很大的力气,将那老妪甩了一个趔趄,那老妪心中害怕不敢再接近燕儿。   “此事还是交给陛下处理吧,云月在朝华殿的事儿,只怕难堵悠悠众口啊!本来身体就不适,如今头又疼了。”张茵茵扶着自己的头假装很疼的样子。   “愚弄众人,算计人心,不是皇后擅长的么,如何让宫人闭嘴这件事儿还是交给皇后吧!”随着萧岿的声音出现,百草燕儿等人心中一松,而张茵茵更是如演戏般换了一张嘴脸,只见她一改刚才的盛气凌人,眉头紧锁满脸的真诚的像萧岿行了礼,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得了顾恺之的画卷,心想着的云月喜欢,便让人放到朝华殿,原本想今日与云月同赏,今早起来觉得身体不适,便多躺了躺,哪知传来了云月与人私会的消息,待我赶来便见鹰飞绑着我的侄儿,不令他言语,想是有什么误会,谁知妾还没有说话,妹妹的奴仆便指责此事是妾所为,妹妹又指责妾给云月下了媚药,陛下,妾做皇后之位多年,无论是两位太后还是先帝,妾都毫无怨言的侍奉过,如今我稳坐皇后宝座,又何苦算计云月呢?是!妾身年轻时是做过错事,可自从妹妹回来,妾可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这一年来,更是对云月真心喜爱,而今这情况妾百口莫辩啊!”说道最后,张茵茵早已泪如雨下,这番话她说的言辞恳切委屈至极。   萧岿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才将目光移到百草身上,问到:“你可知云月中的是何媚药?”他说这话,显然没有把张茵茵的话冤屈放在心上。   百草将茶杯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说道:“此药中含有母丁香、蛇床子、白茯苓、甘松、白矾、肉苁蓉、紫稍花、细辛、麝香,与茶水的清新融到一起不易被察觉,况且茶中放入的药也不多,若非如此,云月也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我只是奇怪,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出现的如此及时,若非鹰飞暗中保护云月,只怕。。。。。”   “他是皇后的侄儿张迁,他能这么及时的出现,是因为皇后早在半年前就利用自己的权力,让他在宫中来去自由,若是那时让他有机会与云月单独相处,也就没有今天的事儿了,可惜燕儿盯云月盯的太紧,完全没有机会。至于今日之事,是皇后在一个月前开始策划的,这计划中最难的是如何找这种药效极强时间又短的媚药,谁让燕儿这么忠心,让人无从下手呢,皇后的想法很简单,破坏了云月的名节最好,若是来不及也没有关系,只要让人看到云月与她的侄儿不清不楚便可,这样一来,为了云月的名节着想,只得嫁给她的侄儿了,反正论出身她侄儿也不差,长的也算英俊,即便是我,也无法说些什么,只能怪自己女儿不争气!这样一来,我们的女儿落在她张家人手中,皇后便等于有了一个可以牵制我们的人质.”   萧岿每说一句话,张茵茵的脸色便白了一分,好在她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刚才又哭的伤心,让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萧岿的掌握之中,甚至连自己心里的算计都说的分毫不差,如此看来,鹰飞的出现也在萧岿的掌控之中,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此时张茵茵在不停的盘算该如何应对。   “皇后还是省省心吧,为了云月的名节,你这个侄儿的命是留不得了,至于此事如何压下去,朕相信皇后的本事!”萧岿此言一出,张茵茵不由的一抖:张迁是自己族中最优秀的子侄,若非如此,她也不敢算计云月,原本张茵茵是想让云月爱慕上自己的侄儿,哪知燕儿前后跟着云月,张迁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云月,倒是见过云月后对她念念不忘,于是给张茵茵出了用媚药的主意。张茵茵是恨百草恨的入骨髓了,奈何有萧岿在,她不敢对百草怎么样,只得从云月下手,只要萧云月嫁入张家,等于把杨氏百草的命攥在了自己手上,每每想到此张茵茵都觉得十分痛快,哪知这一切萧岿早就看在眼中,如今非但云月没有收到伤害,还损失自己家族中最优秀的一位晚辈。   张迁被拉出大殿时嘴中还被堵着布,自始至终也无法为自己争辩一句,当张茵茵认命的站起来,被宫人扶着走出朝华殿时,耳边传来了萧岿的声音:“朕希望皇后记住,在这江陵中,能得逞的算计都是朕默许的。”听了这话,若非有宫人扶着,张茵茵几乎要摔倒在地上,这些年来她做了不少小动作,尤其是与宇文邕之间,难道萧岿是在暗示什么?   张茵茵走后,大殿中只有鹰飞、燕儿、百草与云月,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云月再也撑不住,又羞又怒,在燕儿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云月,你可怪父皇。”云月不回答萧岿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哭。   “自然是怪的,那个女子喜欢喝媚药!”百草怒道,今日之事虽然云月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作为母亲,百草还是心疼的不得了。尤其在得知萧岿早就知道张茵茵的算计,竟然会故意纵容她,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知道萧岿胸有谋略,但没有想到他连女儿都算计在内,这让百草感到心寒。   “百草,我稍后向你细说此事。云月,你可知父皇为何要鹰飞在最后关头才出现?”萧岿仿佛没有看到百草眼中的怒意,而是转身问向云月。   此时云月已经停止了大哭,抽泣着摇了摇头。   “你母亲在三岁时,便被你外祖父带着看秦淮河上的尸体飘零,你已经10岁了,可曾见过死人?你母亲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治病救人了,无论的高贵的皇族还是卑贱的乞丐,你母亲都会认真的为他们包扎伤口,有的人被砍掉了腿,有的人伤口流了脓,你母亲都能救治。”萧岿的声音很平静,屋里的人都静静的听着,云月也停止了抽泣,百草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向萧岿的目光渐渐柔和。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她的酒中也被人下了药,因为你母亲有医术,识得酒中异常,没有喝下毒酒,但保护她的奴仆却喝下了,当时你母亲与奴仆被歹人围住,命在旦夕,她没有害怕哭泣,而是奋力抵抗,奈何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她的奴仆又中了剧毒,在混乱之际,她为了不拖累保护自己的人,竟然要自杀,我就那时出的手救下了她,与她相识,救下她,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哭泣害怕,而是想办法找解药相助中了毒的人,然后又拿出□□喂给害她的人,那年她只比你大三岁,在历经生死之后,能如此淡定并且迅速做出正确的事情,我正式被这样的她所吸引。”说道最后一句,萧岿看向百草的眼神充满了柔情与爱意。   “在此后的岁月中,你母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凶险,她都能坚强的活着,并且活的很好,让我安心,让我可以筹划与她相聚。而你,只是被人算计了一次,下了媚药,便哭成这样,若是今日没有鹰飞相护,让张茵茵的计划得逞,你是打算嫁给张迁么?”   萧岿说了这么多,云月渐渐的明悟了些什么,当萧岿问到今日自己失了贞洁会怎么办,云月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女儿会以死来证明自己清白。”   “你人都死了,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这话的百草说的,此时她已经明白了萧岿的良苦用心。   “我。。。。。。。”   看着云月一时语塞,百草笑道:“你活着还有机会为今日报仇,你死了,我与你父皇会伤心欲绝,皇后会派人四处散布流言,说你不受贞洁畏罪自杀,还会说你来自己民间教养不够,如此一来你非但没有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璞玉不琢难成器(三)   云月想了想,母亲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死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不由的叹道:“可是,如此屈辱,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你在隋国公府上长大,隋国公普六茹坚位高权重,却只有隋国公夫人一个妻子,在周国的同僚中不知受了多少嘲笑,我且问你,在府上,他与隋国公夫人独孤氏过得可好,是否因为外人的嘲笑人终日惶惶?”萧岿问道。   一提到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云月的眼中不觉的多了几分羡慕之色:“姨母与姨夫才不会管那些人说什么,他们很恩爱。”云月自小被独孤伽罗抚养大,独孤伽罗想到与百草姐妹情同姐妹,便让云月称自己为姨母。   “朕的皇后在世人眼中端庄典雅,出身高贵,身为一国之后与朕伉俪情深,你觉得她过得可好?”萧岿又问到。   想起张茵茵给自己下媚药,云月便恨的牙痒痒!这一年来,她对自己关怀备至,又极具才情,若非今日出了这事,云月几乎淡忘了自己的母亲是被她用手段逼出江陵的,恨恨的答道:“她心思歹毒,用尽手段瞒过世人,那又如何?你终是得不到父皇的心,不是说她很喜欢父皇吗?天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爱慕其他女子,怎么会过得好?”   “所以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好,全在自己的心。你的心中安宁,何必在乎世人的眼光?心中欲壑难填,总是坐拥天下又如何?”百草缓缓的说道。   听了百草的话,云月低下了头,细细的品味这话中含义。   “云月,你是我与百草唯一的女儿,父皇视你为掌上明珠,希望你这一生都安宁快乐。但我与你母亲再疼爱你,你终究要长大,你人生中的欢喜与痛苦,还要你自己去面对。朕知道你在隋国公夫人对你很好,这样的环境,让你顺风顺水,面对挫折不知所措,就像温室中的花朵,风雨一来便凋落成泥。   张茵茵从接近时你就没安好心,她恨你母亲入骨,怎会真心待你?因为朕在,她不敢针对你母亲,于是从你身上下手,这些日子来,你被她的才情与外表给蒙蔽了,也难怪,她有心接近你,自然会投你所好,让你信任她。父皇刻意吩咐鹰飞,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救你,没有切肤之疼,便不能体会到人心会险恶的何种地步!”   萧岿很少对云月这么严肃的说话,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云月那还不知道父亲是在磨练自己,眼中多了几分坚毅之色行礼道:“女儿知错了!”   看着眼前的一点就透的女儿,萧岿露出了慈父的笑容:“你何错之有?我的女儿只是太善良了,回去休息吧,父皇相信以后云月不会再轻易上当吃亏了。”   云月用力的点点头,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强大起来,学会保护自己。   “还有一事,你母亲教你的医术虽然乏味却很有用。”被燕儿搀着的云月听到这话,不由的脸上一红:原来自己敷衍母亲学习医术的事情,父皇都看在眼中,若是以前,云月总觉得这世上有医者,为何自己要学医术,如今她才深刻的明白了父母的用心良苦。于是她来到百草面前,认真的说道:“娘,女儿错了。”   百草心中大慰,将云月搂在怀中,不舍得放手,还是燕儿说云月需要休息,带着她离去了。   看着燕儿与云月离去,鹰飞也识趣的退出了殿中。此时朝华殿中只有萧岿与百草两个人,没有外人在场,萧岿那还有皇帝的样子,不管百草的脸色不善,搂着百草来到放画卷的桌上,指着画中的洛神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凌波微步,衣带飘逸,这顾恺之将洛神委婉从容画的极为传神,可惜啊,这画中洛神,比起我的百草还是差了几分。”   百草看着萧岿那祈求原谅的眼神,自然知道他这是向自己示好,其实百草在云月离开时就不生萧岿的气了,只是一想到云月喝下媚药的样子,就心疼的不得了,于是瞪了萧岿一眼,沉着脸嗔怪道:“油嘴滑舌!”   萧岿见百草面色虽然不好,但眼中早已没有愤怒神色,知道她是原谅自己了,又看到她假装生气的样子十分诱人,不觉得想亲吻她,谁知才凑到她的嘴边便被百草用手挡住了,只见她的神色似嗔似喜:“那你也不该瞒着我!”   “若是我一早便告诉你,你舍得云月喝下媚药么?”   百草自然是舍不得的,她也知道若是心软一些,今日这场戏便不会这么逼真,这样就达不到教导云月的效果了。见她不说话了,萧岿柔声说道:“百草,你自长安归来,对云月太过疼爱了,我知你们母女分别多年,你想补偿失去的岁月,可是这对云月没有好处的,就如当年你养父带你去看秦淮河漂尸,难倒他不疼你么?人生在世,总要有立足之本,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舔犊之情太深。”   说完萧岿拿下了百草手,边吻着她的额头边说道:“这都怪我,让你们母女分隔多年。”   “你不要这么说,这么多年你付出了太多心力。”百草的心彻底化了,   “百草,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是何事?”见萧岿的表情严肃,百草知道定然不是小事。   “据密探来报,几日前突厥侵袭幽州,杀掠吏民。幽州乃周重点。”   听到萧岿说道周国的消息,百草脑中迅速出现了宇文邕和阿史那丹的身影,当年为得到突厥的支持,宇文邕费劲千辛万苦迎娶阿史那丹,这些年来,周国与突厥的关系保持的还不错,如今突厥怎么会突然侵袭幽州呢?   “阿史那丹之前对宇文邕用情太深,之前她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仿佛看出百草疑惑,萧岿说道。   “阿史那丹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左右突厥大汗的决策?”百草与萧岿里应外合,利用阿史那丹的侍女,让阿史那丹得知自己多年不孕是宇文邕一手策划,最打击她的是宇文邕从来没有爱过她,之所以宠爱她,是为了拉拢突厥势力。   “这要看她怎么说了,若是她只说自己在周国皇宫中如何受了宇文邕的委屈,突厥可汗也许会大怒,但若要怂恿他侵袭周国,只要将这件事上升到宇文邕不敬重突厥的高度,再告诉突厥可汗周国多么富有,虽然战败齐国,自己也元气大伤,此时是突袭周国的大好时机。若你是突厥可汗,会怎么做呢?”   “这些话是你教阿史那丹的?”   萧岿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若非我早有准备,只怕现在你已经是宇文邕的妃子了。”   当初萧岿与宇文邕约定,待宇文护身死之日就是放还百草之时,哪知宇文邕对百草产生了感情,不但不遵守约定,还打算强立百草为妃,幸亏有周国的皇后阿史那丹帮助,萧岿才能偷龙转凤将百草救出来。   “百草,若我猜的没错,宇文邕应该会讨伐突厥,而他的身体状况,只怕撑不了多久。”听到这个,百草不觉一惊:她在长安居住这些年,宇文邕的身体一直不错,如今萧岿怎么这么肯定宇文邕活不久呢?难道?   “萧大哥,你曾说过,宇文邕此人虽然薄凉,但却有是个好皇帝。他若是死了,那好不容易统一的北方,岂不是又要乱了?”多年来,百草一直叫萧岿萧大哥,早已成为习惯,如今一时着急,萧大哥这个称呼又脱口而出。   “北方不会大乱,一统天下的明主即将出世了!”   看着百草不解的眼神,萧岿耐心的解释道:“宇文邕若是死了,便是周太子宇文赟继位,他没有他父亲运筹帷幄的手段。”   百草同意的点点头,又想刚才萧岿说明主即将出世,不解的问到:“既然如此,萧大哥如何说有明主出世呢?”   萧岿没有直接回答百草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宇文邕是一个好皇帝,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这些年他对宇文赟太严苛了。千古名君从来不是被管教出来的,而是在各种斗争中学习如何坐稳江山的。”   听到萧岿如此说,百草想到宇文赟多次被宇文邕打骂,不由叹道:“只怕宇文赟不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啊。”   “他必然做不成一个好的皇帝,在他父亲的重压之下,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满足宇文邕的要求,但若宇文邕突然去世了呢?他变成了周国的主人,这世上在没有人可以管教他了,你若是他,常年压制着自己的性子,突然管教自己的没有了,你会如何呢?”   “我自然会尽情的发泄一番。”百草说道。   “这可不是明君所为啊!宇文邕虽然严苛,但他都是在教导宇文赟如何做个明君。”   百草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若是宇文赟登基,普六茹坚的女儿便是周国的皇后。”萧岿此言一出,百草突然整件事情在脑中的脉络异常清晰:宇文邕突然死了,宇文赟又不能做个好皇帝,而普六茹坚作为国丈,很容易掌握周国大权。而萧岿下面的话更加肯定了百草的想法。   “我曾问过师兄赵昭,他既无心权势,为何不悠然于山水间,那时他告诉我要为天下之主挡过一劫。我以为他说的人是宇文邕,也没有多想,后来普六茹坚曾向我说过,宇文邕对他有防范之心,曾派我师兄为其看相。”   听到这里,百草惊呼道:“难倒你师兄说的天下之主是?”   “正是。”      ☆、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消息太过惊人,让百草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普六茹坚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那姐姐便是这天下的皇后?”   萧岿肯定的点点头,这些年,他反复的思考此事,自认为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若是普六茹坚夫妇得了这天下,会如何对待江陵,对待你我呢?”   听到萧岿的问话,百草不觉得蹙起了眉头,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在手,谁能没有变化呢,况且她曾亲眼见过独孤伽罗处死迎香的狠辣手段,再想到宇文邕登基为了控制萧岿将自己逼到长安,若是普六茹坚夫妇也不放心萧岿,不对,他们肯定不会放心萧岿,试问哪个皇帝能够放心一个如此能干的前朝皇族呢?但是如今时移世易,萧岿在江陵称帝多年,势力早已稳固,再从他身边抢走自己,恐怕是不可能了,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制衡萧岿呢?想到此,百草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云月!若是他们成为天下之主,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云月身上下手。”看着百草惊恐的眼神。   萧岿轻抚着的她的头道:“百草果然聪慧。”   “萧大哥,若是这样,我们。。。。。。”百草有些惊慌失措,云月是她的命根子,想到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百草的心就不能平静。   “百草,云月是我们唯一女儿,若是她不愿意,以我的能力,完全将她保护好,即便对上普六茹坚夫妇,我们三人也可全身而退,难倒忘记我曾让你配置的药了吗?”   在多年前,萧岿曾让百草研制出一种使人假死的药,百草查遍古方,终于在两年前成功的配置了出来,听到萧岿提这个,顿时眼前一亮,   萧岿看到百草的样子,就知道她想通的此中关键:“普六茹夫妇登基,是不会明着针对江陵的,相反,他们还会善待江陵,才能堵天下的悠悠众口,那时候琮儿做这江陵之主也不会有麻烦,若是将来他们夫妇一统天下,琮儿也是一方诸侯。”萧岿所说的琮儿是他与张茵茵所生的长子,萧岿去世,他自然就成了新的皇帝,对于普六茹坚夫妇来说,萧琮比起萧岿来自然让他们放心的多,虽然萧岿不爱张茵茵,但是对于儿女,萧岿是用心的考虑了他们的将来。   百草看向萧岿的目光更为柔和了,面前的男子,他的肩膀担负了多少事情?每件事都处理的如此稳妥。。。。。。   “百草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是最好的打算,你可否想过,若是云月不愿与我们同去呢?”萧岿的话打断了百草的思路,看着他无奈的样子,百草不解的问到:“云月为何不愿与我们同去?”   “女大不中留,你难道要云月跟着咱们一辈子么。”   “女儿家嫁了人,我们也可以看她去。”   “若是嫁给普六茹坚的儿子呢?”   百草没有想到萧岿竟会如此说,不由的一愣:“这怎么会,不是有假死之药吗?我们可以假借。。。。。。”说道这里,百草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难倒,难倒云月她。。。。。。”   萧岿无奈的说道:“这个极有可能,普六茹坚那两子也是人中龙凤,与云月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况且普六茹坚的老丈人独孤信是有名的美男子,那两个孩子的相貌也俊朗的很。”   “你还有心思说笑。”   想到当日见普六茹坚的两个儿子护着云月的场景,萧岿苦笑道:“我没有说笑,若是普六茹坚来提亲,云月心里多半是愿意的,若是不信,你可以试探她一番。”   听萧岿如此说,百草犯了愁:若是云月自己愿意,这可不好办。   “百草,若是真的如此,此事也并非坏事,云月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作为女子这不也是可喜的事情?”   “话虽如此,那可是帝王之家啊。”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要做的是教会云月如何在这世上安稳的活下去,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她能都善待自己,毕竟我们不能照顾她一生。”   “我回去探探云月的意思。”   这场风波结束之后,张茵茵日夜难安,她的侄儿张迁被萧岿处死了,当初她为了云月名誉扫地,可是带了很多人去朝华殿,哪知最后还要她自己费尽心思将此事压了下去,这些都还好,她最怕的是萧岿与百草的报复,哪知他们就像没有发生此事一般,不知在忙些什么,直到六月,她收到宇文邕在讨伐突厥途中病逝的消息才明白比起自己的小算计,这才是影响天下的大事啊,这些年来,她早已暗中与宇文邕结盟,早在萧岿是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便暗中联系宇文邕,给他去信,陈述百草对萧岿的重要性,费尽千辛万苦才说动宇文邕以百草为质用以牵制萧岿。待萧岿登基,她贵为梁国之后,与宇文邕相互利用,   在张茵茵看来,宇文邕是一个极佳的盟友,有他在,萧岿与百草最终不会有好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萧岿带着百草回来,她虽不甘,倒也忍耐的得住:宇文邕既然对杨氏百草产生了感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到时候无需自己出手,她也不会与萧岿相守。哪知他竟然死了!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去年他才灭了齐国,统一了北方,才一年的时间怎么就死了呢?宇文邕一死,张茵茵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得知宇文邕的死讯,百草并没有太多惊讶,这事只怕和阿史那丹脱不了关系吧!她默默的想着,不管怎么说,宇文邕是一个好皇帝,他在位期间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安定,国势强盛,随着他的死亡,这天下又要不稳了。   宇文邕死后,他的儿子宇文赟即位,为周宣帝,尊阿史那丹为皇太后,他的生母李娥姿为帝太后。   让萧岿与百草惊讶的是,他比他们想象的还不适合做皇帝。   宇文邕去世后,按祖制,应为其守孝一个月。哪知宇文赟竟然宇文邕死去的第二日便要登基,十日后便将宇文邕安葬了,更为夸张的是,在安葬完当日便脱掉孝服,要满朝大臣庆祝自己登基。   好在萧岿派去的人日夜兼程赶上了给宇文邕出殡。   萧岿派去的使臣回来后对宇文赟极为不满,说在宇文邕出殡当日,新帝无一丝悲戚之色,甚至传出他在宫中说宇文邕早就该死的话。   百草听到这些时,不觉想到了那个曾经求阿史那丹帮自己说话胆怯男孩,是经历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这样,这简直就是暴君啊,商纣王秦二世也不曾如此行事啊,想宇文邕当政期间生活简朴,提倡儒术,最重孝道人伦,他的儿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宇文邕太心急了,他想把儿子培养成千古名君,没想到适得其反。”萧岿这样说道。   想到自己在未央宫居住时,宇文赟每令也宇文邕不满,便用棍棒、鞭子痛打他。还令东宫官员记录宇文赟的言行。定期报给宇文邕,最后导致宇文赟不得不人前做戏,就这样一直压抑着,怎能成为明君?   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百草更加确认萧岿的猜测:   “周新帝阅视先帝嫔妃,逼为□□。”   “周新帝喜奢华,大肆装饰宫殿。   “周新帝滥施刑罚,派亲信监视大臣言行。”   “周新帝杀害皇叔齐王宇文宪。”   。。。。。。   这些有消息有的是萧岿密探传回来的,有的是天下皆知的,百草每听到一个消息便觉得不可思议:宇文赟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丽华现在怎么样了!”她对萧岿叹道,丽华是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的长女,在她小的时候百草整日哄着她玩,极为喜爱她,后来她嫁给了宇文赟成为太子妃,如今宇文赟登基,荒唐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做,百草很担心丽华的过得怎么样。   想到当年自己为普六茹坚夫妇分析周国形势,从而坚定了他们夫妻将女儿嫁给宇文邕的儿子,以图大事,萧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宇文赟还未封后,有普六茹夫妇在,他们的女儿不会有事。”   “可是守着这样的男子,丽华怎能开怀?”百草担忧道。   “百草,当年普六茹夫妇将丽华嫁给宇文邕的儿子,便是有所图谋,成大事者,必有取舍!”听萧岿如此说,百草无奈的摇了摇头:“若要如此取舍,大事不图也罢!”   “这是你我的想法,那至尊皇权,有几个人能抵得住诱惑?与其关心别人的儿女,不如看看这个。”说完,萧岿将两封信拿到了百草面前。   百草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普六茹勇和普六茹广给云月写的信,百草回到江陵这一年多里,与独孤伽罗也曾书信往来,信中只是说了些女子间的家长里短,独孤伽罗将云月养到9岁,对她自然是有感情的,在信中也曾常常提到云月,到没有流露出要云月嫁给她儿子的信息。      ☆、江山易主天下定   百草看着萧岿拿出来的信,不觉的笑道:“你竟然偷看女儿的信!”   “若非看你为女儿婚事烦闷,我又何苦做这小人。罢了,你还是别看了。”说着萧岿就要从百草手中将信拿走。谁知百草急忙护住了信,美目瞪了萧岿一眼,然后认真的低头看信。   这两封信是分别是独孤伽罗的长子与次子写给云月的,兄弟两人均是文采风流之辈,比起来,普六茹广比他哥哥普六茹勇的字迹更加刚劲有力,原本百草想着不过是孩子间的书信往来,哪知一看信的内容大惊失色。   两个兄弟都向云月表达的思慕之情,那普六茹勇如今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他向独孤伽罗请求娶云月,哪知被独孤伽罗给回绝了,他告诉云月独孤伽罗已经为他说好一门亲事,他心慕云月,又不敢反抗母亲,很痛苦。而普六茹广的信则坚定的多,他告诉如今周国形势不稳,他不宜给父母添麻烦,待时机成熟,便会请求母亲为自己向云月提亲,虽然他比普六茹勇小了几岁,但他在信中字里行间自由一股坚毅之气,比起他哥哥的风花雪月,小小年纪,他竟然还能关注到国家形势。   “没想到这兄弟都对云月有意。”百草惆怅的看着萧岿。   “我们的女儿国色天香娇美动人,这两个兄弟爱慕也是人之常情。”说道这个萧岿竟然有些得意。   “你还笑,这信要不要给女儿看?”   “自然要给的,偷看女儿信件已然不对,你怎么还要私扣呢?”百草被萧岿说的一愣,“不是你给我看的吗?怎么说的好似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呢”   “那时因为为夫经常看啊,看完都会原封不动的给女儿。”听到这话,百草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难怪前阵子他会说起云月与普六茹兄弟的事情,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既早已知晓,为何不与我说?”   见百草有些恼怒了,萧岿连忙哄道:“之前的信不过是一些小孩子间的玩笑话,都是无关紧要的,今日已收到这封,连忙拿给夫人来看,这等大事,自然要夫人定夺。”说完还讨好的想要亲亲百草。   萧岿在百草面前从未自称为“朕”,对百草大多以夫人称之,他们二人相处,就仿佛寻常百姓的夫妻。他这个样子弄得百草忍不住想要笑,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笑了,他岂不就更得意了?于是故意板着脸问到:“这么说,之前云月给他们兄弟的回信,你也看过了。”   萧岿见百草不着痕迹的离开了自己的怀抱,觉得有些遗憾,笑嘻嘻的说道:“夫人请放心,我们的女儿在信中绝无越轨之语,只是与他们诉说在江陵的生活。”   一想到女儿来江陵这么久,对自己总有些若有似无的隔阂之感,自己越是小心翼翼的对待云月,越是不知云月的心事,自前些日子,萧岿同她提了云月有可能对独孤伽罗的儿子有意时,她几次想问问她,可是总是无从开口,毕竟不是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想到此,不觉叹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若非这两封信,竟然不知女儿还有这等心事。”   萧岿见她如此,知她想到了与女儿分开多年的伤心事,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柔声安慰道:“云月还要在我们身边待几年,慢慢来!”看着百草的依旧闷闷不乐,萧岿想转移她的心思,说道:“从女儿的回信中,她与普六茹坚的次子广更为投缘。那长子勇,太过儿女情长,反而失了男子气概。”   萧岿说完后,百草果然将刚才的不快给忘记了,忙问道:“这是真的么?”   “待云月看完这两封,看看她的回信不就知道了?这两封信中,两兄弟将话说的如此明显,云月自然不能再装糊涂了,不过,普六茹坚的次子有些意思,他哥哥刚定下婚事,他便向云月表明心意,还如此霸道的说要迎娶她,真会找时机。”说着萧岿又将第一次见到云月时,这两兄弟的表现告诉了百草,百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儿,当她听到那时云月不肯让萧岿抱的时候,心痛极了,又听说普六茹广竟然敢拿着木剑挡在云月前保护她,忍不住又笑了,如此看来,这普六茹广也是值得托付的。   “百草,如今周主昏庸,我想,普六茹坚□□会容易的多,不管周国如何,都不会波及到我江陵,在天下未定之前,我们就安心的教导云月,可好?我始终记得对你的承诺,待云月出嫁后,我便与你携手天涯,东看沧海茫茫,西见大漠孤烟,北赏暮雪皑皑,南游山川锦绣。”萧岿说的郑重真诚,百草听得感动万分:快二十年了,他们都老了,但他待自己的情义始终未变。   在萧岿与百草打定主意对周国静观其变时,普六茹坚与独孤伽罗的日子却过得惊心动魄。宇文赟在十一月终于立了他们的女儿丽华为皇后,可丽华并没有因此而过上好的生活,因为她夫君越发的荒唐,宇文赟广纳美女荒淫无度,性情又暴虐:前一分钟还对你宠爱万分,转脸便可将人杀了,弄得人心惶惶,唯恐自己活不到第二天。好在此时普六茹坚此时已经是四大辅政官员之一,又是国丈,位高权重。   因为宇文赟不知节制的酗酒纵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大象元年即使公元579年二月禅位于长子宇文衍,自称天元皇帝,仍旧掌握着朝中大权。   做了太上皇的宇文赟,更加无所顾忌了,自称天元皇帝,普六茹坚的女儿丽华为天元皇后,住处称为“天台” ,对臣下自称为“天”。大臣朝见时,必须事先吃斋三天、净身一天,又大肆的全国大选美女,就连萧岿的江陵也没有放过,萧岿直接找了几个有姿色的娼妓□□一番送了过去。   百草总是担心丽华的日子不好过,当听说宇文赟一反祖制要相继册立四个皇后时,百草觉得此事身为荒唐,这让身为皇后的丽华情何以堪?也是在间接的侮辱丽华的娘家人,她不解问萧岿:“丽华犯了何错?为何要如此羞辱于她”她着急的问萧岿。   萧岿答道:“她最大的错误是普六茹坚的女儿!普六茹坚在周国声誉极佳,又大权在握,有功高盖主之嫌!”   若是百草知道后来宇文赟企图逼皇后丽华自尽,是独孤伽罗毅然闯宫,说了慷慨激扬的一番陈词,又叩头至流血之后才使她的女儿免于赐死之难的,不知心里又是何感想。   因为宇文赟性格喜怒不定,又疑普六茹坚有造反之嫌,再加上纵欲过度,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终于在大象二年五月,因病离世。   宇文赟病危时曾下诏命让随国公普六茹坚辅佐朝政,普六茹坚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恢复汉姓"杨",并下令在宇文泰时期鲜卑化政策中改姓的汉人恢复汉姓,从此世上只有杨坚再无普六茹坚。   宇文邕死后不过两年的时间,周国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若是他泉下有知,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辛苦经营的国家毁坏至此,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在这两年中,百草与萧岿过得十分宁静,长安的权力更迭对江陵没有太大的影响。   百草曾在云月面前有意无意的提到杨勇与杨广兄弟,发现云月每当听到杨广的名字,眼中都会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其实萧岿早已对她说过:云月给杨勇的回信中客气谨慎,而对杨广明显用心很多,百草已经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当独孤伽罗在信中提到要将云月许配给杨广时,百草没有拒绝。   她也没有急着将此事告诉云月,独孤伽罗在信中说要给你云月一份大礼,一个体面的身份嫁入她家。看到这里,百草隐隐觉得,这江山易主的日子不远了。   如今周国的皇帝宇文衍年方8岁,并非杨丽华所生,对杨坚而言,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过了年,杨坚废了宇文衍,自立为皇帝,改国号为隋,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杨坚即位后,对萧岿礼遇有加,派使者赏赐黄金三百两、银一千两、布帛万段、马五百匹。正如萧岿所说,杨坚做了皇帝,不管心中真正的意图如何,为了安抚世人,必定会善待自己这个投靠他的前朝皇族。   此时云月已经14岁了,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当百草告诉她独孤伽罗有意向自己提亲,将她许配给隋国晋王杨广时,云月娇羞的低下了头,双颊像染了云霞般娇艳,眼中闪烁的幸福的光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全凭母亲做主。”见云月这样子,百草心中感慨万分:自己与萧岿此生的愿望就是远离权力纷争,而自己的女儿却嫁入了一个新的皇家,虽然杨坚与独孤伽罗此举有用云月牵制萧岿之意,但云月与杨广之前的感情是真挚的,看到云月美丽的笑容,百草不再纠结于云月嫁给杨广的政治因素,不管怎么样,云月是快乐的,不是么?      ☆、花好月圆共婵娟(一)   云月出嫁那日,美的令人窒息,在花样的年华里嫁给自己中意的郎君,对于女子,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好的事情吗?   与云月对未来充满美好希冀的心情相比,百草则是充满了不舍:“真是女大不中留,走的那么愉悦,也不回头看看我。”这是云月走的当天晚上,百草的抱怨。   “不是还有我么,就许你守着自己的夫君,不许女儿与自己中意的郎君相聚!百草,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再相聚,你的看女儿的时候比看我的时候多,现在女儿出嫁了,你看看我可好?是否觉得我老了?”看着萧岿一脸委屈的样子,再听到最后一句话,百草“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此时两人都已近中年,萧岿四十岁,百草比他小两岁也三十八岁了,相比萧岿常年的在这乱世中谋算,百草潜心参研《道德经》,心境清明,这些又年有萧岿和云月在自己身边,百草过得极为安宁富足,显得比萧岿小了不少,她伸出手摸上萧岿的脸,此时的萧岿早已不再有年少时的潇洒不羁,取之而来的是沉稳与儒雅,五官俊朗依旧,更多了几分经过岁月沉淀下的成熟味道,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竟然动不动就朝着自己撒娇,跟自己女儿抢关注,若是让第三个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   “萧大哥俊朗依旧,怎么会老呢,这些年我是在云月身上多花了心思,以后我会守着萧大哥。”萧岿原是看百草不舍云月,怕她伤感,想逗她笑笑,哪知她竟这样柔情似水的望着自己,不由情动,柔声道:“不用以后,现在就可以。”   看着萧岿的样子,百草那里还不知他要做什么。。。。。。   自从杨坚登基后,对萧岿极为荣宠,云月成为晋王妃后,杨坚又下旨废江陵总管,自此以后,江陵再无助防,萧岿亦可独自统治他的国家,这个在萧詧活着时候便作为监控江陵梁国的机构,终于消失了,这不仅仅是一种荣宠,还是一种信任,但头脑清醒的人都没有因为这件事而乐昏了头,所谓“助防”名义上是周国派来帮助江陵抵御外敌的,实际上监控江陵一举一动的,早在萧詧活着的时候,“助防”也是他常年郁郁忧愤的原因之一,他认为这个周国对他的羞辱,后来萧岿登基,不似其父对“助防”排斥警惕,他反其道而行之,施手段与之交好,到最后,这“助防”只剩下抵御外敌的作用了。   宇文邕在位时,发现了这一点,又设置了总管一职,那时的江陵总管摄于他的威力,还不敢徇私,但到了宇文赟当政时,这个职位已经形同虚设了,杨坚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索性撤掉这个职位,表面上看是对萧岿恩礼弥厚,实际上对江陵的监控从明转到了暗。   萧岿告诉百草这个消息后,百草蹙着眉头说道:“撤了江陵总管,明明是好事儿,可我为什么就是总心中不安呢?”   “因为防助在明,而黑衣阁在暗。”   “黑衣阁?这不是一个杀手组织吗?”当年张茵茵母亲富阳公主就曾聘请黑衣阁的杀手杀百草,因为张茵茵对百草恨之入骨,从提头给金要杀手变成奸杀,这让萧岿与百草钻了空子,否则的话只怕百草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因为黑衣阁对杀手管理极为严格,分的也非常仔细,杀人手法多种多样:砍头、凌迟、虐杀、奸杀、甚至可以伪装成自己自杀,每种死法都有不同的价钱,其实他们的酬金也很简单:根据时间收费,那种杀人手法省时间,就最便宜。   当年富阳公主请黑衣阁的杀手便是要最简单的砍头,砍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的头,原本是不费什么事儿的,可偏偏被张茵茵偷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不甘心百草死的这么痛快,于是背着母亲又找上联络人要求奸杀,又将百草说成是这世上罕见的美人,如此一来,多拿酬金又可享受美女,令那杀手改变的注意。也是因为如此,才令百草活了下来,所以百草对这个组织印象非常深刻,当萧岿提起时,她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黑衣阁的名字,来自一个预言:‘黑衣人的天下。’你可知这黑衣阁背后的主人是谁?”百草摇了摇头,于这些江湖组织,百草是知之甚少的。   “宇文邕。”   见到百草露出震惊的神色,萧岿道:“我也是在你去长安后才知道的,当年你离开江陵我悲痛欲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离开江陵看似是因为一场地震引起的,但后面的是事情就像一个圈套般环环相扣,于是我便让孤狼卫的着手查探,后来才得知是张茵茵与宇文邕里应外合,将你逼入长安用以牵制我。从地震开始,张茵茵便派人散布你是不详人的消息,而宇文邕算准了我会请师兄出面澄清谣言,故而事先命令师兄说你极贵之相,若是我娶你为妃,便是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而张茵茵又在这时散布出你是溧阳公主与侯景的女儿,令众人仇视于你。这番天衣无缝的布局,便是宇文邕和张茵茵联手策划的,而张茵茵这些年都没有离开过江陵,我的孤狼卫又将江陵盯的很紧,在这种情况下,张茵茵是如何同宇文邕联系上的呢?”   此时百草的思路已经被萧岿说的事情牵引住了,听萧岿如此问,不由的问道:“是呀,按说他们之间是应该没有交集的,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这就是拜黑衣阁所赐。黑衣阁是宇文邕一手创建的,‘黑衣人得天下’由此看来,宇文邕一直就有一统天下野心了,可惜,他没有想到真正的黑衣人是杨坚。他统一了北方,为杨坚打下了一统天下的基础。”而此时百草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难怪自从宇文邕去世后,张茵茵这几年没有什么动作,我还在奇怪是何原因,原来她依仗的盟友没有了。”一想到云月的信被萧岿看过,那张茵茵这些年与宇文邕互通的信件只怕萧岿也没有放过,当百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萧岿时,萧岿笑道:“在我的宫中,我还能让她做手脚,若非这些年她勤勉的打理着这宫中上下,我也不会容她到今日。”   其实要说起来,张茵茵这些年是一个好皇后,对萧岿也一心一意,可惜在对待百草的问题上,她总是想不通,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萧岿为何会中意低贱的百草,可她偏偏忘了,萧岿一直爱的便是百草 。是她喜欢萧岿,一厢情愿的用手段嫁给了萧岿,如今又怪萧岿不爱自己。   “她是一个好皇后。”听萧岿如此说,百草叹道。   “可惜我只想要一个如百草般的好妻子,而非一个好皇后。百草,刚才我同你说的黑衣阁,你可知在宇文邕死后谁控制了这个组织?”百草不明白为何今日萧岿总是提黑衣阁,按说宇文邕死了,他的基业应该是宇文赟继承的,可是宇文赟做皇帝这两年做的如此疯癫,很让人怀疑他有没有能力接下黑衣阁,于是百草摇了摇头道:“不知。”   “是杨坚,现在黑衣阁幕后的主人是杨坚,并且黑衣阁已经不是一个杀手组织了,除了杀人,他们还负责探听情报,我遣散在各地的孤狼卫,已经损失了不少兄弟。” 说道孤狼卫时,萧岿露出了深深的哀伤,孤独狼卫是他一手创建的,虽然只有几百人,各个是身怀绝技的好汉,对他们,萧岿以“兄弟”称之,可见敬重之心。当年百草被逼入长安,萧岿为了换回百草,与宇文邕达成协议:在十年内助他铲除宇文护,为了掌控天下大势,萧岿将孤狼卫散到各地暗中协助自己,杨坚登基后,虽然明着对萧岿荣宠有加,但暗中排出黑衣阁的人除去孤狼卫,在杨坚下令撤出江陵总管时,萧岿已经彻底解散了孤狼卫,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钱财,令他们各自谋生,不得再与江陵互通消息,如此一来,萧岿等于自断臂膀,如今萧岿的身边,只有鹰飞一人为心腹。   百草深深知道孤狼卫对萧岿的重要性,听他如此说,不由担心道:“那孤狼卫的兄弟可严重?”   萧岿点点头道:“死了十三个人,我已经将其他人彻底解散了,从此世间再无孤狼卫。”   百草如何不知萧岿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剩下的人,可如此一来,萧岿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了,对此,百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虽然云月才嫁人,百草还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她的孩子,但想到如今萧岿危机四伏,心中甚是焦虑,说道:“萧大哥是否想要开始那个计划?”   “我是有这个想法,但不急在这一时,一则云月才嫁人,我知你不放心她,待她生下孩儿,你心中彻底无憾事了。二则此事要慢慢计划才能打消杨坚夫妇的疑心。”      ☆、花好月圆共婵娟(二)   当云月有孕的消息传来,百草极为欢喜,独孤伽罗更是将云月迎回大兴,安置在大兴宫的客省。来年正月,云月产下一子,取名昭字。   此时萧岿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原本就不胖的身体如今更加显得清瘦,脸色微微泛白,当他带着百草入隋朝拜时,杨坚夫妇见到憔悴的萧岿吓了一大跳,这些年来,萧岿一直避免与杨坚直接见面,就连大隋迁都时,萧岿也只是派了太子萧琮前去,如今前来,一则是为了看看外孙,二则是让杨坚夫妇看看自己的病容。   萧岿在大兴殿拜见杨坚,杨坚待他荣宠有加,萧岿的位次在王公之上,又赏赐细绢万匹,珍贵的玩赏。众臣见萧岿如此得皇帝看重,也纷纷对萧岿示好。待到夜间家宴,只有杨坚、独孤伽罗、萧岿、百草,还有云月与杨广也带着孩子前来。   百草从云月与杨广之间的目光交汇看出,两人感情非常的好,她又听说杨广极似其父,府上只有云月一个妻子,并无侍妾,这让百草放心了不少。   “仁远(萧岿字仁远)怎地如此病容,不弱让朕的御医前来看看?”杨坚见萧岿一脸病容,露出忧虑的神情。   “咳!咳!多谢陛下关系,咳咳!此为陈年旧疾,百草已经在臣治疗了。”众人均知百草的医术极高,听萧岿如此说,不由的看向百草,百草显得极为平静:“顽疾反复,臣女自会尽力。”她只是说自己会尽力,并没有说萧岿的病一定可以治好,众人又见百草目光中隐含淡淡的愁容,但是她也在为萧岿的病症焦心。   云月虽然担心父亲的身体,但有杨坚和独孤伽罗在,她也不好表露出悲伤之情,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见萧岿连连咳嗽,云月又带着幼子,便结束了家宴。   在萧岿与百草离去的那日杨坚亲自在灞上为萧岿饯行。   “若非得知隋主派黑衣阁刺杀孤狼卫的事情,我几乎以为,他们夫妻待我们极为真诚看重,而现在,更像是给天下人做一场明君大义的戏。”在会江陵的路上百草说道。   见萧岿消瘦的身躯,百草不由的心疼起来,哪怕这是为了瞒过杨坚夫妇刻意做出来的病容,百草见了依旧忍不住担心。   “虽然云月嫁与帝王之家,好在杨广并非太子,又对她一往情深,我没有什么遗憾了,萧大哥,我们快些做自己的事情吧。我与姐姐单独相聚时,她曾经试探我你的病,想来他们是有所怀疑,只怕要瞒过他们没有那么容易。”百草再也不忍心看着萧岿如此憔悴,依偎在他怀中说道。   “这个为夫自有安排,请夫人安心。”见萧岿一脸病容还不忘贫嘴,百草不由的瞪了他一眼:“老不正经!”   开皇五年(585年)五月,萧岿因病去世,安葬在显陵,谥号孝明皇帝,庙号世宗。   当杨坚与独孤伽罗收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萧岿就这么死了:这么满腹谋略文武双全的人,就这么没了?直到他们收到萧岿的临终奉辞,还有江陵献上的萧岿随身佩戴的金装剑,这才不得不相信萧岿真的死了:这金装剑是萧岿从未离身的。   “那杨氏百草去了哪里?”独孤伽罗问到   “据探子回报:那梁主回到江陵身体恶化,皇后张茵茵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一直不许杨氏百草前来看望,在梁主去世的那日,杨氏百草在东风百草居中服毒自尽,那江陵皇后原本要将杨氏百草鞭尸,被梁主心腹鹰飞抢走尸体不知所踪。”   “没想到那张茵茵如此恨妹妹,人都死了,还有鞭尸,妹妹好歹是云月的生母,当真将我大隋没有放在眼中!”萧岿死了,百草不会独活,这一点独孤伽罗早就想到了,但没有想到张茵茵有这么大的胆子。   独孤伽罗怎会想到,在萧岿死前,张茵茵趁他病重,已经几次三番的想要杀百草,奈何东风百草居的侍卫都是忠于萧岿的高手,即使萧岿不行了,他们竟然听命于鹰飞也不听她这个皇后的命令,萧岿死后,她的儿子登基为帝,张茵茵作为太后的第一道旨意就要将百草鞭尸,哪知竟让被自己的儿子给阻止了!   “母后,先帝在位时,孝悌仁慈,政治清明,朕绝不会为一己私欲做出如此残暴之事!”   听萧琮如此说,张茵茵只觉得自己心中满满的恨意不知该发泄到何处:萧岿死了,百草殉情了,剩下自己向一个笑话般活着。萧岿活着的时候自己使尽手段插不进他们的感情,现在到好,他们全死了,剩下自己!张茵茵有一种感觉,仿佛从始至终,自己的存在都是多余的,她突然觉得无比的空虚。。。。。。   在烟波浩渺的海边,一对中年男女刚刚用海边渔民的习俗举行完婚礼,这对男女已经人近中年,四目交汇时仍旧让人感觉到两人之间浓浓的深情,那中年美妇气质安宁,此时因为海边渔民热情的祝福,竟有不好意思,双颊有些泛红,她的夫君则是大方的接受着人们的祝福,边拱手边说到:“东风在此谢过各位,我定会好好对待百草,此生此世,此情不渝!”   这若是年轻夫妻说这话还让人觉得合情合理,偏偏这对夫妇年纪确实的很大了,东风说完这话,百草越发觉得窘了,不由的挣开他的手跑了。   “百草,鹰飞前几日来信,他们与燕儿在大漠过得甚好,不若我们去西面找找他们顺道看看大漠的风景。”见百草有些意动,东风又说道:“我先让鹰飞安排一番,带我们到了大漠,再以大漠的风俗举行一次婚礼。”听到这话,百草嗔怒道:“好不要脸,越老越不正经,我可不再陪你胡闹了。”东风见她嘴上虽这么说,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哈哈哈大笑道:“不是说好每去一地便以当地风俗成一次亲么?你也是同意的,怎么又反悔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世离歌:百草谣》终于写完了,从2013年11月开始构思,到2016年5月,总共40万字儿,这是我写的第一部小说,有很多不足之处,比如错别字太多,语序不通,情节不够流畅,文笔不够优美等等,但它证明了我可以写一部完整的小说,这对我而言,意义非常重大。在此深深的感谢每一个看过这本书的朋友,谢谢翎、谢谢君君,是你们给了我写下去的动力,爱你们! 一开始,只是想写一部言情小说而已,痴男怨女至死不渝,成全自己对于爱情的向往,因为第一次写小说,不擅长编剧情,于是就从历史中寻找灵感,我选了自己很喜欢的魏晋南北朝那段历史,待我深入了解后,很庆幸自己选择的是南北朝末期,因为这段历史太过乱混与血腥,百姓生活的实在悲惨,了解过后,我想我不会在再轻易触碰这段历史,触目惊心,不忍细看。 在查男主角资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的女儿是隋炀帝杨广的皇后,然后看到网上各种说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嫁了6个帝王的男人: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的大小单于,李世民。那时候我就产生了要给这个女子写一本书的想法,《盛世哀歌:云月传》就这样在孕育中。当我查了大量资料后,发现上面的桃色新闻纯属杜撰,因为隋朝灭亡是萧皇后已经40多岁了,后面迷倒那一大串男人的可能性非常低。 史书上记载隋炀帝的妃子并不多,他的几个子女也大多是萧皇后所生,觉得他们之间可挖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在隋朝灭亡后,她能继续坚强的活着,一直活到80多岁,我觉得非常励志。坚定了我一定要给她写本书的想法。 写《乱世离歌:百草谣》凭的是一股冲动,想要写书的冲动,不管不顾,七拼八凑,哪怕词不达意语序不通也要写出来的冲动。而《盛世哀歌:云月传》则是想写好一个故事,请各位亲继续支持夷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